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练断情剑法比我想象中要疼上许多。
堵塞的经脉运功时,先是苏苏麻麻地疼痒,接着像是被刀劈开似的剧痛。
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滴落,可我还是咬咬牙,将功法运行了一遍又一遍。
我不想认输。
檐边风铃响。
一个丫鬟惊慌地跑了进来,
王妃不好了！
王爷回来了,还带着一个怀着孕的女子！
十一
我运完功赶到时,那女子已住进了别院。
她的肚子已经显怀,与上次那个酒楼里的女子,竟不是一人。
沈斐正扶着她,轻言细语地交代什么。
那日我们不欢而散后,已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面。
我以为他是在置气。
我专注于养伤和练功,也乐得清净,没有找过他。
原来,他是在给我准备这么大一个惊喜。
见我出现,沈斐变了脸色。
他紧张地看向我,
千云,你听我解释…
还没等我作出反应,他怀中那女子已是咚地跪下了,
求求王妃可怜可怜我们母子,我们实在是无处可去了！
你——
我正要说话,她却转头就倒在沈斐怀中哭了起来,
王爷,稚子无辜,求求王爷让王妃看在孩子可怜的份上,别赶我走…
沈斐柔声哄她,怜惜地为她擦去泪水,
转过脸,为难地看向我,
我知王妃向来侠义,莺莺只是个弱女子,别赶她走好吗
我那天喝醉了酒,是不小心才有的这个孩子。
你不是一直难过没有孩子吗生下来以后这个孩子就抱给你,我们还和以前一样。
修习断情剑法的刺骨疼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的心神。
一股蚁噬般的麻痒胀痛自心底慢慢蔓延开来。
我的孩子是因为救他没有的,可他现在睡了别的女人,还打算让我把他们的孩子当成自己的抚养。
身旁的丫鬟担忧地看向我发红的眼圈,
我轻轻抹去眼角水渍,
瞧我激动得,王爷终于要有自己的孩子,我真是太高兴了。
打算什么时候娶莺莺姑娘进门
沈斐愣愣地看着我抹泪,眼中满是心疼与悔意,
下月十七。
我点点头,转身离开。
心中却想,那时我伤应该已经养好,可以不惊动任何人地离开了。
沈斐动了动脚,想要追上我。
可莺莺娇娇地喊了一声,
王爷,妾身肚子不舒服～
他又止住了脚,心疼地蹲下身去,
不是刚刚磕到了吧,哪里不舒服…
十二
十月十七,宜嫁娶。
王府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三年前也是这么热闹吧,可惜那时我满眼只有沈斐,别的什么都看不见。
我拿上包袱,准备离开。
包里只有一只孤零零的拨浪鼓,曾是我想要送给腹中孩子的第一份礼物。
秋风卷起落叶,院外锣鼓喧天,屋中越发寂寥。
门却突然开了。
王妃,刚刚在外头怎么没看见你
沈斐喝醉了酒,眼神迷离地穿着婚服推开了门。
他向来冷白的肌肤染了酡红,衬得喜庆的大红色婚服有些刺眼。
可我断情剑法已快破第一层,心中无情,只漫起淡淡的悲哀。
别再叫我王妃了,叫我的名字,
柳千云。
那些藏在心底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都已化为灰烬。
从今往后,我不再是谁的王妃,我是藏剑山谷的柳千云,武林中曾经赫赫有名的剑修天才。
沈斐错愕地看向我手中的包袱,
他抬起头,水光潋滟的桃花眼中此刻却带着触目惊心的痛意,
你要去哪
十三
我本打算悄悄走的。
我在沈斐书房内放了和离书。
当他今日过完洞房花烛夜,明早看到时,我已远走高飞,此生不再相见。
可他刚拜完堂就找来我这,却要让我多费番口舌。
我淡淡看向他。
和离吧,王爷。
沈斐笑嘻嘻地凑近我,想要看清我是不是在开玩笑。
可我脸上只有沉沉的冷意。
他眸光颤了颤,似乎发现我是认真的。
我定定地看向这个曾经看到就满心欢喜的男子,
看清楚吧,沈斐。
我已经不爱你了。
沈斐十分难以置信。
他大概想不到,那个永远在意他,因为他的喜怒而被时刻牵动心神的柳千云,
有一天,会真的不要他了。
你是在生气吗
沈斐手忙脚乱地脱下身上的婚服,
是我错了,我不该穿着婚服就来见你,可我实在是挂念你。
他英俊多情的脸上,此刻满溢着悔恨。
我摇了摇头。
沈斐眼神微颤,眸子竟带着几分动容的温柔,
王妃,别闹了,好吗
你那么爱我,怎么会与我和离呢。
我娶莺莺只是为了那个孩子,我是怕你一个人孤独。
自始至终,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人。
他以为像往常一样,说些情话,哄哄我,我就又会改变主意了。
可这次不一样了。
这些日日夜夜,我无时无刻都在被断情剑法的刺骨疼痛所折磨。
那些心软和爱恋,早已在日复一日的苦痛中消磨了干净。
我冷淡看向他,
那你在外面认的那些个干妹妹呢
沈斐,那日问你要赎金,我就在隔壁房间。
如果不是接到悬赏的人是我师兄,那把刀早已刺穿我的咽喉。
十四
沈斐脸上的醉意褪了个干干净净。
他双眼发红,苦涩地说,
我以为那只是个讹人的骗子。
这些事你为何不告诉我
那些个干妹妹,都是酒桌上的笑谈,虽然抱着她们,可我心中始终只念着你的名字。
胃中有些作翻。
我后退一步,
沈斐,你让我觉得恶心。
和离吧。
我握紧包袱,里面装着的是那只拨浪鼓,
你当年不顾安危救我,我欠你一条命。
可我也为了救你,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和最心爱的剑。
欠你的命我还了,我们早已两清。
沈斐看起来气得快要疯了,
两清什么！永远不可能两清
是不是你师兄和你说了什么你怎么可能会想离开我！
他环顾四周,脸上带着嫉妒和疯狂,
顾玉你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别以为赢了我两次就可以从我手里抢千云,你做梦！
十五
他似乎早已认识师兄。
只是师兄此时并不在此处,而是在府外接应我。
并不在意他的疯言疯语。
我运起轻功,打算离开。
王爷,怎么拜完堂就不见了,让妾身好找～
一把甜得发腻的嗓子先声夺人,比它得意洋洋的主人先一步刺入了院内。
莺莺走进来,捂着肚子娇羞地挪到沈斐身旁,
王爷摸摸,连妾身肚子里的宝宝都在想王爷呢。
滚！
莺莺被一脚踹懵了。
她怔怔地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往日那么哄着她的王爷会对她这么狠。
沈斐冷着脸,额角蹦起青筋,又是给了她几巴掌。
莺莺被抽得嘴角破裂,溢出鲜血。
她双眼无神地瘫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
王爷,为什么…
可沈斐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她。
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像是刚刚碰了什么脏东西。
王妃,如何
他看向我,发红的眼中逐渐显露出一种露骨的疯狂,
什么女人,孩子,地位我可以不要。
我只要你。
只要你现在留下来,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我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动摇,痛快,解恨。
我的眼中什么都没有,只有看陌生人般的淡漠。
沈斐这下真的怕了。
他终于意识到,他即将永远失去我。
他蓦然冲到我身前,想要抱住我,将我再绑在身边。
我又怎会如他所愿
最后深深看了他一眼。
我踏起轻功,跃出这逼仄的后院。
天空是如此广阔。
没什么别的东西要带吗
顾玉轻声说,
身后逐渐传来王府中兵荒马乱的动静。
走吧！
我踏风而去。
十六
听闻沈斐急疯了,为了寻我翻遍了整个齐国。
他流掉了莺莺的孩子,将她赶出了门,断掉了和以前那些干妹妹的所有联系。
到处找我,向我喊话,他错了,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可他怎么找得到我呢,我早已回了隐世的藏剑山谷。
日夜兼程,进山时已是夜幕低垂,星光稀疏。
进山第一件事,是祭拜师父的陵墓。
师父死在我下山的第二年。
那一年我正为了还沈斐的人情,忙着追杀那些有赏金的逃犯。
当我从一个秘林中九死一生逃出,收到顾玉的来信时,已经是第三年初。
我还记得幼时教导剑法时,师父的背影挺拔如松,如高山仰止。
我追逐着他的背影,逐渐迈过了他,忘记了他。
时光流逝。
再想起回头时,他已经满头白发,身形佝偻。
偷偷下山时,我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暂别。
待我突破瓶颈,我可以骄傲地回到山里,对他抬起下巴,
臭老头,你懂个锤子的剑。
好好看看,这才是剑。
却没想到,那下山前的赌气偷偷一瞥,已是永别。
脸上不知不觉已一片冰凉。
顾玉轻轻揽住我,
师父从未埋怨过你。
他说,他很骄傲有你这样优秀的徒弟。
我下山后,是顾玉一直在照顾生病的师父,直到师父亡故。
身边是一生中最亲近的两个人。
我有些害怕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断情剑诀修到最后,会摒弃一切感情。
那时我还会记得怀念师父的感受吗
我仰起头,头顶的夜空是那样深邃,细碎的星辰倾洒出万点银辉,灿烂寂静汹涌。
衬得红尘中的我们是如此渺小。
贪,嗔,痴。
爱,恨,别。
众生的烦恼痛苦,是否不过是天地眼中自娱自乐的游戏
十七
我的断情剑法,修炼得比以往任何一个前辈都要快。
我打算参加明年的武当大比,再证剑心。
为了助我,顾玉虽然每日忙碌,却仍然抽出时间陪我练剑。
我逐渐找回了当年与他比剑时酣畅淋漓的感觉,虽然他境界早已超出我,大概故意在给我喂招。
这日刚练完一场,我气喘吁吁放下手中之剑。
顾玉走到水缸旁,舀起水欲喝,可那水瓢似乎不长眼,一大半都撒到了他身上。
清水顺着轻薄的衣衫晕染开,贴合出他精瘦轮廓分明的肌肉。
顾玉白玉般的脸上渐渐映出粉红,他长睫扑扇,耳垂红得竟是要滴出血来。
我坏心眼地逗他,
师兄莫不是还未与女子亲热过
谁知他乖软垂眸,竟轻轻地应了一声。
嗯。
顾玉嗓音冷润,如山中清涧,
我一直心悦于你,所以从不与别的女子亲近。
我那年本想和你一起下山,可不久后师父就染疾病重了。
他的语气中藏着淡淡的委屈,
谁知你再回来时,就已经喜欢上了那个油嘴滑舌的沈斐。
十八
我愣愣地看向顾玉。
他一直心悦于我
我负了他
我焦急地将内力探入他的体中,却被他无奈抓住手腕,
我没有走火入魔。
他转修了断情剑诀
是了,所以他才知道转修剑诀要日夜受凌迟痛楚。
我怔怔地反握住他的手,逐渐红了眼眶。
顾玉轻柔抹去我的泪水,
我也没有转修断情剑诀。
他轻咳一声,
其实差点就转了,可我不想放弃你。
他捉起我的手覆在他胸膛上,
这颗心,只愿为你而跳动。
泪水模糊了视线,
顾玉,你怎么这么傻
走火入魔那么痛苦,他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
他轻吻我指尖,
也算因祸得福吧。我悟出了红尘剑法中从未记录过的另一种修习之法。
不必你钟情于我。只需看到你安好,我便一切都好了。
不过我体质特殊,这套功法只适合我自己。
我心中动容,
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心意
顾玉眼睫微颤,
怪我没长嘴。可世上只有你我二人修习了红尘剑法,我以为你也会觉得,我们是天生的一对。
可我那时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我一直以为顾玉是个一心向剑的人,他情剑境界高,也不过是他天赋异禀。
十九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顾玉。
他被我看得脸颊泛红,眼神无措,
突然变戏法般地从身后拿出一个布包。
我打开,竟然是那柄已经断成两截的碧水剑。
这柄剑与顾玉一同陪伴着我长大,却在那年救沈斐时被我折断,后来又被沈斐给无情丢弃。
顾玉喉结动了动,
你信中告诉我,这柄剑被那人丢了后,我便托人去寻了。
有点难,但终究还是找到了。
鼻头有点酸。
本以为这把剑早已流落到了垃圾堆里,却没想到仍有人将它视如珍宝地找寻了回来。
我抑住心中感动,想要对顾玉道声感谢。
可中途眼神却有些克制不住地关注到了那布包上的纹样。
金乌星月龙纹。
我记得,那是皇室专用。
你在为皇帝做事
顾玉有些不自在地将布包藏在身后,
你看错了。
我怎会看错
江湖之人若想进入皇室,
其一得武艺卓绝,击败所有大内高手,
其二还得经受九重盘查拷问,吃尽折磨苦痛。
只有这样,皇帝才会对坚持下来的顶尖高手委以信任。
从顾玉手中的权力看,他定然是为皇帝做了很多九死一生危险的秘事,才能有现在的地位。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顾玉究竟吃了多少苦
顾玉轻咳一声,
莫要多想。我不是为了保护你才这样做的。
陛下人很好,我没吃多少苦头。
况且陛下很看重我,还命我将来在朝中组建一个专门收编江湖人,叫六扇门的机构…
可顾玉生性潇洒自由,又怎是看重权力的人。
他本是逍遥的林间鸟,却甘愿为我折断了翅膀。
二十
再次听到沈斐消息时,是在一年之后。
我已突破断情剑法三层,不再受日夜噬骨折磨,一举夺下那年的峨眉大比魁首。
顾玉告诉我,沈斐有谋反之心,陛下早已发觉。
故虽然沈斐这一年发了疯似的想见我,还在武林暗中张榜悬赏我。
却都在顾玉明里暗里的针对下碰了一鼻子灰。
可沈斐没有想到的是,他很快就腾不出手找我了。
那莺莺本是个身怀绝蛊的苗疆女子,恨他负心,给他下了夺命蛊,自己也为此丧命。
其他那些曾经迷恋他的女子也怨他无情,狠狠对他展开了报复。
沈斐豢养私兵,暗铸铁器,还勾结了朝中许多贪腐的重臣。
数罪并发,陛下很快把他下狱了。
为了偷炼铁器,他抓了许多无辜之人作为奴隶给他挖铁矿。
可他始终不肯说出奴隶营在哪,只道要见我一面。
你想去见他吗
顾玉有些淡写轻描地说,指尖将手中茶杯捏得发紧。
见见吧。
我垂下眼帘。
不是对他还留有旧情,而是为了那些无辜被他捉去挖铁矿的奴隶。
二十一
王妃,你终于肯见我了！
沈斐的眼中折出惊喜的亮光。
他紧紧握住栏杆,昔日貌若好女的俊秀脸庞已是鬓发凌乱,狼狈不堪。
我后退一步,
你想多了,我只是为了那些无辜的百姓。
沈斐眸色一暗,旋即又毫不在意地扯出一抹浅笑,
王妃,我真的很想你。这一年来我没有一刻不在心底念着你的名字。
我厌恶地皱起眉,
别叫我王妃了。
你为了一己私欲残害了那么多人。
我只恨自己没有早点看清你的真面目,一剑了结了你。
沈斐赤着眸子,
你永远都是我的王妃,我吻过你抱过你,你身体的每一处都浸染过我的气息！
顾玉一掌将他拍退,
闭嘴！
沈斐跌落在地上,嘴角溢出鲜血,眼中却带着疯狂的笑意,
哈哈哈哈！羡慕吗嫉妒吗
顾玉你一直和我作对,现在我快要死了,可你以为你赢了吗
你见过我和千云恩爱的样子,你知道她曾经有多爱我,这些你永远也得不到！
千云永远不会被任何人得到,
顾玉冷冷地看着沈斐,
她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想法,爱也好恨也罢,我尊重她的所有愿望,绝不会以爱为名强迫她做任何让她不开心的事。
沈斐愣住了。
他确实爱我,可他却以爱为名,做了那么多让我伤心的事。
但是他不愿轻易放弃,他不相信我对他真的一丝情意也无了。
他偏执狂妄地痴痴盯着我,
你就是弃了我和这个男人在一起
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一点也看不到吗你的心莫非是石头做的吗
柳千云,你好狠的心！
我连骂都懒得骂他。
顾玉却为我不平,
你做过什么
你不过是骗了她,又负了她！让她差点走火入魔,心神俱灭！
让她不得不时时忍受凌迟剧痛,转修无情无爱的断情剑！
沈斐瞳孔惧颤,
什么！
我原本深爱他,可他不珍惜,亲手把我逼上了断情绝爱的死路,斩断了我们最后一丝可能。
我摇摇头,
你若是没有别的话要说,我便走了。
沈斐苦笑,他真的心死了,
奴隶营的所在,我会说的。
千云,我命不久矣,夺命蛊发作时生不如死,可我满脑子都只念着你。
再与我说说话吧,算我求求你。
我走近顾玉,无视沈斐眼中卑微哀求。
见他已将奴隶营所在记录,不再理会沈斐,我转身离开。
是我错了！可我造反,我扩大手中势力都是为了让你过得更好！
你知不知道,我本来离夺位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可我为了找你硬生生拖延了时机,这才被皇兄找到可乘之机！
我没有输！这一切本该都是我的！我才是你柳千云一辈子爱着的人！
身后沈斐的疯言疯语逐渐远去。
走出阴暗的地牢,此刻阳光正好。
二十二
沈斐因为夺命蛊肝肠寸断而死后,请求他的皇兄将他埋葬在藏剑山谷附近。
哪怕我此生都不会回头再看他一眼,他还是想离我近一些。
皇帝念着曾经的兄弟情,本来要答应他,却被顾玉一口回绝了。
最后,沈斐还是葬在了皇陵。
我后来还是和顾玉在一起了。
虽然那时我断情剑已精深,早已对情失去了概念,分不清那是亲情还是爱情。
可顾玉很高兴,他晕乎乎地傻笑了三天。
他说,他不后悔当年助我转修断情剑法,因为他不希望我和他一样吃那么多苦头,他更希望我能自由快乐地活着。
他很惊喜我回应他的心意,他本来此生已不抱希望。
我们大婚时,他用了十六抬大轿铺了二十里红妆。
嗯,比沈斐的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刚好翻了个番。
我劝他,
不必如此夸张。
可他只是委屈巴巴地看着我,
师妹不喜欢吗
我只能默默咽下肚子里拒绝的话。
我和顾玉一起生育了三个孩子,两男一女。
那年永远失去第一个孩子时,我本已永远不能再生育。
可我修到剑法第五重时,发现自己筋骨受损,难以精进。
顾玉翻山越岭,遍寻名山大川,几乎废了大半条命,终于为我寻来了一味只在传说中出现的绝世灵草。
灵草修复了我受损的根骨,更是意外之喜地治好了我的暗疾。
我们本来只想要一个孩子,可第一胎就生了一对双胞胎兄弟。
可我想要个女孩儿,于是后来又和顾玉生下了最小的女儿。
我们一起生活了很多年,虽然朝中工作很忙,可是顾玉仍然常常抽空陪我游山玩水,看遍世间繁华。
二十三
顾玉离开时,是个明媚的晴天。
他已白发苍苍,却仍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光霁月。
真不想闭上眼睛呀。
顾玉微笑着看着我,
闭上眼,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我俯在床边,握着他的手。
没事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的呼吸逐渐微弱,眸光却依然清澈,
韶光易逝。与你在一起的日子实在太短,我仍是不甘心啊。
当年师父说你不懂情,其实既是指导你,也是在点我。他看出来我默默心悦你,你却懵懂无知,他是在提醒我要珍惜时机。
可惜我明白时,已经太晚。
要是能时光倒流,回到那个晚上,我定要紧紧拉住下山的你,对你大声说。
师妹,别走！我喜欢你,没了你我活不下去！
四周围绕着的,本来红了眼圈的儿孙们纷纷被他逗笑。
我轻拍他手背,
后辈们都在呢,怎得不知羞。
可他已永远闭上了眼。
莫要难过,我只是睡一会儿。
那道浅浅的,微弱如游丝的呼吸声终究是断了。
世界突然变得一片安宁。
周遭那些哀伤的哭声,窗外的鸟鸣,远处此起彼伏的痛呼仿佛都已一一离我远去。
我突然忆起了幼时的一段回忆。
夏日蝉鸣。
那时我们都还很小,
练完功后双双盘坐在大树下休息。
师父问顾玉,将来要做什么。
他看了看我,
我要娶师妹为妻,和她永远在一起。
胡闹。
师父不轻不重地敲他的脑门。
好吧。
他摸了摸头。
那我要将红尘剑练到天下第一！
然后又小声地加了一句。
这样就没人敢来打扰我和师妹了。
原来,他的爱在那时就已初见端倪,是我太过健忘。
悲伤,喜悦,生死之间大绝望…
往日消失不见的千万种情绪突然如火山爆发,洪水倾泻,冲击着我早已封闭的心门。
只听丹田内啵——的一声,仿佛天地混沌初开。
我突然大彻大悟。
断情剑法第十层,破。
远处天幕隐隐破开接引霞光。
我看见那句印在剑法扉页的话浮现在眼前：
天地浩渺化万物,人非草木孰无情
悲欢离合红尘炼,岁岁年年是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