第一章
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沈瑜跪在储秀宫偏殿的角落,听着前面几位秀女被一一唱名上前。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绣帕,上面是她前几日偷偷绣的一枝寒梅。
五品通判沈明远之女沈瑜,年十七——
沈瑜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尖细的嗓音喊出,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走上前去。她今日特意选了一件月白色绣银丝梅花的衫裙,发间只簪一支素银钗,在这满目锦绣的选秀场上反倒显得清新脱俗。
臣女沈瑜,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她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额头几乎触到冰冷的地面。
抬起头来。一个威严的女声响起。
沈瑜缓缓抬头,目光却仍恭敬地垂着。她能感觉到高座上的几道视线正打量着自己,其中一道尤其锐利。
倒是个清秀的。皇后周氏轻笑道,皇上觉得如何
没有立刻得到回应,沈瑜心跳微微加速。她知道这次选秀对沈家意味着什么——父亲在朝中处境艰难,若她能入选,哪怕是最低等的采女,也能为家族争取一丝喘息之机。
你可有什么才艺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问道。
沈瑜睫毛轻颤,这是皇帝的声音。她稳住心神答道:回皇上,臣女略通书画,尤其擅长工笔花卉。
哦皇帝似乎来了兴趣,来人,备笔墨。
不过片刻,宫人便抬来一张小案,铺上宣纸。沈瑜挽起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她提笔蘸墨,手腕轻转,一枝傲雪寒梅渐渐在纸上成形。最后一笔落下,她又在角落题了一行小字: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好一个'不经一番寒彻骨'。皇帝的声音忽然近了,沈瑜余光瞥见一抹明黄色衣角停在自己身侧,你可知这诗的下句
沈瑜放下笔,恭敬道:回皇上,下句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倒是应景。皇帝轻笑一声,皇后觉得如何
皇后周氏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皇上慧眼识珠,这沈家女儿确实不俗。只是...她略一迟疑,沈通判的官位似乎低了些。
朕选的是妃嫔,不是朝臣。皇帝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封为才人,居兰芷阁。
沈瑜再次叩首:谢皇上恩典,谢皇后娘娘恩典。直到皇帝和皇后离去的脚步声远去,她才敢微微抬头,发现自己的那幅《寒梅图》已被带走。
回到临时住所,沈瑜终于松了一口气。贴身丫鬟青柳激动得眼眶发红:小姐,您真的入选了!兰芷阁虽偏了些,但好歹是一宫主位呢!
沈瑜摇摇头,示意她小声:不过是才人的位分,在这宫里连浪花都激不起一朵。她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青柳,从今日起,你要记住,在这深宫里,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三日后,沈瑜正式搬入兰芷阁。正如青柳所说,这处宫室确实偏僻,距离皇帝的乾清宫和皇后的坤宁宫都有相当距离,倒是离冷宫不算太远。阁前有一小片梅林,此时尚未到开花季节,枯枝横斜,颇有几分凄凉意味。
才人主子,这是内务府派来的宫女青露。一个老嬷嬷领着个瘦小的宫女进来,按例,才人可有一名贴身宫女,两名粗使宫女。
沈瑜打量眼前这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宫女,见她虽然瘦弱但眼神清亮,行礼的姿势也标准,便点了点头:有劳嬷嬷了。青柳是我的家生丫头,就做我的贴身宫女,青露便管我的衣裳首饰吧。
老嬷嬷退下后,沈瑜给了青露一个荷包:初来乍到,这点心意你收下。只要你忠心,我必不会亏待你。
青露受宠若惊地接过:谢才人赏赐,奴婢一定尽心伺候。
安顿下来后,沈瑜开始小心翼翼地收集宫中的信息。从青露口中,她得知当今皇上萧景琰登基五年,正值壮年,勤政爱民,后宫不算充盈。皇后周氏出身将门,育有大皇子;贵妃孙氏是户部尚书之女,最为得宠;另有几位嫔妃,大多背景不俗。
才人主子,奴婢听说...青露压低声音,贵妃娘娘性子骄纵,最讨厌别人比她貌美。上月有个选侍因为穿了件颜色鲜艳的衣裳被她看见,第二天就被打发到浣衣局去了。
沈瑜若有所思:我知道了。你去打听一下,皇上平日都喜欢去哪些地方,爱吃什么,有什么喜好。
青露刚退下,青柳就忧心忡忡地道:小姐,咱们真的要争宠吗
沈瑜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本子,上面已经记了不少宫中事项:不是争宠,是求生。父亲送我入宫,不是让我来当摆设的。她的指尖轻轻抚过本子上长姐沈玥,先皇末年入宫,暴毙这行字,眼神渐冷,在这吃人的地方,要么成为刀俎,要么沦为鱼肉。
窗外,秋风吹过梅林,枯枝相互碰撞,发出轻微的响声,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第二章
冬去春来,沈瑜入宫已有三月,却仍未得皇帝召见。兰芷阁的梅花开了又谢,仿佛映照着她初入宫时的期望渐渐凋零。
才人主子,内务府又克扣了咱们的份例。青露捧着一匹颜色暗淡的缎子进来,眼眶微红,说是新进的苏绣都先紧着贵妃娘娘宫里...
沈瑜放下手中的书卷,扫了一眼那匹缎子,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无妨,收起来吧。她早已习惯这种冷落,内务府的人最是势利,见她不得宠,连炭火都常供应不足。
青柳愤愤不平:小姐在家时何曾受过这种气老爷虽只是五品官,可也是书香门第...
慎言。沈瑜轻声喝止,眼神扫向门外。青柳立刻噤声,自知失言。
待青露退下后,沈瑜从枕下取出一个小册子,用蝇头小楷记录下今日之事:三月初七,内务府减兰芷阁绸缎三匹,炭五斤。合上册子,她又翻到前面几页,那里密密麻麻记载着这三个月来她暗中观察到的各种信息——皇帝每隔五日必去御书房批阅奏折;贵妃每月初一十五会去佛堂上香;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碧荷与太医院一位医女是表亲...
小姐记这些做什么青柳小声问道。
沈瑜指尖轻抚过纸页:在这深宫里,知道的越多,活得越久。她目光落在其中一行字上——戌时三刻,西六宫角门有宫女传递物件,这是她前夜偶然起夜时发现的蹊跷之事。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沈瑜合上册子走到窗边,看见青露被两个衣着光鲜的宫女拦住去路。
这不是兰芷阁的小蹄子吗怎么,你家主子还没被皇上想起来啊一个穿桃红色比甲的宫女尖声笑道,伸手推了青露一把。
青露手中捧着的茶盏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哎呀,这可是要给贵妃娘娘的贡茶,你竟敢打碎!另一个宫女扬手就要打青露耳光。
沈瑜眼神一冷,整了整衣衫走出门去:怎么回事
那两个宫女见沈瑜出来,敷衍地行了个礼:见过才人。这丫头打碎了贵妃娘娘的茶盏,奴婢正要教训她。
青露跪在地上,肩膀微微发抖:才人明鉴,奴婢正要给才人沏茶,是她们...
住口!还敢顶嘴!桃红比甲宫女又要动手。
沈瑜上前一步,恰好挡在青露前面:两位姑娘是贵妃宫里的人
奴婢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二等宫女桃枝。桃红比甲宫女傲然道,虽然只是个二等宫女,语气却比沈瑜这个才人还要嚣张三分。
沈瑜微微一笑:原来是桃枝姑娘。这茶盏既是要献给贵妃的,确实不该打碎。她话锋一转,不过贵妃娘娘素来仁慈宽厚,若知道手下宫女为个茶盏大动肝火,怕是不喜。
桃枝脸色一变:才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沈瑜从腕上褪下一只玉镯塞到桃枝手中,这镯子虽不值什么,倒也够赔几个茶盏了。改日我亲自向贵妃娘娘请罪。
桃枝捏着镯子,脸色阴晴不定,最终勉强笑道:才人言重了,不过是个茶盏罢了。奴婢告退。说罢拉着同伴匆匆离去。
沈瑜看着两人背影消失,才转身扶起青露:没事吧
青露眼中含泪:才人何必为奴婢得罪贵妃宫里的人那镯子...
不过是个镯子。沈瑜淡淡道,记住,在这宫里,宁可丢面子,也不能丢里子。她们今日看似占了上风,实则落了下乘。
青露似懂非懂地点头,眼中却已满是感激与忠诚。
回到屋内,青柳忧心忡忡:小姐,贵妃娘娘最是记仇,今日这事...
我正愁没机会引起贵妃注意呢。沈瑜唇角微扬,你以为我真怕得罪她她翻开小册子,在贵妃一栏下添了几笔:手下宫女跋扈,可见御下不严;为玉镯所动,贪小利。
傍晚时分,沈瑜正在窗前临帖,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太监站在院中,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捧着几匹锦缎。
老奴李德全,奉内务府之命来给才人送份例。老太监声音沙哑,行礼的姿势却一丝不苟。
沈瑜心中一凛,李德全是内务府副总管,怎会亲自来给她这个小小才人送东西她不动声色地让青柳接过锦缎,亲自倒了杯茶给李德全:有劳公公了。
李德全接过茶却不喝,目光在沈瑜脸上停留片刻:才人入宫三月,可还习惯
托公公的福,一切都好。沈瑜微笑应答,却注意到老太监眼神中似有深意。
兰芷阁虽偏了些,却是个清净地方。李德全环顾四周,忽然压低声音,才人与令姐长得真像。
沈瑜心头一震,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帕子:公公认识家姐
李德全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道:老奴在宫中四十余载,见过的人多了。他放下茶杯,才人保重,老奴告退。
沈瑜盯着李德全佝偻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姐姐沈玥五年前入宫,不到一年就传出暴毙的消息,当时父亲多方打探却只得到急病身亡四个字。如今看来,姐姐之死恐怕另有隐情。
夜深人静,沈瑜辗转难眠,索性披衣起身。窗外月色如水,梅林在银光中显得格外清幽。她轻轻推开门,独自走向梅林。
梅枝横斜,月光透过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沈瑜伸手抚过一朵将开未开的梅花,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谁在那里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
沈瑜心头一跳,借着月光看清来人——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玄色锦袍,腰间悬着一块龙纹玉佩。不是皇帝萧景琰又是谁
她心思电转,立刻低下头福了福身:妾身兰芷阁沈氏,不知贵人驾到,惊扰了。
皇帝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妃嫔,微微挑眉:沈才人这么晚了,为何独自在此
回贵人的话,妾身见月色甚好,出来走走。沈瑜仍低着头,假装不知对方身份,贵人也是来赏梅的么
月光下,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你怎知我是'贵人'
沈瑜指了指他腰间的玉佩:这龙纹非寻常人可用。她故意不说破,给彼此留了余地。
皇帝轻笑一声:倒是机灵。他走到一株老梅前,这梅树是先皇亲手所植,今年花开得晚。
沈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花迟或许因蓄力,来日必开得更盛。
哦皇帝侧目看她,沈才人懂花
略知一二。沈瑜温声道,梅之品格,在于经霜不凋。看似柔弱,实则坚韧。
皇帝若有所思:花如此,人亦然。他忽然问道,沈才人入宫多久了
三个月零七天。沈瑜答道。
记得倒是清楚。皇帝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可曾怨朕冷落了你
沈瑜不卑不亢: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妾身入宫时日尚短,正该多学规矩。
皇帝点点头,忽然指着梅枝:你看这梅花,含苞待放时最是惹人怜爱,一旦盛开,反倒失了韵味。
沈瑜会意,轻声道:花开有期,不必争一时之艳。能在枝头多留几日,才是造化。
月光下,皇帝的目光在沈瑜脸上停留许久,最终只说了一句:夜深露重,沈才人早些歇息吧。说罢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梅林深处。
沈瑜站在原地,长长舒了一口气。她知道,这场看似偶然的相遇,或许会改变她在宫中的处境。但更重要的是,她隐约感觉到,皇帝似乎对沈家、或者说对她姐姐的事,知道些什么。
回到寝殿,沈瑜翻开小册子,在新的一页上写下:三月十一,夜遇皇上于梅林。她顿了顿,又添上一行小字:问及家姐事,李德全神色有异。
第三章
四月的风裹挟着花香吹进兰芷阁的窗棂,沈瑜正在案前研读一本医书。这是她通过李德全的关系,从太医院一位姓林的太医那里借来的。
才人主子,大喜!青露小跑着进来,脸颊因兴奋而泛红,内务府来人传话,说是明日皇后娘娘在御花园设春日宴,邀请各宫嫔妃,您也在名单上呢!
沈瑜指尖微微一顿,抬眸问道:可说了是什么由头
说是西域进贡了一批奇珍异宝,皇后娘娘特意设宴共赏。青露眼睛亮晶晶的,才人终于有机会面圣了!
沈瑜合上医书,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自那夜梅林偶遇后,皇帝并未召见她,但她知道,那场对话绝非毫无意义。
青柳,把我那件湖蓝色绣银线梅花的衫裙找出来。沈瑜吩咐道,青露,你去打听一下,这次西域进贡的都有什么宝贝。
次日清晨,沈瑜比平日多花了些时间梳妆。她选了一支银丝攒珍珠的步摇,既不过分华丽,又不失体面。临出门前,她从小匣子里取出一本薄册子塞进袖中——这是她这些日子整理的西域风物志。
御花园中早已摆开宴席,各宫嫔妃按位分依次入座。沈瑜的位置在最末一排,几乎被一丛花树挡住。她并不着急,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皇后周氏端坐主位,一袭正红色凤袍彰显着中宫威仪。她左手边是贵妃孙氏,穿着艳丽的玫红色宫装,满头珠翠晃得人眼花。右手边空着,显然是留给皇帝的。
皇上驾到——
随着太监尖细的唱喝,萧景琰迈步而来。他今日穿了一身靛蓝色常服,腰间系着一条金丝玉带,比那夜梅林中更显威严。众妃嫔连忙起身行礼,沈瑜垂首站在最末,却能感觉到皇帝的目光似乎在自己这边停留了一瞬。
宴席开始后,宫女们捧着西域进贡的珍宝一一展示。有色彩斑斓的琉璃器皿,有镶嵌宝石的匕首,还有各式香料和织物。每当一件宝物呈上,贵妃都会夸张地惊叹,其他嫔妃也纷纷凑趣,唯独沈瑜安静地坐在末席,偶尔在小册子上记录几笔。
这是西域龟兹国进贡的凤首箜篌。皇后亲自捧出一件形制奇特的乐器,据说能弹出天籁之音,可惜无人会演奏。
众嫔妃传看一圈,皆摇头表示不识。贵妃装模作样地拨弄了几下琴弦,发出几声刺耳的噪音,惹得皇后皱眉。
沈才人。皇帝突然开口,朕记得你父亲曾任礼部主客司主事,负责接待西域使节。你可识得此物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投向最末席的沈瑜。她从容起身,行了一礼:回皇上,妾身幼时曾见父亲带回此乐器图谱,略知一二。
上前来。皇帝招了招手。
沈瑜缓步走到御前,接过凤首箜篌。她的手指轻轻抚过琴弦,动作娴熟得仿佛练习过千百次。
此乐器名为'凤首箜篌',源自波斯,经龟兹传入中原。沈瑜声音清润,演奏时需横抱于怀,以指拨弦。她说着,竟真的弹奏出一段悠扬旋律,曲调陌生却悦耳动听。
席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这个平日不起眼的才人。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而皇后脸上虽然带笑,眼底却掠过一丝阴霾。
妙哉!曲毕,皇帝抚掌称赞,沈才人竟有如此才艺。
沈瑜低头谦逊道:妾身不过略通皮毛,让皇上见笑了。
你既通西域乐器,可知方才所奏何曲皇帝问道。
回皇上,此曲名为《阳关三叠》,是西域商人传入中原的离别之曲。沈瑜答道,又补充了一句,曲中'三叠'二字,暗含王维'西出阳关无故人'之意。
皇帝眼中赞赏更甚:不想沈才人不仅通音律,还懂诗文。
贵妃在一旁酸溜溜地道:不过是个新奇玩意儿,也值得皇上如此夸赞
沈瑜立刻识趣地退后一步:贵妃娘娘说得是,西域小技确实难登大雅之堂。妾身僭越了。
皇后这时笑着打圆场:沈才人博学多才,是好事。她转向皇帝,皇上,臣妾看沈才人举止得体,不如赏她个座位
皇帝点头应允,沈瑜被安排在了嫔妃最末位,但总算脱离了花树遮挡。她心知这是皇后的试探,既示好又提醒她记住自己的位置。
宴会结束后,沈瑜故意落后几步,在回廊拐角处偶遇皇后。
妾身拜见皇后娘娘。沈瑜恭敬行礼,今日多谢娘娘美言。
皇后笑容和蔼:沈才人不必多礼。本宫见你知书达理,是个懂事的。她话锋一转,不过在这后宫中,光有才学是不够的,还需明白自己的位置。
沈瑜立刻领会其中警告之意,低头道:妾身明白。妾身入宫时日尚短,全赖娘娘照拂才有今日。日后必当谨守本分,不负娘娘期望。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本宫看你是个聪明人。她伸手替沈瑜理了理鬓角,听闻你与李德全走得颇近
沈瑜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显:李公公只是按例来送份例,偶尔聊几句家常罢了。
李德全伺候过先帝,知道不少旧事。皇后意味深长地道,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反而不美。
沈瑜恭敬应是,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皇后这番话,分明是在警告她不要打听姐姐的事。
回到兰芷阁,沈瑜立刻召来青露:去请李德全公公,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当夜,李德全悄悄来到兰芷阁。沈瑜屏退左右,直入主题:公公,皇后今日警告我不要与你走得太近,还说你知道太多旧事。这与我姐姐有关,对吗
李德全叹了口气:才人聪慧。老奴确实认识令姐沈玥,她入宫时是老奴负责教导规矩。
姐姐是怎么死的沈瑜单刀直入。
李德全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才人若真想知道,老奴可以引荐一人——太医院林修远。他父亲当年是先帝的御医,知道些内情。
三日后,在李德全的安排下,沈瑜以月事不调为由,秘密会见了林修远。这位年轻的太医约莫二十五六岁,眉目清朗,举止沉稳。
沈才人。林修远行礼后,从药箱底层取出一本薄册子,这是家父留下的笔记,关于令姐的部分,请过目。
沈瑜接过册子,手指微微发抖。只见上面写着:景和十二年冬,沈选侍突发急症,症见高热不退,口吐鲜血,四肢抽搐。诊脉似中毒状,然周皇后严令记为'伤寒暴毙'。余开解毒方无效,三日后殁。
中毒沈瑜声音发紧,谁会对姐姐下毒
林修远摇头:家父只记症状,不敢妄言凶手。不过...他犹豫片刻,令姐去世前曾与周皇后密谈过,之后便有传言说她不守妇道。
沈瑜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姐姐的贴身侍女呢
名唤紫苏的宫女,事发后被贬到浣衣局去了。林修远道,才人若想查明真相,或许可以从她入手。
沈瑜谢过林修远,收下了他留下的几包药材和一本医书。太医临走前叮嘱道:才人初得圣眷,必有人眼红。这些药材可防常见毒物,医书中有注明。
果然,当夜敬事房便传来消息——皇上召沈才人侍寝。
青柳和青露欣喜若狂,连忙为沈瑜梳妆打扮。沈瑜却异常平静,只选了一件素雅的淡紫色衫裙,发间簪一支银钗,腕上戴一对白玉镯子。
小姐怎么打扮得这么素净青柳不解地问。
沈瑜对镜整理衣襟:皇上见惯了浓妆艳抹,反倒清淡些更显特别。
她被一顶软轿抬到了乾清宫偏殿,沐浴更衣后,由嬷嬷引着进入寝宫。萧景琰已经换了一身月白色常服,正在灯下批阅奏折。
妾身参见皇上。沈瑜盈盈下拜。
萧景琰放下朱笔,抬眼打量她:起来吧。待沈瑜站定,他忽然问道,你可知道朕为何召你
沈瑜不卑不亢:妾身不敢揣测圣意。
朕欣赏聪明人。萧景琰走近几步,那日梅林相遇,你明知朕的身份却故作不知;今日宴会上,你精通西域乐器却表现得像是略知一二。这份心性,在后宫实属难得。
沈瑜心头一跳,没想到皇帝早已看穿她的把戏:妾身不敢欺瞒皇上,只是...
只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萧景琰接过她的话,你很聪明,但还不够。他忽然转了话题,你姐姐沈玥,朕有些印象。
沈瑜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她死得蹊跷。萧景琰轻声道,朕当时还是太子,不便过问先帝后宫之事。他伸手抬起沈瑜的下巴,你想查明真相,对吗
沈瑜心跳如鼓,却强自镇定:皇上明鉴,妾身确实有此心。
朕可以帮你。萧景琰松开手,但有一个条件。
请皇上明示。
做朕真正的妃子,不只是名义上的。萧景琰目光灼灼,朕需要一个既聪明又忠诚的盟友,而非只会争宠的嫔妃。
沈瑜深吸一口气,缓缓跪下:妾身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萧景琰扶起她,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记住你今日的承诺。
次日清晨,沈瑜回到兰芷阁时,晋封的旨意已经传来——沈才人晋为美人,赐号瑜,移居较为宽敞的凝辉堂。
青露欢天喜地地收拾行李,青柳却注意到沈瑜神色凝重:小姐,晋封是喜事,您怎么...
沈瑜望着镜中自己颈间的红痕,轻声道:从今日起,我们才算真正踏入这宫闱争斗的漩涡。
第四章
凝辉堂的清晨比兰芷阁热闹许多。沈瑜坐在梳妆台前,由青露为她挽发。晋封美人后,内务府派来了两名新宫女,此刻正在外间收拾茶具。
美人主子,今日梳个惊鹄髻可好青露轻声问道,配上皇上昨日赏的珍珠步摇,定是好看。
沈瑜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轻轻摇头:不必太过招摇,寻常的随云髻就好。她指了指妆匣里一支素银簪子,用这个。
青露会意,麻利地挽好发髻。正要上妆时,外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一名面生的宫女端着茶盘进来,跪地行礼:美人请用茶,是贵妃娘娘特意赏的茉莉香片。
沈瑜眉头微蹙。自那日侍寝后,贵妃孙氏一直对她冷眼相待,今日突然送茶,必有蹊跷。
替我谢过贵妃娘娘美意。沈瑜不动声色地接过茶盏,却不急着喝,只是轻轻嗅了嗅。茶香中除了茉莉的清香,还有一丝几不可察的苦涩。
青露站在一旁,忽然轻咳一声:美人,您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沈瑜会意,放下茶盏:确实不早了。这茶先放着,我回来再喝。她起身时对青露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悄悄将茶盏挪到了梳妆台下。
从皇后宫中请安回来,沈瑜立刻召来青露:那茶有问题
青露点头,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奴婢趁人不注意倒了些出来。方才偷偷喂了点儿给院里的野猫,那猫现在还在昏睡呢。
沈瑜展开纸包,里面的茶汤已经半干,留下些微褐色粉末。她凑近闻了闻,眉头紧锁:是蒙汗药,还掺了些别的。她从枕下取出林修远给的医书,翻到某一页对比,像是能让人起疹子的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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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这是想让美人出丑!青露气愤道,若是美人在皇上面前突然昏睡或起疹...
沈瑜合上书,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去请李德全来,就说我想打听皇上近日喜好。
午后,李德全悄悄来到凝辉堂。沈瑜将那包药末给他看,老太监闻了闻,脸色一变:这是'醉芙蓉',用了会让人昏睡起疹。贵妃娘娘惯用这招对付得宠的嫔妃。
李公公可有对策沈瑜问道。
李德全沉吟片刻:老奴倒有个主意。听闻贵妃娘娘近日从宫外得了种西域奇香,皇上今晚要去她宫中用膳...
沈瑜眼中精光一闪:多谢公公提点。
当晚,沈瑜偶然在御花园散步,恰好遇见从贵妃处出来的皇帝。她远远行礼,却被萧景琰叫住。
瑜美人这么晚还在赏花萧景琰走近,身上带着一股甜腻的香气。
沈瑜故作惊讶地抬头:皇上身上好香,似是西域的'迷情香'
萧景琰挑眉:你识得此香
妾身父亲曾任主客司主事,见过西域使节进献此物。沈瑜轻声道,此香能...助兴,但用多了伤身。先帝时曾明令禁止使用。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孙氏竟敢用这等下作手段!他忽然看向沈瑜,你为何告诉朕这些不怕得罪贵妃
沈瑜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妾身只知忠于皇上,不知畏惧他人。
萧景琰凝视她片刻,忽然伸手抚过她的脸颊:朕没看错人。
次日,宫中传出消息——贵妃孙氏因行为不端被降为嫔,禁足一月。而沈瑜则收到了皇帝赏赐的一套文房四宝和几本珍贵典籍。
皇后周氏很快抓住了这个机会。在沈瑜例行请安时,她特意留下她说话。
瑜美人近来颇得圣心。皇后笑容和蔼,亲手递给她一杯茶,本宫甚是欣慰。
沈瑜双手接过,恭敬道:全赖皇后娘娘栽培。
孙氏跋扈已久,如今总算得了教训。皇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本宫一向欣赏聪明人,你若愿意,本宫可做你的靠山。
沈瑜低头抿了一口茶,掩去眼中的算计:妾身愚钝,蒙娘娘不弃,自当效犬马之劳。
很好。皇后满意地点头,三日后是本宫生辰,皇上设了小宴。你既通音律,不如准备一曲助兴
妾身遵命。
回到凝辉堂,沈瑜立刻让青露去浣衣局打听一个叫紫苏的宫女。这是姐姐沈玥的贴身侍女,或许知道些什么。
青露傍晚才回来,脸色凝重:美人,那紫苏已经疯疯癫癫的了,但奴婢趁管事嬷嬷不注意时,还是问出了些东西。
沈瑜握紧了手中的帕子:她说了什么
她说...沈选侍死前曾与皇后密谈,回来后一直说'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没过三日就...青露声音越来越小,还有,她反复念叨'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不知何意。
沈瑜心头一震。这是《诗经》中的句子,但紫苏此时念叨,必有深意。
她还说了什么
青露摇头:就这些。管事嬷嬷说紫苏自从沈选侍去后就这样了,一直念叨这几句。
沈瑜赏了青露一支银钗,独自陷入沉思。姐姐死前与皇后密谈,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而凤凰于飞又是什么意思
三日后,皇后生辰小宴在坤宁宫举行。沈瑜精心准备了一曲《鹤冲霄》,既应景又不显张扬。她选了一件淡青色衫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在一众花枝招展的嫔妃中反倒显得清新脱俗。
宴席间,皇帝多看了她几眼,却并未特别关注。直到皇后提议沈瑜献曲,她才抱着琴上前。
妾身献丑了。沈瑜盈盈一拜,指尖轻拨琴弦。
琴音初起如清泉淙淙,渐转高昂似鹤唳九天。沈瑜全神贯注,没注意到皇帝的眼神越来越亮。曲至高潮处,她无意间抬头,正对上萧景琰深邃的目光,心头一跳,险些弹错一个音。
曲毕,满堂喝彩。皇后笑着向皇帝道:皇上看臣妾眼光如何瑜美人果然才艺双全。
萧景琰点头:皇后慧眼。他看向沈瑜,爱妃琴艺精妙,朕心甚悦。
一句爱妃引得众嫔妃侧目,沈瑜连忙谢恩,余光却瞥见皇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宴席散后,沈瑜刚回到凝辉堂,就接到皇帝口谕——今夜侍寝。
这一次,萧景琰比上回亲近许多。事毕,他靠在床头,忽然问道:你可读过《诗经》
沈瑜心头一跳,想起紫苏的话:略知一二。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下一句是什么萧景琰似乎随口一问。
沈瑜谨慎回答:'亦傅于天'。出自《大雅·卷阿》。
萧景琰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朕听闻你在打听一个叫紫苏的宫女
沈瑜呼吸一滞,没想到皇帝连这个都知道。她决定实话实说:紫苏是妾身姐姐的贴身侍女,妾身想查明姐姐死因。
朕猜到如此。萧景琰并不意外,周皇后不是好相与的,你小心些。
沈瑜试探地问:皇上知道些什么
萧景琰沉默片刻:先帝晚年糊涂,周家势力渐大。你姐姐...可能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他忽然转了话题,朕明日要去西山行宫小住,你随驾吧。
沈瑜明白他不想多说,便乖巧应下。但心中已有了计较——姐姐之死,必与皇后有关。
次日清晨,沈瑜正在收拾行装,青露匆匆进来:美人,李德全公公传话,说浣衣局的紫苏昨夜投井自尽了!
沈瑜手中衣物落地:什么
说是突然发狂,趁人不备跳了井。青露低声道,捞上来时,手里还攥着一块帕子,上面绣着...她四下看了看,声音几不可闻,半只凤凰。
沈瑜浑身发冷。紫苏的死绝非偶然,而那半只凤凰又是什么意思她忽然想起皇后寝殿的屏风上,正绣着一只完整的金凤凰。
准备一下,我们去浣衣局。沈瑜下定决心。
这...青露犹豫,美人如今身份不同,去那种地方...
就说我去挑洗衣的宫女。沈瑜已经拿定了主意,紫苏死了,但她可能还留下了什么。
浣衣局位于皇宫最偏僻的角落,低矮的房屋环绕着几个巨大的水池,空气中弥漫着皂角和湿衣服的气味。沈瑜的到来引起了不小的骚动,管事嬷嬷慌忙迎上来行礼。
美人光临,有何贵干
沈瑜端着姿态:本宫缺个洗衣的丫头,听说你们这儿有个叫...她假装思考。
紫苏管事嬷嬷接话,随即摇头,可惜她昨夜没了。不如美人看看别的丫头
沈瑜故作惋惜:那就带本宫看看吧。她一边假装挑选宫女,一边观察四周,紫苏住哪儿本宫想看看她可留下什么好东西。
管事嬷嬷面露难色:这...紫苏是个疯婆子,住处脏乱...
沈瑜塞过去一块碎银:本宫就看看。
嬷嬷立刻眉开眼笑,领着沈瑜来到一间低矮的偏房。屋内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个破箱子,简陋得令人心酸。沈瑜让青露守在门外,自己仔细搜查。床下、墙缝都找遍了,却一无所获。
正当她失望之际,忽然发现床头木板有一处颜色略深。她用力一按,竟弹出一个小暗格!里面是一块折叠的帕子,上面用血写着几个模糊的字:凰图后心,玥知其罪。
沈瑜心跳如雷,连忙将帕子藏入袖中。刚转身,就听门外青露高声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沈瑜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皇后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第五章
西山行宫的清晨比皇宫更为宁静。沈瑜站在窗前,望着远处层峦叠嶂,手中紧攥着从浣衣局带出的那块血帕。自从那日皇后突然出现在浣衣局,她就一直提心吊胆,所幸皇后只是例行巡查,并未发现异常。
美人,该梳妆了。青露轻声提醒,皇上说今日要带您去骑马呢。
沈瑜回过神来,将血帕藏入贴身的香囊。这块帕子上的八个字——凰图后心,玥知其罪——她反复思索却仍不得其解。玥显然是姐姐的名字,但凰图后心又指什么
梳妆完毕,沈瑜选了一身利落的骑装。自从随驾来到行宫,萧景琰似乎放松了许多,不仅常与她讨论诗书,偶尔还会问及朝政。起初沈瑜谨慎应对,后来发现皇帝确实欣赏她的见解,便渐渐放开,甚至提出过几条赋税改革的建议,被皇帝欣然采纳。
爱妃今日格外英气。萧景琰在殿外等她,一身墨蓝色骑装衬得他越发挺拔。他伸手扶沈瑜上马,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挠,惹得沈瑜耳根发热。
两人并辔而行,侍卫远远跟着。行至一处山坡,萧景琰忽然问道:你父亲在户部任职时,可曾提过江淮盐税的事
沈瑜心头一跳。皇帝近日正在整顿盐政,触及了不少权贵的利益。家父曾任主客司主事,对盐税所知不多。但妾身外祖父家在扬州,听闻盐引之制弊端丛生,官盐价高而私盐横行。
萧景琰目光炯炯:说下去。
妾身以为,问题不在盐贩,而在盐官。沈瑜谨慎道,盐课司与盐商勾结,虚报损耗,中饱私囊。若能将盐税改征为银,由商人自行贩运...
好一个'改征为银'!萧景琰抚掌大笑,与朕想的一样。可惜朝中那些老顽固...他忽然收住话头,目光转向远处,有人来了。
一队人马从山道行来,为首的是一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面容与萧景琰有三分相似,却多了几分阴柔之气。
景恒萧景琰微微皱眉,你不是在封地吗
青年下马行礼:臣弟听闻皇兄在西山休养,特来请安。他目光转向沈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位是...
瑜美人沈氏。萧景琰简短介绍,又对沈瑜道,这是朕的弟弟,睿亲王景恒。
沈瑜行礼间,敏锐地察觉到睿亲王打量她的目光中带着审视和一丝说不清的敌意。
久闻瑜美人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睿亲王笑容温和,眼底却一片冰冷,皇兄好眼光。
萧景琰似乎不想多谈:既然来了,就一起用午膳吧。
午膳气氛微妙。睿亲王滔滔不绝地讲述封地见闻,萧景琰偶尔应答,沈瑜则安静进食,却能感觉到睿亲王的目光不时落在自己身上。
沈美人出身书香门第睿亲王突然问道。
沈瑜放下筷子:家父只是五品小官,不敢称书香门第。
沈...睿亲王若有所思,可是与先帝时的沈选侍同族
沈瑜指尖一颤,茶水险些洒出:正是家姐。
睿亲王眼中精光一闪,正要再问,萧景琰突然起身:朕还有奏折要看,景恒随朕来。瑜美人先回去休息吧。
回到寝殿,沈瑜立刻召来青露:去打听睿亲王的底细,越快越好。
青露傍晚才回来,带回了令人不安的消息:美人,奴婢从行宫老太监那儿听说,睿亲王与皇上虽为同胞兄弟,却因当年立储之事有过节。先帝原本更宠爱睿亲王,是周皇后力挺皇上...
沈瑜若有所思。难怪睿亲王眼中对皇帝有敌意,而今日特意提起姐姐,莫非他知道些什么
三日后,御驾回宫。沈瑜刚安顿下来,李德全就匆匆赶来:美人,大事不好!前日朝会上,几位大臣联名弹劾您干预朝政,还翻出您父亲当年在户部的一笔糊涂账...
沈瑜心头一紧:皇上怎么说
皇上当场驳回了弹劾,但那几位大臣不依不饶...李德全压低声音,他们背后恐怕有人指使。
沈瑜立刻明白了。她近日得宠,又与皇帝讨论朝政,必然触犯了某些人的利益。而睿亲王突然出现,又提及姐姐,绝非巧合。
多谢公公提醒。沈瑜塞给李德全一锭银子,还请公公继续留意。
转眼到了六月初六,沈瑜的生辰。按宫规,美人生辰不算大事,但萧景琰还是赐下一桌御膳和一把珍贵的古琴。
爱妃弹一曲吧。晚膳后,萧景琰微笑道,就弹那日你在皇后生辰宴上奏的《鹤冲霄》。
沈瑜盈盈一拜,坐到琴前。指尖轻抚琴弦,清越的琴音流淌而出。曲至半酣,她抬头看向皇帝,却见萧景琰面色突然变得煞白。
皇上沈瑜停下演奏,疑惑唤道。
萧景琰一手按住胸口,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在沈瑜惊恐的目光中,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随即昏倒在地。
来人!快传太医!沈瑜扑上前去,扶起皇帝。触手之处,他的皮肤滚烫如火。
乾清宫顿时乱作一团。太医林修远匆匆赶来,诊脉后脸色大变:皇上这是...中毒之象!
中毒沈瑜难以置信,怎么会...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太监尖利的通报:皇后娘娘驾到——
周皇后带着大批宫女太监涌入,一眼看到昏迷的皇帝,立刻厉声喝道:怎么回事皇上方才还好好的!
林修远跪地禀报:回娘娘,皇上似是中了毒...
皇后目光如刀,猛地转向沈瑜:是你!皇上是在你宫中出的事!不等沈瑜辩解,她已下令,瑜美人谋害圣上,给本宫拿下!
沈瑜跪地叩首:娘娘明鉴,妾身怎会谋害皇上...
闭嘴!皇后一挥手,来人,搜宫!
不过片刻,一个太监从沈瑜的妆奁中搜出一个小纸包:回娘娘,找到这个!
林修远接过查验,脸色顿变:这...这是断肠散!
皇后冷笑: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她不容分说地命令,瑜美人谋逆犯上,押入冷宫候审!皇上龙体欠安,由本宫暂理朝政!
沈瑜被粗暴地拖起,最后看一眼昏迷不醒的萧景琰,心中一片冰凉。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巧,分明是个精心布置的局!
冷宫阴冷潮湿,沈瑜蜷缩在角落,回想着今晚的每一个细节。皇帝是在听她弹琴时突然发病的,毒下在哪里茶食物还是...
她猛然想起那把古琴。皇帝赐的琴,她事先并未仔细检查。若是琴弦上淬了毒...
正思索间,门外传来脚步声。沈瑜抬头,看见皇后带着两名嬷嬷走了进来。
沈氏,你可知罪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沈瑜挺直脊背:妾身无罪。
皇后冷笑:你以为皇上宠你,就能无法无天告诉你,明日早朝,本宫就会宣布你谋害圣上的罪状,满门抄斩!
沈瑜心头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娘娘想要什么
聪明。皇后俯身,声音如毒蛇般冰冷,只要你承认是受睿亲王指使,本宫可保你家人无恙。
睿亲王沈瑜脑中灵光一闪。原来皇后的目标不止是她,还有睿亲王!她故作犹豫:妾身若答应...
你没资格讨价还价。皇后直起身,明日之前,好好想想。说完,她转身离去,留下两名嬷嬷守在门外。
沈瑜抱膝而坐,心念电转。皇后此举一石二鸟——既除掉得宠的妃子,又打击政敌睿亲王。但皇帝中毒的症状...为何与姐姐当年如此相似
她忽然想起紫苏的血帕:凰图后心,玥知其罪。姐姐知道了什么罪难道...
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沈瑜脑海:当年害死姐姐的和如今毒害皇帝的,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夜深人静,沈瑜正昏昏欲睡,忽听窗棂轻响。她警觉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青露!
美人!青露从窗缝中塞进一个小瓶,这是林太医配的药,能缓解毒性。他说皇上中的毒与当年沈选侍一样,都是'朱颜改'!
沈瑜如遭雷击。朱颜改是一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日积月累才会发作。姐姐当年就是...
皇上现在如何
被皇后娘娘隔离了,除了她和心腹太医,谁也见不到。青露急道,李公公让我告诉您,睿亲王已经秘密回京,朝中暗流涌动...
沈瑜握紧药瓶:告诉李德全和林修远,我要见睿亲王!
第六章
冷宫的月光比别处更冷。沈瑜蜷缩在潮湿的草垫上,数着窗棂透进来的光斑。已是第三日了,自从那夜皇帝在她面前吐血昏迷,她就被囚禁在这方寸之地。
门外传来脚步声,沈瑜立刻闭上眼睛假装熟睡。锁链哗啦作响,门被推开,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飘了进来。
别装了,本宫知道你没睡。皇后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刺耳。
沈瑜缓缓坐起,借着月光看见皇后一身素色常服,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簪,刻意打扮得朴素,却掩不住眼中的得意。
娘娘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沈瑜声音嘶哑,三日来她只喝了少许清水,喉咙如火烧般疼痛。
皇后示意身后的嬷嬷放下食盒:本宫念在往日情分,给你带了些吃食。
沈瑜看着食盒没有动。在这深宫中,无缘无故的善意比明目张胆的恶意更可怕。
皇后轻笑一声,亲自打开食盒取出一碗粥:怕本宫下毒她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看,无毒。
娘娘有话不妨直说。沈瑜直视皇后,不再伪装恭敬。
爽快。皇后放下粥碗,明日早朝,本宫会宣布你谋害皇上的罪状。不过...她话锋一转,若你肯指认幕后主使是睿亲王,本宫可保你家人平安。
沈瑜心头一震。果然,皇后的目标不止是她,还有睿亲王!她垂下眼帘掩饰眼中的思绪:娘娘为何认定是睿亲王
萧景恒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这次皇上中毒,他恰好回京,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皇后冷笑,更何况,太医已确认皇上中的是'朱颜改',这毒来自北境,而睿亲王封地正与北境接壤。
朱颜改!沈瑜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姐姐当年中的也是这种毒!她强自镇定:妾身与睿亲王素不相识,如何指认
这不难。皇后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只要你按这上面的内容招供,本宫保你沈家满门无恙。
沈瑜接过信,上面写着她如何与睿亲王密谋,利用皇帝宠幸之便下毒弑君。字迹竟与她有七八分相似!
娘娘准备得真周到。沈瑜冷笑,但若妾身不从呢
皇后眼神骤冷:那明日就会传出你畏罪自尽的消息,而你父亲通敌卖国的证据也会呈现在朝堂之上。她俯身靠近,沈瑜,你以为你姐姐是怎么死的
这句话如利剑刺入沈瑜心脏。她猛地抬头,正对上皇后得意的目光。
当年沈玥也是这般不识抬举。皇后轻声道,她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秘密,本宫只好送她一程。
沈瑜浑身血液仿佛凝固。果然是她!杀害姐姐的真凶就在眼前!她几乎控制不住要扑上去的冲动,但理智最终占了上风。现在撕破脸只会白白送死。
妾身...需要时间考虑。沈瑜低下头,声音颤抖。
皇后满意地直起身:天亮前给本宫答复。记住,你全家的性命就在你一念之间。说完,她转身离去,锁链声再次响起。
沈瑜瘫坐在草垫上,冷汗浸透衣衫。她必须想办法逃出去,至少要把消息传递给睿亲王。但冷宫外有重兵把守,如何传递消息
正当她苦思冥想时,窗缝中传来轻微的嗒嗒声。沈瑜警觉地靠近窗户,看见一根细竹竿从窗缝中伸进来,竹竿上绑着一个小纸卷。
她急忙取下纸卷展开,上面是青露歪歪扭扭的字迹:李公公已联络睿亲王,今夜子时有人来救,请美人做好准备。
沈瑜将纸卷吞入腹中,心跳如鼓。子时...还有两个时辰。她必须想办法拖住皇后。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沈瑜在黑暗中静坐,思绪却飘回了与萧景琰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教她下棋时专注的侧脸,他听她论政时赞赏的眼神,他在她弹琴时微微扬起的嘴角...不知何时,这个原本只是她复仇棋局中的棋子,已经悄然走进了她的心里。
萧景琰...沈瑜轻声呼唤,喉头哽咽,你一定要活下来...
子时将至,沈瑜听见门外守卫突然低声交谈,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锁链轻响,门被推开,一个黑衣人闪了进来。
瑜美人来人拉下面巾,露出一张陌生的脸,属下奉睿亲王之命来救您。
沈瑜警惕地看着他:可有凭证
黑衣人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正是那日沈瑜在行宫见睿亲王时他所佩戴的。她稍稍放下心来:外面情况如何
皇后已控制朝政,但多位大臣心存疑虑。皇上被隔离在养心殿,除了皇后心腹无人得见。黑衣人低声道,睿亲王说,唯有找到'朱颜改'的解药,才能扭转局面。
沈瑜点头:带我去见睿亲王。
黑衣人却摇头:太危险。睿亲王命属下先带您去一个安全之处。他递给沈瑜一套太监服饰,请美人更衣,我们时间不多。
沈瑜迅速换上衣服,跟着黑衣人潜出冷宫。夜色如墨,他们贴着宫墙阴影前行,几次险些与巡逻侍卫撞上。转过一道回廊,黑衣人突然停下,指着前方一座低矮建筑:那是太医院药库,林太医在里面等您。
沈瑜刚踏入药库,就被一股浓郁的药香包围。林修远从药架后闪出,眼中满是惊喜:美人无恙!
林太医,沈瑜急切地问,皇上中的真是'朱颜改'可有解药
林修远神色凝重:确是'朱颜改',此毒罕见,解药更难配制。家父当年曾研究过此毒...他犹豫片刻,美人,下官查验过皇上症状,与当年沈选侍一模一样。
沈瑜呼吸一滞:你确定
分毫不差。林修远从药柜深处取出一本册子,这是家父的行医笔记,记载了沈选侍病况。'朱颜改'毒性奇特,初期只是乏力头晕,渐渐深入五脏,最后吐血而亡。整个病程约三个月...
三个月沈瑜急问,皇上中毒到什么阶段了
已近中期。若无解药,最多再撑一月。林修远翻到笔记某一页,家父当年尝试过解毒,但缺了一味关键药材——北境雪山上的'千年冰莲'。
沈瑜接过笔记,上面详细记录了姐姐发病的每一天症状。看着那些熟悉的描述,她心如刀绞。姐姐当年就是承受着这样的痛苦死去的...
现在怎么办她强忍悲痛问道。
林修远压低声音:李公公打听到,皇后手中握有解药。她不会让皇上这么快死,一定会控制剂量慢慢给,以维持摄政大权。
黑衣人插话:睿亲王说,当务之急是找到皇后藏匿解药的地方。
沈瑜沉思片刻,突然想起紫苏的血帕:凰图后心...难道是指皇后寝宫的凤凰图
坤宁宫正殿确有一幅巨大的凤凰刺绣。林修远眼前一亮。
沈瑜当机立断:我必须去坤宁宫一趟。
太危险了!林修远反对,皇后必定严加防范。
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沈瑜坚定地说,不仅为了皇上,也为了我姐姐。她转向黑衣人,请转告睿亲王,我需要他制造些动静,引开皇后注意。
黑衣人迟疑片刻,终于点头:明日午时,睿亲王会派人假传边关急报。皇后必去前殿议事,那时您有一炷香的时间。
计划商定,黑衣人带沈瑜悄悄潜至一处偏僻小院:美人暂且在此安身,这是李公公安排的,绝对安全。
小院虽简陋却整洁,青露早已在内等候,见到沈瑜立刻红了眼眶:美人!她扑上来紧紧抱住沈瑜,奴婢担心死了!
沈瑜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我没事。青露,有吃的吗我饿坏了。
饱餐一顿后,沈瑜让青露找来笔墨,凭记忆画出了坤宁宫的布局。正殿那幅凤凰刺绣位于宝座后方,足有一人高,金线绣成的凤凰展翅欲飞。
凰图后心...沈瑜喃喃自语,凤凰图案的...心脏位置
她忽然想起姐姐生前最爱的一首诗: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姐姐常说,心爱之物要藏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我明白了!沈瑜猛地站起,解药就藏在凤凰图案的心脏部位!
次日午时,果然如睿亲王所料,边关传来急报,皇后匆匆赶往前殿。沈瑜换上青露偷来的宫女服饰,混入前往坤宁宫送茶的队伍。
坤宁宫守卫果然松懈许多。沈瑜借口送茶入内,趁其他宫女不注意,闪身来到凤凰刺绣前。她仔细查看凤凰胸口位置,发现一处针脚略有不同。轻轻按压,刺绣竟微微凹陷——后面是空的!
沈瑜心跳如擂,正欲掀开刺绣,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她连忙退后几步,假装在擦拭茶几。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严厉的声音响起。沈瑜回头,看见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碧荷站在门口,眼中满是怀疑。
回姐姐的话,奴婢在收拾茶具。沈瑜低头,刻意改变声线。
碧荷走近几步:抬起头来。
沈瑜知道无法再伪装,索性抬起头:碧荷姐姐别来无恙。
碧荷倒吸一口冷气:瑜...瑜美人!她转身就要喊人,沈瑜眼疾手快,抄起茶几上的铜壶重重砸在她后脑。碧荷闷哼一声,软倒在地。
时间紧迫,沈瑜迅速回到凤凰刺绣前,掀开那处松动的针脚。果然,后面有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个小玉瓶和...一封信。
沈瑜先拿起玉瓶,打开嗅了嗅,一股清冽如冰雪的气息扑面而来,应该就是解药!她将玉瓶藏入袖中,又取出那封信。信封上写着:周皇后亲启,没有落款。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拆信时,远处传来嘈杂声——皇后回来了!沈瑜匆忙将信也塞入袖中,把碧荷拖到屏风后,自己则从侧门溜了出去。
刚出坤宁宫,迎面就撞上一队巡逻太监。沈瑜低头疾走,却被叫住:站住!哪个宫的
沈瑜正欲编造,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她是本王的人。
睿亲王萧景恒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一袭墨色锦袍,面色冷峻。巡逻太监连忙行礼退下。
王爷...沈瑜刚要道谢,睿亲王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跟本王来。
他的力道大得惊人,沈瑜被拽得踉踉跄跄,一路来到一处僻静亭台才被放开。
解药呢睿亲王直截了当地问。
沈瑜警惕地看着他:王爷怎么知道妾身去找解药
睿亲王冷笑:别装傻。本王冒险救你出来,不是让你独吞解药的。
沈瑜从袖中取出玉瓶:在这里。但妾身必须先确认这真是解药。
给本王!睿亲王伸手要抢,沈瑜迅速后退。
王爷何必着急沈瑜盯着他的眼睛,皇上若醒了,对您有什么好处
睿亲王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你什么意思
那日王爷提起家姐,似乎知道些什么。沈瑜试探道,如今皇上中的毒与家姐当年一模一样,王爷不觉得太巧了吗
睿亲王突然笑了:果然聪明。不错,本王确实知道一些事...他上前一步,比如,当年沈玥发现的秘密,与先帝驾崩有关。
沈瑜心头一震:先帝驾崩...不是病逝
病逝睿亲王嗤笑,先帝身体一直硬朗,怎会突然...什么人!
他猛地转头看向假山后方。沈瑜趁机将玉瓶和信塞入衣襟,同时摸出发簪握在手中。
假山后转出一个侍卫:王爷,皇后派人四处搜寻瑜美人...
睿亲王不耐烦地挥手:知道了。去准备马车,送瑜美人出宫。
出宫沈瑜警觉地问。
宫里已经不安全了。睿亲王转向她,语气缓和了些,你先去本王别院暂住,等风声过去再回来救皇上。
沈瑜表面应允,心中却已起疑。睿亲王为何如此热心他与皇后势同水火,为何不趁机揭发皇后毒害皇上
马车已在宫门外等候。上车前,沈瑜借口如厕,悄悄将玉瓶和信交给一个面熟的小太监——那是李德全的徒弟:速交李公公,务必亲手送到!
马车缓缓驶出宫门,沈瑜望着渐行渐远的宫墙,心中忐忑不安。她不知道睿亲王是真心相助还是另有所图,也不知道李德全能否及时将解药送到皇帝手中。
更让她忧心的是那封神秘的信。信中到底写了什么与姐姐的死、先帝的驾崩又有什么关系
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沈瑜心中不祥的预感。
第七章
睿亲王的别院隐在城郊竹林深处,沈瑜被安置在西厢房内。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织出银网,她攥着从皇后宫中偷出的密信,指尖抚过火漆上残缺的凤纹印章。
吱呀——
门轴转动声惊得沈瑜将信笺塞入枕下。萧景恒端着药碗进来,玄色锦袍上的蟠龙纹在烛火中忽明忽暗。
该换药了。他掀开沈瑜腕间纱布,昨日逃亡时的擦伤已结着暗红血痂,林太医说这雪肌膏能祛疤。
瓷瓶触感冰凉,沈瑜却猛地缩手:王爷为何对妾身这般上心
萧景恒轻笑,金丝楠木床柱突然咔地弹开暗格,露出半幅北境舆图:因为你和萧景琰一样,都是棋局里不听话的棋子。他指尖划过标注红砂的朔州城,三日后北境大军压境,皇后会以清君侧之名诛杀睿王府。届时本王勤王救驾,这盘棋才算圆满。
沈瑜后背渗出冷汗,忽见舆图边角钤着周氏家徽——正是皇后母族印记!
王爷与皇后...
嘘。萧景恒将药碗抵在她唇边,瑜儿只需扮好诱饵,待本王...
窗外传来三声鹧鸪啼,萧景恒神色骤变,拂袖而去。沈瑜趁机将药汁泼向盆栽,枯萎的兰草瞬间焦黑——竟是鸠毒!
五更天,沈瑜佯装熟睡,待侍卫换岗时摸向书房。暗格中的密函字字惊心:...腊月初八子时开永定门...北境十万铁骑...落款处周皇后凤印旁,竟叠着睿亲王私章!
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瑜冷笑,忽见砚台下压着半张泛黄药方。熟悉的簪花小楷令她浑身颤抖——这是姐姐沈玥的笔迹!
朱颜改,需以冰莲为引,辅以...关键处被墨迹污损。沈瑜猛然想起冷宫那夜,青露塞给她的瓷瓶里,冰莲香气与萧景恒所赠雪肌膏如出一辙。
寅时三刻,沈瑜借口如厕潜入马厩。老马忽然焦躁地刨地,她掀开草料,五具黑衣尸体赫然在目!其中一人手中紧握的玉珏,正是李德全从不离身的传家宝。
李公公...沈瑜踉跄扶墙,袖中突然落出林修远临别所赠香囊。拆开竟是半部《毒经》,夹页处朱笔批注:冰莲生于腐尸,以人血豢养,实为剧毒。
惊雷炸响脑海,沈瑜扯开衣襟。贴身收藏的冰莲玉瓶在月光下泛着诡异幽蓝——这哪是解药,分明是穿肠毒!
竹涛声里传来兵甲相击之音,沈瑜咬破指尖在素帕上急书,将密信与药方裹入其中。窗外黑影闪过,她将帕子塞进信鸽脚环,扬手时正对上萧景恒阴鸷的眼。
瑜儿想去何处
剑光如练,信鸽哀鸣坠地。沈瑜抓起香炉掷向烛台,火舌瞬间吞没帷幔。趁乱冲出时,她瞥见萧景恒腰间玉佩映出火光,内侧玥字刺目惊心——与姐姐临终所握断簪的刻痕分毫不差!
暴雨倾盆,沈瑜在泥泞中狂奔。皇城方向腾起狼烟,九重宫阙传来丧钟。她攥紧淬毒银簪,这是用萧景恒所赠雪肌膏浸过的——既然世人皆棋,她便要做执棋人!
养心殿外侍卫横尸遍地,沈瑜扮作医女混入内殿。龙榻上萧景琰面如金纸,林修远正将银针没入他百会穴:毒性已入膏肓,除非...
用这个。沈瑜摔碎玉瓶,冰莲混着瓷片刺入掌心,以毒攻毒。
林修远骇然后退:这是要弑君!
不。沈瑜将姐姐的药方拍在案上,缺的那味药是人心——下毒者的心头血!她掀开萧景琰衣襟,心口处赫然三点朱砂痣,与密信上的血指印吻合。
殿门轰然洞开,皇后凤冠歪斜,剑尖滴血:好个忠贞不二的瑜美人,原来早与太医私通...
寒光闪过,沈瑜侧身避开,簪中毒粉洒向凤袍。周氏突然抽搐倒地,腕间翡翠镯裂开,露出暗格中半枚虎符。
皇上...驾崩...太监的尖叫被惊雷劈碎。
沈瑜伏在萧景琰逐渐冰冷的胸膛,忽觉他指尖颤动。垂首看去,帝王眼中清明如初,唇角鲜血在帕上洇出四个字:
朕等到了。
窗外马蹄声震天,睿亲王的玄铁骑冲破宫门。沈瑜将虎符按进萧景琰掌心,转身走向漫天箭雨。她终于读懂姐姐血帕上的密码——那幅凤凰泣血图,要蘸着仇人的血才能显形。
第八章
养心殿的龙涎香混着药味,沈瑜将朱批递到萧景琰手边时,瞥见他腕间新添的刀痕——那是三日前试毒留下的印记。
昭仪在看什么萧景琰忽然扣住她手腕,狼毫笔尖在奏折上晕开墨团,可是觉得朕这般模样可笑
沈瑜垂眸望着他凹陷的眼窝:妾身在数皇上今日咳了几声。她端起药盏,比昨日少了三次,林太医说...
林修远是你的人。萧景琰打断她,指腹摩挲着她腕上红玉镯,就像李德全,就像青露。他突然发力将她拽到龙椅上,气息喷在耳畔,连朕,不也是你的棋子
殿外惊雷炸响,沈瑜望进帝王晦暗的瞳孔:皇上可记得承明殿那株双生梅感觉到他手指微松,她继续道,今春开花时,两朵花共用一个花托。
这是他们初见时的暗语。那夜梅林论政,萧景琰曾折下并蒂梅枝:朕要的从来不是独放,而是共荣。
萧景琰突然低笑,咳出血丝染红衣襟:好个共荣...他抽出枕下密匣,看看吧,你苦寻多年的真相。
羊皮卷展开的刹那,沈瑜瞳孔骤缩。先帝脉案上赫然记载着景和十三年冬,误服金丹,毒入肺腑,而诊脉太医签名处,周皇后之父周崇山的印章如血刺目。
姐姐撞破周家献毒,才遭灭口。沈瑜指尖几乎掐破羊皮卷,皇上早就知道
比你知道得早些。萧景琰拭去唇角血迹,父皇临终前,曾用血在朕掌心写'周'字。他解开衣襟,心口朱砂痣旁有道陈年箭伤,这处旧伤,是为你姐姐挡的。
雨珠噼啪砸在琉璃瓦上,沈瑜想起睿亲王玉佩上的玥字。原来当年秋猎遇刺,姐姐救下的皇子不止一人。萧景琰舍身挡箭,萧景恒却趁机在玉佩刻字冒充恩人。
皇上为何隐忍至今
等蛇出洞。萧景琰将虎符放入她掌心,北境军昨夜已过潼关,明日早朝,该收网了。
五更鼓响时,沈瑜站在角楼眺望皇城。三百死士藏匿在运水车中,青露捧着皇后赏的浮光锦,在夹层里摸出淬毒银针——周氏终究按捺不住了。
第九章
朝阳殿上,周皇后凤袍上的金线凤凰振翅欲飞。沈瑜捧着谏书跪在玉阶下,听见身后传来铠甲相击声。
臣妾弹劾皇后弑君谋逆!她展开染血的先帝脉案,景和十三年金丹案,周崇山以丹毒害先帝,周氏为灭口毒杀沈选侍,今又勾结北境...
妖女胡言!周皇后挥袖打翻香炉,来人!
禁军破门而入的瞬间,萧景琰拍案而起:看看你们效忠的是谁!他扯开龙袍,心口朱砂痣在晨曦中如血欲滴——这正是北境传说中真龙天子的印记。
大殿陷入死寂,突然有羽箭破窗射向龙椅。沈瑜扑倒萧景琰时,看见睿亲王握着弓弩从侧殿走出:皇兄,这出戏该落幕了。
王爷怕是忘了,冰莲蛊毒今日该发作了吧沈瑜扬手摔碎瓷瓶,萧景恒颈间顿时浮现蛛网状青痕,您每次用雪肌膏遮掩尸斑时,可闻到腐臭味
萧景恒踉跄跪地,怀中跌出半枚虎符。沈瑜将先帝血诏覆于其上,残缺的传位于琰四字赫然完整——这才是真正的继位诏书。
不可能!周皇后疯癫般撕扯凤冠,本宫明明烧了...
烧的是姐姐临摹的赝品。沈瑜击掌,林修远押着周崇山入殿,真品浸过姐姐的血,遇热显形。
禁军倒戈的呼啸声中,沈瑜扶起萧景琰。他指尖在她掌心轻划,竟是立后诏书的暗语。她却摇头,将虎符与诏书并置案上:臣妾求开女子医署,建万卷书阁。
三年后,上元灯节。沈瑜抱着小皇子指点太医院新制的防疫图,忽然听见宫墙外传来清脆童音:愿为良相,愿为良医!那是女子书院第一批学生在游街。
萧景琰为她披上狐裘时,摸到她袖中硬物——半块冰莲琥珀,封着当年姐姐留下的血书。月光下隐约可见吾妹若见,盛世当开八字,与宫墙外的万家灯火交相辉映。
睿亲王手中的茶盏映着烛火,在青砖地上碎成锋利的星。沈瑜望着满地瓷片,突然想起三日前在冷宫窗棂上看到的冰裂纹——原来命运的裂痕早已无处不在。
瑜姑娘可知这是什么萧景恒从暗格里取出玄铁匣,指尖抚过匣面双鱼锁,当年先帝赐给萧景琰的及冠礼。
沈瑜袖中手指掐住帕角,那是姐姐生前最爱的苏绣帕子。帕角针脚突然刺痛指尖——绣纹里竟藏着半枚钥匙形状!
王爷想要什么她佯装踉跄后退,腰间撞上多宝阁。青瓷瓶应声而裂,暗格里掉出半卷染血诏书。
萧景恒眼神骤变,剑锋抵住她咽喉:你都看到了
看到王爷私藏先帝遗诏沈瑜余光瞥见诏书末尾残缺的传位二字,忽然轻笑,还是看到这上面盖着周皇后凤印
窗外传来急促更声,萧景恒突然收剑入鞘:子时三刻,本王带你去看场好戏。
沈瑜跟着他穿过密道时,摸到石壁上熟悉的刻痕——正是姐姐信中提到的永巷第七砖。当年沈玥奉命整理前朝密档,发现周家与北境往来的证据,却因此丧命。
密道尽头是冷宫枯井。井底传来铁链拖拽声,沈瑜借着月光看见李德全被倒吊在井壁上,胸前插着半截玉簪——与她妆匣里那支正好吻合。
这老奴偷听本王与皇后谈话,只好请他尝尝井底寒。萧景恒转动机关,李德全猛地坠入水中,就像当年你姐姐...
水花溅到沈瑜脸上,带着血腥气。她突然抽出袖中银簪刺向机关枢纽,铁链应声而断。李德全坠落的瞬间,井壁暗门洞开,涌出数十玄甲卫——为首者擎着的,竟是皇帝亲赐的龙纹戟!
第十章
养心殿的地龙烧得太旺,沈瑜替萧景琰换药时,瞥见他肩胛处新愈的箭伤。那是三日前北境刺客留下的,箭镞上淬的朱颜改与姐姐所中之毒同源。
昭仪的手在抖。萧景琰突然握住她手腕,怕朕死了,你的仇报不成
沈瑜将染血的纱布扔进火盆:妾身怕的是皇上舍不得周家这棵大树。火舌窜起时,她亮出从睿王府搜出的密信,毕竟当年先帝金丹案,皇上也是受益人。
萧景琰瞳孔骤缩。跳动的火光里,沈瑜清晰看到密信末尾的暗纹——五爪金龙衔着半枚玉玺印,正是皇帝私章。
你以为萧景恒为何能调动北境军她将密信凑近烛台,没有皇上默许,十万铁骑如何过得了潼关信纸焦卷时,露出夹层里先帝真正的遗诏:皇七子景恒仁孝...
殿外忽然传来喧哗。林修远撞开殿门,手中药碗泼出诡异青烟:皇上小心!这香炉...
沈瑜已抢先掀翻香炉,炉灰中滚出七颗赤红药丸——与当年先帝服用的金丹一模一样。萧景琰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竟是靛蓝色。
原来皇上早就中毒了。沈瑜蘸血在帕上描画,正是紫苏临死前念叨的凤凰于飞。最后一笔落下时,帕面显出微缩舆图,指向太庙地宫。
子时初刻,沈瑜在太庙神龛下找到玄铁盒。盒中羊皮卷记载的不仅是周家罪证,还有萧景琰亲手所书:景和十四年腊月,着周崇山献丹。
惊雷炸响的瞬间,沈瑜听见身后剑鸣。转身时,萧景恒的剑锋已穿透萧景琰胸口,而皇帝手中匕首正抵在她后心。
第十一章
血顺着蟠龙柱蜿蜒成溪,沈瑜握着从萧景琰心口拔出的匕首。刀刃映出她猩红的眼,也映出殿外冲天火光——那是女子书院的方向。
你果然选了这条路。萧景恒踢开皇帝尸身,剑尖挑起染血的遗诏,现在本王许你皇后之位,只要你...
沈瑜突然扬手,匕首割断梁上垂落的明黄帷幔。裹着金粉的诏书纷纷扬扬落下,每一张都是不同的笔迹,却都写着同一句话:得沈瑜者得天下。
王爷可知这是什么她踩住一张诏书,这是家姐用七年时间收集的百官笔迹。只要我想,明日早朝人人都会收到'清君侧'的密诏。
萧景恒剑锋微颤,檐角突然射来弩箭。青露带着太医院学徒冲入殿中,药箱里飞出淬毒银针。混战中,沈瑜抱起从地宫取出的玉匣——里面是三百女子联名的《开女科疏》。
娘娘小心!林修远扑来挡住暗箭时,沈瑜已打开玉匣机关。淬毒的暴雨梨花针射向萧景恒,针尖映着周皇后死不瞑目的脸。
五更鼓响时,沈瑜站在烧焦的梧桐树下。新栽的梅树旁立着石碑,刻着她亲笔所书:女子医塾旧址。青露抱着小皇子轻哼童谣,调子正是沈玥当年教她的《采薇》。
娘娘,礼部问封后大典...
告诉他们,本宫要在太医院办书院。沈瑜将染血的帕子埋入梅树下,就叫...寒梅阁。
雪落下来时,第一枝梅花开了。宫墙外传来清脆的读书声,沈瑜知道,那是她为姐姐种下的春天。
太和殿前的汉白玉阶染着晨露,沈瑜踩着凤纹朝靴一步步向上行去。礼袍上的金线凤凰在朝阳下振翅欲飞,九尾凤冠垂下的珠帘在她眼前轻晃,却遮不住前方那方明黄身影。
萧景琰转身时,冠冕十二旒后的眼眸深邃如初。他伸手扶她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指尖在她掌心轻划——这是他们初见时的暗号。
怕吗他低声问,声音只有她能听见。
沈瑜望向殿下黑压压的百官,在第三排看见父亲花白的鬓角。更远处,女子书院的学生们着青衫立于侧殿,为首的是已成为太医院第一位女医官的青露。
有皇上在,妾身何惧她轻声回应,却在袖中摸到那方永远随身携带的血帕。姐姐没能走上的路,今日她终于走到了尽头。
礼部尚书捧着金册高声宣读:咨尔沈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慧。凛芳规于图史,夙夜维勤...
沈瑜听着那些溢美之词,思绪却飘回半年前那个雪夜。当萧景琰肃清周氏与睿亲王叛乱,手持染血的虎符问她要后位还是要自由时,她选择在御书房的地图上画了一个圈——那里后来建起了大周第一所女子书院。
...允赖坤仪,正位中宫!
山呼万岁的声浪中,沈瑜忽然察觉一道阴冷视线。新任北境节度使周崇德——周皇后远亲,正死死盯着她腰间玉佩。那玉佩是萧景琰用睿亲王那块刻着玥字的玉改制而成。
册封礼毕,沈瑜在坤宁宫卸下繁重冠冕时,青露急匆匆跑来:娘娘,林太医在药房发现了这个!
泛黄的《毒经》夹页里,藏着半张先帝起居注。沈瑜指尖发颤地抚过那行小字:景和十三年冬,沈选侍献冰莲解毒,帝疑其诈,赐鸩酒。
原来姐姐不是被害,而是为救先帝自愿试药!沈玥临死前让紫苏传递的血帕密码,是要保护误饮毒茶的萧景琰。
皇上知道吗她轻声问。
朕现在知道了。萧景琰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他挥手屏退众人,将一方锦盒放在妆台上,今晨刚从先帝陵取出的。
盒中是一支褪色的绢花,花瓣上用血写着吾妹若见,盛世当开。沈瑜认出这是姐姐及笄时自己编的,没想到她珍藏至死。
萧景琰从身后环住她:朕欠沈家两条命。他展开舆图,在边疆处画了个圈,周崇德今日请命镇守北境,你觉得...
不如让女子书院的医官随行。沈瑜蘸着胭脂,在图上点出几处关隘,既示恩宠,又能盯着他。
萧景琰低笑出声,下颌抵在她发间:朕的皇后果然...
话未说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沈瑜急忙扶住他,却摸到袖中暗袋里的药瓶——林修远新配的解毒丸少了两颗。她心头一震,原来萧景琰体内的余毒从未清除。
别怕。他拭去她眼角泪珠,有你在,朕舍不得死。
窗外传来清脆的读书声,沈瑜望见书院女学生们正在梅树下诵《黄帝内经》。最年幼的那个举起药碾,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光影,恍如当年在沈府初学医术的自己。
萧景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后悔吗放弃江湖之远,选择这方寸囚笼。
沈瑜将姐姐的绢花别在衣襟上,转身时凤袍扫过青砖地,宛如真正的凤凰展翅: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暮鼓响起时,新任尚宫来报书院今日收留的弃婴数量。沈瑜批阅着医案,忽然察觉案头多了盏温热的雪梨羹——这是萧景琰登基前常为她熬的。
珠帘外,帝王正俯身教小皇子辨认星图。孩子稚嫩的手指划过紫微垣,奶声奶气地问:父皇,那颗最亮的是什么星
是凤凰座。萧景琰抬头,与帘内的沈瑜四目相对,浴火重生,方能翱翔九天。
夜风拂过殿角的金铃,叮咚声里混着远处书院传来的药杵声。沈瑜摩挲着姐姐的绢花,忽然明白——这深宫里的每一步,都是她亲手选择的征途。
番外一:雪梨记
太医院藏书阁的琉璃瓦上积了今冬第一场雪,沈瑜踮脚去够最高层那本《岭南毒经》时,忽觉腰间一紧。
朕的皇后若是摔了,太医院这群老头子怕是要集体辞官。萧景琰的声音混着龙涎香从耳后传来,手臂却稳稳托住她的腰。
沈瑜顺势靠在他怀里,举起刚找到的泛黄书册:皇上看,当年林太医说的'朱颜改'解方,原来姐姐早就...话音戛然而止,书页夹层里飘落半张信笺,上面是沈玥娟秀的字迹:雪梨三颗,竹沥半盏,文火慢炖两个时辰可解百毒。
萧景琰突然咳嗽起来,指腹抹去唇边血丝:难怪朕小时候每次病发,总有个小宫女偷偷送雪梨羹。
沈瑜怔怔望着窗外一树梨花。原来那年她随父亲入宫赴宴,偷溜去御膳房炖的梨汤,竟阴差阳错救下了被下毒的小太子。命运早在那时就将他们缠绕在一起。
现在尝来,还是当年的甜。萧景琰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青瓷盅,掀开盖子,熟悉的甜香弥漫开来。
沈瑜舀了一勺,忽然笑出声:皇上又忘了加川贝。
故意不加的。萧景琰低头含住她指尖的梨汁,这样皇后才会日日来养心殿骂朕。
窗外飘雪簌簌,盖住了藏书阁里的低语。小宫女们经过时,只听见里头传来帝王少有的笑声,和书册翻动的沙沙声。
番外二:金铃谣
女子书院入学试放榜那日,沈瑜在坤宁宫廊下挂了串金铃。风起时叮咚作响,像极了当年她在冷宫听见的读书声。
母后!五岁的承稷举着纸鸢跑来,儿臣背会《药性赋》了!
沈瑜弯腰替他拭汗,忽见纸鸢上歪歪扭扭画着三个小人。最大的那个戴着冠冕,最小的扎着总角,中间的女子发间簪着梅花。
林师傅说儿臣画得不像。承稷嘟着嘴,可母后明明就是比画上还好看...
话音未落,萧景琰拎着食盒转过回廊:朕的墨宝也敢挑剔他抖开宣纸,上头赫然是Q版的一家三口,沈瑜裙角还特意画了朵小梅花。
皇上!沈瑜红着脸去抢,萧景琰却将画举高,腕间露出道浅疤——那是为试她新研的药留下的。
金铃忽然急响,青露匆匆走来:娘娘,书院首批女医官要出发去北境了。
沈瑜望着殿外列队的青衫女子,最前头的姑娘腰间系着条褪色红绳——正是当年浣衣局紫苏戴过的样式。
把这个带上。她解下腕间玉镯,北境风雪大,就说...是本宫替姐姐送的嫁妆。
萧景琰突然从背后环住她,往她手心塞了枚温热的铜钥匙:朕把冷宫改成医馆了。他指向远处冒起的新烟囱,以后那里只熬药,不熬人。
承稷趁机把全家福塞进母亲袖中。画背面有行稚嫩的小字:愿如星月,流光相皎。
风过回廊,金铃与孩童的笑声荡出很远。沈瑜想,这大概就是姐姐说的盛世。
番外三:花灯会
上元夜的长安街,沈瑜捏着糖人穿梭在人群里。素白斗篷下露出半截鹅黄衫子,发间只簪支木雕梅花,任谁看了都以为是哪家偷溜出来的小姐。
夫人当心。斜里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及时扶住她被推搡的身子。玄衣公子面具下,萧景琰的眸子亮得惊人。
沈瑜咬了口他手里的糖葫芦,酸得眯起眼:皇上...公子怎么认出我的
你走路时总先迈左脚。萧景琰笑着摘下面具给她看内侧——那里刻着枝小小的梅花,就像当年在梅林,朕一眼就认出你是沈家的姑娘。
人潮忽然涌动,沈瑜被挤得踉跄,腰间香囊散开,掉出颗琥珀色的药丸。萧景琰俯身去捡,却见药丸滚到个乞儿脚边。
那孩子约莫七八岁,正眼巴巴望着灯谜台上的笔墨。沈瑜蹲下身:想要这个她将药丸放在孩子掌心,这是糖丸,能换三支笔。
萧景琰挑眉——那分明是解毒圣药回春丹。却见小乞儿飞奔向灯台,不一会儿举着写满字的红纸回来:我换了《千字文》!
娘娘!青露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她身后跟着一队青衫少女,每人手里都牵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书院今年收的孤儿都带来了。
沈瑜解下斗篷披在小乞儿肩上,转头对萧景琰狡黠一笑:皇上带够银子了吗
子时的烟花在头顶炸开时,萧景琰忽然握住她的手:当年你说'此心安处是吾乡'...他指向不远处嬉闹的孩子们,现在朕知道了,你的心安在这些星星之火里。
沈瑜反扣住他带着薄茧的手。灯火阑珊处,她恍惚看见个熟悉的身影——素衣女子站在卖梅花灯的摊前,回头对她浅浅一笑。
怎么了萧景琰问。
没事。沈瑜将新买的梅花灯放入河中,只是觉得,姐姐应该看到了。
河灯顺流而下,混在千百盏明灯里,照亮了整条银河。
番外四:青梅酿
御花园的梅子熟透时,沈瑜正带着承稷在树下摘果。五岁的皇子踮着脚也够不到高处的枝桠,急得拽母亲的袖子:母后!那个最大的!
沈瑜笑着伸手,腕间玉镯碰得青枝轻颤。忽有温热身躯贴上来,萧景琰的手臂越过她头顶,精准摘下那颗饱满的黄梅。
父皇耍赖!承稷跳着去抢,说好今年让儿臣自己摘的!
萧景琰把梅子塞进儿子嘴里,酸得小家伙整张脸皱成包子。沈瑜正要嗔怪,忽见帝王从袖中变出个精巧的银壶:去年酿的,今日正好开封。
壶中琥珀色的液体晃出清甜酒香,沈瑜却盯着他袖口露出的纱布:手怎么了
削银壶时划的。萧景琰满不在乎地仰头饮尽,喉结滚动间漏下一滴,正落在沈瑜指尖。她下意识含住,尝到梅香里混着淡淡血腥气。
承稷突然指着远处喊:林师傅带着新药方来了!小人儿飞奔而去,撞得青露手中药包散落一地。沈瑜刚要起身,却被萧景琰按在石凳上。
别动。帝王单膝跪地,用受伤的手捧起她罗袜沾染的泥土,皇后凤体,岂可...
话音戛然而止。沈瑜俯身舔去他腕间渗出的血珠,舌尖卷着药香与铁锈味:皇上再受伤,臣妾就搬去太医院住。
萧景琰眸色骤深,沾着梅汁的拇指碾过她唇瓣:朕若说...是故意的呢
风过梅林,惊起雀鸟无数。后来承稷抱着新得的《本草图谱》回来时,只见石桌上银壶倾倒,两颗沾着酒香的梅核并排摆在母亲绣了一半的香囊旁。
而远处朱红宫墙上,帝后的剪影正叠成一枝并蒂梅。
番外五:夜雨书
夏夜暴雨拍打窗棂时,沈瑜正在批阅女子书院的新考卷。朱砂笔尖突然被抽走,萧景琰湿漉漉的龙袍下摆还在滴水。
皇上又去视察堤防沈瑜扯过巾子替他擦发,却摸到额角新添的擦伤。案头《河防志》哗啦翻到折角页,正是她标注的青龙峡险段。
萧景琰就着她手里的帕子嗅了嗅:皇后连擦汗的帕子都浸药香
是驱寒的方子。沈瑜扳过他下巴抹药,烛火映出眼下青黑,工部没人了非要皇上亲自...
惊雷炸响,萧景琰突然将她拢入怀中。沈瑜这才发觉他在发抖,掌心紧攥着半枚青铜虎符——三日前溃堤处捞出的前朝遗物,与周家谋反时用的兵符一模一样。
朕看见有个穿紫衣的小姑娘...帝王声音哑得不成调,像极了当年被洪水卷走的...
沈瑜吻住他颤抖的唇,尝到雨水的咸涩。她知道萧景琰永远忘不了十岁那年的洪灾,那个为救他而溺亡的小宫女。
是书院的医女。她引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穿着新发的紫衫去送药,青露刚把人安全带回来。
萧景琰的吻突然凶狠起来,案上奏折扫落一地。沈瑜在暴雨声中听见承稷的梦呓,还有值夜宫女们偷笑着跑远的脚步声。
翌日放晴,沈瑜在回廊下捡到湿透的《河防志》。书页间夹着张字条:朕把青龙峡改名了。她望向新挂上的金匾——栖凤堤三个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而书院最新一期的《女医札记》里,悄悄多了篇《惊悸症疗法》,署名栖凤居士。
番外六:《长生缕》
重阳佳节,沈瑜在坤宁宫教承稷编长寿缕。五彩丝线绕着小手指打转,惹得皇子咯咯直笑:母后笨!这样会散开的!
萧景琰下朝归来,见状解下腰间玉带往案上一拍:朕早说过,她拿针不如拿笔稳。
沈瑜去拧他胳膊,反被捉住手腕。帝王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条歪歪扭扭的长寿缕:十五年前某个小糊涂包的伤口,拆线时打成死结...
那是臣妾第一次拿针!沈瑜红着脸去抢,丝线缠上帝王指尖,露出当年为试毒留下的疤。
承稷突然举起编得乱七八糟的彩绳:给父皇母后!要活一千岁!
萧景琰大笑着将孩子扛上肩头:那不成老妖怪了他另一手揽过沈瑜,朕只要八十载,看承稷的孩儿也把长寿缕编成麻团就好。
暮色染红窗纱时,三口人的手腕都系上了五彩绳。沈瑜偷偷在萧景琰那根里编入青丝,转头却发现自己腕间的丝线中藏着根银发。
皇上!
嗯正在教承稷背《九九消寒图》的帝王一脸无辜,皇后不是说,长寿缕要藏心意才灵验
夜风穿堂而过,带着药圃新收的菊花香。沈瑜想,若真能借得八十载光阴,她还要在丝线里藏很多很多秘密——比如今晨太医诊出的喜脉,比如姐姐旧物里找到的育儿方,比如...
母后偷笑什么承稷扑进她怀里,小手按上尚且平坦的腹部,儿臣要有妹妹了吗
萧景琰手中的《礼记》啪嗒落地。窗外,今秋第一片梅叶打着旋儿飘进窗棂,正落在摊开的书页间。那上面写着:琴瑟在御,莫不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