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寒说我生得像她,便替她活着。
于是我替她试毒——鹤顶红舔一点,指尖黑三天;替她涉险——匈奴营里割腕引毒,血浸透三层棉衣;替她续命——用悬壶第七针‘回春’吊她阳火,自己咳血咳得帕子浸成红团。
直到那日她披着他的玄甲披风站在院门口,他捏着我的手腕按在药炉上:‘她怕苦,这碗药你喝。
我盯着碗里翻绿沫的鹤顶红笑了。
1
我正弯腰翻药柜时,檐角铜铃突然炸响。
师姐!青崖撞开药房木门,发顶落着雪渣,手里攥块染血的玄甲片。
那铁片边缘翻卷如刀,血腥味混着马粪味直往鼻腔里钻,山脚下有辆青呢小轿,抬轿的全是玄甲卫。
我指尖顿在紫河车药罐上。
玄甲卫是镇北将军府的亲卫,三年前师父就是被他们押着去边关救中毒的将军,最后...我攥紧腰间冰魄草药囊,囊里的草茎扎得掌心生疼——这是师父咽气前塞给我的,说不到人命悬丝时别用。
去请。我扯下围裙,药杵当啷砸在青石地上。
青呢轿帘掀开的刹那,冷风裹着血雾扑来。
沈砚寒半躺在软榻上,玄甲碎成三截挂在身上,右肩那个窟窿能看见白生生的骨头。
他睫毛上凝着冰碴,却还死死攥着半块羊脂玉佩,指节青得像要裂开。
我伸手探他颈侧,脉息弱得像游丝,可指尖刚碰到他皮肤,就打了个寒颤——冷,冷得离谱,比雪地里埋了三天的尸体还凉。
寒铁箭。我摸出银针筒,匈奴人淬了寒毒的箭,得用冰魄草吊命。
话没说完,他突然呛咳起来。
暗红血珠溅在我手背,竟咔地凝成冰晶。
青崖倒抽口气,把怀里的战报塞过来:刚在轿子里翻到的,三日前柳家嫡女柳疏桐坠崖了。
我捏着战报的手一抖。
柳疏桐
沈砚寒昏迷中呢喃的疏桐,原来在这儿。
他腰间玉佩刻着柳字,被血浸透的部分泛着青,像块冻硬的玉。
冰魄草碾碎时,他突然攥住我手腕。
指节烫得惊人,和刚才的冷截然不同。救我...他喉结滚动,我要你做我的...
话音断在银针入穴的瞬间。
我刺的是百会穴,该能续半刻阳气,可针尖刚触到他脉门——我瞳孔骤缩。
他内力在经脉里翻涌,像被强压着的活火山,根本不是濒死之态。
三时辰后,冰魄草的寒气散尽。
沈砚寒坐起来时,右肩的伤已经结了痂。
他扯下玄甲碎片扔进铜盆,血珠落进炭火里滋啦作响。悬壶阁的医道,果然名不虚传。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目光扫过我腰间的药囊,又落在我染血的手背上,谢礼。
他抛来个金漆木盒,金叶子撞得盒子叮当响。
那半块玉佩被他随手搁在案上,柳字朝上。
青崖捏着金叶子冷笑:将军府从不欠债,可悬壶阁也不收买命钱。
我没接话,把玉佩浸进药汤。
水面荡开涟漪时,沈字从血渍里浮出来——原来柳字是后来刻上去的,盖住了原本的沈。
夜更深时,青崖蹲在药炉前拨火。
火星子窜起来,映得他眼睛发亮:师姐,那将军的伤...
假的。我把冰魄草渣倒进泔水桶,寒铁箭的毒早解了,他在装死。
青崖的拨火棍啪地断成两截。
窗外雪停了,月亮白得像块玉。
我望着案上那半块玉佩,突然想起沈砚寒昏迷时,手指一直摩挲玉佩边缘——那里有道极浅的刻痕,像女子的名字。
三日后清晨,青崖抱着药锄冲进院子:师姐!
山脚下有辆朱漆马车,车帘上绣着并蒂莲,送来一篮山茱萸。
我正给药苗浇水,水壶咚地砸在地上。
山茱萸性温,最能补肝肾,可悬壶阁从不收病人家的礼。
我蹲下身捡水壶,看见篮底压着张素笺,字迹劲瘦如刀:阿枝,明日辰时,沈府西院。
风卷着茱萸香扑来,我突然想起那日沈砚寒攥我手腕时,掌心有层薄茧——是握剑的茧,也是握过别人手的茧。
药炉里的艾草烧得噼啪响,我望着篮里红得滴血的茱萸,突然觉得这味药太甜了。
甜得像陷阱,甜得像...有人在等我跳进去。
2
三日后卯时,我正给药圃里的紫丹参培土,青崖的破锣嗓子撞进院子:师姐!
山脚下停着辆红绸马车,车帘上绣着并蒂莲!
我捏着泥的手顿住。并蒂莲是柳家的族纹——柳疏桐的柳家。
竹篮搁在石桌上时,山茱萸的甜香裹着丝缕龙涎香钻进气鼻。
我指尖一僵。
龙涎香是将军府主院才有的熏香,沈夫人房里的炭炉,每日要添三次。
青崖扒着篮沿翻找:信!在这儿!
素笺展开,字迹清瘦如竹枝:听闻苏神医近日夜咳,疏桐特备清肺方,山茱萸配百合,最是润喉。
我把药倒在案上。九颗山茱萸,三朵干百合,还有...半片朱砂。
朱砂安神,可量多了。我捏起那半片,半两朱砂配三钱山茱萸,熬出来的药喝下去,得晕足两个时辰。
青崖突然揪住我手腕:别试!
我刚才闻着味儿不对,偷偷尝了点药渣。他喉结动了动,苦里带甜,像加了曼陀罗籽——量不大,晕过去醒得过来,但...他往窗外努努嘴。
我顺着看过去。
朱漆廊下斜倚着道玄甲身影,沈砚寒的披风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的玄铁剑穗。
他垂着眼,像在看廊下的积雪,又像在看我案上的药。
好手段。我把药全倒进陶壶,柳姑娘要我晕,沈将军要我醒着看。
青崖抄起药杵要砸陶壶:不喝!
砸了他们就知道我识破了。我夺过药杵,倒不如喝了,让他们看看悬壶阁的人,晕也晕得坦坦荡荡。
药汁熬开时,我含了枚银针在舌下。
入口微甜,果然有曼陀罗的麻感。
我仰头饮尽,陶碗当啷落地的瞬间,眼前发黑,却听见沈砚寒低低的走字。
再醒时,月上中天。
青崖守在床头,见我睁眼,抓起药囊就往外塞:沈砚寒翻墙进来了!
在药庐!
我摸了摸后颈——银针还在,刚才那晕,是我自己闭的气。
推开门,沈砚寒正站在药柜前,手里捏着张泛黄的纸。
月光漏进窗棂,照见纸上柳疏桐三个字。
心脉将竭,需用活人心头血续百日。他转身,袖中那张纸簌簌作响,这是你三年前写的诊断书。
我盯着他腰间的玄铁剑:所以三日前你装濒死,逼我用冰魄草吊命,是为了让我信你真需要救
他指节抵在药柜上:你明知那碗药无害,为何要喝
沈将军若真想救人,我扯下腰间药囊甩在案上,为何三日前要我救的,是将军府的将军
而不是柳家的姑娘
他瞳孔骤缩。
那半块玉佩,'柳'字是后刻的。我逼近两步,原本是'沈'字,对吧
你装伤时攥着玉佩摩挲的刻痕,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他突然扣住我手腕,力道大得要捏碎骨头:你到底知道多少
知道沈夫人来了。我抬眼。
穿墨绿织金褙子的妇人立在檐下,鬓边的东珠坠子晃得人眼疼。
她手里捏着被撕碎的诊断书,碎纸片落在沈砚寒脚边:寒儿为救柳家小姐,独闯匈奴大营中了寒毒,如今你却...
柳小姐三年前就坠崖了。我打断她,将军为何还要留着她的诊断书
话音未落,沈砚寒突然捂住心口踉跄后退,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他额角青筋暴起,玄甲下的衣襟渗出血来——是从内往外涌的血。
我冲过去按住他腕脉。
两道内力在他经脉里绞杀,一道阴寒如冰,一道暴烈如火,像两柄刀在割他的筋脉。
用银针渡气!沈夫人突然扣住我后颈,指甲掐进皮肉,苏姑娘,寒儿的命,可还换得起
我反手扣住她手腕,银针已经刺进沈砚寒的大椎穴:换什么
她笑了,东珠坠子撞出细碎的响:换你跟他去匈奴大营。
沈砚寒突然抓住我的手,血顺着指缝滴在我手背:五更天,玄甲军在山脚等你。
我望着他染血的玄甲,突然想起三年前雪夜,也是这样的血,浸透了我的棉袍。
那时他说我要娶你,现在他说跟我去匈奴。
窗外传来打更声,五更要到了。
青崖突然撞开院门,手里攥着我常用的银针包:师姐,我把你治寒毒的冰魄草全装好了。
沈砚寒松开手,玄甲上的血珠落进雪里,像开了朵红梅。
他转身时,腰间玉佩晃了晃——那道极浅的刻痕,在月光下显出两个字:阿枝。
3
五更天的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
我被沈砚寒押着上了马,玄甲军的马蹄声碾碎了半片雪地。
青崖追上来时,马已经动了,他踮脚往我怀里塞了个布包,指尖冻得通红:忘忧散。
后院的桃花我攥紧布包,布角沾着他的血——许是跑太快撞了门槛。
他抹了把脸:开得早。
马队碾过结冰的溪涧时,沈砚寒突然拽我往他怀里带。
他玄甲下的血还在渗,染透了我半幅衣袖。
我闻到浓重的药味,是冰魄草的苦,混着他身上惯有的松木香。
柳疏桐在匈奴大营。他贴着我耳尖说,被巫医下了蛊,每月十五,蛊虫会啃她心脉。
我盯着他腰间的玉佩。
月光漏下来时,阿枝两个字像道疤。
三年前他说要娶我时,玉佩上刻的是永结,后来他说阿姐喜欢素净样式,磨了重刻。
原来根本不是柳疏桐的名字。
匈奴大营的篝火映红半边天。
沈砚寒把我推进帐篷时,玄甲上的血滴在沙地上,像串红玛瑙。
我还没站稳,几个匈奴人扑上来,反剪我双臂按在石祭坛上。
巫医的刀尖划破我手腕。
血珠刚冒头,他突然笑了:沈将军要的不是血。他指甲掐进我伤口,是你这双能续人命的手——悬壶阁的回春之力。
我反手抽出袖中银针。
三年替他试毒,我在每根针尾淬了寒铁箭的毒。
当年他伤重时,箭头嵌在肋骨里,我用了七夜才拔净,箭簇上的毒早被我记进骨髓。
银针扎进巫医喉结。
他瞪着眼倒下去,血溅在我脸上:柳家小姐在匈奴...不,是...
话音戛然而止。
我踉跄后退,撞翻了帐篷后的药柜。
药材撒了一地,最上面的青瓷瓶里,飘出缕熟悉的香——是我三年前配给柳疏桐的续命散。
阿枝。
背后传来沈砚寒的声音。
我转身时,他正握着个柳叶书签,染血的边角卷着,和三年前柳疏桐坠崖时留下的那枚一模一样。
他伸手要碰我,我后退半步。
他顿了顿,扯开玄甲,心口两道旧伤赫然在目,对称得像两朵枯萎的花:匈奴箭毒要心脉为引。
我故意...
故意让巫医以为你中了寒毒我摸向腕间的银针包,指尖沾到自己的血,故意让我用回春针渡气,把蛊毒引到我身上
帐篷外突然炸开惊呼。
我探头望去,巫医尸身上插着块玉佩——是柳疏桐的,雕着并蒂莲,三年前她坠崖时,沈砚寒在崖底捡到的。
沈砚寒的脸白得像雪。他抓住我手腕:阿枝,我没想让你...
让我替柳疏桐当蛊引我抽出银针,扎进自己心口。
回春针的力道逆着血脉往上冲,疼得我眼前发黑,你要她永远活在将死的假象里,这样你就不用面对她当年推我下崖的真相,对不对
血从嘴角涌出来。
我跪在沙地上,看着自己的血蜿蜒成个救字——救谁
救青崖
救悬壶阁
还是救我自己
沈砚寒跪下来抱我,玄甲硌得我生疼。
他声音发颤:阿枝,我错了,我这就带你回悬壶阁...
青崖...我抓住他玉佩,后院的桃花...开早了...
意识开始模糊时,我听见他吼着叫人备马。
风卷着沙粒灌进帐篷,我看见那枚柳叶书签被风吹起,落在我染血的银针包上。
后来的事记不清了。
只记得马背上颠簸得厉害,沈砚寒的手始终按着我心口的针,滚烫的,像团要烧穿我心肺的火。
再后来,我闻到了青崖熬的药香——悬壶阁的药炉,终于在等我了。
我攥紧怀里的布包,忘忧散的纸角刺着掌心。
血顺着指缝渗出来,在药包上晕开个小红点。
等我醒了,或许该问问青崖,后院的桃花,到底开成了什么颜色。
4
我是被咳醒的。
血沫子溅在青崖的布衣上,他手忙脚乱去擦,药铲当啷掉在地上。
我盯着他泛红的眼尾,想起三年前我在人牙子手里被打,也是这双眼睛,隔着竹筐缝偷偷塞了块糖。
师姐的'回春之力'被抽空三成。他按住我腕脉,声音发颤,再不用补元汤吊命,你...
我扯过床头的银针包。
指尖沾着没擦净的血,在布面上洇出朵小红花。不用补。银针扎进天突穴,封住心脉的刺痛让我倒抽冷气,把药炉搬过来。
青崖愣住:师父说过'以炉为鼎'是...是同归于尽的法子!
我命还没那么金贵。我拽着他胳膊把药炉拉到床前,最后一根银针扎进炉身,替我看着火候。药香混着血腥气腾起来,我盯着跳动的火苗,突然笑了,当年师父教这招时说,悬壶阁的药炉,能熬尽人间苦。
青崖没接话。
他蹲在炉边添柴,影子被火光拉得老长,像小时候蹲在灶台前给我热粥的模样。
变故是在子时三刻来的。
铁蹄声碾碎了夜。
我撑着身子掀开窗户,雪地里明晃晃一片甲胄——沈震霆站在最前头,提灯映着我咳在雪地上的救字,红得刺眼。
苏姑娘。他声如洪钟,寒儿中了匈奴噬心蛊,需你心头血续命。
青崖唰地挡在我身前。
他怀里抱着个陶罐,是我今早见他从后院桃树下挖出来的——罐口封着朱砂,隐约能看见里面压着片柳叶书签。
将军这是强抢我扶着桌沿站起来,药炉里的药汤咕嘟作响,悬壶阁'医不救恶'的规矩,将军忘了
规矩沈震霆挥刀斩断药炉铁链,滚烫的药汤泼在青崖脚边,少年踉跄两步,却把陶罐抱得更紧,你救的是我沈家的骨血!
寒儿现在咳血不止,你敢说和你那什么回春针没关系
我盯着他刀上的血光。
三年前沈砚寒中箭,是我用回春针渡了七日阳气;三个月前柳疏桐醒时,是我用银针引走了她体内的蛊毒——原来那些毒,全顺着我的针,爬进了沈砚寒的血脉。
将军可知寒儿体内有两股内力我突然抓住他刀背,刀锋割破掌心,一为将军府独传的'铁甲诀',另一...
师姐小心!
青崖的喊声响彻药房。
他突然将陶罐砸向沈震霆——罐口的朱砂封纸裂开,数只黑虫嗡地飞出,正咬住沈震霆手腕。
那是匈奴巫医养的噬心蛊,我在敌军营帐见过,专挑血脉旺盛处钻。
沈震霆暴喝着挥刀。
青崖被刀锋扫中左肩,撞在药柜上,陶罐碎片溅了满地。
我看见那枚柳叶书签混在碎陶里,背面刻着道细若蚊足的纹路——是沈家密纹。
你敢伤我儿!沈震霆掐住我脖子,蛊虫在他腕间鼓成青紫色,我现在就拆了这破药阁!
我摸向喉间银针。
师父临终前说过,悬壶阁的药炉若灭,阁中弟子需以血为引,护一方医书。
指尖刺进皮肤的刹那,鲜血喷在药炉上,腾起团青烟,裹住了所有人的眼。
接着!青崖的声音从烟里撞出来。
我摸到半块温热的玉佩,是沈砚寒总挂在腰间的,去后山石洞,找师父藏的...咳!
青烟散得很快。
沈震霆攥着那枚柳叶书签,脸色比雪还白。
他腕间的蛊虫突然疯狂蠕动,顺着血管往心口钻——我知道,是我用最后的回春之力,把蛊虫引到了自己体内。
将军若要活儿子。我瘫坐在地,心口像被火钳搅着,先信我这将死之人一句话。
沈震霆的刀当啷落地。
他蹲下来,眼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慌乱:你说!
只要能救寒儿,我什么都信!
我把半块玉佩塞进青崖手里。
远处突然传来炸响,火光映亮了青崖染血的脸——是沈府方向。
去后山石洞。我冲青崖笑,血沫子沾在嘴角,记得...给后院的桃树...浇壶热水。
意识模糊前,我听见沈震霆吼着让人备马,听见青崖撕心裂肺地喊师姐,还听见风里飘来半句不成调的童谣——是小时候青崖哄我喝药时哼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沈府方向的火光越来越亮,像要烧穿这寒夜。
我突然想起,三年前雪夜救沈砚寒时,他也是这样浑身是血,却攥着枚柳叶书签,说要娶我为妻。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活在一场火里。
只是这把火,现在烧到沈家去了。
5
我是被火烤醒的。
喉咙里腥甜翻涌,睁眼就见沈府方向的火光舔着夜空。
青崖的玉佩还攥在手心,烫得硌人。
我扶着断墙爬起来,后腰的伤口在渗血——方才沈震霆那刀,到底还是划穿了肋骨。
沈夫人,巫医大人到了。
女声从院角传来。
我贴着焦黑的廊柱挪过去,火光照得后园的太湖石影子扭曲。
穿墨绿织金裙的女人背对着我,是沈夫人。
她手里攥着串珊瑚念珠,正往匈奴巫医手里塞东西。
柳姑娘的玉佩,你收好了。巫医搓着那枚羊脂玉,沈将军体内的噬心蛊已经活了七日,要引出来得用悬壶阁的'回春之力'——那丫头的血,比十坛参汤都补。
够了。沈夫人突然甩了他一记耳光,金护甲在他脸上划出血痕,我儿子的命,轮不到你算计。她从袖中摸出个青瓷瓶,这是鹤顶红,你带着蛊虫滚回匈奴,若再敢提苏挽枝......
酒液泼在巫医脸上的刹那,我踉跄着撞进了侧门。
地牢的霉味冲得人睁不开眼,火把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二十七个牢笼,每个都锁着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
她们抬头时,我差点咬碎了牙:眉峰、眼尾、连左颊的小痣,都和我一模一样。
救......救我......最里面的姑娘伸出手,腕上的铁链缠着干枯的血痂,柳姑娘说......说我们是替她活的......
牢门内侧刻着暗红咒文,以血饲蛊四个字刺得人眼疼。
最后一个空牢笼里,我的药箱端正摆着,箱盖开着,里面的银针整整齐齐排着,像是等人来取。
阿枝。
身后突然响起沈砚寒的声音。
我转身时撞翻了烛台,火光映得他铠甲上的血更红了。
他伸手要扶我,被我偏头躲开——那双手,前两日还按在我后颈,逼我喝给柳疏桐的药。
你故意让沈震霆发现书签上的密纹。他盯着我腰腹的血,喉结动了动,是要引我来地牢
沈夫人和匈奴勾结。我攥紧药箱里的银针,柳疏桐根本没死,她......
寒儿!
沈夫人的尖叫从地牢口炸响。
她举着面青铜镜砸过来,镜面映出我苍白的脸。
沈砚寒扑过来挡,铜镜撞在他心口,当啷落地时,我看见镜背刻着和柳叶书签一样的密纹。
你体内的蛊虫,早被苏挽枝换了。沈夫人踩着满地碎镜走过来,鬓边的珍珠颤得厉害,她用回春之力引走了噬心蛊,现在你心口的,是......
是我从悬壶阁药炉里取的守心蛊。我打断她,银针噗地扎进沈砚寒后颈,噬心蛊入心即死,守心蛊......我咳得说不下去,血溅在他铠甲上,能替你挡三日蛊毒。
好个悬壶阁神医。沈夫人突然掐住青崖的脖子,他肩上的伤还在渗血,你师弟的喉管,够不够换你给寒儿解毒
青崖的手指动了动,悄悄碰了碰我脚边的药箱。
我盯着沈夫人发颤的指尖,突然弯腰捡起块镜碎片——镜面映出的,不是我的影子。
我身后站着个黑衣女子,和柳疏桐生得一模一样。
她嘴角勾着笑,正对着匈奴巫医的方向露出尖牙。
巫医跪在地上发抖,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呜咽。
阿枝沈砚寒抓住我手腕,你在看什么
我没说话。
黑衣女子的手已经抬起来,朝着我心口抓过来。
她脖颈处有道淡绿的纹路,像片柳叶,正随着火光慢慢发亮。
地牢外的火越烧越旺,我听见青崖在我耳边轻声说:师姐,后山石洞的桃树,我浇了热水。
那片柳叶纹突然泛起刺目的绿光。
6
黑衣女子的指甲刮过我后颈时,我扯开衣领。
颈侧那道淡绿纹路突然发烫,和她脖颈的柳叶纹一模一样。
地牢的火光里,沈砚寒的瞳孔骤缩——他见过这纹路,在三年前雪夜,我给他裹伤时,他指尖曾轻轻碰过。
当年救我的老医仙,是师父的师兄。我反手攥住黑衣女子手腕,她皮肤冷得像冰,他说这是'双生蛊纹',中蛊者生,施蛊者死。
银针穿透我颈侧纹路时,沈夫人尖叫起来。
黑衣女子的指甲陷进我肉里,可她喉间却发出呜咽——蛊虫从她嘴里涌出来,不是朝我,是朝沈砚寒。
阿枝!沈砚寒想躲,却被我用银针钉在墙上。
他铠甲上的血渗进砖缝,像朵开败的红梅,你疯了
你体内的守心蛊,是我用悬壶九针养的。我咳出的血溅在他脸上,它认主,只认种蛊的人。
沈夫人突然甩出袖中短刃。
我偏头躲过,刀刃擦着耳朵扎进墙里,露出沈震霆的脸——他不知何时站在地牢口,手里还攥着砍伤青崖的剑。
小枝。他声音发哑,你师父临终前,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剑尖挑起我手腕的绷带。
青铜针匣滚落在地,匣身刻着悬壶九针四个篆字——这是师父的遗物,我找了三年,原来他早藏在我腕间。
沈砚寒突然闷哼。
我这才发现蛊虫已经爬满他胸口,在铠甲缝隙里钻动。
他额角全是汗,却还在笑:你救我
谁救你。我抓起针匣,第九根金针在匣底闪着光,我要破蛊。
银针扎进他心脉时,他整个人抖得像片叶子。
我顺着反向经络施针,他突然瞪大眼睛:你...你知道我有双重内力
你总说阿姐教你练剑。我捻动针尾,蛊虫的蠕动声在耳边炸开,可柳疏桐连握剑都手抖,能教你什么
沈夫人突然撞过来。
她怀里的黑衣女子已经没了人形,只剩一团蠕动的黑虫。
我本能去护青崖,金针却在离沈砚寒心口三寸处停住——针尾系着的红线,是我在柳疏桐坠崖那日,从她发间捡的。
你才是真正的替身!黑衣虫团突然炸开,柳疏桐的幻影浮在空中,当年沈砚寒推下悬崖的,是你!
我买通匈奴巫医,用蛊虫换了咱俩的命!
我笑了。
师父救我的那夜,匈奴巫医送来的是个死人。我扯开衣襟,心口的沈氏密纹在火光里泛着金,而活下来的...是沈震霆的亲侄女,沈家养在青崖山的,真·将门血脉。
沈震霆的剑当啷落地。
沈砚寒的瞳孔剧烈收缩,蛊虫突然疯狂啃噬他的血肉。
我抓起最后一根金针,刺向自己天灵盖。
药炉在火海中轰然炸裂。
漫天银针如雨落下,每根都裹着我咳出来的血。
沈砚寒扑过来抓我手腕,却只碰到一片逐渐透明的虚影。
你欠我的。我看着他眼里的慌,比三年前雪夜他濒死时更浓,悬壶阁会讨回来。
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我看见他颤抖着捡起青铜针匣。
匣盖内侧刻着行小字,在火光里明明灭灭——
医者仁心,亦可断魂。
7
意识像浸在滚沸的药汤里,混沌中听见瓷器碎裂声。
阿枝
是沈砚寒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想应,喉咙却发不出声。
有凉丝丝的东西贴着掌心——是那枚青铜针匣。
他的手指在抖,匣盖咔嗒弹开,内层突然浮起金纹,是师父用血画的渡魂图。
医心殿。青崖的声音从左边刺进来。
我勉强撑开眼,看见他扯开衣襟,心口有道柳叶纹,和我三年前试毒时在镜中见过的一模一样,师父说,只有双生蛊纹的人,才能开老医仙的医心殿。
沈砚寒攥紧针匣:在哪
青崖没答,摸出块染血的玉佩——是我前日替沈夫人解毒时,从她枕头下顺走的沈氏家传玉。
他把玉佩按在焦黑的崖壁上,石屑簌簌落。
轰——
山体裂开条缝,霉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
沈砚寒冲进去,我想跟,却像被线牵着,虚虚飘在他身后。
密道石壁上钉满银针,每根都裹着暗红血痂。
我凑近看,针尾刻着悬壶弟子四个字——是历代医仙用回春之力封的命灯。
最深处有个青铜坛,坛身铸着沈字。
沈砚寒伸手去碰,坛盖嗡地震开,骨灰飘起来,在半空凝成水幕。
二十年了。
玄溟的声音像冰锥扎进耳朵。
她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捏着半截襁褓,布面焦黑,却能看出绣着并蒂莲。沈震霆抱来两个女婴。她甩了甩襁褓,水幕里浮出两个皱巴巴的小团子,一个是他亲侄女,苏挽枝;另一个...她指尖点向水幕,画面突然变成柳疏桐的脸,是他养在庄子里的孤女,柳疏桐。
沈砚寒后退半步:蛊纹...
偷的。玄溟冷笑,她娘临死前求沈震霆收养,她倒好,趁奶娘打盹,把自己和真小姐的襁褓换了。
水幕里闪过画面:襁褓被扯乱,柳疏桐的蛊纹慢慢爬上真小姐的皮肤。
我心口发闷——难怪我总觉得她的眼睛像镜子,原来她早把自己活成了我的影子。
渡魂!沈砚寒突然吼,他抓着我逐渐透明的手腕,按向骨灰坛,我要她活!
两股内力从他掌心涌进来,热得烫人。
我这才想起他说的双重内力——原来一股是柳疏桐教的,另一股...是沈家养女该有的将门气。
青崖突然拔出腰间短刀,划破自己心口的蛊纹:用我的血补最后一针!鲜血溅在银针上,原本半透明的我突然有了重量,砸进骨灰坛里。
沈将军知道吗玄溟的声音像淬了毒,当年老医仙救苏挽枝时,抽走的是你三成阳寿。
沈砚寒的手顿住:什么
你总说阿姐替你挡箭。我突然能说话了,意识里闪过片段——雪夜,沈震霆抱着浑身是血的我跪在青崖山脚,其实是你推我下悬崖,柳疏桐躲在树后笑。
骨灰坛剧烈震动,我看见更久以前的画面:沈震霆红着眼眶,把两个竹篮分别放进溪水:一个养在将军府,一个跟老医仙。老医仙摸了摸我的额头:这丫头,命硬。
咳——
我睁开眼,喉咙里腥甜。
沈砚寒正掐着玄溟的手腕,她指间的银针离他喉结只有半寸,针尾系着半块玉佩——和柳疏桐发间那半块,能拼成完整的并蒂莲。
玄溟笑了:柳疏桐的蛊虫,还在你身体里。
沈砚寒低头看我,眼尾通红:阿枝,我...
嘘。我摸出他怀里的针匣,第九根金针在匣底闪着光,先把你心口的蛊虫,挖干净。
石壁外突然传来马蹄声,青崖的声音撞进来:柳疏桐带着玄甲军,围了医心殿。
我捏紧金针,针尖抵住沈砚寒心脉。
他没躲,喉结动了动:你刺。
血珠顺着针尖滚下来,滴在针匣内层的医者仁心,亦可断魂上。
远处传来弓弦绷紧的脆响。
我指尖刚贴上沈砚寒额角,眼前突然炸开刺目红光。
是柳疏桐。
她跪在匈奴可汗的虎皮毯上,手里攥着烧红的铜印,印面是沈氏家徽。
襁褓里的婴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反手抽了奶娘一耳光:哭什么
这是给阿砚积功德——等这些孩子养大,玄甲军的箭就不会再指着我!
啪!
铜印烙在婴儿额间,焦肉味混着血腥味涌进鼻腔。
沈砚寒浑身剧震,指节掐进我腕骨:她什么时候...
三年前你推我坠崖那天。我声音发颤,画面又闪——柳疏桐蹲在崖底,把我的金步摇别在自己鬓边,她说要替真小姐活着,可真小姐早被她埋进了乱葬岗。
轰!
玄溟突然将青铜针匣砸向悬崖。
碎木片里滚出半块染血的玉,正是柳疏桐发间那半块。
她踩着满地针骸冷笑:悬壶阁立誓——沈家血脉永世不得入阁!
医心殿的命灯,再照不亮负心人!
沈砚寒喉结动了动,突然闷哼一声。
他扯开衣襟,心口那道旧伤正在发烫——暗红纹路爬过锁骨,竟和我心口的蛊纹严丝合缝。
是你。我盯着那片交缠的红,记忆如潮水倒灌——雪夜的马背上,沈震霆抱着浑身是血的我喊阿姐;柳疏桐躲在树后,把我的金步摇往自己头上别;还有沈砚寒推我时说的阿姐别怕,我送你去见阿娘。
阿枝...沈砚寒抓住我的手按在他心口,当年坠崖前,我喊的是阿姐。
可后来我才知道,我喊的...是你。
少将军!
青崖的声音撞进来,带着血腥气。
我转头看见他倚在石壁上,左肩插着支箭,箭头刻着玄甲军的狼头纹。柳疏桐说...要活剐了悬壶阁的人,给您赔罪。他冲我笑,血沫沾在嘴角,师姐,第九针...在你针囊里。
我摸向腰间针囊,最深处的金针突然发烫。
玄溟的声音又刺进来:渡魂针要以骨血为引,你会死。
死过一次的人,不怕再死。我拔针,针尖抵住沈砚寒心口的蛊纹,但柳疏桐的蛊虫,必须死。
沈砚寒突然攥住我的手腕往下压。
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两股热流从我们交叠的蛊纹里涌出来——一股是我十年学医的寒,一股是他玄甲军的热,在血里搅成团火。
看!
沈砚寒突然吼。
我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石壁外的月光里,柳疏桐正提着剑冲进来。
她鬓边的金步摇闪着光,和我坠崖前戴的那支一模一样。
阿砚!她扑过来要抱他,却在碰到他衣角时被弹开。
沈砚寒的眼神冷得像玄甲军的刀:退下。
柳疏桐踉跄两步,突然笑了:你护着个冒牌货
当年要不是我替你挡箭——
你没替我挡过箭。我打断她,三年前雪夜,是我替你挡了匈奴的箭。
你躲在树后,看我被推下悬崖。
柳疏桐的脸瞬间惨白。
她冲向我,却被沈砚寒拦腰抱住甩到墙上。阿枝说的,都是真的他声音发哑,你换了襁褓,换了蛊纹,连我阿姐...也是你
是又怎样!柳疏桐突然掏出匕首刺向自己心口,我死了,你就会记起我的好!
当啷——
我的银针钉在她腕骨上。
她疼得松手,匕首掉在地上。
我弯腰捡起,刀尖挑起她鬓边的金步摇:这是我十岁时,师父用碎玉给我打的。
你偷了我的命,偷了我的人,现在...该还了。
苏挽枝!柳疏桐尖叫,你敢动我,玄甲军会踏平青崖山!
玄甲军只听少将军的。我转头看沈砚寒,他正把青崖肩上的箭拔出来,动作轻得像在拨弄药草,对吗
沈砚寒抬头,眼里有泪在晃。
他扯下自己的玄甲披风裹住我,又把染血的虎符拍在我手心:玄甲军,听令。
崖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我掀开披风一角,看见玄甲军的黑旗正在退——为首的千夫长冲我抱了抱拳,刀尖挑起柳疏桐的发带:少夫人,这毒妇的人头,是现在砍,还是留到刑场
柳疏桐的尖叫混着风声灌进耳朵。
我摸出针囊里的第九根金针,在月亮出断魂二字。
沈砚寒的手指轻轻覆上来,和我一起握紧针柄:阿枝,这次换我替你渡命。
我望着他眼底的光,突然笑了。
医心殿的命灯在身后亮起,把我们交叠的影子投在石壁上。
那影子里没有替身,没有白月光,只有我和苏挽枝,沈砚寒。
好。我将金针扎进柳疏桐的蛊纹,这次,我们一起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