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红妆一梦入君心 > 第一章

1
冰冷的水泼在脸上,苏婉宁猛然睁眼,入目一片昏黄。四周潮湿阴暗,脚下是混着肥皂泡和血迹的青砖地,头顶挂着半截歪斜的油灯,灯芯颤颤欲熄。
起来,发什么呆!尖锐的女声自头顶响起。
她本能抬手,却发现手腕沉得像灌了铅,再低头,赫然是一双粗布宫装裹住的胳膊,苍白而瘦弱,绝非她熟悉的医生制服。
——这是哪
下一秒,一记木杖打在她小腿上,痛得她直吸冷气。
再磨蹭,今晚你睡井边去!那婆子身材如桶,瞪眼骂骂咧咧地走远。
苏婉宁倏地蹲下,双手抱头,眼前画面旋转。脑海最后一个记忆定格在手术台上,术中连续抢救十七小时,患者心脏恢复搏动后,她倒在了监护仪前,耳畔只余尖锐的报警声。
她低声呢喃:我死了
不,显然没有。
她醒来在一间像极了古装剧场景的院落中,所有人穿着粗布宫衣,言行举止都透着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古风气息。
苏婉宁,是吧一道带笑的女声打断她的思绪。
她抬头,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抱着手臂,斜倚在门槛边,脸上带着掩不住的讥诮:新来的也不打听打听,这浣衣局是什么地儿,站着发呆是想挨罚不成
她怕是脑子不清楚,旁边另一个宫女笑,说不定是昨晚磕了头,傻了。
苏婉宁站起身,努力咽下口中苦涩。
她试图辨清现在的状况,却被推搡着按进一大盆漂着红衣的热水中。
快点洗,夜里还有一批御用袍要清理,敢偷懒就剥你衣裳扔出去!
热水溅在脸上,烫得她下意识低头埋入水中,忍着喉咙翻涌的窒息感,一点点清洗着染血的锦袍。
夜里暴雨倾盆。
苏婉宁独自躲在水井旁,瑟缩着将一件未洗完的寝衣裹在肩上。雷声隆隆,空气中透着铁锈味。她本想着撑到天亮,忽听到不远处一阵沉闷的脚步声。
唔……
低哑的呻吟突兀响起。
她心头一紧,沿着雨水滑落的石板路小心靠近。灯光被风雨扯得扭曲,一个黑影跌坐在角落,身上血迹斑斑,一只手死死按住腰腹,血从指缝中涌出。
你……她刚出口,那人已抬头,目光冷冽如刀。
是个男子,衣着玄色锦袍,袖口绣着金龙,气势极盛,哪怕重伤,也压得她屏息。
不许喊。他低声咳血,声线冷厉,否则,你也活不成。
我是医生。苏婉宁迅速跪下,不容他反应,已撩起他外袍,一手压住他伤口,你这是腹部贯穿伤,失血过多,再拖下去就休克了!
你会医术他目光微眯,眼中露出诧异。
我是心外科医生。她低声,虽然不懂古法,但人命理相通。你若信我,就别乱动。
雨越下越大,她扯下自己内衫衣角作绷带,一边取出发簪,在地上烫红后封闭伤口两端血脉,手指带着现代行医的果敢与冷静。
那男子咬牙未吭声,眼神却越发阴沉。
好了。她呼出一口气,我只能暂时止血,需静养,否则命保不住。
你叫什么。他忽然低问。
苏婉宁。
记住你了。
那声音淡得几乎被雨淹没。
翌日清晨。
整个浣衣局沸腾。
她疯了昨夜离了院,还擅闯御花园
天呐,死定了,连尸骨都要扔进乱葬岗吧!
苏婉宁尚未从雨夜疲惫中缓过神来,便被两个黑衣太监请走,带入紫宸殿前。
金瓦红檐,巍峨宫阙,她一步三晃,脚下发虚。
这……是皇宫
大胆!前方太监喝斥,竟直呼其名!
一名身着金龙朝服的男子缓步走出,目光落在她身上,如刀锋般滑过。
那一瞬,她浑身发冷。
他是——昨夜那人。
你可知罪他声如寒泉。
苏婉宁咬唇,抬头正视:若昨夜救人是罪,我认。
满殿死寂。
昭贵人含笑出列,轻声道:陛下,这等宫女胆敢夜闯禁苑,又行莫名术法,是否该按律处置
容晏未看她,只淡淡开口:此女,赐封昭容。
众人哗然。
昭容,虽非最高,但在宫中已属品级不低。
苏婉宁当场愣住:陛下,臣妾……不敢受。
你可不配,但我说你配,你便配。容晏淡笑,却带着冷意,本朕行赏,何须你允
她张口欲辩,却只听他低低一句:
她与众不同,留着。
那一刻,她明白,自己不只是救了一个人,而是牵进了整个风暴中心。
风平浪静,往往是暴雨之前。
2
偏殿阴冷潮湿,青砖缝里生了青苔,窗纸透不进阳光,仿佛整座宫墙都将她隔在光明之外。
苏婉宁裹着那身被赐下的昭容常服,坐在冰冷的榻上,嘴角勾着讽刺的弧度。
昭容她低低一笑,指尖划过绣有金线鸾凤的衣袖,给了个封号,却住在快塌的屋子,天上掉馅饼也砸得人骨折。
院外,两个小宫女蹑手蹑脚走过,嘴里压着笑:瞧那贱人,还当自己真得了宠,哈哈,冷宫边的偏殿她自己都不照照镜子!
嘘,别让她听见。听说是昭贵人下令,断了她的水路,不许御膳房送热食,说要‘磨磨她这副张狂的脾气’呢。
苏婉宁撑着下巴,望向窗外那一缕惨淡天光。
宫斗剧我是看多了,但真轮到自己,还是挺闹心的。她自言自语地嘟囔。
门吱呀一声开了。
小兰是唯一还愿意接近她的宫女,年纪不过十三四,面黄肌瘦,一双眼睛倒是透着灵气。
娘娘,奴婢偷来了一碗热粥!她小心捧着木碗,一边四下张望,外头的婆子说这地方没人敢靠近,怕晦气,可我才不信那套。
苏婉宁接过碗,粥已凉了一半,她却像捧着人间甘露:小兰,你这胆子,是吃豹子肉长大的
我是打小吃苦吃出来的。小兰眨巴眼睛,再苦,也不能让人踩在头上。
苏婉宁莞尔:你这话,好像我小时候说的。
娘娘小时候也吃过苦
嗯,实习那年,天天吃泡面、熬夜,眼睛血红,脸上没肉,跟现在差不多。她笑着摇头,可我有手术刀,有白袍,有生命在等我救。而现在,我有啥
小兰没听懂,但下意识握住她的手:您有命啊,宫里死的人多了,活着才能报仇。
这话也对。苏婉宁笑了笑,低头喝了一口粥,忽觉舌头发麻,喉头泛起一丝异样的灼烧感。
她倏地一愣。
这味道……
她猛地将粥吐在地上,手指探进喉咙想催吐。
娘娘小兰吓得面色惨白,是粥坏了吗
不,是下毒了!苏婉宁捂着喉咙,眼前发黑,声音却极冷:不是毒,是蛇毒。
她颤抖着从腰间摸出一枚银簪,利落割开自己的手掌,按住虎口位置,一边迅速将绣花鞋脱下,用带子缠紧臂膀上端:不能让毒扩散进心脏……
动作快得几乎不像柔弱女子,更像冷静执行任务的战地医生。
小兰吓得直哭:娘娘!我去叫太医——
别动!苏婉宁冷声制止,这东西叫‘金环赤尾’,下毒快,发作慢,热粥一烫就释放毒性。太医没用,我得自己排毒。
她咬着银簪,将掌心划开第二道口子,鲜血淋漓,黏稠如墨。
她竟然敢拿我试毒……她喃喃一句,抬头时,眼中杀意已凝成冰。
小兰急得跺脚:到底是谁啊!
苏婉宁咬牙:还能是谁昭贵人那位,手段老辣得像本宫斗教材。
片刻后,院外脚步声忽地响起。
哟,娘娘可在门外娇滴滴地一笑,一位艳丽宫装女子缓步而入,步伐轻柔,眼角却带刀。
正是昭贵人。
本宫听闻娘娘初入宫,饮食未惯,特地来看看。
她走进屋内,一眼瞧见地上的呕吐痕迹与血迹,掩唇轻笑:呀,怎么吐成这样莫不是……吃坏了肚子
苏婉宁倚在榻上,手仍捂着伤口,脸色苍白,却冷笑一声。
昭贵人一片好心,我自当感激。只是这蛇胆粥的调理方法,娘娘若真关心我,倒不如自己先尝一口。
昭贵人脸色微变,但仍笑意不改:娘娘说笑了,蛇胆清热去火,养生补血,京中女子都爱吃呢。若您不喜欢,下次我让人换人参汤。
哟,那可千万别再麻烦您了。苏婉宁抬眼看她,您再送一回,我怕真得死在这破屋里。
昭贵人眼底杀气一闪,终是冷哼一声:陛下宠爱不过是新鲜,娘娘若想久坐凤位,还得靠自己撑。
说罢,转身离去,裙摆翻飞,步伐陡快。
小兰咬牙切齿:这毒妇!娘娘,您要报仇,我帮您点火烧她屋子!
烧了也白搭。苏婉宁靠着榻,嘴角轻扬,她敢明着来试我,说明已经怀疑我身份。下一次,就不会是蛇了。
夜深人静,苏婉宁沉沉睡去。
梦境再次降临。
她站在手术室内,周围亮如白昼,空气中飘着消毒水的味道。头顶灯光刺眼,一张病床上,患者面容模糊。
苏医生,患者失血过多,心跳骤降——
启动人工心肺!准备二次开胸!
她飞快地操作,却猛然抬头,看见自己穿着宫装,手中拿的不是手术刀,而是一把染血的匕首。
滴答,滴答。
鲜血落在洁白地面,融进幻觉与现实之间的缝隙。
她猛地惊醒,冷汗浸湿额头。
我……不是穿越。她捂住心口,呼吸急促,是魂穿还是灵魂漂移
她看着窗外残月,内心翻滚如浪潮。
而此时的皇宫深处,容晏披着金黑龙袍,立于书案前,眉头紧蹙。
那女人,居然能解‘赤尾之毒’
回陛下,奴才亲眼所见,她动作果断,用法奇特,非寻常女子所为。
容晏敛眸沉思,忽地低笑。
她,越来越有趣了。
太监低头不敢言,心头却直冒冷汗。
谁都知道,陛下若动了兴趣,这后宫……怕是要起风了。
3
宫宴上,灯火辉煌,贵人们的笑声如铃般清脆,在琉璃瓦的映照下闪烁不定。苏婉宁坐在角落,身体略微靠在一旁的屏风后,表面上是一片温婉的仪态,心里却像有千斤重的石块压着。她能感受到四周目光的掂量和探查,昭贵人那冰冷的视线几乎化作刀刃,时刻在试图刺破她那脆弱的防线。
苏婉宁。
突如其来的低沉声音让她微微一震。容晏的身影出现在她视线的尽头,他穿着金龙锦袍,眉眼间透着一股不可言喻的压力,仿佛每一步走来都带着整个宫廷的风云。
陛下。她立刻起身,面带微笑,却未敢直视他眼中的深沉。
今晚也不愿多饮几杯吗容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戏谑,难道怕我在你面前醉了,惹了麻烦
她低下头,抿了抿唇:臣妾不敢。
容晏盯着她那一抹无可名状的疏远,眼中微微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就在他欲再开口时,宫中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喊声,紧接着,火光腾空而起,直冲宫顶。
火灾!火灾!太监的喊声带着绝望与恐慌,宴会厅内一片混乱。
快,快逃!侍卫们四散奔逃,装饰华丽的宴会厅刹那间变得不再安全,火焰像猛兽般撕裂一切。苏婉宁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站起身,眼前一片模糊的烟雾和火光中,她本能地转身,向着火源处跑去。
她见到一名小宫女被困在火海中,四肢麻木、无法自拔。没有多想,苏婉宁冲了过去,扶住她的身体,迅速将她拉到一旁的水桶中扑灭身上的火焰。小宫女的头发几乎烧焦,皮肤也是黑乎乎的一片,她已经失去了意识。
你、你救了我小宫女嘴唇微微颤抖,挣扎着开口。
别说话,先喘口气。苏婉宁沉声安慰,紧接着伸手拿过旁边的湿布,轻轻擦拭她的脸。
她的动作迅速且果断,眼中却带着不可察觉的痛楚。她清楚自己的处境,虽然外表看似得宠,实则处处受限。今天的这场灾难,又一次让她深刻地意识到——她不过是一颗棋子,一颗被别人随时拿来消耗的棋子。
然而,救人之后,她回头,却撞见了容晏与昭贵人站在一处,神情严肃,气氛凝重。两人之间的对话刺破了她的意识,让她的心猛然一沉。
她……不过是个妃子,何至于此昭贵人的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冷意,眼中满是鄙夷,她救人,难道真是出于大周的利益,还是出于什么别的心思本宫早就知道她不是寻常人,若不是她前身孽缘难断,怎会与我皇上产生如此复杂的联系
苏婉宁站在远处,身体一僵,脑中顿时涌上一阵难以言喻的悸动。前身孽缘她低下头,心中的疑云越积越重。她的目光从昭贵人的嘴唇上扫过,细细品味着她话语中透露出的深意。
她,不是苏婉宁
她骤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所有的真相在这一瞬间都开始浮出水面。她的心中闪过一丝悚然。难道自己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穿越者,而是某种……某种宿命的重生
容晏的声音忽然从她背后传来,低沉且冷冽:够了。
昭贵人微微一愣,旋即不再言语。容晏却直直走向苏婉宁,眼神冰冷如同清晨的霜雪。
你不该冒险。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带着一股无法忽视的命令感。
我救人,是该责罚还是奖励苏婉宁不禁反问,目光斜睨着他,心中却是满满的愤懑与冷意,臣妾虽为妃,亦能为大周百姓捧命,未必是昏庸可辱的奴婢。
容晏眉头微微一挑,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反应,却并未生气,而是冷笑:你这么心急救人,倒像是见过人死。他的语气渐渐低沉,步伐却越来越靠近。
你的意思是苏婉宁心跳一滞,却依旧嘴硬,你不欢迎我救人
本皇并不欢迎你太过主动。容晏低头,声音如同冰雪摩擦的清冷:主动救人倒不如主动讨好,不是吗他目光如刀般锐利,扫过她的脸庞,你可知你刚刚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苏婉宁皱眉,心底的寒意逐渐升腾。
容晏低笑:你救了她,成了本宫的眼中钉。昭贵人早就眼红,你替她挡了一颗杀心,岂能不被注意而且,你那样救人,真是毫不犹豫,难道没想过——这背后,可能隐藏着某种复杂的联系
苏婉宁终于冷冷一笑: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亲自处理掉我
容晏忽然笑了,笑得出奇的柔和:你是不是觉得,若我对你无动于衷,就该立刻放手
她的心猛然一跳:什么意思
很简单。容晏弯下腰,手指掠过她的发梢,语气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恨你,可偏偏放不下你。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仿佛一把锋利的剑刺入她的心间,穿越了所有理智与冷静,直接切开了她那些防线。她的瞳孔微微震动,几乎忘记了如何呼吸。
在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容晏所说的恨与放不下,并非只是帝王心中的一时情愫,而是一场注定无法逃脱的深渊。她的心,沉沉坠入那片无边的黑暗。
然而,她依旧无法回避——这场游戏,已经开始了。
4
月光如水,洒在宫中的小道上,微风拂过,带着一丝秋凉。苏婉宁站在御花园的一隅,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柳枝,凝望着远处明亮的宫殿。她的心,犹如这夜空一样沉寂,然而在这寂静中,深藏着不为人知的风暴。
那一夜,裴御医暗中约她于偏殿内,一盏微弱的灯光下,容颜苍白的老医师在桌前等候,神情严肃。
苏姑娘,来得正好。裴御医低声说道,他的眼神透着一丝忧虑。
您有事苏婉宁眉头微挑,目光警觉。她从未见过裴御医如此正色,心中微微升起不安。
裴御医看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我今天在宫中翻阅了些书籍,竟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你若真是从现代穿越而来,那一切都可以解释。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你并非一个普通的宫女。
苏婉宁眉头一皱,隐隐觉得事情的真相远比她想象的复杂。她并未开口,静静等待着裴御医接下来的话。
你想过没有,裴御医的声音低沉,你的身体,早已不是你从现代带来的那副躯壳了。你的灵魂,附着在一具已经死去的遗体上。
你说什么苏婉宁的心猛地一沉,忍不住问道。
你是前朝亡国公主的魂魄。裴御医的话让她的身体僵硬,似乎有一种强烈的震动从她的内心深处蔓延开来,你是那位被废弃的王国的最后一任公主,那个曾经灭国的女人。
她几乎无法呼吸,脑海中一片空白,那些梦境中的片段开始纷纷涌现。她记得那位公主的面容,那种无助与痛苦,那种死去的国度给她的压迫感。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并非如她所想的那样,单纯穿越而来,所有的记忆与她的灵魂早已交织成一张复杂的网。
裴御医……她喃喃道,语气几乎不敢相信,那为什么我会……
因为容晏。裴御医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便是你当年毁灭你国的那个人。他是你灭国的刽子手。
这句话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刃,直戳她心头。她的心中掀起一阵滔天的波澜,仿佛一切都突然变得不真实,无法承受。
那你就知道这一切她的声音如同从牙缝中挤出来的,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裴御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你并非完全无力改变一切,但你必须清楚,容晏那个人,早已不是你所认识的帝王。无论你是否愿意,命运似乎已经为你定下了轨迹。
苏婉宁沉默了,她没有再说话,只是低下头,回想着那些零散的梦境与片段,那些她不敢面对的真相。她忽然觉得自己深陷在一场无法自拔的漩涡中,而这场漩涡的中心,正是容晏。
就在她陷入沉思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裴御医警觉地看了一眼,轻声道:陛下来了。
苏婉宁愣了一下,随即冷静下来,站起身,整理了下衣袍。他来做什么她低声自问,却明白自己并没有答案。
门缓缓推开,容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没有穿皇帝的金龙袍,而是身着深色的便服,眼中带着些许疲惫,却依旧不可忽视的锋锐。看见她的瞬间,目光微微一沉。
你在这里做什么容晏的声音如同他那一贯的冷冽,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苏婉宁微微蹙眉,站直了身体:我在听裴御医讲病理。
容晏的目光略带一丝怀疑,紧接着,他转头看了看裴御医。裴御医低下头,心知肚明,连忙退到一旁,语气平淡地告退:陛下,苏姑娘若有事,晚些再请教。
容晏微微点头,裴御医便匆匆退了出去。
房内只剩下苏婉宁与容晏两人,空气瞬间变得压抑起来。容晏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愈加深沉,仿佛在寻找什么。良久,他缓缓开口:你最近,似乎冷淡了许多。
冷淡苏婉宁笑了笑,语气平淡,我不过是多了些思考罢了。
容晏眉头微挑,眼神微冷:思考什么
她低下头,轻轻说道:你。她顿了顿,又道,你与我之间的事情,我想我该清楚了。
容晏的脸色微微一变,原本的冷漠似乎被一丝异样的情感取代。他站起身,走近她,语气突然低沉:你说得对,看来我该做些事情,才能让你明白,我的心。
你的心苏婉宁冷笑,你所谓的心,不过是权力的工具罢了。
容晏的眼神暗了下来,他突然伸出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狠狠按入怀中,低声道:你敢这么说我
你不过是手握江山的帝王,如何懂得心苏婉宁用力挣扎,却没有完全脱开,只是冷冷说道:你不过是玩弄着我,将我当成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容晏的脸色变得更加冰冷,他猛地将她推开,怒视着她:若不是动情,你为何在梦中呼喊我名字他话语一落,带着浓烈的愤怒与无法控制的情感,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每当我想要放开你,你却总是让我无法放手
苏婉宁微微一愣,目光一闪,随即冷笑一声:动情你不过是在这宫中玩弄感情罢了。你可曾真的爱过一个人或许在你眼中,我不过是一个可用来取乐的女人。
容晏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他的呼吸变得急促,突然一把掀翻了旁边的案几,桌上所有的书籍和笔墨砸在地上。紧接着,他将她按倒在怀中,语气低沉,几乎带着咬牙切齿的情感:我不在乎你说什么,我只知道一件事——我无法放下你!
苏婉宁心中一颤,她的目光无意识地与容晏对视,心中泛起一股复杂的情感波动。她轻轻闭上眼,喃喃道:我早就不是当初的苏婉宁,我的心……早已不属于你。
容晏的呼吸微微加重,声音沙哑:不属于我
你是我手中的玩物,何必认真她低笑,眼底却没有丝毫的温度。
他在她耳畔轻轻叹息:你不愿接受,何苦自欺欺人
空气凝固了几秒,苏婉宁最终闭上了眼睛,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们之间的情感,早已拉锯到了极限。
5
宫灯彻夜未熄,红墙之内,风声猎猎,仿若血雨欲来。
御书房外,内侍跪了一地,宦官跪得头破血流,却无人敢出声。容晏披着战甲立于殿门口,神情冷冽如刃。金属铠甲的寒光在烛火中闪烁,他的手中紧握着刚刚递上的密奏,指节发白。
昭贵人勾结旧臣,企图废后。裴御医声音低沉,眼神沉重,陛下,忠信侯已调兵逼近东城门,意图兵谏。
呵。容晏冷笑一声,薄唇轻启,他们倒真是不怕死。
那一瞬,苏婉宁悄无声息地踏入殿中,身着素衣,未施脂粉,眉眼冷静到近乎漠然。
陛下。她躬身一礼,目光淡淡,臣妾有一策,可保宫中一夜安宁。
容晏眉头微挑,看着她瘦削却挺直的背影,眼底情绪翻涌。他没有说话,只是示意她上前。
苏婉宁走至御案前,展开一卷战策,素白指尖稳稳压住纸角,语气平静:忠信侯调兵之计实为虚张声势,后方兵力空虚,可趁其前军未稳,调锦林卫由西门出击,拦其粮道,再令东厂暗线引宫中兵伪作内乱,混淆视听。
若其真犯上作乱,则三日内便可擒之。她抬眼,直视容晏,若陛下信臣妾,这场兵乱,可破。
屋内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唯有烛火摇曳,映照在她清冷的侧脸上,像是要燃尽最后一丝执念。
容晏望着她良久,终于沉声道:就依你所言,传令锦林卫,三更出兵。
然而,不待他发话,一名老臣忽然站出,怒斥道:苏氏本无家族凭依,一介无品之妃,竟有兵策陛下可曾想过,她究竟是何人
另一人紧随其后:陛下,微臣也有此疑!她行事机巧诡异,言语不似常人,此番战策恐有诈!
她——究竟是何来历
殿中风声骤紧,朝臣纷纷变色,质疑之声此起彼伏。有人直指她妖言惑众,有人更将她与旧朝残孽相联。
苏婉宁静静站在群臣环伺之中,如风中芍药般挺立。她不言不语,眉目间却是彻骨的冷意。
容晏眼神一沉,忽而起身,跨步走到她身旁。众人惊讶之际,他猛然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声音冷厉如铁:
她是朕的命!
四字一出,满殿寂静,所有人噤若寒蝉。裴御医低头叹息,昭贵人远处偷听,面如死灰。
苏婉宁在他怀中未动,只抬眸望他,眸中一片幽冷:可你……信我吗
容晏未答,只将她揽得更紧,仿佛要把她嵌入骨血。
然而到了夜深,冷宫侧殿,却只剩一封素白书信,搁于枕边,字迹娟秀,却似血写:容晏,此生一别,勿复相见。
他看完那信的刹那,便猛然踹翻案几,袖袍一卷将信纸攥成一团,眼中几欲喷出火来。
她去了哪他咬牙问,嗓音低得几乎不可闻。
内侍瑟瑟发抖:出……出北门,乘车往渝州方向……陛下,禁军未敢拦……
容晏眼神阴沉,一把掀开斗篷,步出殿外。风雪夜幕中,他一骑绝尘,直追城北而去。
黎明未至,天边泛白,苏婉宁乘坐的马车缓缓行至官道。
她挑开车帘,望着薄雾中的城门,心中苦涩缠绕。她已知一切身份,一切缘由,却也知,这份情,再不能走下去。
若我不曾是她,她喃喃,你是否便能爱我
忽然,马蹄如雷,一骑骤至!
车夫惊呼:有人追来——是陛下!
苏婉宁一怔,心如鼓擂,尚未来得及开口,那人已在马前勒缰,衣袍如怒风猎猎。
容晏翻身下马,走近车前,目光凌厉:你要逃去哪里
她轻轻掀开车帘,眼眶早已通红,却强自冷笑:我不逃。我只是离开一场幻梦。
你为什么不告而别容晏咬牙,近乎怒吼,你知我会追来。
可你追来,又能如何她忽然落泪,声音微颤,你若早知我是谁,还会爱我吗
这句话像利刃划开夜色,直刺容晏的胸膛。
他沉默了很久,整个人似乎被冻结在原地,良久,他低声说:若知是你,我会早些杀了你——免得如此痛。
苏婉宁倏然一笑,泪眼婆娑,却笑得仿佛释然。
那便一别两宽。
话音未落,她袖中寒光一闪,一柄细短的匕首猛然刺入胸口!
容晏瞳孔骤缩,嘶声惊叫:婉宁!
他冲上前,一把抱住她下坠的身体,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衣,像极了那亡国的残红,风一吹,就碎了。
她靠在他怀中,指尖颤抖地抚过他的脸:原来……你也会……痛……
他抱着她,喉间发出低哑的怒吼,目眦欲裂:来人——传太医——封城——快——
而苏婉宁已然闭上眼,嘴角噙着浅笑,仿佛终得解脱。
那一刻,天地俱静,唯有风雪中,那封诀别信还在空中缓缓飘落:
【此心一动,万劫不复。】
——她是真的,不想再痛了。
6
血色漫过白瓷地面,染红了苏婉宁的衣衫。她倒在冷宫的石板上,血泊逐渐蔓延,寒气扑面而来,连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容晏抱着她的身体,面容近乎疯狂,喉间发出低沉的怒吼:太医!快来!快——
然而,血流如注,生命在她的体内一点点消逝,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耳畔的声音渐渐远去……
她的眼皮沉重,意识的边缘已开始消散,眼前浮现出一个熟悉的画面:现代的医院,洁白的手术台,冷静的医疗团队。那是她最后一次站在手术台前——那一次,她知道自己的极限已经到达,最终的决策,她不再有时间去犹豫。她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丝力气倾注在患者的生命上,但她自己,却没有来得及再睁开眼。
突然,身体一阵强烈的晃动,她再次睁开眼,视线模糊。那是完全陌生的天花板,白色的布帘飘荡在微风中,四周的安静让她几乎感到窒息。
她试图动一动,尝试坐起,但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动弹不得。她的嘴唇微微颤抖,想要呼喊,却发不出声音。她睁大眼睛,望向四周,眼前是完全陌生的病床和医疗设备。
我……回来了她心中暗自问道,脑海里仍回荡着曾经的记忆。记得她曾在最后一次手术中倒下,听到无数人拼命抢救她,但她再也没有醒过来。现在,她怎么会在这
她闭上眼,努力让自己恢复一些清醒,却再也无法控制地进入了梦境。梦中,她仿佛回到了大晋的宫廷,容晏站在她面前,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声音沙哑:婉宁,若知是你,我会早些杀了你,免得如此痛。那一句话回荡在她的耳畔,带着万分的愧疚与无奈。
随着痛楚的涌动,她的灵魂似乎又一次脱离了身体。这个时空已经不再是她熟悉的现实,而是一个被命运编织出来的交织之地。
她睁开眼,那些尘封的记忆、那场注定无法避免的爱情开始像潮水一般汹涌而来。她的脑海里,那位帝王——容晏,依旧深深占据着她的心,带着无法言喻的情感和痛苦。
然而,一切并非她所期望的那样。她并非从此逃脱,而是将自己推入了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中。
——她明白了,她不仅仅是苏婉宁。她不仅仅是穿越到大晋朝的医者。
她,还是那个亡国的公主,容晏亲手毁灭的女人。这个真相,如同一把利刃刺入她的心脏,令她无法自拔。
梦中,她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她从床上挣扎着坐起身,手指触摸到冰凉的床单。她的眼前依然一片模糊,但随着视线逐渐清晰,房间里的景象开始浮现。
——现代的医院,她依旧躺在病床上,身旁是白色的监护仪,身上插着各种管道。她意识模糊,似乎能听到周围传来的低语声。
医生,苏婉宁的情况怎么样了那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似乎是一个她曾经挽救过的病人的声音。
她的眼睛一动,试图睁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嘴唇微微开合,却无法发出声音。全身仿佛被沉重的铁链束缚住,她不能动弹,无法呼吸。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再是那个在宫中为情所困的女子。她,已经回到了她的身体——现代的身体,但却被困在了植物人的状态中。
她轻轻闭上眼,泪水自眼角滑落,滴在枕边。她知道,这个世界,这一切,只是命运的讽刺。
她睁开眼,身旁的病床已经空了,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医院,四周充斥着冷冷清清的白色。她的心微微一痛,仿佛触碰到了生命最脆弱的部分。
宁宁,我知错了……她听到一个声音低低传来,那声音带着无尽的懊悔与哀求。
她的眼角微微湿润,回忆起那位曾经爱过的男人,容晏。
她的意识再次陷入无尽的黑暗,在意识的边缘,她仿佛看到了容晏的身影——
十年后的晋陵,历史学者们在一座旧墓地里挖掘出一块墓志铭。夕阳下,志铭的文字在微风中摇曳。学者低声念着:一梦红妆,生不为妃,死不为后。
墓志铭旁,几名学者微微停顿,低声讨论:苏妃,卒年不详,未留骨骸,唯留红衫一袭。
他们不知为何,所有人心头都浮现一阵莫名的哀愁,仿佛那块墓志铭背后,有着无法言喻的故事。
在医院的病房内,窗外的世界依旧喧嚣。医院里,仪器滴答作响,旁边站着一个人,他身着西装,眉眼依旧英俊,只是那份曾经的活力已被岁月无情抹去。
他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苏婉宁,眼里透着深深的悔意与无奈。
宁宁,我知错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眼角有泪光闪烁。
她的身体依旧静静躺着,仿佛是一个空壳,那个她曾经深爱的容晏,那个被命运折磨的男人,依然在她身边,却再也无法拥有她。
一切都已成空。
如果早知是你,我会早些杀了你,免得如此痛……容晏轻轻抬头,眼中的悔恼和痛苦交织,可是,宁宁,你却不在我身边。
他低下头,泪水滴落在她的手上,像是最后一次的告别。
再也不会放开你了……他低声道,仿佛在向她发誓。
而她,在这个静寂的世界中,已经永远沉睡,留下唯一的记忆,只是那件红衫,一袭红衣,永远定格在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