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镇国公府的嫡女,倾尽所有,助心爱之人登上帝位。
换来的却是家族覆灭,满门抄斩,一杯鸩酒了却残生。
他与庶妹,在我尸骨未寒时,相拥而笑。
重生十五岁,一切尚未发生。
萧凛还是那个温情脉脉的三皇子,沈月柔还是柔弱无害的庶妹。
这一世,我沈未晞,只为复仇而来。
欠我的,血债血偿!
1.
醒来时,不是冷宫的寂寥,而是闺房熟悉的锦帐。
铜镜里,是我十五岁的脸。
不是梦。
我真的回来了。
心口的位置,残留着前世饮下鸩酒的灼痛,提醒着那场滔天恨意。
萧凛,沈月柔。
我阖上眼,再睁开时,眸底只剩一片冰寒。
门外传来脚步声,伴随着丫鬟晚翠略带担忧的低语:小姐,三殿下来看您了,还有……月柔小姐也跟着一起来了。
我扯了扯嘴角。
这么快就来了。
前世,他也是这般,时常带着沈月柔来我面前,上演兄友妹恭、郎情妾意的戏码。
那时我被猪油蒙了心,只当他是重视家人,如今看来,只觉恶心。
萧凛与沈月柔一前一后进了我的房间。
他依旧是那身月白锦袍,丰神俊朗,眉宇间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未晞,听闻你前几日偶感风寒,身子可好些了
沈月柔则穿着一身嫩粉色衣裙,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后,手里捧着一个食盒,细声细气道:姐姐,这是妹妹亲手做的莲子羹,特意给你补身子的。
她上前一步,想将食盒递给我。
我看着她那张纯良无害的脸,胃里一阵翻搅。
前世,就是这双手,亲手将我的孩子……
我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触碰,视线落在萧凛身上,语气平淡:劳殿下挂心,已无大碍。
目光扫过沈月柔,我甚至懒得敷衍:妹妹有心了,只是我刚用过药,太医嘱咐忌食甜腻,妹妹还是自己留着吃吧。
沈月柔的脸色瞬间白了白,眼圈微红,求助似的看向萧凛。
萧凛眉头微蹙,语气带了些不易察觉的责备:未晞,月柔也是一番好意,你怎么……
殿下。我打断他,我身子不适,需要静养,怕是不能招待殿下和妹妹了。晚翠,送客。
萧凛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直接地下逐客令,愣在原地。
沈月柔咬着唇,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泫然欲泣:姐姐可是还在生我的气昨日在花园,我不是故意踩脏了姐姐的新裙子的,我只是……只是想扶姐姐一把,没站稳……
她不说还好,一说,前世她故意用沾满泥水的鞋履踩在我为宫宴新制的云锦裙上的画面便浮现眼前。
那时,萧凛也是这般,轻描淡写地说一句月柔年纪小,不懂事,未晞莫要与她计较,便将此事揭过。
我的裙子毁了,她却得了萧凛的维护和怜惜。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分毫不显:妹妹说笑了,我怎会生妹妹的气,只是累了。
萧凛定定地看了我几秒,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变化,但又说不出所以然。
最终,他拂袖道:既然如此,未晞好生歇息,孤改日再来看你。
2
晚翠关上门,走到我身边,低声道:小姐,您今日……似乎与以往不同。
我拿起梳妆台上一支玉簪,摩挲着冰凉的触感:晚翠,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回小姐,奴婢自小便跟着您,已有十年了。
十年……我轻叹,往后,你看顾好自己,也看顾好我。我们主仆,都要好好活着。
晚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接下来几日,我称病不出,闭门谢客。
一来是需要时间整理前世的记忆,规划复仇的每一步。二来,也是做给萧凛和沈月柔看的。
果然,没过几日,便传来消息,说沈月柔在我病重期间,衣不解带地守在佛堂,为我诵经祈福,甚至不惜用自己礼佛抄经得来的银钱,为我请了平安符。
一时间,上京城内不少人都称赞沈二小姐心善仁厚,姐妹情深。
对比之下,我这个嫡姐,反而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母亲也为此来劝过我,让我对月柔好一些,莫要失了嫡女的气度。
我听着,心中毫无波澜。
沈月柔的手段,还是和前世一样,只会用这种捧杀和道德绑架的伎俩。
可惜,如今的我,早已不是那个会被虚名所累的沈未晞了。
祖母的寿宴,是沈月柔前世让我第一次栽跟头的地方。
她买通了一个泼皮,在我去后园更衣时冲撞我,撕扯我的衣衫,让我当众出丑。
萧凛则恰好出现并英雄救美,既博取了我的好感,也让我的名声蒙上污点,反衬出她的善良无辜。
这一世,我绝不会让她得逞。
寿宴前几日,我便让父亲的心腹暗中查探。
果然,找到了那个泼皮,也顺藤摸瓜,查到了柳姨娘娘家一个管事在其中牵线搭桥。
证据,我已悄然握在手中。
寿宴当日,宾客盈门,热闹非凡。
我穿着一身湖蓝色遍地金通袖长袄,端庄得体,陪伴在祖母身边应酬。
沈月柔则如一只花蝴蝶般穿梭在人群中,与各家夫人小姐言笑晏晏,不时用眼角余光瞥向我,带着隐秘的期待。
萧凛也来了,依旧是众星捧月的皇子,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
我知道,他在等。
等我出丑,等他再次扮演救世主。
宴至中途,我借口更衣,带着晚翠往后园走去。
果然,刚走到僻静的回廊,一个穿着粗布短打、贼眉鼠眼的男人便低着头,脚步踉跄地朝我撞来。
他身上带着一股廉价的酒气,眼神却异常清明,目标明确。
晚翠惊呼一声,下意识想将我护在身后。
我却不退反进,脚步微错,看似被他撞得一个趔趄,手中的茶盏却不慎脱手,滚烫的茶水不偏不倚,全都泼在了那男人的脸上!
啊——!
男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捂着脸在地上打滚。
几乎是同时,我事先安排好的几个健壮家丁从暗处冲出,将他死死按住。
我则迅速退后几步,抚着胸口,脸色煞白,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惧和颤抖:这……这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狂徒,竟敢冲撞我!
晚翠也反应过来,连忙扶住我,对着家丁怒斥:还不快将这胆大包天的奴才绑起来,送去见老夫人和老爷!
3
动静很快惊动了前院的宾客。
祖母和父亲母亲带着一群人匆匆赶来。
看到被家丁死死按住、被烫的满脸通红还在哀嚎的泼皮,再看看我煞白着脸、受惊不小的模样,祖母脸色铁青。
这是怎么回事!祖母厉声问道。
家丁立刻回禀了方才发生的事情。
我适时地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声音哽咽:祖母,孙女也不知道……这人突然就冲了出来……幸好家丁们来得及时……
沈月柔也跟着人群过来了,看到眼前的情景,她眼中闪过慌乱,但很快掩饰过去,走到我身边,一脸担忧:姐姐,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她想来拉我的手,被我不动声色地避开。
父亲沈国公是武将出身,眼神锐利,打量了那泼皮几眼,冷声道:此人面生得很,不似府里的人。严加审问!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国公府的寿宴上闹事!
那泼皮起初还嘴硬,但在家丁的严加审问和几鞭子下去后,很快便扛不住了。
他招供说,是受人指使,拿了银子,故意来冲撞沈家大小姐,让她在宾客面前出丑。
至于受谁指使,他却支支吾吾,只说是城西一个姓钱的管事。
这自然牵扯不到沈月柔和柳姨娘身上。
但我早有准备。
我让之前查探的心腹适时地站出来,恰好认出,这个姓钱的管事,正是柳姨娘娘家不成器的远房侄子,平日里游手好闲,前几日还来府里找过柳姨娘哭穷。
此言一出,柳姨娘的脸色瞬间惨白。
沈月柔也慌了神,连忙辩解:父亲,母亲,祖母!这……这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姨娘她怎么会……姐姐,你相信姨娘和妹妹是清白的,对不对
她泪眼婆娑地看向我,试图让我替她们说话。
我看着她,心中冷笑。
前世,她也是这般,踩着我的名声往上爬。
我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失望:妹妹,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盼着,此事与姨娘无关才好。
我这模棱两可的话,在众人听来,却更像是默认了。
祖母气得浑身发抖,当即下令将柳姨娘禁足,彻查此事。
虽然最终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是柳姨娘母女指使,但她们的嫌疑已是板上钉钉。
柳姨娘被罚闭门思过,抄写佛经,沈月柔也失了祖母的欢心,暂时消停了不少。
而我,不仅安然无恙,反而因遇事冷静、处置得当,赢得了不少赞誉。
萧凛自始至终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直到事情了结,他才走上前来。
未晞,受惊了。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熟稔。
我微微屈膝行礼:多谢殿下关心。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我已转身扶着晚翠离开。
寿宴风波后,我与萧凛的关系降至冰点。
他不再频繁地来沈府,即使偶尔在宫宴或社交场合遇见,也只是点头示意,眼神疏离。
沈月柔倒是安分了许多,只是看我的眼神,越发怨毒。
我乐得清静,将更多心思放在了巩固自身和家族上。
我开始有意识地接触父亲的部下,了解军中事务,并利用前世的记忆,不动声色地提醒父亲注意几个看似不起眼、日后却会成为心腹大患的将领。
同时,我也开始打理母亲陪嫁的几处产业,学习庶务。
起初,母亲还有些不放心,但见我处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比她更有章法,便也渐渐放手。
我的改变,自然瞒不过有心人。
一日,我在城中一间相熟的绸缎庄挑选料子,恰好遇到了楚晏。
他是定南王世子,母亲是长公主,身份尊贵。
前世,沈家覆灭时,定南王府曾暗中施以援手,虽未能挽回败局,但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
楚晏此人,表面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思缜密,是少数几个没有被萧凛虚伪外表蒙蔽的人。
沈小姐,别来无恙楚晏摇着折扇,笑吟吟地走过来。
楚世子。我点头致意。
听说前几日国公府寿宴上,出了些不大不小的意外他语气随意,沈小姐倒是处变不惊,令人佩服。
世子谬赞了。我淡淡道,不过是些宵小之徒罢了,不值一提。
哦是吗楚晏挑眉,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我怎么听说,那泼皮背后,似乎与令府的二小姐有些牵扯
我心中一愣,楚晏的消息倒是灵通。
世子慎言。我面色不变,家宅之事,不足为外人道。
楚晏看着我,忽然笑了:沈小姐果然与传闻中不大一样了。看来,经历一些事,人总是会变的。
他意有所指。
我没有接话,只道:世子若无事,我便先告辞了。
等等。楚晏叫住我,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巧精致的令牌,递给我,这是‘听风楼’的令牌。若沈小姐日后有需要查探的消息,可凭此令去寻他们的掌柜。
听风楼,是上京城最神秘的情报组织,据说背后势力极大,消息灵通,无孔不入。
前世我只闻其名,未曾接触过。
我看着那枚令牌,没有立刻去接。
楚晏笑道:不必紧张。算是……提前结个善缘吧。毕竟,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不是吗
他将令牌塞进我手里,不等我回应,便摇着扇子,转身离去了。
4
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宫里便传来了消息。
皇后娘娘要在宫中举办赏花宴,邀请各家贵女参加。
名为赏花,实则,是为了给几位适龄的皇子挑选侧妃或侍妾。
萧凛自然也在其中。
前世,就是在这场赏花宴上,沈月柔设计让我落水,又假意相救,不仅搏得了舍身救姐的美名,更是在萧凛面前刷足了好感,为她日后入三皇子府铺平了道路。
而我,则因为落水失仪,又染上风寒,错过了后续许多重要的场合,也让萧凛对我更加冷淡。
赏花宴设在御花园的澄心湖畔。
春日融融,百花盛开,各家贵女争奇斗艳。
沈月柔今日打扮得格外清丽脱俗,一袭鹅黄色纱裙,更衬得她肤白貌美,楚楚动人。她身边围着不少小姐妹,言笑晏晏,俨然是人群的焦点。
她看到我,立刻迎了上来,亲热地挽住我的胳膊:姐姐,你今日真好看。
我抽出手臂,淡淡道:妹妹也很美。
她似乎早已习惯了我的冷淡,也不在意,依旧笑语盈盈:姐姐,湖边的锦鲤开得正好,我们过去看看吧
我瞥了她一眼,心中了然。
澄心湖,又是澄心湖。
也好。我点头应允。
澄心湖边,几位皇子公主也在附近,萧凛赫然在列。
他正与五皇子谈笑风生,目光却不时瞟向我们这边。
沈月柔拉着我走到湖边,指着水里的锦鲤,故作惊喜道:姐姐快看,那条红色的好漂亮!
她身体微微前倾,脚下似乎不稳,惊呼一声,就要往湖里栽去。
按照前世的剧本,她会拉着我一起落水,然后污蔑是我推了她。
电光火石间,我猛地后退一步!
沈月柔算计落空,重心不稳,尖叫着摔进了湖里!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救命!救命啊!沈月柔在水里扑腾着,惊慌失措地大喊。
周围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离得最近的几个宫女太监连忙呼救,有人跳下水去捞人。
萧凛和五皇子等人也迅速赶了过来。
沈月柔被捞上来时,浑身湿透,发髻散乱,妆容也花了,狼狈不堪。
她冻得瑟瑟发抖,一看到萧凛,立刻扑进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殿下……殿下……是姐姐……是姐姐推我的……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我身上。
质疑,探究,幸灾乐祸。
萧凛抱着怀里瑟瑟发抖的沈月柔,抬起头,目光冰冷地看向我,带着浓浓的失望和怒意:沈未晞!你就这般容不下月柔吗竟在这种场合,做出如此恶毒之事!
他声音大的故意让周围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站在原地,挺直了脊背,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怯懦。
殿下何出此言我反问,声音平静无波,方才妹妹自己失足落水,众人有目共睹。殿下不问青红皂白,便认定是我推了她,未免太过武断了吧
5
武断萧凛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若不是你心存怨恨,月柔好端端的,怎会落水
他怀里的沈月柔哭得更凶了:殿下……呜呜……不怪姐姐,是我自己不小心……姐姐定是还在生我的气,才会……才会一时失手……殿下,求您不要责怪姐姐……
她这番话,看似在为我开脱,实则坐实了是我推她下水的事实。
真是好手段!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
天哪,沈小姐看着温婉,心肠竟如此狠毒
嫉妒庶妹受宠,便下此毒手,真是……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敢这样,私底下还不知道怎么磋磨人家呢!
我听着这些污言秽语,只觉得可笑。
这就是我前世深爱过的男人,这就是我曾掏心掏肺对待的妹妹。
他们联手将我推向深渊,还要给我扣上恶毒的帽子。
我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萧凛脸上,一字一句道:殿下既认定是我所为,可有证据
萧凛被我问得一噎。
确实,无人亲眼看到我推沈月柔。
但他显然不准备就此放过我。
他眼神一冷,沉声道:沈未晞,不论起因为何,月柔因你落水是事实。你身为嫡姐,不知爱护庶妹,反而心生嫉妒,行事狠辣。来人!
立刻有几个宫中侍卫上前。
将沈小姐带去静思阁,没有本殿的命令,不许出来!萧凛厉声道。
静思阁,名为静思,实则是宫中惩戒犯错宫人或贵女的地方,阴冷潮湿。
这是要公然给我难堪,将我的尊严踩在脚底!
晚翠急得快哭了:殿下!我家小姐是冤枉的!
我按住晚翠的手,示意她不必多言。
我看着萧凛,看着他怀中瑟缩发抖、嘴角却隐隐勾起一抹得意的沈月柔,心中一片冰凉。
好。我平静地吐出一个字。
不必争辩,不必解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挺直脊背,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跟着侍卫,一步步走向静思阁。
身后,传来沈月柔虚弱的咳嗽声,和萧凛温声细语的安抚。
静思阁内,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
我被关进一间狭小的房间,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个破旧的木桌。
侍卫锁上门离去,留下我一人。
寒意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晚翠被拦在了外面,此刻,只有我一个人。
前世被囚禁冷宫的记忆涌上心头,那里的环境,比这里还要恶劣百倍。
鸩酒的灼痛感似乎又在喉间蔓延。
我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慌,不能怕。
这点苦楚,与前世相比,算得了什么
我走到那张硬板床边,坐了下来。
冰冷的触感透过衣料传来,激得我一个哆嗦。
肚子也开始隐隐作痛。
今日出门前,我只用了些清粥小菜,此刻早已饿了。
但显然,不会有人送饭来。
萧凛是想让我在这里挨饿受冻,好好反省。
我蜷缩在床上,抱紧双臂取暖。
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寒意更甚,饥饿感也越来越强烈。
我开始有些头晕目眩。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
是晚翠的声音,带着哭腔:求求你们了,让我进去看看我家小姐吧!她身子弱,还穿着湿衣服,会生病的!
外面传来侍卫冷硬的声音:三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可我家小姐还没用晚膳!求求你们行行好,让我送些吃的进去吧!
不行!
6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安静了下来。
大概是晚翠被赶走了。
我靠在墙角,意识有些模糊。
又冷又饿,胃里像是火烧一般。
恍惚间,我似乎又回到了前世。
那年冬天,大雪纷飞。
萧凛刚刚登基,根基未稳。
为了帮他筹集军饷,稳固边境,我拿出母亲留下的所有嫁妆,变卖了外祖家传的玉佩,甚至不惜……向有宿怨的对家低头借贷。
我拖着怀孕的身子,在寒风中奔波数日,终于凑足了银两。
当我满心欢喜地将银票交给他时,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随手交给内侍,然后便转身去看望因为偶感风寒而卧病在床的沈月柔。
他说:月柔身子弱,需要人照顾。皇后贤德,定能理解。
我站在空旷的大殿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只觉得浑身冰冷。
那时,我腹中的孩子,已经快五个月了。
后来,孩子出生,却先天不足,没多久便夭折了。
太医说,是怀孕期间思虑过重、劳累过度的缘故。
我抱着孩子冰冷小小的身体,哭得肝肠寸断。
而萧凛,只是派人送来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
沈月柔倒是来了,假惺惺地掉了几滴眼泪,说:姐姐节哀。好在,殿下年轻,你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那时我才知道,她送来的那些所谓的安胎补品里,掺了不易察觉的寒凉之物。
是她,亲手害死了我的孩子!
胃部的绞痛将我拉回现实。
我挣扎着起身,想去找点水喝。
刚站起来,眼前便是一黑,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我似乎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
有人来了
再次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盖着温暖的锦被。
房间里燃着安神香,光线柔和。
我动了动手臂,发现身上湿冷的衣服已经被换下,穿上了一身干净的中衣。
小姐,您醒了!
晚翠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过来,眼眶红红的:您都昏迷大半天了!吓死奴婢了!
我挣扎着想坐起来,晚翠连忙扶住我:小姐慢点。
我接过粥碗,温热的触感熨帖着冰冷的手指。
是谁……把我带出来的我声音有些沙哑。
是楚世子!晚翠道,昨日您被关进静思阁后,奴婢怎么求都没用。后来遇到了楚世子,奴婢就把事情告诉了他。楚世子去找了皇后娘娘,说是您身子不适,若在静思阁出了事,怕是不好向镇国公交代。皇后娘娘这才松口,让楚世子将您接了出来,暂时安置在偏殿。
楚晏……
我握着粥碗的手紧了紧。
又是他。
他……人呢
楚世子把您安顿好就离开了,只说让您好生休养。晚翠顿了顿,又道,对了小姐,三殿下……也来过了。
我舀粥的动作一顿。
他来做什么
三殿下听说您昏倒了,便过来看了一眼。晚翠撇撇嘴,语气有些不满,不过他没待多久,看到您没事,又听宫人说月柔小姐那边受了惊吓,高烧不退,就……就又赶去照顾月柔小姐了。
我沉默地喝着粥,没有说话。
意料之中,不是吗
在他心里,沈月柔那点子风寒,永远比我的生死重要。
也好。
这样,我才能彻底死心。
将碗里的粥喝完,我感觉身上暖和了不少,力气也恢复了一些。
晚翠,扶我起来。
小姐,您还要做什么太医说您需要静养!
无碍。我掀开被子,有些事,该去处理一下了。
沈月柔不是喜欢演戏吗
那我就陪她演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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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我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裙,略施薄粉,遮掩住苍白的脸色。
在晚翠的搀扶下,我来到了沈月柔养病的宫殿。
还未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沈月柔娇弱的咳嗽声,以及萧凛温言软语的安抚。
……都怪我,是月柔没用,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连累了殿下担心……咳咳……
傻丫头,说什么傻话。萧凛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好好养着便是,其他的事,有孤在。
我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对话,只觉得讽刺。
深吸一口气,我推门而入。
屋内的两人同时看来。
看到我,萧凛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沈月柔则像是受惊的小兔子一般,往萧凛怀里缩了缩,怯生生地看着我:姐……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到床前,目光落在萧凛脸上,语气平静:殿下。
萧凛看着我,脸色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疏离:你身子不好,怎么过来了
听说妹妹病了,我身为姐姐,理应过来探望。我顿了顿,看向他怀里的沈月柔,妹妹感觉如何了昨日落水,可有吓到
沈月柔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神闪烁:多……多谢姐姐关心,妹妹……妹妹好多了……
那就好。我点点头,话锋一转,昨日之事,是我考虑不周,没有及时拉住妹妹,才让妹妹失足落水。还请殿下和妹妹,莫要怪罪。
我微微屈膝,向两人行了一礼。
萧凛和沈月柔都愣住了。
他们大概没想到,一向骄傲的我,会主动低头认错。
萧凛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乎有些动容,又有些怀疑。
沈月柔则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姐姐……你……
事情已经过去了。我直起身,语气依旧平静,只是,外面那些关于我嫉妒妹妹、推她下水的流言,还望殿下能帮忙澄清一二。毕竟,这不仅关乎我个人的名声,也关乎镇国公府的颜面。
我将问题抛给了萧凛。
他看着我,沉默了片刻。
如果他真的在意我,哪怕只有一丝,也该知道怎么做。
然而,他只是皱了皱眉,道:流言止于智者。未晞,你行事端正,又何惧他人议论此事不必再提了。
他顿了顿,又道:你身子刚好,先回去歇着吧。月柔这里,有孤照顾。
轻描淡写地,便将此事揭过。
他根本不在乎我的名声是否受损,不在乎镇国公府的颜面。
在他眼里,只有沈月柔的委屈,只有他自己的仁慈。
我心中最后一丝残存的温度,也彻底熄灭了。
是,殿下。我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的冰冷,那臣女,便先告退了。
我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
身后,没有传来任何挽留的声音。
离开沈月柔的宫殿,我的脚步异常坚定。
晚翠跟在我身后,小声嘀咕:小姐,三殿下他……他也太过分了!明明是月柔小姐自己掉下去的,凭什么要您受这委屈!
不必说了。我打断她,有些人,有些事,看清了便好。
回到偏殿,我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计划。
萧凛的薄情寡义,沈月柔的阴狠毒辣,我已经再次领教。
指望他们良心发现,无异于痴人说梦。
想要复仇,想要守护家人,我必须依靠自己,也需要寻找可靠的盟友。
楚晏……
那枚听风楼的令牌,还静静地躺在我的梳妆匣里。
或许,是时候动用它了。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宫人的通报声。
沈小姐,楚世子来看您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请他进来。
8
楚晏依旧是一身锦衣,摇着折扇,施施然走了进来。
他看到我安然无恙地坐在窗边看书,眼中闪过一丝笑意:看来沈小姐恢复得不错。
托世子的福。我放下书卷,起身行礼,昨日之事,多谢世子援手。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楚晏摆摆手,示意我不必多礼,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沈小姐方才……可是去了月柔小姐那里
他的消息,总是这么灵通。
我没有否认:去探望了一下。
哦楚晏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结果如何三殿下可有为你澄清冤屈
我自嘲一笑:世子觉得呢
楚晏了然地笑了笑:看来,有些人,是铁了心要护着‘柔弱’的妹妹了。
他走到我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地品了一口:沈小姐,你似乎……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人总是会变的。我重复了之前说过的话。
变得更聪明,也更……危险了。楚晏放下茶杯,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改变了这么多
我迎上他的目光,没有回避:世子认为呢
楚晏笑了:或许是幡然醒悟看清了一些人和事
世子是个聪明人。我淡淡道。
聪明人,通常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楚晏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沈小姐,你我……或许可以做笔交易。
哦什么交易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扳倒萧凛,报复沈月柔,守护沈家。而我,也有我的目的。我们……可以合作。
他的提议,正合我意。
但我并未立刻答应。
世子为何选择我我问。
因为你有足够的智慧,足够的胆识,也足够的狠。楚晏坦然道,更重要的是,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共同的敌人……萧凛。
我抬眼,迎上他深邃的目光:世子想要什么
他不像是会做亏本买卖的人。
我想要一个更安稳的朝局。楚晏的笑容里带着一丝意味深长,三皇子野心勃勃,手段狠厉,并非明君之相。若他登基,于国于民,并非幸事。于定南王府,亦是隐患。
他说得冠冕堂皇,但我明白,这背后必然有更深层次的政治考量。
而你,沈小姐,他话锋一转,落在我身上,可以成为重要的助力。你的身份,你的智慧,还有……你对萧凛的了解,远比旁人要深。
他几乎是明示了,他知道我与萧凛之间,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我沉默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
我可以提供我知道的。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但我也有我的底线。沈家,必须安然无恙。
这是我重活一世,最根本的目标。
楚晏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点了点头:自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保全沈家,亦符合我的利益。
他端起茶杯,朝我遥遥一敬:那么,合作愉快
我拿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回敬:合作愉快。
这杯茶,像是我们之间无声的契约。
从此,同舟共济,各取所需。
楚晏没有多留,在约定了日后联络的方式后,便起身告辞了。
他前脚刚走,晚翠便端着药碗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担忧:小姐,您真的要和楚世子……
他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我打断她,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在口中蔓延,却不及我心中半分苦楚。
收拾一下,我们回府。
是。
回到镇国公府,父亲和母亲早已焦急地等在正厅。
看到我平安回来,母亲悬着的心才放下,连忙拉着我上下打量:晞儿,你没事吧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
父亲沈国公则脸色铁青,显然也听到了宫里传出来的风言风语。
我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避重就轻地讲了一遍,只说是沈月柔自己不慎落水,三皇子可能因关心则乱,对我产生了些误会,幸得皇后娘娘明察秋毫,又有楚世子仗义执言,才得以脱身。
我没有过多地指责萧凛和沈月柔,因为我知道,现在还不是彻底撕破脸的时候。但我言语间流露出的委屈和萧凛的偏袒,足以让爱女心切的父母对萧凛心生不满。
果然,母亲听完,气得眼圈都红了:月柔那孩子,平日看着乖巧,怎么……还有三殿下,怎能如此不分青红皂白!
父亲更是怒拍桌案:欺人太甚!我沈家的女儿,岂容他如此轻辱!看来,这桩婚事,要重新掂量了!
前世,父亲也曾对萧凛的某些做法颇有微词,但在我的坚持和萧凛的伪装下,最终还是同意了婚事。
我适时地露出黯然神伤的表情:父亲,母亲,女儿有些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好好好,快回去歇着。母亲心疼地扶着我。
看着父母担忧的眼神,我心中微暖,复仇的决心也更加坚定。
这一世,我不仅要报仇,更要护他们周全。
9
接下来的日子,我以养病为由,深居简出。
沈月柔在宫里养了几日病后,也回了府。
她和柳姨娘大约是得了萧凛的示意,没有再来我面前碍眼,府里一时倒也清净。
但这平静之下,是暗流涌动。
我知道,萧凛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在赏花宴上失了面子,又被楚晏插手,必定对我更加忌惮和不满了。
果然,没过几日,晚翠便带来一个消息。
小姐,外面都在传……说您善妒,容不下庶妹,在宫宴上公然谋害……还说您,德行有亏,不堪为皇家妇……晚翠气得脸都白了,定是三殿下和月柔小姐他们搞的鬼!
我正在临摹的笔尖一顿,一滴墨晕染开来,毁了整幅字。
意料之中。我放下笔,语气平静。
萧凛这是想彻底毁了我的名声,断了我与其他皇子联姻的可能,逼得我除了他,再无选择。
真是好算计。
我拿起旁边干净的宣纸,重新研墨。
晚翠,备车,去慈恩寺。
小姐,您要去慈恩寺做什么晚翠不解。
去上香祈福。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顺便,也该让某些人知道,我沈未晞,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慈恩寺香火鼎盛,是上京贵妇们最常去的寺庙之一。
我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素雅却不失华贵的衣裙,带着晚翠,在香客最多的时候,来到了寺中。
果然,刚进大殿,就遇到了几位相熟的夫人小姐。
她们看到我,眼神各异,有同情,有鄙夷,也有幸灾乐祸。
寒暄了几句,便有人忍不住开口试探:沈小姐近来可好前些日子听说你在宫里……受了些惊吓
说话的是吏部尚书的夫人,向来与柳姨娘有些交情。
我微微一笑,坦然道:劳夫人挂心,不过是些小女儿家的玩闹罢了,不值一提。倒是妹妹身子娇弱,落水后病了几日,着实让我担心。
我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确有其事,又轻描淡写地带过,还顺便表达了对沈月柔的关爱。
吏部尚书夫人似乎有些意外,讪讪地笑了笑,没再多问。
这时,旁边一位与沈家交好的老夫人开口道:无事便好。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听听便罢,沈丫头是什么样的人品,我们这些老家伙心里都清楚。
我感激地朝老夫人笑了笑:多谢老夫人信任。
我没有急着辩解,也没有刻意卖惨。
有时候,坦荡从容的态度,比任何解释都更有力。
在上香时,我又恰巧遇到了几位颇有声望的宗室王妃。
我恭敬地行礼问安,与她们闲谈了几句。言语间,不卑不亢,从容得体,丝毫看不出被流言困扰的模样。
临走时,我还特意向慈恩寺捐了一大笔香油钱,指明是为国祈福,为家中长辈祈福,也为病中的妹妹祈福。
这一系列举动,落在有心人眼里,自然会品出不同的味道。
一个能如此坦然面对流言,又心系家国、孝顺长辈、关爱妹妹的人,会是那样不堪的人吗
谣言,不攻自破。
10
果然,没过两日,上京城里的风向就变了。
开始有人说,三皇子偏听偏信,冤枉了沈小姐。
也有人说,沈二小姐看似柔弱,实则心机深沉,故意陷害嫡姐。
更有甚者,开始猜测三皇子和沈二小姐之间,是否早有私情……
这些新的流言,自然有楚晏在背后推波助澜。
听风楼的效率,果然名不虚传。
萧凛得知这些传言后,气得在府里砸碎了一只名贵的玉瓶。
他没想到,我不仅没有被流言击垮,反而借力打力,扭转了局面,甚至还将矛头引向了他和沈月柔。
他立刻派人来沈府安抚我,送来了许多珍贵的珠宝首饰,还假惺惺地表示,之前的误会都已经查清,让我不要放在心上。
我看着那些珠光宝气的礼物,只觉得无比讽刺。
前世,他也曾用这些冰冷的东西来弥补对我的亏欠。
可惜,再多的珠宝,也换不回沈家一百多口的人命,换不回我死去的孩子。
我让晚翠将东西尽数退了回去,只传话道:殿下的心意,臣女心领了。只是无功不受禄,这些贵重之物,臣女受之有愧。
这是赤裸裸的拒绝和疏远。
萧凛收到回话,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身边的谋士劝道:殿下,沈小姐如今态度强硬,又有楚世子暗中相助,不宜硬碰。不如暂且缓和关系,徐徐图之。
萧凛沉默半晌,最终冷哼一声:孤知道了。
他暂时按捺下了对我的不满,但那双阴鸷的眼睛,已经将我视为必须除掉的障碍。
与萧凛的关系降到冰点,却让我与楚晏的合作更加紧密。
通过听风楼,我掌握了许多前世不知道的隐秘信息,包括朝中官员的派系、萧凛暗中培养的势力分布,甚至还有一些沈月柔和柳姨娘不为人知的把柄。
楚晏也通过我,更深入地了解了沈国公府的态度,以及军中的一些动向。
我们像两个冷静的棋手,在这波谲云诡的棋盘上,悄然落子。
一日,楚晏约我在城郊一处隐秘的别院见面。
萧凛最近动作频频。楚晏开门见山,他似乎在暗中联络西北驻军的将领,意图不明。
西北驻军
我心中一动。
前世,萧凛正是利用西北边境的一次小规模冲突,夸大其词,陷害太子指挥不力,最终动摇了太子的储君之位。
难道,他想故技重施
具体是哪些将领我追问。
楚晏说出几个名字。
其中一个姓赵的副将,我记得,前世正是他带头煽动兵士,制造混乱,给了萧凛可乘之机。此人贪婪好色,有不少把柄。
我知道这个人。我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有一个宠妾,是当年从江南买来的瘦马,花了他不少银子。而这些银子,来路不正。
楚晏挑眉:哦看来沈小姐知道的不少。
略知一二。我将赵副将贪墨军饷、中饱私囊的一些线索告诉了楚晏,世子可以从这里入手。
楚晏点点头:好。我会让人去查证。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件事。沈月柔……最近似乎不太安分。她通过柳姨娘的关系,搭上了宫里的丽嫔。丽嫔是五皇子生母的远房表妹。
沈月柔,果然贼心不死。
被萧凛冷落了一阵,就想另寻靠山了吗
五皇子虽然能力平庸,但胜在母族有些势力,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她想做什么
听说,丽嫔想在即将到来的皇家秋猎上,给五皇子物色一位侧妃。楚晏看着我,若有所思,沈月柔,或许想争一争这个位置。
我冷笑一声。
前世,她也是在秋猎上大放异彩,引起了萧凛的注意。
这一世,她倒是换了个目标。
秋猎……我喃喃道,也好。是时候,送她一份‘大礼’了。
11
皇家秋猎,设在京郊的南苑围场。
这是皇室宗亲和勋贵子弟们展示骑射、增进感情的好机会,也是各种阴谋阳谋上演的舞台。
出发前几日,沈月柔果然开始频繁地往外跑,不是去给丽嫔请安,就是去城中有名的霓裳坊定制新的骑装。
柳姨娘也一扫之前的颓丧,在府中又开始活跃起来,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她们二房很快就要扬眉吐气了。
母亲为此颇为担忧,私下里对我说:晞儿,你看月柔最近……她是不是真的想……
母亲不必担心。我安抚道,她想做什么,便由她去。我们看着便是。
母亲叹了口气:只是,若她真的成了五皇子侧妃,日后在宫里……
母亲放心。我握住母亲的手,眼神坚定,无论她变成什么身份,都休想再欺负我们分毫。
母亲看着我沉静的眼眸,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秋猎当日,天高气爽。
皇上携后宫嫔妃、皇子公主以及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地来到南苑。
围场内早已扎好了营帐,彩旗飘扬,骏马嘶鸣,好不热闹。
我穿着一身利落的红色骑装,更显得英姿飒爽。父亲和兄长们都是武将,我的骑射功夫虽不敢说顶尖,却也远超一般的闺阁女子。
萧凛今日也来了,一身黑色劲装,显得越发挺拔冷峻。他看到我,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仿佛我们只是陌生人。
沈月柔则穿着一身精心准备的淡紫色骑装,骑着一匹温顺的小母马,跟在五皇子和丽嫔身边,巧笑倩兮,极力表现。
五皇子对她似乎也颇有好感,不时与她低声说笑。
丽嫔看着他们,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沈月柔预想的方向发展。
狩猎开始。
皇上一声令下,众人纷纷策马奔入围场深处。
我并没有急着去追逐猎物,而是不紧不慢地骑着马,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12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惊呼和混乱。
不好了!五殿下坠马了!
快来人啊!五殿下受伤了!
我策马赶过去,只见五皇子脸色痛苦地躺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腿,旁边围着一群惊慌失措的侍卫和太监。
沈月柔跪在他身边,哭得梨花带雨:殿下!您怎么样了都是月柔不好,若不是为了追那只惊了的兔子,殿下也不会……
丽嫔也匆匆赶来,看到儿子受伤,顿时慌了神,厉声质问侍卫: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坠马!
一个侍卫战战兢兢地回道:回娘娘,方才……方才沈二小姐的马突然受惊,冲撞了五殿下的坐骑,五殿下躲闪不及,才……才不慎坠马……
沈月柔一听,哭得更凶了: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的马儿一向很温顺,怎么会突然受惊……定是有人……定是有人暗害我,想嫁祸给我!
她一边哭,一边求助似的看向丽嫔和周围的人。
丽嫔脸色铁青,看着哭哭啼啼的沈月柔,又看了看受伤的儿子,眼神变得无比冰冷。
不管是不是意外,她的儿子,确实是因为沈月柔而受伤了!
这时,楚晏带着几个人也赶到了。
他看了一眼现场,又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然后走到丽嫔面前,拱手道:娘娘不必惊慌,臣已派人去请太医。当务之急,是先将五殿下送回营帐诊治。至于坠马的原因,稍后再查不迟。
丽嫔六神无主,听楚晏这么说,也只能点头同意。
五皇子很快被小心翼翼地抬走了。
沈月柔失魂落魄地跪在原地,看着五皇子离去的方向,脸上血色尽失。
她精心策划的一切,都因为这场意外而化为泡影。
甚至,还得罪了丽嫔。
我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心中没有丝毫怜悯。
这,就是她算计别人的下场。
当然,那匹马儿为何会突然受惊,自然是我让人动了些手脚。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沈月柔,你当初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和羞辱,我会一点一点,加倍奉还!
五皇子坠马之事,给这场秋猎蒙上了一层阴影。
虽然太医诊治后说并无大碍,只是扭伤了腿,需要休养一阵,但丽嫔显然迁怒了沈月柔。
回到营帐后,丽嫔便以冲撞皇子为由,命人将沈月柔看管起来,不许她再随意走动。
沈月柔想要求情,却被丽嫔身边的嬷嬷毫不留情地训斥了一顿,说她不安分守己,狐媚惑主,险些害了五殿下。
一时间,沈月柔从之前备受瞩目的未来五皇子侧妃人选,变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扫把星。
柳姨娘得知消息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想去求情,却连丽嫔的面都见不到。
萧凛自始至终冷眼旁观,没有丝毫要插手的意思。
大概在他看来,沈月柔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甚至还给他惹了麻烦。
真是现实得可怕。
13
秋猎草草结束。
回到上京后,关于五皇子坠马和沈二小姐失宠的流言迅速传开。
沈月柔彻底成了上京贵女圈的笑柄。
柳姨娘在府中也彻底失势,被祖母严厉敲打了一番后,禁足在自己的小院里,轻易不得出门。
沈月柔大概是受了太大的打击,回府后便一病不起,整日以泪洗面。
我去看过她一次。
她躺在床上,脸色蜡黄,眼神空洞,早已没了往日的娇俏和算计。
看到我,她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挣扎着想坐起来:沈未晞!是你!一定是你害我对不对!
我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平淡:妹妹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你少装蒜!沈月柔咬牙切齿,赏花宴落水,秋猎坠马!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你就是见不得我好!
见不得你好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轻笑出声,沈月柔,你配吗
我俯下身,凑近她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道:你加诸在我身上的一切,我会让你,千倍万倍地偿还。这,才刚刚开始。
沈月柔浑身一颤,惊恐地看着我,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我。
你……你……
我直起身,理了理衣袖,转身离去。
留下她在身后,发出绝望而怨毒的诅咒。
我不在乎。
失败者的哀嚎,是最动听的乐章。
解决了沈月柔这个小麻烦,我的重心重新放回对付萧凛上。
楚晏那边传来了消息,他派去西北的人,已经搜集到了赵副将贪墨军饷、私通敌寇的确凿证据。
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便可将此事捅破。
而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
年底,西北边境传来急报,说有小股外族骑兵骚扰边境,烧杀抢掠,请求朝廷增援。
这与前世的时间点,几乎完全吻合。
我知道,这是萧凛动手的信号。
他会借此机会,夸大敌情,制造恐慌,然后将责任推给负责边防的太子,同时安插自己的人手,掌控西北军权。
朝堂之上,果然为是否增兵、派谁领兵而争论不休。
太子主张查明实情,谨慎行事。
萧凛及其党羽则危言耸听,力主立刻派兵,并毛遂自荐,愿亲自领兵前往西北。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我通过父亲,将一份匿名信,送到了御史台都御史的手中。
信中,详细列举了西北赵副将贪墨军饷、克扣粮草、甚至暗中与外族勾结的种种罪证,并附上了部分账册证据的影印件。
都御史是刚正不阿之人,拿到信后,如获至宝,立刻在朝堂上弹劾赵副将。
一石激起千层浪!
皇帝震怒,下令彻查。
同时,也对萧凛主动请缨前往西北的动机,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14
调查的结果,比预想的还要严重。
赵副将不仅贪墨,还真的与外族部落有勾结!所谓的外族骚扰,根本就是他与外族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骗取朝廷的军饷和物资!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顺藤摸瓜查下去,竟然牵扯出了萧凛安插在西北军中的好几名心腹将领!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萧凛指使了这一切,但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皇帝气得差点当场废了萧凛的皇子身份!
最终,看在皇家颜面的份上,皇帝只是下令将赵副将及一干涉案将领就地处决,严厉申斥了萧凛,并削减了他大部分的权力和差事,令其闭门思过。
经此一役,萧凛元气大伤,夺嫡之路几乎被彻底堵死。
太子一党则大获全胜,对我父亲和沈家更是感激不已。
沈家的声望和地位,也因此达到了顶峰。
我知道,距离彻底扳倒萧凛,为前世的沈家一百多口冤魂报仇雪恨的日子,不远了。
萧凛被圈禁在府,闭门思过。
我原以为,他会就此消沉下去。
但我还是低估了他的狠毒和不择手段。
一个月后,上京城突然开始流传一种奇怪的疫病。
起初只是零星几例,但很快便蔓延开来,染病者高烧不退,浑身起疹,不治身亡。
城中人心惶惶。
太医院束手无策。
我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前世,似乎并没有发生过这场疫病。
难道是……萧凛搞的鬼
我立刻让楚晏动用听风楼的力量去查。
很快,消息反馈回来。
这场疫病,果然是人为!
源头,竟然指向了被圈禁的三皇子府!
是萧凛!他竟然不惜以全城百姓的性命为代价,制造混乱,试图趁机脱困,甚至……逼宫夺位!
这个疯子!
我只觉得遍体生寒。
为了权力,他竟然可以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必须阻止他!我对楚晏道,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我知道。楚晏的脸色也异常凝重,我已经派人盯紧了三皇子府。但是,当务之急,是找到治疗疫病的方法,稳住民心。
治疗方法……
我努力回忆前世的医学典籍,却毫无头绪。
毕竟,这场疫病,前世并未发生。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就在我心急如焚之际,晚翠突然想起一件事。
小姐,您还记得吗前两年,您偶感风寒,缠绵病榻,后来是一位游方的老郎中给您开了一副偏方,才好了起来。那位老郎中当时还说,那方子不仅能治风寒,还能解百毒,强身健体……
我眼睛一亮!
对!是有这么回事!
那位老郎中,医术十分奇特。当时我病好后,曾想重金酬谢,他却飘然离去,只留下了那张药方。
我连忙让晚翠找出那张药方。
看着上面略显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我心中燃起了希望。
死马当活马医!
我立刻将药方交给楚晏,让他派人去太医院验证,并尽快组织药材,熬制汤药,分发给城中百姓。
15
事实证明,那张药方,竟然真的有效!
虽然不能立刻药到病除,但服用汤药后,染病者的症状明显减轻,也不再出现死亡病例。
恐慌的民心,渐渐安定下来。
而萧凛那边,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
他豢养的那些死士,开始蠢蠢欲动,试图制造更大的混乱。
楚晏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在一场激烈的厮杀后,萧凛的死士被尽数剿灭。
同时,楚晏也找到了萧凛投放疫病、意图谋反的确凿证据。
最终的对决,在金銮殿上。
楚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呈上了萧凛所有的罪证。
散播疫病,草菅人命,豢养死士,意图谋反……桩桩件件,触目惊心!
萧凛脸色惨白,还想狡辩,却被太子和一众大臣驳斥得哑口无言。
皇帝看着这个曾经寄予厚望、如今却变得如此丧心病狂的儿子,痛心疾首,最终颤抖着声音,下达了谕旨。
废黜萧凛皇子身份,贬为庶人,赐……鸩酒。
听到鸩酒二字,我的心猛地一缩。
前世,我也是这样,被一杯御赐的鸩酒,终结了生命。
如今,轮到他了。
真是天道好轮回。
萧凛被侍卫拖下去的时候,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不甘,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或许是后悔
但,那又与我何干
一切,都太迟了。
至于沈月柔,早已被这场变故吓傻了。柳姨娘也在萧凛被废黜的当晚,悬梁自尽。
沈月柔最终被送去了家庙,常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持续了数年的恩怨情仇,终于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萧凛被赐死的那天,上京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站在沈府的回廊下,看着雨水打湿青石板,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
晚翠撑着伞走过来,在我身边站定,轻声道:小姐,都结束了。
是啊,都结束了。
前世的血海深仇,终于得报。
萧凛死了,沈月柔疯了,柳姨娘也死了。
那些曾经伤害过我、伤害过沈家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沈家,也因为在这场风波中坚定地站在太子一边,得到了新君(太子已顺利登基)的倚重和嘉奖,比前世更加荣耀稳固。
父亲和母亲身体康健,兄长们前途光明。
一切,似乎都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可我心里,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和轻松,反而有些空落落的。
仿佛支撑着我走过这漫长复仇之路的那股恨意,突然消失了,让我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雨渐渐停了。
天边出现了一抹淡淡的彩虹。
楚晏的身影,出现在回廊的尽头。
他依旧是一身锦衣,缓步向我走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未晞。他走到我面前,停下脚步。
阳光透过云层洒下,落在他俊朗的眉眼间,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在想什么他问。
没什么。我摇摇头,只是觉得,像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梦醒了,便是新生。楚晏伸出手,轻轻拂去我鬓边的一缕湿发,动作温柔而克制,未晞,往后,为自己而活吧。
为自己而活……
我抬起头,看着他深邃而专注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映照着我的身影。
心中那片空落落的地方,似乎有某种温暖的情愫,正在悄然滋生。
或许,复仇的结束,才是我新生的开始。
前路漫漫,未来可期。
这一次,我只想握紧身边人的手,看遍这世间繁华,安稳度过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