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寒冬困不住飞鸟 > 第一章

我跟了主子十年,为他杀人无数。
他说喜欢我,嘴上却拖延着婚事:组织上的事我忙不过来,暂且不提结亲的事......近来有个棘手的任务,别人做我放心不下,就交给你好么
在我为他浴血杀人时,我无意发现他在陪着他的仰慕者下棋、赏雪、暖床。
原来他真正喜欢的另有其人啊......
他认为我会一辈子乖乖守在他身边听候命令。
他错了。
我放过刺杀对象,转头将订婚信物当掉,带着十年攒下的赏金离开了组织。
他却疯了一样,命人到处搜寻我的踪迹。
1
我匆匆赶回风云楼,刚杀过人,未来得及处理身上一身血。
小雪扑飞到我的脸上,我机械地往住处走。
今天,该向主子说明我要离开了吧
萧栩迎面拦住我,她狡黠地朝我眨巴眼:池苏,主子有事找你。他在青泉浴沐浴更衣,很快需要进京一趟。你还是尽快找他。
我平静地点了点头,无视她的撮合行为。
萧栩知道我与主子的婚约,但不知为何我们的婚事一直迟迟未办,两人又疏离得并不像一对有情人......
按她的意思来说,主子未免太过拘于礼节,我们江湖儿女,还是及时行乐为好。
她见我还是那样不开窍,也不逼我,打着哈哈先走了。
我犹豫几番,换了身衣裳去青泉浴。
浴池白雾氤氲滚滚,室内白纱半掩春光。
那人静静地泡在暖泉之中,长发披落,白皙的背靠着青石堤岸。
伺候的人被我无声遣下去了。
我恭敬朝主子行礼汇报刺杀任务。
赵宴仪听到我的声音一怔,而后背对着我不动声色地夸了我几句,吩咐我几句让我下去。
我反常地没有谨遵吩咐,取过毛巾一步步向他靠近。
池苏
他侧过脸眉心微蹙,向来不喜我的亲近。
我微微笑道:池苏为主子擦擦背吧。
未等他拒绝,我将浆湿的毛巾擦向他的背。
我很反常,赵宴仪脸上出现愠怒神色,但并未发作。
毕竟他还要在我的面前表演:
他喜欢我,但因礼节不得不刻意保持距离。
不必了......他面色不改拒绝道。
赵宴仪眼角瞥了我挂在腰间的月牙玉一眼,垂眸沉默下去。
暖气烘上我的脸,我手上的动作并未因他的话停下。
半晌,我不带一丝情绪开口问:主子,师父提的婚事,能否尽早办下呢池苏想尽早让他喝下这杯喜酒。
原来是为婚事而来......
不知为何,他舒了一口气,舒朗拍了拍我的手委婉道:近来组织上的事我忙不过来,暂且不提结亲的事......近日有个棘手的任务,别人做我放心不下,就交给你好么
是同样的话术,他惯会用组织的事宜将我们的婚事一拖再拖。
可笑的是,我以前一直都信,信了十年。
其实赵宴仪就是不喜欢我而已。
我放下手中的毛巾,恭敬接下任务二话不说离开了。
他也只是认为我只是耍小性子,但不会真的舍得对他生气。
2
我十五岁就随师父来到风云楼,追随十七岁的赵宴仪十年,做过大大小小成千上万件刺杀任务。
对于风云楼主子来说,我不懂变通但武功极好,是个听话的杀人工具。
师父与赵宴仪父亲早为我们订下婚书,月牙玉与圆月玉为一对婚约信物。
他们过世后,这场婚事却被赵宴仪一直推迟。
起初他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将全部重心放在组织上。我想他那时确实是这样想的,也因此导致我们迟迟未能成亲,再后来却不是这样了。
赵宴仪为了绞杀另一个杀手组织,带着我几个日夜不眠地包抄追击。
他杀得畅快,也笑得很痛快。
我却忍着恶心,几乎崩溃。
我讨厌粘稠血污粘身的感觉,厌烦了无止境地追杀。哪怕我后来已经陷入这样的世界里,麻木地随时进入厮杀。
那个组织的人即使妇孺老小,皆被屠杀殆尽,而我们风云楼也在江湖上打响了名声。
我在驿站等他汇合。
天降暴雨。
赵宴仪而后赶至,只见我浑身湿漉漉的站在密雨中,一袭红衣,纹丝不动地抱着剑等。
他愣了一秒,上前为我打伞。
他眉眼如玉,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轻轻地摸摸我的脑袋:你啊......真是你师父说的那样,不知变通。下雨了,不知道要躲么
下次会躲。
我点了点头,望着他满意的笑眼发呆。
那时的我心里想:我要嫁的人,真的很温柔。
3
对他而言,我作为杀手是合格的,接到命令后绝对服从地为他完成刺杀宫中贵胄的极限任务。
但若是成为他的妻子,我却还远远不够。
这是为何呢......
他爱好下棋,我陪着他下棋十年。
他克己复礼,我便不会逾矩。
他要我杀谁,我提着谁的头来见他。
他若要我的命,我也能立马动手了结自己。
这还不够么
不,这不够......这远远不够。
他也说过喜欢我,但已经很久很久以前了。
哪怕我记忆犹新。
从何时起,赵宴仪陪我下棋时也不再是简单的下棋。
而是复现他脑海中的棋盘,笑问我若执白子,会下在何处
我看着这盘棋路,指了指那处位置。
赵宴仪鸦睫轻颤,想明白什么。
他脸上泛起红晕,意识过来后便扶着脸压抑住了。
这盘棋不难,我不明白他为何要问我。
而且,我也从没见过这样的他,还单纯以为他喜欢与我下棋。
他若是喜欢这样,我便继续精进棋术,日后能一直陪同他在院子里下棋。
只是,人家未必领情。
这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的想法。
如今回想,想必是那时起,他就遇到他所仰慕的人了吧
那位端庄妖艳的贵人,偶然陪他下棋,他却心神不宁,棋子久久不能放在合适的位置。
我所做的种种,随着我模糊的记忆被一同抹去,他亦看不见了。
昔日那人的心已经变了。
如此,何必再强求呢
4
近些年风云楼的刺杀任务重心渐渐向宫中转移。
我拿到的任务越发凶险。
随着宫中皇子公主接连被刺杀的事情发生,宫中戒备越发森严。
到底是哪位贵人是雇主呢
杀手们好奇。
但风云楼有规矩:杀手领取赏金,完成任务,不得打听雇主身份。
我说,宫中皇帝病危,皇子公主接连被刺杀,活下来的最后那一个就能猜出来了。
萧栩无语:池苏你......宫里人都死光了,还有什么好猜的
其实没必要猜,我是接宫中任务最多的那个人,每次杀的都是公主皇子,在宫中与其他高手走动时能见上不少人,能猜个大概。
何况我见到过那个雇主......
她很张狂,宫中不太平,她还经常披着一件黑斗篷,被人簇拥着挡风雪来到风云楼。
也许在她眼里这已经是所谓的低调了吧
那时我也只是掠过一眼,并未放在心上。
毕竟我们杀手无权探究雇主身份。
现在想起来,赵宴仪与那位公主很早便密切往来。
我浴血杀人,好几次几近丧命,砍倒的尸骨都是在为她的勃勃野心在铺路。
亏得我一厢情愿,以为是完成喜欢的人给我的指令,且不顾雇主给的什么高额赏金,若能顺利完成任务、活着回来得到他的一个微笑也就足矣。
呵。
我攥紧拳头,酸涩的泪从眼中溢出。
我试探问过他雇主的身份。
他面沉如水,皮笑肉不笑地回复说:雇主的信息都是经过了加密的,谁都无权过问。
他骗人。
他知道,却还在伪装。
我分明看见了他们一起在夜里赏雪。
那位雇主在日出才悄然离去。
我冷冷地盯着他那立在雪地上落寞的背影。
寒风麻木了我的皮肤,无法感知疼痛。
唉。
我叹了口气,心中更是惆怅。
5
我到风云楼后山,给师父敬了杯酒。
师父啊,您走得那么早......我不善言辞,话到嘴边停了下来,脸上也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
......您捡了我一个孤女,把本领交给我,却将我扔在了这个地方就走,真是不负责......
我捧起酒壶喝酒,在师父的墓碑旁坐下。
师父死后魂儿飘着飘着,发现他的徒儿在心里念叨他的坏,估计能气得不轻。
我傻笑了一下,有些醉意。
今天徒儿就让您喝下这杯您念了几年的喜酒。我喃喃道。
与谁的喜事呢
与过去的我的喜事吧......
我草率地想。
半刻后,我拍拍屁股起身,留那坛酒静静摆在那儿。
我正欲走,耳边听到风声。
赵宴仪淡淡地笑着迎上来,笑问:池苏,你很少喝酒,今日怎么喝酒了
他的衣着是精心挑选的淡紫衣,显得他很是俊美,身上还飘着一阵刚沐浴过的冷香。
他来找我干什么
我偏开身,冷冷道:主子放心,池苏喝酒不会误了杀人。
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杀人了。我想。
还在生气么我方才找了你许久......
赵宴仪热忱伸出的手倏然收回,脸上维持着勉强的笑。
他看着墓碑有些不自然,似乎是想起自己的承诺,眸光里闪过深不见底的郁色。
赵宴仪越过我,徐徐步至墓前道:请前辈放心,池苏一切安好。宴仪与池苏的婚期,定会尽快定下。
对着一个死人还装什么呢
惺惺作态。
那时年少的他的娶我的承诺,不过是一个笑话。
赵宴仪,你喜不喜欢我我忍不住逼上前去问。
他抿着薄唇,露出安抚的笑容道:自然是喜欢的。池苏难道觉得宴仪会毁约么
冷冰冰的语言,比寒冬伤人更甚。
我愣住,摇摇头后退。
这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
池苏,怎么了
赵宴仪似乎意识到什么,我有意保持距离的举动,让他感到陌生而且不适应。
我以前并不这样。
他靠近过来,想伸手抚摸我的脸,被我避开后手停在半空。
我苦笑地呼了口气,攥紧衣袖径直离开。
赵宴仪,你诚实点好不好
把话挑明了好不好
别再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我听见心里有个年轻的声音在叫:赵宴仪赵宴仪赵宴仪啊......你看看我......拉紧我的手好不好。
眼里有些湿润了,我的脸上滑落一滴滴委屈的泪,但脚上依然坚持原来的步伐。
赵宴仪立在原处,没有继续追过来。
他深知我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想必我很快就能调理好。
毕竟这份喜欢,不都这样维持了十年之久么......
6
我爬到了宫墙上,锁住我刺杀对象的影子。
那美人一双凤目,倒是生得惊为天人,他们这批皇室的孩子长相都挺不错,包括那位我讨厌的公主。
我不耐烦地趁眼下无人的好时机,利落一跃到他的必经之道上。
五皇子白澧脸上出现了一瞬错愕,眼里还夹带着半分惊喜。
我的短刀抵在他的脖子上说:你有一句遗言的时间。
酒气从我的口中泄了出来,拂到他的脸上。
我杀过不少人,长得如玉一般的美人儿落在我手里一般享有一点特权。
但也没有更多了。
我想,这不过是我杀手生涯里唯一一点乐趣吧——我并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既不爱好下棋,也不爱好杀人。
姑娘喝酒了
白澧眼中倒是毫无惧色,精瘦的身上一点紧绷的迹象都没有。
我应了一声,毫不犹豫地下手。
这是个莫名其妙的人......以前我遇到的人不是在求饶,就是哭得泪眼婆娑遗言都说不清楚的。我杀过的贪生怕死之辈,数都数不过来,但他好像并不惧怕。
好像与我的不畏死亡不同,我是忘却了恐惧。
他却是胜券在握,在恐惧的土壤中生出了希望之花。
我拧眉,急速侧身放开了他,疾速朝我冲来的一枚绣花针钉在回廊的柱子上。
酒醒了大半,我警惕扭头看向宫墙的黑暗处。
他身边有很厉害的高手。
难怪说刺杀白澧是个棘手的任务,想必其他杀手已经失败很多次了。
也不是我太骄傲了不把刺杀对象放在眼里,而是我本来就没想着活着回去......
我紧盯着白澧,准备与他一同玉石俱焚。
那高手似乎洞悉了我的想法,多次出手害我不得近身。
姑娘还是下次再来吧,已经有人察觉了你的踪迹,在下愿让他们为姑娘让出一条通道。白澧低笑,眸光灼灼,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但我现在确实杀不了他,引来追兵后恐怕难以脱身。
我恼了他一眼,他只是无辜地笑望着我翻墙离开。
7
我追着黑暗中的影子去,但几次追丢了那个高手。
要杀白澧,须得先解决了他身边的人才行。
风雪刮过,我脸上有些僵硬,执着地在房屋上追踪。
夜空下小雪了。
我停在一个房顶,像黑猫探头四处察看,但那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宫室外一队侍卫巡逻走过。
我隐在黑暗中,屏住呼吸感觉其他藏在黑暗中的影子杀手。
但除了一些风雪声、侍卫走动声,只听到了宫殿内传来一些细碎零散的说话声、笑声。
我疑惑地离开,不安的心无法因走动的脚步而平静下来。
那是谁的说话声
我轻松翻上了屋顶,指尖掐入肉中。
靠近后,宫殿内的声音更大了一些,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似乎也不算熟悉
赵宴仪从未在我面前,发出过这样的声音。
我颤抖着手,晃晃悠悠蹲下身子。
我其实很害怕看到触目惊心的血腥现场,因此在这十年接的任务,杀人几乎刃不见血。
此刻的恐惧比以往能感知到的恐惧更甚,我的眼睛刺痛,浑身抗拒。
瓦片被我轻轻地挪开了一点。
烛光氤氲下,华贵的衣物被随意撒在地板上,熏香环绕着整个宫室。
结合的男女正动情地享受着感官的刺激,发出阵阵呻吟声。
他眼神迷离地抱着眼前人的腰,面色潮红,嘴角勾起餍足的笑......
他焚香沐浴赶着来见的人,我一直是知道的。
但是......
他们的进展居然到了我无法接受的地步。
我简直无法思考,瞪大眼慌张将瓦片盖了回去,脑子轰鸣往后一瘫,听不到公主府的宫室内外喊着有刺客!有刺客!
抓刺客!
侍卫快速往宫室外集结。
我几乎落荒而逃。
赵宴仪披着衣服快步出来,讶异地与逃离的我四目相对,他黑瞳里刹那间隐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慌张神色。
池苏他不可置信望着我快速隐于夜色的影子,往前走了几步。
他有什么可惊慌的呢
胆小鬼!
不过是被我撞破了真面目罢了......
在逃走的过程中好像受了些小伤,但我已经不在意疼痛了。
原来赵宴仪十年里口中的礼节,在背地里也可以什么都抛掉!
只不过那个人不是我而已!
呵呵呵!
我在风雪中穿梭,大笑着,忽而喉中一股腥甜,不得不吐出一口血。
心像被万箭穿透了一样,疼得我喘不过气。
什么喜欢什么婚事
全是谎言!
8
好不容易赶回了我的住处。
我麻木地用冻红的双手收拾着东西,瞥见那枚端放着的晶莹剔透的月牙玉,疲惫地闭上双眼。
我拿起要将这婚约信物砸碎,却停下来动作,握住玉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一刻钟后。
我泪尽了,将它放下。
第二日,这枚陪伴了我近十年的月牙玉被当在了组织产业里的当铺上。
那枚月牙玉很快就会被组织发现并呈上去给到赵宴仪手里。
而他很快会在我摧毁得什么不剩的住处里,找到一封安静放在桌上的信。
赵宴仪,我想了很久,给你留下这封信。
我想对你说我不喜欢你这种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萧栩常说江湖儿女,情真意切。
这十年里的喜欢,怎会做得了假我骗不了我的心。
我陪你下棋、为你杀人,为你做这些我不喜欢的事情,十年了......虽然你并不放在心上,我对你而言,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候命的下属罢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但这一厢情愿的我,想必困扰你许久吧
婚约是我求师父要的,我以为我会一辈子像第一眼见到你那样一直喜欢你......
但现在看来很没有必要,得知你变心后,我已经慢慢失去那样的感情了。
你那时也并不懂男女之情,应下了这件婚事。你既已选择与他人相守,现在也不必再在我面前勉强装着与我亲近的样子。
不如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
这一纸婚约就此作罢吧。
你我就此分别,断了情分,从此陌路人。
我迅速写完信,毫不留恋地拿剑撕烂被褥、劈断房中的摆设与任何与他相赠的礼物。
我的动作很快。
雨雪交加的夜里,留下这封信后——
我背着十年里攒的赏金离开了这个我丝毫不留恋的地方。
听说赵宴仪似乎在看到我的信后,窒息昏了过去。
他醒来后不愿放过我,疯了一样命人掘地三尺地找我。
江湖整个情报网广布着我的搜寻令,势必要将我活捉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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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江湖上传言风云楼池苏携组织机密潜逃,某些杀手组织对这个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女罗刹杀手十分垂涎,恨不得趁机挖回去供着。
半月里,我被无数不知来处的杀手追杀,逃至京城郊外。
赵宴仪真是个疯子!
我为他卖命十年,浪费了十年的青春年华。
他竟然要对我赶尽杀绝!
我的真心错付了!
好不容易躲过一波江湖杀手,立马被林中潜伏的黑衣刺客杀个措手不及。
我认出了为首蒙面的是萧栩。
她也有些惊讶,有意给我放水。
林子里一片灰白,刺客亮着刀剑向我逼近,我警惕地接过几招逼退众人,体力不支地准备跑为上计。
啊!
忽然前方一阵马蹄急停声,接着有个年轻男人从失控的马上摔向了我。
什么东西
我被砸了个猝不及防。
男人马后的刺客也接踵而来,与我身后的刺客对接上,将我们团团围住。
白澧吃痛地扶住手臂起身,见是我有些意外地搭讪:姑娘,又见面了。
我没好气地不再看他,每次见着他准没好事。
上次......不提也罢。
我冷哼一声,提着软剑上前拼力厮杀。
血液四溅,飞撒在白净的雪地上,宛如盛开了一朵朵梅花。
趁着围城破了一个口子,我与白澧见机窜了出去。
风雪迷得我几乎睁不开眼,那个男人紧攥着我的手。
真是无语。
本来各跑各的。
偏他一副赖上我的样子,明明自己身上武功貌似不低,还对我假装柔弱。
我拉着他往前轻功狂飞。
一辆马车拦在了前方。
我停下平息心中的急躁,冷冷抬眸。
马车下来的人,被手下撑着伞迎下来。
赵宴仪见着我,似乎有着一丝欣喜,他从马车下来就目光自动锁定着我,但视线转移到我握着白澧的手上后,他眸色渐沉。
身后杀手很快赶至。
白澧紧紧握住我的手,也不躲避赵宴仪不善的目光。
池苏,你过来。
赵宴仪忍住怒意,淡笑着伸手向我招了招。
我立在原处不动。
身边的人微挑眉,扯了扯嘴角,附在我的耳边低笑说:他这是把你当狗吗
冬日人在室外的吐息带着一阵热雾,呼到我耳朵上不免有些痒痒的。
这人好歹是个皇子,这举动也未免太冒犯了。
......
是啊,赵宴仪难道竟不能接受,我已经离开了么
赵宴仪习惯我的绝对服从,但我没有理由再把脖子上的绳子递到他的手上。
我不悦的情绪并不表现出来,摇头道:池苏已非风云楼中人,不会再听从赵公子的指令。
他看见我们亲密的举动,手僵在半空,脸色在寒冷里失了血色。
赵公子......赵宴仪笑了笑,喃喃我口中生分的称呼。
其余杀手被他手下拦在外边,只待一声令下,将我们一网打尽。
这次真的是不脱层皮都逃不掉了。
我拧眉看着垂眸的他徐徐走近。
10
记忆里的美好少年与眼前人重合了,靠近后我才发现他那白皙的脸上有一丝疲态。
应当是近日事务较忙吧
你这么快就把心交出去了
赵宴仪目光沉沉的视线从两人越发攥紧的双手转移开,脸上挂着那个我熟悉的完美的假笑。
我想抽开手,但白澧却不肯:对啊,她现在与本殿两情相悦,与你再无关系。
不知他的话是不是刺痛了赵宴仪。
他根本不看白澧一眼,至始至终看着我,眼尾微微泛红。
明明很明显,我根本不屑于再找一个心上人来面对他。
我答应过你和伯父,必定娶你为妻,赵宴仪低头叹息,解下腰间的一块玉给我,莫要再把玉佩弄丢了。
白澧扭头看我脸色,似乎有些耐人寻味。
我不接与他腰间挂着圆月玉相配的那块月牙玉,冷冷开口道:我不需要了,赵公子还是交给那位殿下罢。
还在气我么,池苏。
他愣了愣,攥着那块玉勉强地笑道。
我抬眸不语,眼睛无神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冷笑。
赵宴仪脸色苍白地伸手将我揉进他的怀里。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池苏,只要你肯回来,我会娶你为妻。池苏......我绝不负你。
呵呵。
我厌恶地推开他。
身后的人更是用力扯了我一把,我们以怪异的姿势分开。
我瞪了白澧一眼,甩开他的手。
赵宴仪,你现在才来说这些,未免太过可笑了。我不耐烦皱眉说,身上有着我无法察觉的发抖反应,你到底是楼中无人了,才想起我这么一个对你有莫大好处的杀手还是说,你倒觉得失去的才是最珍贵,如今在我面前表演后悔莫及来了
我告诉你,我池苏过去是瞎了眼看上你,自愿为你卖命。你三心二意,对我的一片真心弃之敝屣,我看清了你虚伪的真面目,如今我对你再无任何回头的可能!
赵宴仪脸色更加惨白,眼中升起一层薄雾。
池苏......
他呼吸急促,上前想挽回似的想拉住我的手,却被我眼疾手快地将剑架在他脖子上:
让我们走!
杀手迅速围上前,巧妙地避开一些距离。
你们逃不掉的。赵宴仪平息了混乱的呼吸,眼眶发红,不要命抓住我的手道。
他在赌,赌我刚才都是气话,赌我绝不可能轻易放开他。
十年啊......
再怎么心冷的人都会因相伴生出难以割舍的情感。
这段时光里我的心动与爱慕,对他的誓死追随,仿佛历历在目。
怎么可以说忘了就忘了。
赵宴仪的眸光亮了一瞬。
闭嘴!
我转了个剑花,将他扣住劫持着,他的脖子因此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杀手因此退避了一些,不敢动作。
赵宴仪心碎了似的。
他虚伪的笑容被活活撕裂开来,脸色僵硬得如同死尸。
我抽了一口冷气,不屑地看着缓缓逼上前的杀手,继续顽抗。
身旁看了一出满意的戏白澧,已经迫不及待离开现场。
他扬起下巴急喊:还不赶紧出来带我们走非要到本殿快死了你才出手是么
11
皇上病情好转,在东郊开展了皇家冬猎的宴会,但因刺客突袭五皇子下落不明。
几声咳嗽与马蹄落地、车轮滚动声从寂静的雪林穿过。
往南疾行的马车内,传言失踪的五皇子白澧正端坐在我对面。
车内铺了软毯,我寒冷的身体慢慢回温。
面对他灼热的目光,我无语回视。
你看了一路了,没看够么
白澧偏开脸低头笑道:赵宴仪失去你这么个顶级高手,想必是追悔莫及吧——不如你跟着在下回朝,届时你想要什么在下能给的自然都能给你,包括他的命。
我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地笑了。
然后情不自禁地流下几滴泪。
这是我第一次在陌生人面前哭,有点奇怪,但又很放松。
因为我纯把对面的人当做傻子来看。
我现在又年轻貌美又有钱有武功,何必要为了报复一个狗定西,继续跳入另一个火坑呢
至于赵宴仪,他不做人。
他的命我能亲自去取,何必需要别人来给!
白澧倾身过来,拿手帕给我拭泪道歉:抱歉,我以为......
他身上的一股冷冽的香气飘进我的鼻翼,像冷春的风,全然不似他本人那样和善温和的性子。
赵宴仪用身子留的我,殿下你也可以我抽噎道。
白澧瞳孔微缩,反应过来后还是有些震惊。
他反复做着皱眉舒眉的动作。
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赵宴仪变了心,伺候了别的女子,才引得我与他决裂、叛离组织
我垂眸没看白澧的脸色变化,接过他的帕子擦泪。
不知赵宴仪听到我的诋毁他的话后,脸上会出现什么样好笑的反应呢......
我忍不住被自己逗笑。
此时我脸上的表情又哭又笑的,怪好笑的。
白澧忍俊不禁,眸光肃然道:池姑娘若是需要,在下倒也不是不可。
殿下何时回宫
闫叔,掉头回宫。
我转移话题,他却会错了意。
不,我......
马车疾拐得非常有水平,把他主子都颠飞了扑向了我。
唔......
头碰头的当的一声,敲得白澧脑子晕乎、我脑袋清醒。
白澧撑在我身上,忍住要骂骂咧咧的嘴。
注视近在咫尺的我,他脸上霎红,无措地垂下眸。
他竟只顾着害羞,忘了从我身上退开。
我屏息抬眸看近在咫尺的他,睫毛长得在脸上投下一块小小的阴翳。
车内的兵荒马乱很快结束了。
我坚持要去青州。
那个师父原来想带我去,却因我执着留在风云楼,而使旅途不了了之的地方。
连白澧都只是得知我要南下一个模糊的去向。
除非是我要杀他之时,赵宴仪此生不会再找到我。
白澧静静地没有反对。
马车外的高手骂骂咧咧地咳了几声。
12
马车往京城回驶,风雪越发大了起来。
我裹了裹脸上的披巾抵御寒风。
这几日的路程,马车里的白澧总是寡言少语,他肿着双眼让我将他送回京城就自行离开。
他没有了高手的庇护,就算回去联络党羽,恐怕也很快遇刺身亡。
我面不改色地拒绝:我会陪着你的。
夜色下白澧脸色苍白,哑了哑口,最后什么也没说。
柴堆生着缭绕的火光,他在我身旁坐下。
白澧聊起闫叔。
闫叔从他少时就作为暗卫一直守护着他平安长大。
但继母后逝去、父皇病危沉睡,连最亲近的闫叔也因疾病要离他而去了......
木柴在火堆里烧得噼啪作响。
烤火给我们僵硬的身子增添了一抹暖意。
我也聊起养育自己的师父,也是由于疾病永远留在风云楼。
雪夜枯树下,他眼中蓄着泪,疲惫地靠着我的肩膀睡去。
不久前,南下的马车不得不因为闫叔的病情加重停留在一个村庄几日。
我见到了那日我无论如何都追不上的高手。
他年过半百,却枯骨一副。
他因肺疾已经病痛了几年,没想到在这一刻要结束了生命的长征。
闫叔过世前无论如何都对白澧的安危放心不下。
我杀过很多人,早已对生死看淡。
他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同样因病去世的师父。
我长息一叹,没能在他咽气前答应他送白澧回京城的请求。
我们将他葬在一个小土坡上。
白澧有自己的暗卫,一直潜伏在我们身边等候指令。
他们虽躲在暗处,但对一个敏感的杀手而言,我自然轻易察觉。
我想只是闫叔还是认为别人无法护他周全,才拜托了我这样一个外人来守护他。
寒风凛冽。
白澧眸光沉沉,沉默望向远处。
我平静注视闫叔的坟。
忽然决定不去青州了,而是选择护他安全留在京城。
于是马车日夜兼程,我回到了想要逃离的京城。
13
京都被白雪覆盖,繁荣中透露着一丝萎靡之态。
刺客云集,白澧的暗卫纷纷出动,我杀入混战。
待刺客杀到马车上,却发现本该在马车中的人早已抵达宫城。
与其等待敌人上门被动抵抗,倒不如主动出击。
白澧联络暗中的党羽,正常上下朝,而我早已提剑杀到公主府。
赵宴仪多日未见我,夜不能寐。
再见我时,我已站在他的对面,还拿着剑指着他与曾经的战友。
池苏,你回来了他眼中翻起难过的浪潮,复归沉寂。
赵宴仪希望我能回到他身边,这些日子情报网上丝毫探不到我的消息,让他日夜想起以前,觉得心里被挖掉了一块空落落的。
萧栩怒道:池苏,你叛离组织,我今日就将你抓回组织严刑处置!
剑光一闪,赵宴仪身后的杀手快速上前。
我持着软剑杀开一条血路。
风云楼的杀手几乎都是钱能买命的人,也因此在江湖上迅速打响名声。
我虽武力极强又在江湖杀伐十年,还是在一群亡命之徒的击杀中讨不着好。
嘶——
我的身体被乱剑划开了一道道血痕。
忍着痛抹断近身的两人的脖子,我翻身一飞连踹开围上前的杀手。
池苏,我承诺的婚礼不是谎言,我们明日都可成婚,你信我好不好赵宴仪折扇一挡,避开我的攻击。
我是专程来杀你的。
池苏!
赵宴仪怒极反笑道:你要为了一个才认识的男人丢了性命么
早该意识到已经无法破镜重圆了,但是为什么感到心如刀绞。
我吐出一口血,不顾厌恶的浓稠的液体粘在衣物上,利落挑断一个杀手的经脉。
谁丢性命还不一定呢。
杀手的痛哼声传来了更多惊恐的侍卫。
大片血液渗透到了洁白的雪地里。
迸发的血沫泼洒成冰,落在雪地里消失不见。
萧栩血染了半身,与其他杀手连连后退。
我擅长速杀,不擅长处理乱局,必须要马上把他解决了。
杀红的眼睛像狼顾盯得他背后发凉。
我注视那张年少曾喜欢的脸,如今心里早因他的虚伪一遍遍埋没了喜欢的情感。
如今竟不忍多看。
再多看一眼,我都觉得恶心。
一剑劈碎他的折扇,我力度把控得很好,将剑直抵他咽喉处。
只要轻轻一划,能立马让他无痛死去。
赵宴仪那张俊脸被惶恐神色埋没,无法自抑地浑身发颤。
这个虚伪的人,面具已经碎了一地。
我盯着眼前这颗白子,面似罗刹,轻勾嘴唇道:
你有一句遗言的时间。
呃啊!赵宴仪喉中发出一声颤抖的痛呼,他身后的人竟再等不得了,直接一剑刺穿他的心脏。
萧栩利落抽回剑,朝我笑道:他阴险得很,你凑这么近小心被下毒。
我看着赵宴仪倒在血泊中,嘴里粗重喘息,喃喃了几句。
他睁着泪眼没了声息。
我将剑一收,在军队包围这座血洗过的宫室前,迅速翻墙逃走。
我听见他说的对不起了。
但是我没办法替过去的我原谅。
14
三公主势弱了下去,她的党羽被根除之时,公主本人也因谋反罪被治罪。
五皇子白澧在朝上几乎再无威胁,只待病重的皇帝驾崩,他能立即登基。
我对闫叔的承诺也完成了。
白澧给我安排的宫室,我从来都不动摆设,也对赏赐的金银珠宝没有兴趣。
这里一切死气沉沉。
他每次过来都往我住的地方塞人,说是增添活人气息。
我拿着酒在窗前捧着喝,辣酒下腹,全身发热。
已是冬末,似乎有一丝回暖的迹象。
白澧披着一件浅蓝冬裘,从院外的梅花下穿过走进我的视野。
他浅浅地笑道:是去看师父去了么
嗯,跟他说些风云楼的事情。我垂眸回道。
萧栩已成为风云楼新的主子,掌管组织中一切事宜。风云楼很快与朝廷对接,成为朝廷有编制的官家组织。她欢迎我回来,也不介意我离去。
白澧拿过我手中的酒壶,对着我喝过的壶口饮下一口。
绯红迅速染上他的脸颊,他张唇呼了口热气。
唔......这酒......
白澧刚想吐槽这酒太辣,却看见我发红的双眼。
话没说完就被我推到墙上。
这酒怎样
我对上他倏然瞪大的眼,在他的期待中堵住了他的唇。
他呼吸一滞,喉结滚动。
手里的酒壶掉落,在地上流了一地酒香。
柔软濡湿的触感从舌尖传来,酒香在唇舌交缠中传递,我吮吸着他颤抖的唇瓣,未说出口的话尽数被吞卷入腹。
两人呼吸变得紊乱。
他脑子一片空白,闭眼回应着我的吻。
酒香气息互相缠绕,喘息声声急促。
白澧浑身发热。
他理智崩塌,捧着我的脸吻得越来越凶。
身体的刺激让我越发清醒,本能却让我溃不成军,我无数次深陷其中。
许久,几近窒息的我推开他。
烛光打在他的侧脸上,一半陷入阴暗。
他喉间溢出一声沙哑的低吟,动情的双眸泛起了氤氲水光。
白澧轻轻地将我揽入怀中,贪婪蹭着我的脖子说道:池苏,你真迷人。
我要做你的皇后。
嗯,好。
他吻了吻我的脖子,轻轻地回应。
他答应得真是爽快,也不去想立一个杀手为后这种事到底有多难。
就像他想做什么,也无须恐惧结果,只是去做便罢了。
这样的人,眼睛里总是蕴藏着我所没有的即将复苏的希望之光。
我笑了笑,推开了他。
白澧脸上的微醺未退。
他似乎对我的冷漠眼神有些不解。
你早就盯上了我我直言问道。
什么
早在我刺杀以前,你就盯上了我
我提醒了几句,见他脸色恢复正常,沉吟了一下,面不改色地陈述:萧栩是你的人,你令她让我知晓赵宴仪的面目,让我对他生厌。再令闫叔指引让我彻底与赵宴仪决裂,并且故意将我引到你身边来,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不,白澧抬眸,伸手抚摸我的脸庞,他的指腹柔软温暖,轻轻地在我的脸上摩挲,他不否认某些事实,我很早听说你的名声,在你做刺杀任务时就见过你数面。我只是仰慕你,并不是要你为我出生入死。
赵宴仪不是你的良配,我想就算没有我你迟早会认清的。至于闫叔......他只是想推我一把,你莫怪他。
嗯。
我应了一声,瞥向窗外。
良久的沉默,暖室熏香惹人心醉。
我静静拨开了他的手,在他缠绵的目光中跃出了窗。
身后人急唤了我一声:池苏——
池苏......
你还会回来么......
小雪又在夜空中飘落了。
但很快沉闷的寒冬将会过去,暖春将至。
我并未给予他答复,往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