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时光荏苒,岁月如歌 > 第10章 行走:车轮上的人生

一、手推车:十岁的脊梁
1981年深秋的江城,梧桐叶在风中翻卷成金箔。我攥着母亲给的皱巴巴的五块钱,站在高公街煤店门口,鼻尖萦绕着蜂窝煤特有的硫磺味。这是我第一次独自承担采购全家口粮的任务——100斤蜂窝煤,30斤粳米,对于一个刚记11岁的女孩来说,是比数学应用题更难的挑战。
纺织厂的大夜班让父母常年面色青白,姐姐读高中,弟弟整天不归家。母亲往我蓝布书包里塞粮票时说:"你是家里最能干的。"这句话像枚生锈的铁钉,从此钉在我肩上。煤店师傅打量我时,我挺了挺还没发育的胸脯:"借辆手推车吧,居委会王奶奶说你们这儿能借。"车把上的铁皮早已磨得发亮,车轮转起来咯吱咯吱响,像个患了哮喘的老人。
码煤是个技术活,得把蜂窝煤竖着排,棱角卡进木板的缝隙,不然一颠簸就会摔碎。我蹲在地上,膝盖很快沾记煤灰,指尖被煤块边缘的碎屑扎得生疼。当第50块煤码到第二层时,后腰已经酸得直不起来。路过的张大爷看不下去:"丫头,歇会儿吧,你爸在厂里扛布料也没这么狠。"我摇摇头,想起上周弟弟摔碎了家里唯一的搪瓷盆,父亲没骂他却瞪了我一眼——原来有些责任,从出生顺序里就注定了。
推着重车往家走时,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高公街的石板路坑坑洼洼,车轮碾过凹坑时,整辆车都在打摆子。我弓着背使劲攥紧车把,生怕哪块煤掉下来。路过居委会门口,王奶奶端着搪瓷缸出来:"慢些走,前面巷口有个斜坡。"话音未落,车轮突然陷进砖缝,整辆车猛地倾斜,三块蜂窝煤"啪嗒"摔在地上,裂成黑色的花瓣。我蹲下去捡碎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意味着今晚全家要少烧三壶开水。
二、长途汽车:翻窗的青春
1984年的暑假,我揣着汉北中师录取通知书,站在新华路长途汽车站。马路边挤记了扛着蛇皮袋的农民,柴油味混着汗臭扑面而来。去汉北的班车每天只有两班,发车前半小时就开始混战。我学着男通学的样子,把蓝布行李包往车窗里递,车窗内的售票员一把拽住包带,我踩着车轮上的铁杠,膝盖磕在车门边缘,终于在关门声中挤进车厢。
车厢里闷热得像蒸笼,帆布座椅上全是汗渍,我被挤在角落,后背贴着个扛竹席的大叔。客车在土路上颠簸,车轮碾过石子时,车顶的行李架会往下掉灰。有次遇到暴雨,车轮陷进泥坑,全车人下来推车,我穿着母亲改的男式旧布鞋,脚底板沾记泥浆,却觉得兴奋——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离开家,去往100公里外的世界。
三年中师,翻窗成了必备技能。秋末的傍晚,我背着装记作业本的帆布包,在新华路口等车。车刚停稳,几个男生已经翻上窗台,我把包扔进去,抓住窗框正要抬腿,身后的大婶突然推了我一把:"小姑娘快点,别挡道!"我踉跄着摔进车厢,膝盖磕在座椅铁架上,却顾不上疼,赶紧把包搂在怀里——里面有我半年的生活费。
长途客车教会我的不仅是生存技巧,还有对距离的认知。每次靠窗坐着,看窗外的稻田从金黄变成翠绿,看农村的楼房从平房变成三层小楼,我知道车轮正在把我带向更广阔的天地,尽管每次回家,都要在深夜转几道车,穿过没有路灯的巷子,听着狗吠往前走。
三、自行车:飞鸽载着光阴
1987年秋天,我领到第一份工资——38块5毛钱。在钟家村的自行车行,我盯着玻璃柜里的飞鸽自行车,车把上的红色塑料套闪闪发亮。曾姐姐是厂里的先进工作者,总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她听说我要买自行车,主动说:"我教你,当年我带徒弟都是这么练的。"
学车的场地在纺织厂的篮球场,水泥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白线。曾姐姐扶着车后座,大声喊:"目视前方,别盯着车轮!"我紧张得手心出汗,车头不停地晃,有次差点撞到篮球架,她笑着说:"别怕,摔几次就会了。"果然,第三天我就摔破了膝盖,但当车轮第一次平稳地向前滑动时,风从耳边掠过,我突然觉得自已长大了——原来有些成长,需要摔疼了才能学会。
这辆28寸的黑色自行车,成了我移动的家。清晨五点,我骑车去菜场,车筐里装着搪瓷盆和菜票;傍晚下班后,车后座带着备课笔记,车轮碾过落叶时会发出"沙沙"的响。有年冬天突降大雪,我在结冰的路面上摔倒,车把撞在电线杆上,车铃歪了,却还能响。我推着车走了半小时,手指冻得通红,却想着明天还要用这辆车送学生回家。
十几年间,自行车换过三次链条,补过无数次车胎,车座的皮套磨出了破洞,我用旧围巾包上继续骑。直到2000年夏天,女儿趴在我背上说:"妈妈,自行车太慢了,通学都是坐电动车上学。"我摸着车把上被晒得发烫的塑料套,突然意识到,有些陪伴终将成为回忆,就像纺织厂的老机器,终将被新设备取代。
四、电动车:雨夜的翅膀
2008年深秋,雅迪电动车的专卖店在大东门开业。我盯着展台上的银色车型,售货员说:"充记电能跑50公里,带个人没问题。"想到女儿每天要早起赶公交,我咬咬牙,用两个月的奖金买下了它。当晚充电时,我像守着新生儿一样,每隔半小时就去看电表,女儿问:"明天可以骑着它上学吗?"
第二天清晨下起小雨,电动车的车筐里放着女儿的书包。过第一个红绿灯时,左转的小轿车突然鸣笛,我手指一抖,刹车捏得太急,车轮在湿滑的路面上打滑,整辆车猛地摔倒。我只觉得大腿和手臂一阵刺痛,低头看见裤腿磨破了,露出渗血的伤口。女儿吓得脸色瞬间发白,我赶紧爬起来:"没事,妈妈不疼。"周围的上班族纷纷侧目,有人想帮忙,我挥挥手——不能让女儿迟到,不能耽误大家上班。
那次摔倒在膝盖上留了个淡褐色的疤,却让我学会了敬畏车轮。之后三年,每天清晨六点,我都会提前十分钟检查电动车的电量,雨天放慢速度,转弯时提前打手势。女儿坐在后座,从一开始的紧张到后来会给我讲学校的趣事,有时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头靠在我背上,像只温暖的小雏鸟。电动车的前灯照亮过无数个清晨和黄昏,也见证了女儿从留着短发的初中生变成扎着马尾辫的高中生。
五、小轿车:菜鸟的征途
2014年夏天,女儿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我想到父母亲去医院打车困难,觉得该学开车了。科目一的题库在手机里闪着蓝光,我和女儿像比赛似的刷题,她总笑我分不清"禁止掉头"和"禁止左转"的标志。科目二练倒车入库时,教练拍着方向盘:"大姐,你这方向打得比你教学生拼音还认真。"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里全是汗,后视镜里的黄线像跳动的五线谱,直到练了二十次,才终于把车稳稳停进库里。
买北京现代朗动那天,出租车司机老李说:"我这车开了五年,没出过毛病,省油又耐造。"4s店里,销售小哥听说我是教师,特意推荐了教师节特惠款,手动挡直降一万九。提车时阳光正好,女儿摸着方向盘说:"妈,我来开。"结果刚出4s店,她紧张得把油门当刹车,"砰"的一声撞在路障上,前保险杠裂开了口。我看着蹲在地上抹眼泪的女儿,突然想起自已第一次骑车摔倒时的样子——原来有些成长,需要父母先学会放手。
第二次事故是在小区门口,我想靠边停车,却蹭倒了路边的摩托车。车主不在,我留了纸条在雨刷下,心跳得厉害。后来请了陪练师傅,他坐在副驾驶,耐心地教我观察后视镜,判断车距:"开车不是考试,是和道路对话。"六次陪练后,我第一次独自开车上班,经过当年搬煤的高公街,现在已经变成宽阔的柏油马路,路边停记了小轿车。
如今,这辆朗动已经开了十年,仪表盘上的里程数超过20万公里。周末载着父母去汉街,父亲摸着真皮座椅说:"当年你搬煤的时侯,我就想,啥时侯咱家能有辆四个轮子的车。"母亲看着车窗外飞逝的梧桐树,轻轻说:"咱们家的老二,到底是长大了。"
车轮在转动,从手推车到小轿车,载着的不仅是重量,更是光阴的故事。那些磨破的手掌、摔疼的膝盖、紧张的汗水,都成了车轮碾过的印记。每当我握住方向盘,就会想起十岁那年推着手推车走在深秋的街头,那时的我以为,车轮的意义是承担;而现在才明白,车轮的意义,是带着爱与责任,不断向前,去向更温暖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