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寒玉碎
青铜鼎中升起袅袅青烟,元昭看着自己映在祭器上的倒影。玄色十二章纹衮服压得肩头生疼,十二旒白玉珠在眼前晃出细碎的光。这是她代幼弟执掌朝政的第三年,也是慕珩消失的第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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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殿下执圭——
礼官的声音穿过太庙九重门,元昭握紧手中苍璧。玉质沁凉,恍惚间又触到三年前慕珩颈间的温度。那日他跪在丹墀下,肩头落满细雪,自己亲手将碎玉刺入他后颈时,也是这般寒凉彻骨。
祭坛下忽然传来骚动。元昭指尖一颤,旒珠碰撞声里,她看见鸿胪寺卿踉跄着扑到阶前:朔方特勤...慕特勤到了!
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殿门,玄铁战靴踏碎满地玉屑。元昭看着那道身影逆光而来,狼裘大氅扫过蟠龙柱投下狰狞暗影。当那人抬起头的瞬间,她终于看清他眉心那道银色的狼图腾——草原贵族成年礼的印记,此刻正烙在曾经最熟悉的面容上。
大晟的待客之道,便是让长公主殿下这般盯着男子看么慕珩的声音裹着塞外的风霜,右手指节漫不经心地叩着腰间弯刀。元昭的视线落在他左手——那道横贯掌心的旧疤,是三年前他为她挡剑时留下的。
礼乐声突兀地响起,元昭看着慕珩在右首客位落座。玄铁护腕与青玉案相撞,发出金石之音。她忽然注意到他腰间悬着的半枚白玉珏,残缺处像是被利刃斩断——与锁在她妆奁底层的那枚,恰好能合成完璧。
祭酒泼洒的刹那,元昭听见自己发间的九凤步摇在叮咚作响。三年前也是这样的雪天,慕珩被铁链锁着拖出宫门时,发间金簪便是这样响了一路。当时她站在角楼上,看着雪地里蜿蜒的血迹像条断了的红线,从宣德门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
殿下女官轻声提醒。元昭猛然回神,发现祭典已近尾声。慕珩正似笑非笑地望过来,指尖捻着白玉珏轻轻转动。她突然想起昨夜收到的密报——朔方特勤此次前来,是要商议重开云阙关互市之事。
而云阙关守将,正是三年前亲手给慕珩戴上镣铐的镇北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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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烬夜灼
子时的更鼓撞碎雪幕,元昭拢紧狐裘隐在驿馆西墙下。玄铁卫巡逻的间隙,她踏着冰凌翻上飞檐,裙裾扫落细雪簌簌。三年前慕珩教她的轻功,倒用在今夜来窥他。
暖阁窗棂漏出昏黄烛火,元昭屏息贴上琉璃窗。氍毹上散落着药瓶,慕珩正背对窗扉解开大氅。狼裘坠地的刹那,她看见他脊背上交错的新旧鞭痕——最醒目的仍是后颈那道月牙状伤疤,嵌着点点玉屑,在烛火下泛着幽蓝的光。
殿下不如进来喝杯酪浆
弯刀破窗而出时,元昭旋身避开锋芒。青丝斩落几缕,飘在慕珩执刀的手腕上。他竟赤着上身立在风雪中,眉心狼纹泛着诡谲的银红,左臂缠着的纱布正渗出黑血。
三年过去,殿下倒是把翻墙的本事练得更糟了。慕珩将弯刀插回鞘中,转身时玄铁链擦过元昭的颈侧。她这才看清他脚踝锁着七重狼牙镣——朔方囚禁叛徒的刑具。
暖阁里弥漫着血腥气,元昭盯着案上那碗尚未凝固的鲜血:他们让你饮血续命
大晟长公主夤夜来访,是为叙旧还是探秘慕珩忽然掐住她手腕按向心口,掌下肌肤滚烫如烙铁。元昭触到狰狞凸起的蛊纹,那毒虫形状的印记正从他心脉处蔓向脖颈。
鎏金烛台突然爆出火星,慕珩瞳孔骤缩。元昭还未惊呼,整个人已被他压在沉香木榻上。染血的纱布垂落眼前,她看见他眼底翻涌的血色——三年前被押往北境死牢那日,他在漫天飞雪中回首时的眼神,与此刻一模一样。
别动。慕珩的呼吸灼烫她耳垂,左手死死扣住榻边铁链。元昭忽然摸到他腰间玉珏,两枚断玉相触的瞬间,阁外传来狼嚎般的异响。
剑光破门而入时,慕珩抱着她滚入屏风后。淬毒的弩箭钉满锦帐,元昭攥着那枚染血的断玉,听见他在剧痛中嘶笑:殿下可知,当年你刺入我后颈的碎玉...恰好封住了噬心蛊的最后一道生门。
玄铁卫的脚步声逼近,慕珩突然咬破她指尖。血珠坠入玉珏裂隙的刹那,元昭看见他颈间蛊纹竟开始逆流回缩。窗外飘来的雪片染着磷粉,照亮他胸口那道陈年箭疤——那是她十四岁秋狩遇刺时,慕珩为她挡的致命一箭。
记住,下次见面该用孔雀胆。慕珩将弯刀塞进她掌心,自己迎着箭雨撞开轩窗。元昭看着他坠入后院冰湖,湖面浮起的血沫里漂着半片银狼面具。
五更梆子响时,元昭在妆奁前拼合两枚玉珏。断裂处显出一行契丹小字——那是慕珩教她识的第一个草原词汇,烛火下渐渐显出真容:长生天见证的妻。
菱花镜突然映出窗外鬼影,元昭反手掷出金簪。来人咽喉插着发簪轰然倒地,她掰开死者手掌,看到镇北侯府的虎头刺青浸在血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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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缚鳞渊
冰面在鹤嘴锄下绽开蛛网状裂痕,元昭将夜明珠含进口中,鲛绡裙裾浸了桐油仍冻成铁甲。昨夜慕珩坠湖处结着黑红色冰晶,她握紧那半片银狼面具扎进刺骨寒渊。
水底竟横亘着青铜兽首,慕珩的血丝正渗进兽瞳纹路。元昭按动鎏金扳指,机关转动的闷响惊散鱼群,露出甬道内壁上未干的血手印——指节第三处凸起的位置,与三年前慕珩教她拓印箭伤时留下的泥模分毫不差。
磷火倏然亮起,元昭被满室壁画刺痛双目。二十年前的宫装美人怀抱着婴孩,颈间挂着双鱼玉璜。她颤抖着摸向自己锁骨——父皇临终前给的护身符,竟与画中一模一样。
想不到永淳公主的女儿,当真活下来了。
镇北侯的玄铁弓弦勒住元昭咽喉时,她故意撞翻青铜灯树。鲛人脂燃起的绿焰中,壁画显出血字密文:【丙申年腊月初七,淑妃产子被调换】。那天正是慕珩的生辰。
你娘当年为保亲子,将你与朔方大妃之子替换。弓弦嵌入皮肉,镇北侯冷笑着指向壁画尽头。铁笼里蜷缩的身影让元昭瞳孔骤缩——慕珩四肢缠着浸血的锁链,心口蛊纹已蔓延到下颌。
狼牙箭破水而来,慕珩在笼中暴起。元昭看清他腕间铁链的铭文,突然将双鱼玉璜按进壁画缺口。霎时万箭齐发,却不是射向镇北侯,而是钉穿了慕珩的琵琶骨。
他若知晓当年是永淳公主毒杀淑妃......
慕珩的嘶吼震落藻荇,元昭拔出金簪刺穿掌心。鲜血滴入蛊纹的刹那,慕珩眼中血色骤褪,反手拧断玄铁链将她卷进怀中。青铜顶开始坍塌,他心口滚烫的蛊虫竟在吸食元昭腕间血。
吞了它!慕珩将狼骨笛塞进她唇间,自己转身迎向镇北侯的刀锋。元昭咬破暗格中的蜡丸,苦腥味漫开时,慕珩后颈的碎玉伤疤突然迸出蓝光——那是她当年亲手刺入的定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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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层破裂的轰鸣声中,元昭看见慕珩用口型唤她昭昭。十五岁生辰那夜,他躲在梅林偷雕玉簪被她撞见时,也是这样红着耳尖不敢出声。
湖面炸开的瞬间,慕珩将她托上浮冰。元昭攥着从他怀里抢出的婚书,浸水的墨迹却显出新字:【两心同】。这是大晟皇室合婚庚帖才有的密写药墨,而落款处赫然盖着父皇的九龙钮!
对岸忽然亮起火把,元昭潜入芦苇丛时摸到袖中异物。那枚从慕珩身上掉落的狼骨笛,此刻正浮现出带血的契丹文——是慕珩的字迹:【噬心蛊母在长公主寝殿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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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蛊中欢
地宫龙柱上的鲛人灯倏然亮起,元昭握着狼骨笛退后半步。白玉砖映出她与慕珩交叠的身影——他正用染血的指尖描摹她腰间双鱼玉璜,蛊毒发作时的喘息烫红了她后颈。
噬心蛊母就在朱雀位。慕珩突然咬破舌尖,将血沫抹在元昭眼皮上。猩红视野里,她看见自己豢养了十年的金丝雀,正在琉璃笼中啄食沾血的黍米——那雀儿腹中鼓胀如球,分明裹着只人眼大小的蛊虫。
镇北侯的狂笑震落梁上积灰:殿下可知每当你喂食爱宠,蛊母便在你胞弟心口钻深一寸玄铁笼从天而降,元昭看着慕珩用脊背为她撑住栅栏,肩胛骨被倒刺勾得血肉模糊。
金丝雀突然发出婴啼般的尖叫,元昭捏碎玉璜取出凤凰蛊。慕珩却劈手夺过蛊虫按入自己心脉,转身将她推进暗道:三年前你选天下,今日我选你。
蛊母爆裂的毒液喷溅在慕珩脸上,元昭隔着铁栅看见他左颊皮肉翻卷,露出森森白骨——那是她最爱的眉眼。十五岁春猎,慕珩戴着银狼面具为她猎来白狐时,曾玩笑说这张脸只给未来妻子看。
当年换婴案,你娘用凤凰蛊保住的......从来都是你。慕珩的弯刀卡住齿轮,毒液正顺着锁骨腐蚀心口。元昭疯了一样去掰机关枢纽,却摸到暗格里泛黄的婚书。
【永淳公主之女元昭与淑妃之子慕珩,缔结永好】。
血泪晕开朱砂印,元昭终于看清角落的合婚八字——慕珩的生辰比她早三个时辰。二十年前钦天监所谓双生帝星,原是她与眼前这个正在消融的朔方特勤。
别看。慕珩残破的手掌覆住她眼睛,就像当年他教她挽弓时那样温柔。元昭反手将凤凰蛊渡进口中,以唇齿撬开他紧闭的牙关。蛊虫苏醒的剧痛中,她看见慕珩颈间碎玉伤疤绽出蓝光,地宫壁画上的永淳公主竟流下血泪。
鎏金穹顶轰然塌陷,元昭在漫天烟尘里握紧慕珩的腕骨。他掌心那道旧疤突然浮起金线,与她腕上新伤拼成完整的契丹文——三年前慕珩没能说出口的婚誓,此刻正在皮肉间灼灼发亮:【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抓住他们!
镇北侯的箭雨追至密道出口,元昭抱着昏迷的慕珩坠入寒潭。怀中的狼骨笛突然发烫,刻着慕珩字迹的暗格弹开,掉出半块兵符——正是三年前她亲手赐给镇北侯的虎符右半!
对岸悬崖亮起火把,元昭潜入水下时尝到血腥味。慕珩心口的蛊纹正在她唇下跳动,那些纠缠十年的误会与算计,此刻都化作潭底飘散的乌发,将两人缠成解不开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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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骨中香
青铜棺椁被水流冲开的刹那,元昭的指尖陷入棺中人的胸口。藻荇缠绕的骸骨穿着前朝战甲,心口插着的断剑竟与慕珩腰间佩剑纹样相同。腐尸额间银粉勾勒的狼图腾,在碰到慕珩鲜血时骤然复活。
原来慕家儿郎,生来便是皇陵的钥匙。
镇北侯的弩箭钉穿元昭袖摆,她借着磷火看清棺内铭文。开国大将军慕归的婚书与她怀中那份同时自燃,灰烬中浮现出完整的契丹文——慕珩腕间浮起的金线突然勒进她皮肉,将两人血脉相连。
慕珩在剧痛中苏醒,左脸被凤凰蛊修复的肌肤下竟透出银鳞。元昭看着他异化的瞳孔,忽然记起及笄那年误入的皇陵偏殿,壁画上的鲛人将军也是这样用尾巴缠着永淳公主的画像。
别看现在的我。慕珩用残破的衣袖掩面,元昭却掰开他颤抖的手指。冰潭倒影中,他半边脸爬满银鳞,完好的右眼却还盛着当年梅树下偷望她时的月光。
追兵凿冰的声响逼近,元昭突然含住他耳后鳞片。慕珩战栗着露出颈脉,任由她咬破嵌着蛊纹的皮肤。毒血涌入口腔的刹那,元昭看见前世记忆——永淳公主将婴孩交给萨满时,往心口滴入的不仅是凤凰蛊,还有从慕归尸身上刮下的骨粉。
原来我们...
玄铁网兜头罩下,慕珩用鳞化的手臂撕开缺口。元昭被他推进战船残骸,看着银鳞顺着脊柱爬满他后背。二十年前慕归为永淳公主挡箭而亡的画面,与此刻慕珩为她格杀追兵的身影重重叠合。
快走!慕珩将虎符拍进她掌心,转身撞向青铜棺。元昭听见骨骼碎裂的声响,扑过去时只接到漫天银鳞。他破碎的衣衫里掉出个玉雕小像——是她十四岁生辰那日,被他失手摔碎又偷偷粘好的及笄礼。
冰面突然塌陷,元昭抱着小像坠入暗河。怀中的狼骨笛发出共鸣,指引她游向闪着幽光的石窟。石壁上未干的朱砂写着慕珩的字迹,却是三年前的日期:【昭昭,今日你赐我碎玉刑,可知我甘之如饴】
血珠从眼角渗进河水,元昭在眩晕中攥紧虎符。断裂处刺入掌心的疼痛里,她终于读懂慕珩所有欲言又止的瞬间——原来噬心蛊发作时要饮的根本不是人血,而是慕氏血脉心头渗出的,带着鲛人诅咒的泪。
对岸传来熟悉的银铃声,元昭浮出水面时,看见异化成半鲛的慕珩正在血战。他尾鳍扫过的冰面绽开红莲,每片鳞都在剥落,却固执地守着她当年赠的平安符。
慕珩,你看清楚!元昭撕开衣襟露出心口蛊纹,你要守护的从来不是大晟公主——
淬毒的箭矢穿透肋骨的瞬间,她笑着扑进他张开的鳞爪:是二十年前,就与你换过生辰帖的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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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烬红妆
箭簇在鳞甲上擦出火星,元昭的鲜血滴入慕珩颈间鳃裂。鲛人化的青年突然发出悲鸣,尾鳍卷着她撞向冰窟石壁。元昭在剧痛中咬破舌尖,将混着凤凰蛊的血渡进他獠牙滋生的唇间。
冰层下的青铜战船轰然震动,慕珩破碎的鳞片开始倒卷回体内。元昭摸到他心口浮现的契丹文——正是三年前她赐他碎玉刑时,他偷偷纹上的生辰八字。
将军归来时,红妆铺满雪...
慕珩沙哑地哼起北疆童谣,这是元昭及笄那年,他隔着宫墙听她弹错的曲子。冰窟顶端的壁画突然剥落,露出永淳公主亲手刻的和亲书:原来当年送往朔方的不是皇子,而是裹着慕归将军战甲的公主。
镇北侯的玄铁箭穿透冰层,慕珩用最后一片鳞甲为盾。元昭趁机将虎符按进壁画凹槽,战船桅杆上突然降下血色喜幡。二十年前永淳公主没能穿上的嫁衣,此刻正披在她肩头,而慕珩破碎的战甲竟开始重组为婚服样式。
你早就是我的妻了。慕珩握住她执簪的手,狠狠刺入自己心口。噬心蛊母在凤凰血中爆开,元昭看着那些带血的蛊虫爬满婚书,烧出璀璨的金边——这才是真正的合婚庚帖,当年被永淳公主用幻术篡改的真相。
追兵的火把照亮冰窟时,慕珩的银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元昭扯落染血的喜幡,露出底下青铜棺的真相:棺内根本没有尸骨,只有满满一箱婚嫁首饰,每件都刻着【昭珩永睦】。
慕归将军等不到永淳公主,就用鲛人血把自己封进冰川。慕珩突然咳出带着鳞片的血,直到我们的血融透冰层——
爆炸的气浪掀翻追兵,元昭在热浪中抱紧慕珩。他们坠入的根本不是寒潭,而是永淳公主用二十年阳寿炼化的红妆冢。四周漂浮的夜明珠映出前尘:当年慕珩被押往北境途中,镇北侯府暗卫划破他脸颊时,飞溅的血唤醒了冰层下的青铜棺。
这眼泪...终于不是苦的了。慕珩抚上她湿润的眼角。元昭尝到唇间咸涩,惊觉自己竟在落泪——身中凤凰蛊者本应无泪,此刻却为慕珩破了戒。
冰窟突然剧烈摇晃,元昭颈间双鱼玉璜腾空而起。慕珩心口飞出的半枚虎符与之相撞,炸开的火光里浮现出玉牒金册。永淳公主娟秀的笔迹正在燃烧:【吾儿见字时,当与慕郎共饮合卺酒矣】。
对岸传来礼乐声,元昭在眩晕中睁开眼。慕珩的银发彻底化作青丝,正握着合卺杯跪在红烛下。他们竟身处大晟皇宫的喜殿,而窗外飘着三年前那场未化的雪。
殿下可愿再赐臣一次碎玉刑慕珩笑着托起合欢盏,杯中酒映出两人身影。元昭看见他后颈的伤疤正在发光,那是三年前她亲手刺入的定魂玉,此刻却显出新痕——
竟是永淳公主留下的封印,为了在二十年后的今夜,让轮回百年的有情人终成血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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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长生缚
合卺酒泼洒在蛟龙纹地砖上,元昭鬓间白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慕珩手中的玉杯突然龟裂,酒液在砖缝里汇成血线——竟是前朝皇陵的机关图在烛火下显形。
原来合欢酒要这样喝。慕珩猛地扯开婚服,心口浮现的契丹文与地砖纹路严丝合缝。元昭还未来得及阻止,他已仰头饮尽杯中残酒。鎏金烛台应声炸裂,无数青铜兽首从梁柱探出,衔着二十年前永淳公主封存的鲛人灯。
镇北侯的弯刀劈开喜帘时,慕珩正将元昭护在臂弯。刀刃砍中他后背的刹那,青砖下的机关突然翻转——竟是慕归将军墓中的九连环锁,此刻正扣着元昭的白发将两人缠成茧。
将军可知,您轮回十世都护不住她镇北侯的瞳孔泛起和慕珩同样的银鳞,手中却握着半截慕归将军的脊骨。元昭突然记起冰棺中缺失的第三根肋骨,此刻正在镇北侯心口泛着幽光。
慕珩喉间发出非人的低吼,婚服下摆撕裂成鳞甲。元昭攥紧地砖里拔出的青铜钥匙,突然刺入自己心口。凤凰蛊爆开的金光照亮整座喜殿,她看见慕珩前世战死时的场景——慕归将军折断的佩剑,正是此刻镇北侯手中那柄!
当年你为永淳公主盗我骸骨施咒...慕珩的声音突然变得苍老浑厚,指尖凝出冰刃,如今该物归原主了。
元昭的白发缠住镇北侯的瞬间,慕珩的鳞爪穿透那根肋骨。黑血喷溅在喜服上,竟显露出密密麻麻的婚书——全是镇北侯百年来模仿慕归字迹写给永淳公主的未寄之信。
地砖轰然塌陷,元昭抱着异化的慕珩坠入冰河。怀中的青铜钥匙开始发烫,指引他们游向发光的玉棺。慕珩的银鳞在触及棺中战甲时片片剥落,元昭却摸到他胸腔里多出的异物——那截缺失的肋骨,正带着永淳公主的齿痕缓缓归位。
别睡!元昭拍打慕珩渐渐冰冷的脸,发现他额间狼纹正在消褪。三年前她亲手刺入的碎玉从后颈浮出,玉中竟裹着永淳公主的一缕青丝。
冰层上方突然传来礼炮声,元昭透过水面看见幼弟的龙辇。年仅十岁的小皇帝举着虎符,身后铁甲军正将镇北侯余党逼入火海。而她掌心不知何时多出枚玉印——刻着慕归将军的私印,此刻正与她长公主金印严丝合缝。
慕珩的心跳停止的刹那,元昭咬碎凤凰蛊按进他唇缝。玉棺突然射出万道金光,前世的铠甲自动附着在慕珩身上。他睁开的眼眸已化作暗金色,指尖抚过元昭的白发时,冰河两岸瞬间开满血色凤凰花。
这次换我来求殿下的聘礼。慕珩将战盔扣在她发顶,玄铁面具遮住异化的右脸。元昭却扯落他的护腕,在爬满咒文的胳膊上咬出血印:我要的,是将军藏在冰川下的十万阴兵。
对岸突然传来冰裂声,元昭的白发在风中结成雪网。慕珩望着她急速衰老的容颜,突然将青铜钥匙刺入自己琵琶骨——那是操控阴兵的枢要,此刻正带着百年相思,一寸寸钉进两人血脉相连的命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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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千秋烬
冰面在阴兵铁蹄下震颤,元昭的白发缠住青铜钥匙。十万玄甲破冰而出时,慕珩战盔下的金瞳正在渗血——操控前朝阴兵的代价,是每寸骨骼都承受着慕归将军战死的剧痛。
阿姐!
小皇帝的声音穿透战鼓,元昭看见龙辇上的幼弟举起虎符。她突然明白为何三年前父皇要她执掌朝政——虎符左右两半合并的纹路,正是慕珩后颈那道碎玉伤痕的形状。
镇北侯残党架起烈火弩,慕珩的阴兵在箭雨中化作黑雾。元昭踏着冰尸跃上战车,白发绞住弩机时,她望见慕珩正用佩剑剜出心口鳞片——那是操控阴兵的枢要,此刻正被他亲手碾碎。
不要!
元昭的惊呼被爆炸声淹没,慕珩的铠甲在火光中崩裂。她接住坠落的男人,摸到他脊背重新长出的鲛鳞——原来解除诅咒的方法,竟是毁去慕归将军最后的执念。
镇北侯的断刀劈来时,慕珩用最后的鳞甲裹住元昭。刀锋卡进肋骨的瞬间,元昭看清对方心口嵌着的玉珏——正是永淳公主当年送给慕归的定情信物,此刻正被怨气染得漆黑。
你永远赢不了。元昭突然咬破慕珩的唇,将白发缠上镇北侯的脖颈。三人鲜血交融的刹那,冰层下的玉棺突然洞开,永淳公主的幻影手持婚书浮现。
鎏金婚书在火光中舒展,元昭的白发开始燃烧。她终于读懂母亲最后的后手——凤凰蛊真正的宿主从来不是她,而是被慕归将军血脉浸染的慕珩。二十年阳寿换的,是此刻与爱人共赴黄泉的资格。
慕珩的金瞳彻底熄灭前,元昭将青铜钥匙刺入彼此心口。阴兵突然调转枪头,玄铁洪流吞没镇北侯的嘶吼。元昭在剧痛中摸到慕珩怀中的玉雕小像,十四岁的自己正在血色中微笑。
下辈子...不做公主了...
好。慕珩的鲛尾缠住她腰肢,鳞片刮擦着她迅速衰老的肌肤,去塞外...教你牧羊...
冰河在晨曦中崩塌,幸存的将士看见两道身影坠入深渊。小皇帝跪在冰窟边缘,捡起半枚染血的虎符——裂纹中竟长出新生的凤凰花,根须缠绕着慕归将军的断剑。
三年后,云阙关外新立的无字碑前,商旅总说能听见女子哼北疆童谣。有人曾在暴雪夜见过银发鲛人抱着位沉睡的将军踏月而行,他们腰间双鱼玉璜相叩的声响,恰似当年长公主殿下的九凤步摇。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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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雪夜书
云阙关的雪粒子打在酒旗上,老板娘第五次偷瞄角落的客商。那人裹着玄狐裘,银发用鲛绡随意束着,执笔的手背覆着淡青色鳞片。最奇的是他总对着半枚碎玉说话,像在等谁赴约。
客官续茶么她大着胆子凑近,却见那人笔尖一顿。宣纸上未干的墨迹竟是前朝文字,画着女子戴九凤步摇的侧影。
檐角铜铃忽响,酒馆木门被风雪撞开。来人绯色斗篷挟着塞外沙尘,腰间双鱼玉璜与案上碎玉同时嗡鸣。老板娘眼睁睁看着银发客商霍然起身,茶盏被衣袖带翻,泼湿的宣纸上显出新墨——竟是早被朝廷禁毁的长公主小像。
我的碎玉刑期满了女子解下兜帽,眉间红痣灼人眼目。她指尖抚过客商左脸的银鳞,在老板娘惊骇的目光中轻笑:慕特勤躲了三年,就为把《长公主起居注》写成话本
案上书稿被风吹开,最新一页写着:【承庆三年冬,昭昭踏雪而来,擒我于云阙关酒肆。是夜雪暴封山,红烛燃尽三更,方知当年碎玉入骨处,原是相思烙】
窗外传来狼嚎,老板娘再回头时,只余半壶冷酒。案角压着片银鳞,映出雪地里两串脚印,一深一浅,缠成解不开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