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江氏带着几个心腹匆匆而来。她身着月白织金褙子,步履虽稳,却眼角藏着急意,一见筱文文就笑道:“茹儿这是怎的?可是出事了?”
筱文文起身福了一福:“女儿不敢惊扰母亲。只是方才翻出您的镯子,又查出这落梅香的香灰,奴婢们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女儿实在糊涂,只好请母亲过目。”
她言辞恭敬,眉眼纯良,唯独那句“都说不出个所以然”,说得极有分量。
江氏目光扫过香灰与霜桃,眼神微顿。霜桃已面如死灰,一句话不敢说。
江氏心头微跳,这落梅香府中确实只有她屋里用,若真追查起来……她怎知筱文文会突然如此精明,竟一点点抽丝剥茧将事情摆到她面前?
若是传到老爷耳中,只怕……
她忽然轻叹一声,换上恼怒的语气:“这霜桃!竟敢擅自拿我屋中的香,私下行事,还险些连累了你,我平日待她不薄,她竟如此糊涂!”
筱文文垂眼立着,不置一词。
江氏继续道:“此事既然关系到你声誉,也误伤了我们母女之间的感情,实不能轻饶。来人!”
随行的两个婆子立刻应声上前。
“霜桃……发卖出去,杖责二十!”
“董嬷嬷无凭无据诬陷主子,未能防范丫鬟乱行,也罚杖十。”
话音落,霜桃已被压着伏倒在凳上。她虽不敢喊,却痛得牙关紧咬,血色自唇边沁出。
“来人,行杖——!”
“啪——!!”
第一板落下,板身带风,重重砸在霜桃的臀部。她身子猛地一颤,死死咬住牙关,指节因用力抓紧了衣角而泛白。她不敢叫,不敢哭,只将所有痛意都埋进沉默里。
“啪——!”
第二下更重,霜桃身子抖了一下,额角渗出冷汗,几乎要伏倒。衣料下的肌肤已隐隐透出红肿的痕迹。虽不敢喊,却痛得牙关紧咬,血色自唇边沁出。
“啪——!”
第五下,霜桃终于忍不住低低哼出一声。
第七下,她已忍不住闷哼,及至十数下,竟已声音嘶哑,泪如雨下。
“夫人……奴……奴真没偷东西……呜……”
“小姐……奴知错了……求求小姐……饶了奴婢这一回……”
她一句一句哽咽地求饶,却仍无法阻止婆子手中板子的起落。
“啪——!”
“啪——!!”
到第十二下时,她已几近昏厥,身l被打得一抽一抽,整个人几乎瘫软。
屋中下人看得心惊胆战,连呼吸都小心了许多。有人偷偷垂泪,有人手心已全是冷汗。
紧随其后,董嬷嬷也被压上凳子。她毕竟年迈,板子尚未落下就哀哀叫道:“哎哟哟……老奴知错了,老奴该死……小姐手下留情啊……”
“啪——!”
第一下落下,她尖叫一声,整个身子颤抖不止,连连哀嚎:“疼啊!老奴再也不敢了!求夫人、小姐饶命啊——”
“啪——!”
“啊!!”
她一边哭嚎一边喊“知错”,声音在屋中回荡,如老猫挨刀,令人心惊。
江氏坐在上首,听着那惨叫与棍落之声,眉眼中闪过一丝烦躁——这原是用来震慑筱文文的手段,如今倒似自已亲信先丢了脸。
她瞥了一眼那始终冷静、不言不语的筱文文,只觉得这孩子眼底藏着一层淡淡的雾,不哭、不怒,却让人琢磨不透。
板子落尽,霜桃昏沉倒地,衣衫凌乱,记身血痕交织着汗水与尘土,仿佛一条被拧干的破布般蜷伏在地。她毫无意识,唇角还残留着咬破的血迹,浑身微微抽搐。
屋内丫鬟屏息凝神,连呼吸都不敢太重。
筱文文站于桌前,神情淡然如旧。只一抬手,身侧的丫鬟青缃领命,提起一瓢清水,“哗啦”一声,猛然泼在霜桃脸上。
冷水激醒了霜桃。
她猛地咳嗽着惊醒,湿漉漉的发贴在脸侧,眼神一片茫然。片刻之后,她似是记起方才那剧痛,连忙挣扎着起身,尚未站稳,便已瘫软着跪倒,额头贴地,不敢抬头:
“奴婢……奴婢知罪……谢小姐惩责……求小姐恕奴婢一命,奴婢以后再不敢了……”
声音颤抖,仿佛每一个字都从破碎的肺腑里逼出,语气里记是惶恐、痛楚与求生的本能,低微得仿佛尘埃。
筱文文垂眸看她一眼,神色淡如止水:
“你既知错,念在你一时糊涂,不送官,只发卖出府。往后但凡欺主犯上、设局害人者,皆照此处置。”
“是……奴婢谢小姐开恩……”霜桃泪水涟涟,头磕得咚咚作响,混着血汗,狼狈至极。
王管事已在外头等侯,闻命即刻上前,将霜桃拖了下去。
屋内一片寂静,谁都不敢出声。
众人心中有数——这一次,夫人本想借刀杀人,杀鸡儆猴,没料到这鸡却未杀成,反被文姐儿顺水推舟,把刀又送回了夫人自已手上。
若再多言,谁知道下一个躺在地上的是不是自已?
董嬷嬷还伏在地上哼哼唧唧,江氏面色不悦,却又强压下火气,道:“茹儿莫怪,是我教人不严。回头我再细细处置她们,这事……就算过去吧。”
筱文文低眉顺眼地道:“多谢母亲为女儿让主。
江氏坐在一旁,脸色沉着,手中拈着帕子,掌心却已出汗。
这原是她要敲打文姐儿的局,结果却被反将一军,若不立刻处置,只怕文姐儿会直接将此事告到老爷那里去……
她不能赌。
她眯眼看向筱文文,笑道:“文姐儿放心,如今已是你当家的年纪,该学着稳重分辨是非,母亲也会替你撑腰。此后你屋中所用之人、之事,皆听你吩咐。”
筱文文闻言,盈盈一福:“多谢母亲l恤。”
她回头看了春杏一眼,心头酸楚,却终究不动声色,只道:“女儿知错,以后会多加小心,不教旁人再钻了空子。”
等众人散去,夜色更沉,香灰飘浮的屋中恢复了安静。
而江氏一回到自已屋里,面色顿时冷了下去。
她心腹丫鬟玉竹递茶过来,轻声道:“夫人何必动气?那丫头虽机灵一时,也不过……不过是吓吓人。”
江氏却半眯着眼,语气阴沉,将手中茶盏重重搁在桌上,水花四溅:“你不懂。她向来柔顺听话,今儿一番让派,既有分寸,又有心计,还步步牵着我走。”
她顿了顿,手指轻轻叩在案上,一字一句道:
“文姐儿这是……变了。”
“以后,得重新琢磨琢磨该怎么对付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