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确诊胃癌的第三天,我给自己选了个坟。
医生宣布结果时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陆小姐,晚期,已经扩散。如果积极治疗,大概还有三个月。
三个月。九十天。两千一百六十个小时。
我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盯着诊断书看了很久,直到那些专业术语在我眼前模糊成一片。
走廊尽头传来笑声,一个年轻女孩被家人簇拥着走出诊室,她母亲红着眼眶说没事就好,父亲则如释重负地拍着女儿的肩膀。
我把诊断书折好放进包里,掏出手机看了看日历。
今天五月二十日,陆明月的生日。家里应该正在为她筹备盛大的生日宴——就像过去三年里的每一次。
我叫陆晚晴,二十三岁,陆家失而复得的真千金。
多么讽刺,我的人生从被接回陆家那天起就成了一场荒诞剧。
二十岁那年,基因检测证明我才是陆家的亲生女儿,而那个被娇养了二十年的陆明月,不过是个抱错的孩子。
我以为回家意味着终结漂泊,却不知是另一场孤独的开始。
晚晴,你姐姐身体不好,你让着她点。
晚晴,明月从小娇生惯养,你别跟她计较。
晚晴,你是亲生的,更应该懂事。
这些话像钝刀,一点点凌迟着我的期待。三年了,我始终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
陆明月会在我面前故意摔碎母亲最爱的花瓶然后哭着说是我推她。
会在父亲面前不小心说漏我大学时勤工俭学的事。
会在我生日那天突发心脏病被全家人送去医院,留下我一个人对着冷掉的蛋糕。
我走出医院,阳光刺得眼睛生疼。
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消息:
【今晚明月的生日宴,记得准时到。穿得体些,霍家也会来人。】
我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按灭手机。
霍家,本市另一个豪门,据说有意与陆家联姻。
当然,对象是陆明月。
我打车去了城南的墓地。
风水师说这块地旺子孙后代,保佑来世顺遂。
我付了全款,签了合同,墓地中心的小姑娘笑着说:陆小姐真有眼光,这块地多少人抢着要呢。
是啊,抢。
我这一生都在被人抢东西。
父母、哥哥、家、甚至活下去的勇气。
回到家时已近黄昏。
我的房间像一座孤岛,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我打开衣柜,里面寥寥几件衣服都是素色。陆明月曾好心送我一条红裙,却在宴会上无意泼了我一身红酒。
那之后,我只穿深色。
收拾东西没花多少时间——我本就没有多少属于自己的东西。
照片烧起来很快,火焰吞噬着那些我强颜欢笑的瞬间。
最后一张是全家福,陆明月站在中间,我被挤在角落,像不小心入镜的路人。
手腕上的刀痕比想象中浅,血却流得很急。浴缸里的水渐渐变红,体温随着血液一起流失。
我闭上眼睛,想起医生说的三个月,突然笑了。
他们不用再忍受我三个月了。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我懒得理会,但那铃声固执地重复。
意识模糊间,我勉强按下接听键。
陆小姐,实在抱歉。墓地中心那个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两个中介撞了单。这坟,同时还卖给了另一位先生。
我虚弱地笑了笑:没关系...我用不上了...
您...方便挪个坟吗对方愿意双倍赔偿!
挪坟
我都要死了还要挪坟
这荒诞的现实让我笑出了眼泪。
视线越来越暗,我听见手机掉在地上的声音。
陆小姐陆小姐!
意识消散前,我听见房门被撞开的巨响,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在喊什么,然后我被抱了起来。
那怀抱很暖,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气。
坚持住...男人的声音低沉急促,别睡,看着我!
我想告诉他别白费力气了,但黑暗已经吞噬了我。
再次睁开眼时,满目皆白。
消毒水的气味告诉我,这里是医院。我没死成。
醒了床边传来声音。
我转头,看见一个陌生男人坐在那里。
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轮廓分明,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像是很久没睡好。
霍沉。他简短地自我介绍,墓地的事,我很抱歉。
我这才把声音和记忆中对上号——那个把我从浴缸里捞出来的人。
我张了张嘴,喉咙火辣辣地疼。
医生说你很幸运。他递来一杯水,再晚十分钟,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你。
我接过水杯,手腕上的纱布刺痛着眼睛:为什么救我
霍沉沉默了片刻:因为那墓地确实风水很好,我不想和鬼做邻居。
这回答出乎意料,我差点被水呛到。
陆家人在找你。他突然说,从昨晚开始。
我握紧了杯子。
他们发现我不见了
还是只是需要一个配角出席完生日宴的最后环节
我没告诉他们你在这里。霍沉看着我的眼睛,需要我联系谁吗
我摇摇头,突然注意到墙上的日历。五月二十二日,我失去意识已经两天了。
胃癌晚期。我平静地说,救我也是白费功夫。
霍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随即恢复平静:所以你就自己提前执行死刑
这不关你的事。
现在关我的事了。他拿出手机划了几下,递给我看。屏幕上是一条新闻:《霍氏医疗中心引进新型胃癌靶向治疗技术》。
我愣住了。
三个月是传统治疗的预估。霍沉收起手机,我父亲是这方面的专家。如果你愿意,可以试试新疗法。
为什么帮我我警惕地问。二十三年来,我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
霍沉站起身,走到窗前。阳光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因为我也买过那块墓地。
他转过身,眼神是我从未在任何陆家人眼中见过的真诚:有时候,活着才能看到结局反转。
护士推门进来换药,打断了我们的对话。霍沉借故离开,说晚些再来。
我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突然想起那个问题——在我消失的两天里,陆家有人真正找过我吗
答案像手腕上的伤口一样清晰。
2
护士刚换完药,病房门就被猛地推开。
陆晚晴!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找你大哥陆景琛站在门口,西装革履,领带却歪着,像是匆忙中胡乱系上的。
我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缩,手腕上的纱布突然变得无比显眼。
景琛,别这么大声。母亲踩着高跟鞋走进来,香奈儿套装一丝不苟。她扫了一眼我的手腕,眉头皱得更紧:明月生日那天你玩失踪,现在又闹自杀,你是存心要毁了这个家吗
我攥紧了被角。两天了,他们甚至没问我为什么会在医院。
妈,我得了胃癌。我轻声说,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晚期。
母亲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所以呢这就是你搞出这些事的理由
够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霍沉不知何时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叠报告。陆夫人,您女儿刚刚脱离危险期。
霍少爷大哥惊讶地转身,你怎么在这里
霍沉没回答,径直走到床边,将报告递给母亲:这是陆小姐的诊断证明和抢救记录。她不是'闹自杀',是试图结束无法忍受的痛苦。
母亲草草翻了几页,眼神闪烁:这种事回家说就行了,何必...
何必什么何必在医院丢人现眼霍沉冷笑一声,陆夫人,您女儿胃癌晚期,您不知道吗
病房陷入死寂。大哥的表情变得复杂,而母亲——我从未见过她如此尴尬的样子。
晚晴从小身体就好,谁会想到...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这半年瘦了十五斤。霍沉一字一句地说,上周晕倒在大学图书馆,是同学送她去的校医院。这些,你们都不知道
我震惊地看向霍沉。他怎么知道这些我确实在图书馆晕倒过,但当时家里没人接电话,我最后自己打车回的学校。
我们家的事,不劳霍少爷费心。大哥上前一步,语气强硬,晚晴,收拾东西,我们回家。
她还需要观察48小时。霍沉挡在床前。
霍沉。我轻声叫他的名字,让我回去吧。
他转头看我,眉头紧锁。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的。
最终霍沉让步了,但他坚持要亲自和主治医生谈过才放行。母亲和大哥在走廊等待,病房再次安静下来。
为什么要回去霍沉站在床边,声音压得很低,他们根本不关心你。
我望着天花板:因为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霍沉沉默了片刻,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塞到我枕头下:我父亲的联系方式。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他离开后,陆明月来了。
我早该料到她会来。她总是这样,在父母面前扮演完美女儿,在我面前露出獠牙。
听说你自杀啦她关上门,甜美的笑容瞬间消失,真可惜,没成功呢。
我闭上眼睛,不想看她那张与我三分相似的脸。
你知道吗,爸妈以为你是嫉妒我生日才闹这出。她得意地转着我的病历本,霍沉居然帮你说话,你勾引男人的本事见长啊。
滚出去。我睁开眼,死死盯着她。
陆明月不以为然地笑了:别这样,姐姐是来关心你的。她突然凑近,胃癌晚期真的假的该不会是为了博同情编的吧
我猛地抬手想推开她,却扯到了伤口,疼得倒抽冷气。
啧,真可怜。陆明月后退一步,突然提高音量,晚晴,你别这样!姐姐是真心来看你的!
门再次被推开,霍沉和母亲站在门口。陆明月瞬间红了眼眶:晚晴心情不好,我...我只是想安慰她...
这演技,不拿奥斯卡真是屈才。
陆小姐。霍沉冷冰冰地开口,您妹妹刚才的动作扯开了伤口,需要重新包扎。
陆明月脸色一僵:我不是故意的...
是吗霍沉走到床边按下呼叫铃,我站在门口看得一清二楚。
母亲终于开口:明月,你先出去。她的目光落在我渗血的纱布上,闪过一丝我读不懂的情绪。
护士进来重新包扎时,霍沉和母亲都出去了。
透过半开的门缝,我听见霍沉的声音:...治疗方案...我父亲...可以安排...
当天下午,我被接回了陆家。
出乎意料的是,霍沉也跟着来了。
大哥对他异常客气,后来我才知道,霍氏集团正在和陆氏谈一个至关重要的合作项目。
我的房间在三楼尽头,宽敞但冷清。
霍沉站在门口扫视了一圈,眉头又皱了起来。这似乎成了他的习惯表情。
药按时吃。他把一个精致的药盒放在床头柜上,里面有止痛药和营养剂。
谢谢。我坐在床边,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霍沉欲言又止,最后只说:名片收好。改变主意了随时联系我。
他离开后,整栋别墅仿佛突然活了过来。
楼下传来欢声笑语,隐约能听见陆明月弹钢琴的声音。
那是母亲最爱的《梦中的婚礼》,她常说明月弹得比专业演奏家还好。
我躺在床上,听着遥远的琴声,突然想起五岁那年。
养母带我去县城的文化宫,我趴在窗户外看里面的小朋友学钢琴。养母摸着我的头说:等有钱了,也让我们晚晴学。
后来养父母车祸去世,我被送进孤儿院,再后来...就是基因检测,和这场荒诞的认亲。
琴声戛然而止,接着是一阵掌声和夸赞。
我数着天花板上的花纹,第一次认真考虑霍沉的提议。
也许,活着才能看到结局反转
晚饭时,我强撑着下了楼。
餐厅里其乐融融,我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湖面,涟漪转瞬即逝。
晚晴来啦父亲难得主动跟我说话,身体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在长桌最远端坐下。
佣人给我端来一碗白粥,而其他人面前是丰盛的法式大餐。
医生说要清淡饮食。母亲解释道,转头又去夸陆明月新做的指甲。
我安静地喝粥,听着他们讨论下周的慈善晚宴。
陆明月会弹奏钢琴,大哥要代表公司发言,父亲和母亲则是主办方代表。
没人提到我。
霍沉今天提议让你去霍氏医疗中心治疗。父亲突然说,你觉得呢
我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在看我。
我...
我觉得没必要。大哥打断我,胃癌晚期去哪治都一样。况且霍家突然这么热心,谁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景琛!母亲轻斥一声,但眼神表明她同意大哥的观点。
陆明月甜甜地笑了:晚晴不喜欢医院的。对吧,妹妹
我放下勺子:我想试试。
餐厅瞬间安静。父亲皱眉:霍氏的治疗费用不菲。
我的保险...
你的保险是公司统一买的,不涵盖实验性治疗。大哥冷冷地说。
原来他们查过了。我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我用自己的钱。我抬头直视父亲,您每个月打给我的生活费,我一分没花。
这是实话。回到陆家后,除了学费,我几乎没用过他们的钱。
那些每月定时打入账户的生活费,我都存了起来,仿佛用了就会欠他们更多似的。
父亲的表情变得复杂:晚晴,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我轻声问。
没人回答。陆明月适时地哎哟一声,说自己头晕,成功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母亲紧张地叫人拿来血压仪,父亲吩咐厨房煮参汤,大哥则直接打了家庭医生的电话。
我悄悄起身离开,无人注意。
回到房间,我发现床头多了个保温袋。
打开一看,是一份精致的病号餐和几瓶药。袋子里有张纸条:按时吃饭吃药。——H
我捧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山药排骨粥,突然泪如雨下。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荒诞剧。
陆家上下对我视而不见,仿佛我的胃癌和自杀都是不该被提及的丑闻。
只有管家每天会来问我需要什么——我后来才知道是霍沉特意交代的。
霍沉自己再没来过,但保温袋每天都会准时出现。
有时是早餐,有时是晚餐,总是搭配当天的药和一张简短的纸条。
他甚至在第三天派来了一个私人医生,为我做了全面检查。
霍少爷很关心您。医生临走时说,他问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摸着枕头下的名片,迟迟下不了决心。直到那天晚上,我无意中听到父母在书房的谈话。
...不能让她去霍氏治疗。父亲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万一查出什么...
都过去三年了,能查出什么母亲反驳,但语气紧张,我只是担心明月受不了。你知道的,那孩子心思重...
总之不行。霍家最近在查当年的事,不能让晚晴和他们走太近。
我悄悄退回走廊阴影处,心跳如雷。当年的事什么事
回到房间,我拨通了霍沉的电话。
我接受你的提议。我直接说,但有个条件。
电话那头,霍沉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什么条件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我。
沉默良久,霍沉轻声说:明天上午十点,我来接你。到时候告诉你答案。
挂断电话,我站在窗前看着陆家的花园。
月光下,陆明月正和大哥散步,她挽着他的手臂,笑得花枝乱颤。
我突然意识到,在这个家,我从来都是局外人。
而霍沉,一个陌生人,却比任何所谓的亲人都更关心我的死活。
3
霍沉的车准时停在陆家门口。黑色迈巴赫,低调得像他这个人。
我拎着小包下楼时,整栋别墅静得出奇。父母参加商务考察去了新加坡,大哥带陆明月去了时装周——我胃癌确诊的第十天,陆家上下集体出国,只留下我和佣人们。
都带齐了霍沉接过我的包,手指不经意擦过我的手腕,那里还缠着纱布。
就几件衣服和药。我避开他的触碰,谢谢你来接我。
霍沉没说什么,只是为我拉开车门。车内弥漫着淡淡的雪松香,和那天他把我从浴缸里抱出来时一样。
车子驶离陆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华丽的牢笼。
三年了,我第一次主动离开它,而不是被它抛弃。
想问什么就问吧。霍沉突然开口,眼睛仍盯着前方道路。
我攥紧安全带:为什么帮我
因为我母亲也是胃癌去世的。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发现时已经是晚期,从确诊到死亡,只有六周。
我愣住了。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霍沉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脆弱的金边。
她走得很痛苦。霍沉继续道,那时我发誓要研发更好的治疗方案。你现在要尝试的,就是我团队五年的成果。
我不知该说什么。
谢谢显得太轻,道歉又太虚伪。
不必有压力。霍沉瞥了我一眼,你是第一个临床试验者,我们各取所需。
第一个我声音发紧,没有其他人试过
没有活人。霍沉嘴角勾起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小白鼠的治愈率是67%。
我突然笑了:所以我比小白鼠强33%的死亡率
霍沉终于转头看我,眼神深邃:对你而言,最坏的结果不过是提前几周面对本就要来的结局。而最好的结果——
——是活着看到结局反转。我接上他的话,想起那天他在病房里说的。
霍沉微怔,随即点头:记性不错。
车子驶入霍氏医疗中心地下车库。
这里不像医院,倒像五星级酒店,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空气中甚至飘着若有若无的香氛。
霍少爷。一位白发老者迎上来,目光落在我身上,这位就是陆小姐
爸。霍沉点头,按我们商量好的来。
我惊讶地看着这位精神矍铄的老人。
霍沉父亲比我想象中亲切得多,他握我的手时温暖有力,眼神中没有一丝怜悯,只有专业的评估。
陆小姐,我们先做全面检查。霍父递给我一套病号服,沉儿说你很坚强。
我接过衣服,突然有些局促:叫我晚晴就好。
检查持续了整整四小时。
核磁共振,CT,骨扫描...最后是一管接一管的血。
霍沉全程陪同,在我做胃镜痛苦干呕时,他默默递来温水。
在等待CT结果时,他拿来毯子披在我肩上。
你不用这样。我小声说,我不是你的责任。
霍沉正在看我的检查报告,闻言抬头:谁说你是责任了
我哑然。
不是责任,那是什么
实验品
慈善项目
没等我追问,霍父拿着结果回来了,脸色凝重:比想象的严重。已经转移到淋巴结和部分肝脏。
我平静地点头,早有预料。
但并非没有希望。霍父翻开治疗方案,我们采用靶向治疗加免疫疗法,配合小剂量化疗。过程会很辛苦,你确定要尝试吗
我看向霍沉。
他垂着眼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报告边缘,像是在紧张。
我确定。我说。
当天下午,我住进了顶层VIP病房。
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天际线,夕阳将云层染成血色。
霍沉站在窗前打电话,背影挺拔如松。
第一个疗程明天开始。挂断电话后他告诉我,会持续五天,期间可能会有剧烈恶心、脱发、全身疼痛。
听起来比死还难受。我试图开玩笑。
霍沉没笑:如果太痛苦,可以随时喊停。
不会的。我摇头,痛苦证明我还活着。
霍沉的眼神变了,像是透过我在看别的什么。半晌,他抬手似乎想碰我的脸,却在半空中转为整理自己的袖口:早点休息。明早我来接你去治疗室。
他离开后,病房突然空旷得可怕。
我打开小包准备洗漱,一张照片从中滑落——是我和养父母唯一的合影,五岁生日时在县城的照相馆拍的。
我竟不知何时把它带在了身边。
照片上的养父母笑得朴实温暖,小小的我被抱在中间,手里抓着个简陋的布娃娃。
那是我记忆中唯一一次过生日。
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小心地把照片塞回钱包,突然注意到包里还有个陌生的牛皮纸袋。
打开一看,是一叠泛黄的报纸剪报,最上面一张的标题赫然写着:《陆霍商业纠纷升级,霍氏长子车祸身亡》。
日期是二十年前。
我心跳加速。
这是谁放的
霍沉
还是...我猛地想起收拾行李时,陆明月的贴身女佣曾好心帮我整理过洗漱包。
来不及细看,护士敲门进来送药。我匆忙把纸袋塞到枕头下,决定等夜深人静时再研究。
第一天的治疗像一场酷刑。
药物注入血管的瞬间,我仿佛被扔进火海又抛入冰窟。
霍沉全程守在治疗室,在我第三次呕吐时,他默默接过了护士手中的盆。
别看...我虚弱地遮住自己因脱发而被剪短的头发,丑死了。
霍沉拿走我手中的镜子:不丑。
治疗结束已是深夜。
我精疲力竭地蜷缩在病床上,全身每一寸骨头都在尖叫。霍沉坐在床边椅子上,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疲惫的脸上。
你不回去休息吗我哑着嗓子问。
等你这瓶点滴打完。他头也不抬,睡吧,我在这儿。
药物的副作用让我时睡时醒。
半夜一次惊醒时,发现霍沉靠在椅背上浅眠,电脑还开着,屏幕上是我的治疗方案,标题是晚晴特别版。
特别版
我昏昏沉沉地想,是指特别痛苦吗
第二天的治疗更甚。
药物摧毁着我的癌细胞,也摧毁着我残存的体力。
到第三天,我已经无法自行进食,靠营养液维持。
还要继续吗第四天早晨,霍沉问我。他眼下的青黑更重了,显然也没休息好。
我虚弱但坚定地点头。
那天下午,霍父带着一群医生来查房,讨论着我听不懂的医学术语。
等他们离开后,我在枕头下摸索那个牛皮纸袋,却发现它不见了。
找这个霍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手里拿着那个纸袋,表情莫测。
我心跳漏了一拍:你看了
看了。霍沉走进来,把纸袋放在床头柜上,想知道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吗
我紧张地吞咽:想。
霍沉坐下,缓缓开口:二十年前,陆家和霍家是商业伙伴,合作开发一种抗癌药。后来陆家窃取了霍家的研究成果单独申请了专利,导致霍氏损失惨重。我大伯——也就是霍家长子——在去谈判的路上遭遇车祸,当场死亡。
我倒吸一口冷气:陆家...我父亲参与了
不止。霍沉眼神冰冷,车祸发生后,陆家派人绑架了我当时刚满月的堂妹,作为筹码逼迫霍家放弃追责。
我浑身发冷:那个孩子...后来呢
交了赎金后放了回来,但受了惊吓,高烧三天。霍沉盯着我的眼睛,奇怪的是,从那以后,陆家突然多了一个女儿,就是陆明月。
我脑中轰然作响:你是说...陆明月其实是...
我不确定。霍沉摇头,但时间线太巧合了。
我猛然想起养父母曾说过,我是他们在路边捡到的,当时发着高烧,身上只有一张写着我名字和生日的纸条。
如果...如果...
我需要做个DNA检测。我听见自己说,和你堂妹的。
霍沉沉默片刻:她已经去世了。十五岁那年,白血病。
哦。我不知该失望还是松口气,那...
但我保留了她的一些头发。霍沉站起身,如果你真的想知道...
我想。我斩钉截铁地说。
霍沉点头离开,我拿起那叠剪报仔细阅读。越看心越沉,报道中暗示陆家使用了不正当手段,但缺乏直接证据。
最后一起报道停留在霍家突然撤诉,事件不了了之。
如果霍沉的猜测是对的,那陆明月很可能就是当年被绑架的霍家孩子。
而我...我又是谁
为什么会在路边被捡到
陆家为什么要认回我
第五天治疗结束时,我已经虚弱得说不出话。
霍沉亲自推轮椅送我回病房,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
结果明天出来。他在我耳边低语,无论结果如何,治疗都会继续。
我勉强点头,陷入药物带来的昏睡。
半夜,剧烈的疼痛将我惊醒。我蜷缩成一团,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喊出声。就在这时,手机突然亮了,霍沉的名字跳出来。
...喂我颤抖着接通。
疼醒了霍沉的声音清醒得不像深夜,我监控看到你的生命体征异常。
原来他一直监视着我的状况。我本该感到冒犯,此刻却只有感激。
嗯...我压抑着呻吟,像...像有刀子在刮骨头...
我让护士给你加止痛药。
不...不用。我喘着气,再...再忍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那我陪你聊聊天,分散注意力。
于是那个漫长的夜晚,霍沉隔着电话给我讲他母亲的事,讲他如何在十五岁那年立志学医,讲他研发这个治疗方案时的失败与坚持。
我则断断续续地告诉他我的童年,养父母的车祸,孤儿院的孤独,以及回到陆家后的种种。
你知道吗...疼痛稍缓时,我轻声说,在确诊那天,我突然觉得解脱。终于...终于不用再努力讨好任何人了。
霍沉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近,仿佛就贴在耳边:晚晴,看着我。
我抬头,发现他不知何时站在了病房门口,手机还举在耳边。
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他挂断电话,走到床前,尤其是那些不值得的人。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我想说什么,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击中,忍不住呜咽出声。
霍沉立刻按下呼叫铃,同时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预先准备好的针剂:忍一下,这个会帮你。
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我抓住他的手腕:如果...如果我是霍家的孩子...
那你就真是我妹妹了。霍沉居然笑了,不过没关系,堂兄妹在法律上是可以结婚的。
这个玩笑太过荒谬,我竟也笑了出来,随即被疼痛扭曲成一声呻吟。
护士赶来给我加了强效止痛药,我终于沉沉睡去。
朦胧中,感觉有人轻轻拂开我额前汗湿的短发,叹息般低语:不管你是谁,我都会让你活下去...
4
基因检测结果出来的那天,下着倾盆大雨。
我靠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剪短的头发。
五天的高强度治疗让我瘦了一圈,但霍沉说肿瘤标志物已经下降了30%。
门被轻轻推开,霍沉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结果出来了。他声音低沉,将信封放在床头柜上。
我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拿,却被他按住了手腕。
无论结果如何,霍沉直视我的眼睛,都不会改变我们现在的治疗方案,明白吗
我的心跳加速,点了点头。
我颤抖着拆开,抽出里面的报告,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的结论部分。
样本A(陆晚晴)与样本B(霍雨晴毛发样本)无亲缘关系。
样本A与陆氏夫妇基因匹配度显示:非生物学亲子关系。
纸张从我手中滑落。我既不是霍家的孩子,也不是陆家的血脉。
这...不可能...我声音嘶哑,当年基因检测明明显示...
我查过了。霍沉在我床边坐下,三年前那份检测报告是伪造的。陆家根本没有做过亲子鉴定。
我眼前发黑,三年的生活突然变成了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如果我不是陆家的孩子,他们为什么要认回我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一切
霍沉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我让人调查了陆家这三年来的所有医疗记录。他停顿了一下,陆明月在你去陆家的半年前确诊了白血病。
我猛地抬头:她需要骨髓移植
霍沉点头:陆家所有人的配型都不符合。我猜他们是通过某些渠道得知你的存在,并且你的配型可能初步匹配,所以才...
所以才认回我。我接上他的话,声音冷静得可怕,但后来发现我也不匹配,就干脆把我晾在一边。
难怪。
难怪他们对我忽冷忽热,难怪总是经常体检。难怪陆明月看我的眼神总是充满复杂的恨意——她既怕我抢走她的家人,又需要我的骨髓救命。
还有更多。霍沉调出手机上的资料,我找到了当年照顾陆夫人的月嫂。据她回忆,陆夫人生产时确实生了一个女儿,但那孩子出生三天后就'突发高烧夭折'了。奇怪的是,医院没有任何死亡记录。
我皱眉:你是说...陆夫人自己的孩子真的死了那我是...
根据时间线推测,霍沉滑动屏幕,你应该是陆志远——也就是你所谓的'父亲'——和情人生的孩子。陆夫人失去自己的孩子后,可能出于报复,把情人的孩子送走,又从别处抱来了陆明月。
我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
所以陆夫人恨我,因为我是丈夫背叛的活证据。
陆明月恨我,因为我威胁到她偷来的人生。
而陆志远...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人,除了他自己。
陆明月...她真的是你堂妹我突然想起关键问题。
霍沉表情复杂:是的。DNA比对确认她就是我叔叔当年被绑架的女儿。
我抱紧双臂,突然觉得冷彻骨髓。二十三年来,我像个皮球一样被人踢来踢去,没有一个人真心想要我。
晚晴。霍沉突然握住我冰凉的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有选择权了。
我抬头看他,雨水在窗玻璃上蜿蜒而下,像一道道泪痕。
什么选择权
活下去的权利。霍沉的手温暖有力,为自己活,不是作为任何人的女儿、姐妹,只是作为陆晚晴。
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病房里亮得惊人,像是黑夜中的灯塔。
我想见见她。我听见自己说。
谁
陆夫人。我所谓的'母亲'。我擦掉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我想当面问她为什么。
霍沉沉默片刻:等治疗结束。你现在身体太虚弱。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霍沉的父亲匆匆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沓最新检查报告,脸上带着罕见的兴奋。
好消息!霍父的声音洪亮有力,肿瘤标志物下降了47%,肝脏转移灶明显缩小!晚晴,你的身体对治疗的反应比预期好得多!
我愣住了,一时无法消化这个转折。霍沉却立刻站起来接过报告,快速浏览着数据,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
这意味着...我小心翼翼地问。
意味着你有很大几率康复。霍父拍拍我的肩膀,笑容慈祥,继续这个趋势,三个月后我们可能只需要定期随访了。
三个月。
从死亡倒计时到重获新生。我看向霍沉,发现他也正看着我,嘴角微微上扬。
霍父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留下我和霍沉在病房里。
雨不知何时变小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正好落在霍沉的侧脸上。
谢谢你。我轻声说,如果没有你...
霍沉摇头,走到窗前背对着我:不用谢我。这只是一场交易,记得吗你是我的第一个临床试验者。
骗子。我忍不住笑了,你明明说过这是'晚晴特别版'。
霍沉转过身,挑眉:你偷看我电脑
你偷看我枕头下的文件,扯平了。我裹紧病号服,突然感到一阵轻松,霍沉,如果我康复了,你想让我做什么
活着。他简短地回答,好好活着。
阳光完全出来了,照得满室生辉。
我掀开被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五天的高强度治疗让我双腿发软,但我还是坚持走向霍沉。
他立刻上前两步扶住我:干什么你需要休息。
我想看看阳光。我固执地说,任由他支撑着我走到窗前。
城市的雨后被镀上一层金色,远处甚至出现了一道彩虹。
我靠在霍沉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和心跳的节奏。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所有的痛苦都值得——如果没有癌症,我不会遇见他。
如果没有自杀,我不会知道真相。
如果没有被陆家抛弃,我不会学会自己站起来。
霍沉。我仰头看他,我能抱抱你吗不是作为医生和病人,只是...作为陆晚晴和霍沉。
他僵了一瞬,随即小心翼翼地环住我的肩膀,我把头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加速的心跳,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
你知道吗,我闷声说,这是我三年来第一次主动拥抱别人。
霍沉的下巴轻轻蹭过我的发顶:荣幸之至。
我们就这样站在阳光里,谁都没有松手。直到病房门再次被推开,护士推着药车进来,看到我们后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霍沉立刻松开我,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模样,只是耳尖微微发红。
护士给我打完针后匆匆离开,临走时还偷偷瞄了我们两眼。
明天开始第二个疗程。霍沉整理着袖口,避开我的目光,会比第一个轻松些。
我坐回床上,突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陆家知道我在你这里治疗吗
知道。霍沉表情阴郁,我通知了他们。你父亲——陆志远——只回了一句'别耽误明月生日宴'。
意料之中。我苦笑:那他们知道我病情好转吗
暂时不知道。霍沉拿出手机,不过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什么意思
霍沉把手机递给我,屏幕上是一封律师函的草稿:就二十年前霍雨晴绑架案及商业机密窃取案,霍氏集团正式对陆志远提起刑事诉讼...
你要起诉陆家我惊讶地抬头。
早就该这么做了。霍沉冷笑,只是之前苦于没有直接证据。现在有了陆明月的DNA比对结果,加上我找到的当年月嫂的证词...
我咬住嘴唇:那...陆明月会怎么样
她也是受害者。霍沉叹气,如果她愿意,可以回到霍家。我叔叔这些年一直在找女儿。
我想象陆明月知道真相后的反应,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处心积虑维护的一切,居然从头到尾都是偷来的。
她会恨我。我轻声说。
霍沉挑眉:她本来就恨你。
这倒是事实。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疤痕,突然觉得它不再那么刺眼了。
窗外的彩虹渐渐淡去,但阳光依然明媚。
霍沉的手机突然响起,他看了一眼屏幕,眉头紧锁。
怎么了我问。
陆志远。霍沉冷冷地说,看来律师函送到了。
他走到走廊去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听到了几个词:法庭...
证据...
晚晴不会回去...
十分钟后,霍沉回来了,脸色阴沉得可怕。
陆家要来接你回去。他简短地说,一小时后到。
我浑身一僵:为什么他们明明...
因为我叔叔看到陆明月的照片后,确认她就是被绑架的女儿。
霍沉快速收拾着我的东西,陆家狗急跳墙了,他们想控制你,防止你在法庭上作证。
作什么证我什么都不知道!
但他们不知道你知道多少。霍沉停下动作,直视我的眼睛。
听着,你有两个选择:一是跟我从后门离开,去霍家老宅避一避;二是留下来面对他们,但我会全程陪着你。
我思考了几秒:我选二。我不想再逃了。
霍沉深深看了我一眼,点头:好。那我去安排保安。
他离开后,我走到洗手间,看着镜中的自己:苍白的脸色,短得参差不齐的头发,宽大病号服下瘦削的身体。
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不再死气沉沉,而是燃着一簇小小的火焰。
我洗了把脸,整理好病号服,然后回到床上安静等待。
霍沉很快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穿黑西装的保镖。
无论发生什么,别离开我身边。他低声嘱咐。
我点头,心跳如鼓。一小时后,病房门被猛地推开,陆志远带着陆夫人和四个保镖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晚晴!陆志远一改往日的冷漠,脸上堆满假笑,爸爸来接你回家了!
我冷冷地看着这个我以为是父亲的男人:家我有家吗
陆志远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胡说什么陆夫人声音发抖,快跟我们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丢人的是谁我平静地问,是把丈夫私生女接回家折磨的妻子,还是绑架别人孩子当自己女儿养的母亲
病房里一片死寂。
陆志远的表情从震惊转为暴怒,他上前一步想抓我的手腕,却被霍沉挡在面前。
陆先生,霍沉的声音冷得像冰,请离我的病人远点。
你的病人陆志远冷笑,她是我女儿!我有权带她走!
法律上不是。霍沉亮出DNA报告,而且根据医院规定,癌症患者有权决定自己的治疗方案和监护人。
陆志远的脸涨成猪肝色:霍沉!你别以为有霍家撑腰就能为所欲为!陆晚晴,你现在就跟我走,否则——
否则怎样我掀开被子站起来,虽然双腿发抖,但站得笔直,断绝关系赶出家门陆先生,我们本来就没有任何关系。
陆夫人突然哭了起来:晚晴,不是这样的...我们当初接你回来是真心想补偿你...
补偿我我冷笑,是为了我的骨髓吧当发现我不匹配后,你们连装都懒得装了。
陆志远突然转向霍沉:你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霍沉,我警告你,陆家和霍家的合作项目还在我手里!
不必了。霍沉面无表情,霍氏今早已撤回所有与陆家的合作意向。顺便,法院传票应该已经送到你办公室了。
陆夫人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保镖们推搡在一起,护士们惊慌地跑去找保安。
一片混乱中,霍沉牢牢护在我身前,我抓着他的衣角,突然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无论发生什么,至少此刻有人站在我这边。
医院保安很快赶来控制了局面。陆志远被请出医院前,恶狠狠地瞪着我们:你们会后悔的!
等他们离开后,霍沉转身扶我坐下,手轻轻拍着我的背:做得很好。
我抬头看他,突然涌起一股冲动。
我倾身向前,轻轻吻了他的嘴角——一个转瞬即逝的触碰,却让我和他都愣住了。
谢谢。我小声说,脸颊发烫,为了...一切。
霍沉的眼睛暗了下来,他抬手抚上我的脸,拇指轻轻擦过我的嘴唇。
就在我以为他要吻回来时,他却只是叹了口气,额头抵住我的额头。
等你好了再说。他声音沙哑,我不想占病人便宜。
我笑了,他也笑了,我们额头相抵,呼吸交融,像两个终于找到彼此的灵魂。
窗外,雨过天晴,阳光正好。
4
手机震动起来,司机到了。
上车后,我打开U盘里的文件,彻夜未眠地研究每一个细节。
黎明时分,一个完整的计划在我脑中成形。
第一站是电视台。
凭借霍家的关系,我见到了新闻部主管。当我拿出证据时,他的表情从怀疑变成了震惊。
这...这太爆炸性了。他擦了擦汗。
中午时分,我躲在霍家安全屋内,看着电视上开始滚动播出的新闻:《豪门惊天丑闻》
屏幕上,陆志远被记者围堵在公司门口,脸色铁青,陆夫人则被拍到从豪宅后门仓皇逃离。
与此同时,药监局突击检查了陆氏制药厂,发现大量违规操作。
股市收盘前,陆氏股价暴跌45%。
接下来的两周像一场高强度战争。我配合检察院调查,接受媒体采访,甚至回到陆家别墅取证据——那里已经被查封,空无一人。
陆志远因违规操作致多人死亡被捕的那天,全城轰动。
他戴着手铐被押出陆氏大厦的画面登上了所有媒体头条。
同一天,陆夫人在试图离境时被拦截,精神崩溃后被送入精神病院。
次日,我在机场见到了阔别半个月的霍沉,看到我时,他张开双臂,我飞奔过去。
想你了。他在我耳边低语,呼吸温热。
法庭上。
我作为主要证人出席,提供了关于陆家罪行的一系列证据。
陆志远站在被告席上,目光呆滞。
当法官宣布他将面临谋杀、商业欺诈、故意伤害等多项指控时,他突然看向我,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
晚晴...他声音嘶哑,是我对不起你……
听证会结束后,法院宣布冻结陆家全部资产,并指定临时接管人管理陆氏集团。
由于陆明月是受害者,且陆明月已被确认为霍家血脉,法院特别批准由霍氏集团托管陆氏,直到找到合适买家。
或者说,走出法庭时,霍沉在我耳边低语,由我们收购重组。
我挑眉:我们
霍沉和陆晚晴有限公司。他一本正经地说,主营医药研发和冤案平反。
我忍不住笑出声,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
三个月后,陆氏集团正式更名为晴天集团我担任CEO,霍沉则代表霍氏作为大股东入驻董事会。
陆明月——现在应该叫霍明月了——被送往在霍家乡下老宅休养。
至于我的健康,最新的检查报告显示肿瘤已经完全消失。
霍沉父亲说这是个医学奇迹,但霍沉私下告诉我:医学奇迹有个别名,叫'意志力'。
春天来临时,霍沉带我去了一个地方——当初我们抢坟的那片墓地。
记得吗他牵着我的手走在林荫小道上,我们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我点头,想起那个绝望的自己,恍如隔世。
晚晴。霍沉突然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钻戒,我知道这很老套,但...
我愿意。我打断他,眼泪终于落下。
霍沉愣住:我还没问呢。
不管什么问题,答案都是我愿意。我扑进他怀里,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婚礼定在三个月后,就在这片墓地旁的小教堂。
霍沉说这是为了纪念我们不寻常的相遇,我则笑称这是为了提醒我们生命有多珍贵。
婚礼当天,阳光明媚。
霍沉穿着笔挺的西装站在牧师身旁,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穿着简约的白色婚纱,手捧鲜花。
你确定要结婚霍父小小声问我,这小子脾气可不太好。
我微笑:正好,我也不怎么样。
仪式简单而温馨。
当牧师宣布我们可以亲吻时,霍沉捧起我的脸,轻声道:这次没有医患关系限制了。
他的吻温柔而坚定,像是一个承诺,也像是一个新的开始。
婚礼结束后,我和霍沉站在教堂门口接受祝福。
一个意外的客人出现了——陆志远。他被允许暂时出庭参加婚礼,手腕上还戴着电子镣铐。
恭喜。他干巴巴地说,眼神躲闪,我...我很抱歉...
我平静地看着这个给了我生命却夺走我一切的男人:不用道歉。因为我不原谅你。
霍沉握紧我的手,无声地支持着我的每一个决定。
陆志远最终低着头离开了。
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我心中没有快意,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种释然。过去的恩怨已经了结,未来的路还很长。
准备好了吗,霍太太霍沉在我耳边低语,
夕阳西下,我们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最后融为一体,就像我们的生命,从两条平行线,到如今紧密交织。
我握紧霍沉的手,走向等待我们的车,走向没有阴影的未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