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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祁阳第五次调整了领带的位置,对着咨询室的门玻璃确认自己的表情——既不能太过严肃给来访者压力,也不宜过分亲切模糊了专业边界。白大褂口袋里,新印的名片还散发着淡淡的油墨味:祁阳,心理咨询师,青山精神卫生中心。
祁医生,您的新预约到了。护士长在门口探头,林小满,十七岁,已经是咱们医院的'老熟人'了。她嘴角浮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赵主任特意交代给您的病例。
祁阳听出了弦外之音。入职三周来接手的大多是简单咨询,而这个被主任特意交代的病例,显然是块难啃的硬骨头。他深吸一口气在记录本上写下初次见面的日期:2019年9月12日。
门被推开时几乎没有声音。瘦小的身影贴着门缝滑进来,像一片过早枯黄的落叶。祁阳起身的动作顿住了——资料上写着十七岁,但眼前女孩的体型看起来不超过十四岁。苍白的皮肤下能看到淡蓝色的血管,长发干枯地束在脑后,唯一鲜艳的是右手腕上系着的一条褪色红绳。
林小满我是祁阳医生,你可以叫我祁医生或者祁老师。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指向沙发,坐你舒服的位置就好。
女孩没有回应,径直走向离门最近的扶手椅坐下,从背包里取出素描本和铅笔。祁阳注意到她的指甲被咬得参差不齐,指节处有几处愈合中的伤痕。
我了解到这是你第三次转诊。祁阳选择从客观事实切入,之前王医生和李医生的记录我都看过了,但更想听你自己说说,是什么原因来到这里
铅笔在纸面上划出沙沙声,女孩连头都没有抬。咨询室的挂钟秒针走过整整五圈,祁阳尝试了开放式提问、反思式回应甚至适度的自我暴露,回应的只有越发急促的铅笔声。
当四十五分钟的咨询时间只剩最后五分钟时,祁阳轻轻放下记录本:今天我们不着急说话。下次见面,如果你愿意,可以和我分享你的画。他指了指素描本,现在,要不要一起看看窗外那棵梧桐树据说它的年龄比这栋楼还大。
女孩终于有了反应——负面的。她猛地合上素描本站起身,动作大得碰倒了桌上的纸巾盒。祁阳维持着平静的表情捡起纸巾盒,却在俯身时瞥见地板上一页脱落的素描——那是一张医院走廊的速写,但透视被刻意扭曲成漩涡状,所有门把手上都爬满荆棘般的线条。
下次见面的时间……祁阳话未说完,门已经关上了。他慢慢展开那张被揉皱的素描,发现角落里有极小的一行字:药片在说话。
咨询结束后的病历复盘会上,祁阳刻意省略了素描的细节。典型的青少年抑郁症伴随解离倾向。戴着金丝眼镜的张医生推了推眼镜,这女孩转诊三次不是没有原因的,她父亲是仁和制药的林国庆。
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祁阳的导师陈教授曾在私下提醒过他,精神科诊疗背后常有复杂的利益关系,而仁和制药是医院最大的合作方。
回到办公室,祁阳发现门缝下塞着一本素描册——显然是林小满落下的。职业道德要求他应该立即联系患者归还,但专业直觉让他轻轻翻开了第一页。
全是医院。输液架弯折成荆棘丛,心电图变成绞索,药片长出牙齿。翻到最新的一页,祁阳呼吸一滞:一个火柴人被困在药片组成的迷宫里,窗外站着一个高大的阴影,手里拿着注射器。
当晚的值班护士提到,林小满曾因药物中毒急诊过两次;住院部的实习医生说听到她夜里用英语尖叫不要注射;而药剂科的老周含糊其辞地说某些特殊病例的药需要家属自带。
祁阳在台灯下查阅着艺术治疗的资料,窗玻璃映出他紧锁的眉头。医学伦理要求保持职业距离,但素描本里那个被困住的火柴人,总让他想起十二岁那年被关在校长办公室的自己。
凌晨三点,他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下次咨询,带一盒彩色铅笔去。
第二章
周二早晨七点,祁阳站在美术用品店门口来回踱步,手里攥着的购物清单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角。店员打着哈欠拉起卷帘门时,他几乎是挤着门缝钻了进去。
水溶性彩铅,三十六色,要显色度最好的。祁阳的指甲无意识地在玻璃柜台上敲击着,再拿一本厚点的素描本,纸张要能经得起反复涂改。
店员取出几种样品展示时,祁阳的手机振动起来。陈教授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他犹豫了三秒,按下拒接键。
再加一支银色高光笔。祁阳指着展示柜角落里带金属光泽的彩铅,想起林小满那幅医院走廊的素描里若有若无的银色线条——像是试图标记出口的痕迹。
阳光斜斜地穿过百叶窗,在咨询室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祁阳把刚买的彩铅倒在茶几上,按色系排列成一个半圆。9:25,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他做了个连自己都意外的举动——翻开新素描本的第一页,画下一扇简笔画窗户。
铅笔尖折断的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祁阳抬头,看见林小满站在门口,眼睛盯着他手中的素描本。
我以前的精神科医生从不画画。她的声音像生锈的合页,应该是许久不用的缘故,他们只会问'你今天感觉如何,从1到10打分'。
祁阳把素描本往茶几中央推了推:我猜那很无聊
比看尿液样本沉淀有趣一点。林小满慢吞吞地挪到惯常坐的扶手椅前,却没坐下,目光黏在那一排彩铅上,你今天要改行当美术老师
祁阳注意到她今天换了件灰色连帽衫,右手腕的红绳下露出一道刚结痂的抓痕。我在想,也许我们可以试试不同的方式。他故意拿起一支深红色铅笔在指尖转动,比如共同创作。你画十分钟,我画十分钟,不给主题,不设限制。
林小满突然伸手抓起一支黑色铅笔,动作快得像捕食的猫科动物。规则是必须接着对方画的内容继续。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能擦除前一个人画的东西。
成交。祁阳把素描本翻到新的一页。令他惊讶的是,林小满没有如预想般回到自己的座位,而是拽着扶手椅吱呀一声拖到茶几对面,近得他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消毒水味。
黑色铅笔在林小满手中变成了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她在纸面左上角画下一座倾斜的房屋,烟囱里涌出的不是炊烟而是一连串药丸。房屋右侧站着三个火柴人,最矮的那个被涂成刺目的红色。
该你了。她把本子推向祁阳时,指甲无意识地刮擦着纸面。
祁阳深吸一口气,拿起绿色铅笔。他在房屋周围画了一圈栅栏,却在门口留下缺口,缺口处延伸出一条小路,路上孤零零地站着第四个小人——这个他没有涂颜色。
林小满突然捂住嘴咳嗽起来,肩膀剧烈抖动。祁阳正要起身倒水,却发现她竟然在笑。你把我爸画得真形象。她指着那个无色的火柴人,透明人,全年出差三百天的制药公司副总。
铅笔在祁阳指间一滑。病历里从没提到过林国庆的职业。
接下来半小时,素描本变成了一场沉默的角力。林小满添上一个婴儿车,祁阳在旁边画上飘扬的彩旗;她用黑色涂满整个天空,他就点上星辰;她画出一具躺在床上的女性轮廓,他便在床头添了一束盛开的水仙。
她最喜欢水仙。林小满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葬礼那天灵堂里全是这种味道,香得让人想吐。
祁阳的铅笔悬在半空。他看见女孩左手指关节开始泛白——握笔太用力的征兆。如果你不想继续……
轮到我了。林小满一把夺过素描本,用红色铅笔在床上女性的嘴边画了一连串气泡状的东西。祁阳眯起眼睛辨认,发现那是倒写的英文字母:HELP。
咨询结束前五分钟,祁阳按照惯例做总结:今天我们通过绘画交流,你提到母亲、父亲、再婚家庭和自己的……
你知道什么是功能性腹痛吗林小满突然打断他,手指缠绕着红绳打转,我查了医学院教材,心理压力会导致肠道菌群失调,引发与实际器质性病变完全一致的症状。她抬头直视祁阳,眼白上布满血丝,但如果所有医生都认为你在装病,就没人会给你做肠镜检查。
祁阳的脊背突然沁出一层冷汗。他在笔记本上写下躯体化障碍又在后面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下周三四点十五分。祁阳递回素描本时故意说错时间。
四点三十。林小满抓过本子纠正,随即意识到上套,嘴角抽动了一下,你比前几个医生狡猾。
祁阳站在窗前目送瘦小的身影穿过医院草坪,突然注意到一个穿深灰色风衣的男人守在大门口。男人伸手去接林小满的书包时,她明显地后退了半步。
那就是林国庆祁阳被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张医生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锋利如手术刀。
患者隐私……
得了吧,实习生都知道那女孩每次就诊后要向父亲汇报内容。张医生踱到茶几前翻看祁阳的笔记,艺术治疗陈教授知道你在用这种非标准疗法吗
祁阳不动声色地合上素描本:DSM-5认可表达性艺术治疗作为青少年……
她父亲是仁和制药研发部主任。张医生打断他,三周前他刚给医院捐了一台PET-MRI。你觉得他会高兴知道女儿的主治医生在陪她玩填色游戏
祁阳正想反驳,护士长急匆匆跑进来:祁医生,林先生要求调阅今天的诊疗记录!
走廊尽头,穿灰风衣的男人正在前台拍桌子。祁阳走近时,从他翻飞的衣摆间闻到一股奇怪的甜腻气味——像是某种药用酒精混合了香水。
您就是新换的心理医生林国庆转身时带起一阵风。他约莫五十出头,鬓角修理得一丝不苟,领带夹是某种实验室仪器的造型,我想了解我女儿的进展情况。
祁阳注意到他无名指上的婚戒闪着冰冷的银光,与林小满素描里那些不详的金属线条如出一辙。
心理咨询有保密原则,除非涉及自伤或伤人风险……
她手腕上的伤疤还不够证明自伤倾向林国庆突然压低声音,听好了,年轻人。我女儿需要的是规范化的药物治疗和认知行为治疗,不是幼儿园级别的美术课。他从内袋掏出一张名片按在祁阳胸口,明天上午带着治疗方案到我办公室来,十点整。
当晚十一点,祁阳的车停在了城西一座石桥边。林小满第三页素描里那座歪斜的拱桥与眼前景象完美重叠——甚至包括桥墩上那个被喷漆覆盖了一半的拆字。河水在月光下泛着油污般的光泽,远处隐约可见仁和制药的LOGO在夜空中闪烁。
笔记本屏幕的蓝光映着祁阳疲惫的脸。搜索框中写着:仁和制药
林国庆
学术论文。鼠标在最新一篇题为《新型苯二氮卓衍生物在青少年情绪障碍中的应用》的论文上悬停,作者栏里林国庆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被圈起来的通讯作者标识。
功能性腹痛……祁阳喃喃自语,突然注意到论文参考文献里有一行小字:特别感谢K.Lin女士在临床数据收集中的贡献。
K.Lin——林小满的母亲
手机闹钟突然响起,提醒他明天早上还有三个预约。但祁阳的手指却不受控制地点开了地图软件,输入林宅两个字……
第三章
祁阳站在仁和制药研发中心的大厅里,大理石地面反射着头顶刺目的LED灯光,把他的影子拉长成一个扭曲的瘦高怪物。前台的电子钟显示10:03,他的手指在西装口袋里捏紧了那份治疗方案。
祁医生是吗穿白制服的女助理挂着程式化的微笑,林博士临时有个视频会议,请您在休息区稍等。
休息区的玻璃茶几上整齐摆放着仁和制药的宣传册。祁阳拿起一本《创新疗法改变生活》,翻开第一页就是林国庆在实验室的照片,他身边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女性,面部被刻意裁切在画面外,只留下胸前模糊的工牌:Kar……
Lin。
喜欢我们的宣传册林国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比昨天多了一丝做作的热情。
祁阳猛地合上手册,照片里那只搭在女研究员肩膀上的手,无名指上的婚戒闪着熟悉的光。
林国庆的办公室出乎意料地简陋。除了标配的电脑和文件柜,角落里竟然放着一张折叠床,枕头上隐约可见头油留下的印痕。祁阳的目光扫过书柜,在层层专业书籍后面露出一角相框——依稀是林小满小时候的照片。
直接说正题吧。林国庆把祁阳的治疗方案扔在桌上,我看不懂这些艺术治疗、叙事疗法的花招。我女儿需要的只是稳定情绪和睡眠的药物,配合标准化CBT流程。
祁阳注意到他右手小指在无意识抽搐:根据DSM-5诊断标准,林小满的症状更符合创伤后应激……
你知道她半夜会尖叫着醒来吗林国庆突然拉开抽屉,取出一盒贴着手写标签的药片,氯硝西泮,阿普唑仑,右佐匹克隆——没有这些她连两小时连续睡眠都做不到。
标签上的字迹歪斜潦草,与医院处方签的标准格式截然不同。祁阳趁对方转身倒水的瞬间,用手机快速拍下药盒。
这些药物都有严格适应症和剂量限制。祁阳努力保持语调平稳,尤其是对青少年……
她母亲当年也是失眠开始的。林国庆突然冒出一句,然后像被自己吓了一跳似的关上抽屉,我下午还有会,治疗方案就按我说的修改。
电梯门关闭的瞬间,祁阳的膝盖突然发软。他拍下的照片里,药盒侧面有个模糊的红色印章——三角形,中间一个扭曲的字母K。
青山医院心理科每周四的案例督导会从来都是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祁阳坐在角落,看着张医生在投影幕布上展示一例青少年抑郁症的脑部fMRI图像。
注意前额叶皮质的代谢异常,和边缘系统的过度活跃……张医生的激光笔在图像上画圈,这类患者需要足量SSRI药物配合经颅磁刺激……
祁医生,听说你在用艺术疗法处理类似案例陈教授突然点名,会议室所有目光转向祁阳。
祁阳感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林小满的预约提醒。三周来她已经连续五次准时赴约,甚至提前完成了他布置的情绪日记。
表达性艺术治疗确实帮助患者降低了防御机制。祁阳点开平板上的几张图表,小心避开了林小满的具体画作,尤其是存在言语表达障碍的PTSD患者……
有双盲对照研究吗张医生插嘴,还是说我们该相信那些涂鸦比PET扫描更可靠
会议室响起几声轻笑。祁阳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的疼痛让他冷静下来:当患者告诉你药片在对她说话时,也许我们该听听她想表达什么,而不是急着开更多的药。
笑声戛然而止。陈教授摘下眼镜慢慢擦拭,这是他极度不满时的习惯动作。
督导会结束后,护士长拦住祁阳:林小满刚才打电话说身体不适取消预约。她父亲要求把今天的配药取走。
配药窗口前,祁阳发现本该由护士领取的处方药正被林国庆的助理装进公文包——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的女人,胸前别着仁和制药的工牌,铭牌上写着周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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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药浓度监测数据记得今天发到实验室。周敏对药剂师低声说,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手里捏着的信封上露出半截钞票的边缘。
祁阳装作整理文件靠近几步,听见药剂师犹豫的回复:丙咪嗪血检超标三倍太多了,按规范应该上报……
孩子偷偷多吃了药而已。周敏打断他,把信封全塞了过去,按既往病历处理,加一条'患者有藏药行为'。
祁阳绕到急诊部,调出了林小满上周的血液检查备份。电脑屏幕上,丙咪嗪浓度赫然标着375ng/ml——远超治疗剂量上限。
手机突然响起,未知号码发来一条短信:桥西咖啡馆。立刻。别通知医院。
咖啡馆最里面的卡座,林小满蜷缩在阴影里,左手抓着右腕上的红绳反复缠绕。祁阳刚坐下,她就推过来一个保温杯。
化验这个。她声音嘶哑,眼下的黑眼圈像淤青,我爸和那女人今早逼我喝的新配方。
祁阳接过杯子,闻到一股诡异的甜味,和那天在林国庆身上闻到的如出一辙:按照规定,我应该送你回医院做正规……
我妈死前三个月也用过这个味道的杯子。林小满突然抓住祁阳的手腕,她的掌心滚烫,你认识陈建华教授对吧他当年负责我妈的会诊。
祁阳仿佛被电流击中——陈教授确实提过一例特殊案例,女研究员,突发多器官衰竭,尸检发现药物相互作用导致的中毒性休克。
化验科的老同学用二十分钟给出了初步结果:这他妈哪是心理科用药他把气相色谱图摔在桌上,γ-羟基丁酸衍生物,掺了点丙咪嗪调味,足够放倒一头牛!
祁阳站在实验室的排气扇下,冷风灌进他的后颈。导师的声音在他脑中回荡:治疗师不是侦探也不是救世主,边界一旦打破就再无挽回余地。
但当林小满颤抖的手指抓住他的白大褂,眼睛里的恐惧和十二岁那年被关在校长办公室的自己如出一辙时——
明天这个时间,带三样东西来。祁阳塞给她一张字条,你母亲的病历复印件,你家的门禁卡,还有……他指了指她手腕上的红绳,这个的来历。
当晚祁阳借口整理档案留在办公室。当住院区的灯光逐一熄灭,他点开了医院内网最深处的数据库。搜索框输入Karina
Lin,三份加密文件跳了出来,最后一份是死亡证明。
心源性猝死。签字医师:陈建华。
但死者年龄写着38岁,而根据林小满的叙述,她母亲去世时应该不到35岁。更奇怪的是死亡地点——既不是医院也不是住所,而是仁和制药研发中心的门牌号。
凌晨一点十七分,祁阳关掉电脑时,窗外停车场的监控摄像头无声地转向了他的窗口。
第四章
雨水敲打着医院档案室的铁皮屋顶,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门。祁阳用肩膀顶开生锈的铁门,霉味混合着尘埃扑面而来。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凌晨1:26,医院保安每半小时巡逻一次,他们还有十九分钟。
你确定能搞定门禁祁阳压低声音问。
林小满没回答,径直走向档案室尽头的金属柜。她的手指在柜门密码锁上停顿了一下,然后输入0523。
我妈生日。柜门弹开的瞬间,她的声音轻得像灰尘落地,我爸二十年都用这个密码。
柜子里是发黄的旧病历,按年份捆扎。祁阳迅速翻到L开头的部分,林小满的手指却突然越过他,抽出一本标着特殊案例的黑色活页夹。
不是找我妈的病历吗
先找这个。林小满翻开活页夹,手指在某一页突然停住,果然。
祁阳凑近,看到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陈建华教授站在某间实验室里,旁边是穿白大褂的亚裔女子——Karina
Lin。照片角落的日期显示是十七年前,女子隆起的腹部表明她当时正怀有身孕。
这是……
我妈怀我七个月时。林小满抽出照片背面黏附的纸条,看这个。
潦草的实验记录写着:K-7组显著改善,但梦境报告异常,6号受试者出现幻听。签字署名赫然是林国庆。
一阵电流般的寒意爬上祁阳的脊背。他刚要伸手去拿,楼梯间突然传来脚步声。保安!林小满猛地合上文件夹,拽着祁阳躲进最近的一排档案架后面。
手电筒光束穿过铁架缝隙。祁阳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大得能震醒整栋楼。林小满的呼吸喷在他颈侧,带着若有若无的药味。
就在保安即将转弯的瞬间,林小满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扔向远处。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档案室另一端响起,保安立刻调转方向。
走!她拉着祁阳冲向角落的应急出口。
出口竟通向一段向下的楼梯。祁阳掏出手机照明,台阶上积着可疑的黑色污渍,尽头是扇标着B3-禁入的铁门。
这不是医院公开的地下楼层。祁阳试图回忆建筑图纸,我们应该回去……
林小满已经用一张磁卡刷开了门锁。上周我爸喝醉掉的员工卡。她嘴角翘起一个不像微笑的弧度,最高权限。
门后不是预想中的地下室,而是一条狭窄走廊。墙壁上残留着撕掉的标识痕迹,天花板垂下断裂的电线。祁阳的手机光照亮墙上几个褪色的红色字母:K-7。
什么药物研究需要这么隐蔽祁阳摸着墙上奇怪的凹痕——像是某种仪器留下的固定支架。
走廊尽头的房间挂着样本室的牌子。林小满刚要推门,祁阳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如果这里是做违规实验的……
那就证明我妈不是自然死亡。她甩开祁阳的手,门被推开时发出不自然的吱呀声。
房间正中放着一个巨大的金属柜,柜门上布满蜂巢状的孔洞。祁阳辨认出那是某种药物挥发性测试装置,角落里的工作台上散落着文件,其中一份露出半个红色三角形标志。
γ-羟基丁酸类衍生物……祁阳翻开发黄的实验日志,K-7系列,增强REM睡眠的同时抑制记忆巩固……记录突然在某一页中断,后面被整叠撕掉。
林小满打开了屋子另一端的小冰箱,里面赫然放着几十支贴着标签的试管。她突然倒抽一口气,举出一支标着K.Lin-终止的淡蓝色液体。
我妈的样本……她的手开始颤抖,保存了十七年……
正当祁阳想说什么,远处突然传来金属碰撞声——有人打开了他们进来的那扇门。
林小满飞快地用手机拍下实验日志的几页,将试管塞进口袋。祁阳关掉手机光源,在黑暗中摸索可能的出口。两人的后背撞在一起,都感觉到了对方急速的心跳。
通风管道。林小满突然指向天花板一角,医院老建筑的通风系统都连通。
他们踩着工作台爬进管道,狭窄的空间里尘土飞扬。祁阳被一段突出的金属边缘划破前臂,血液的腥味混着灰尘堵住他的喉咙。管道深处隐约传来气流声,却看不见出口。
左边。林小满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冷静,管道分叉处有气流,肯定通向外部。
祁阳惊讶于她在危机下的镇定。作为一个PTSD患者,这种封闭黑暗环境应该会触发她的症状才对。他们在管道中转了几个弯,终于看见一丝微光——出口被铁丝网封着。
林小满摸出口袋里的银色发夹,三下两下撬开了固定网。祁阳突然意识到,这些技能不像是临时起意能掌握的。
医院后巷的冷雨浇在两人头上时,祁阳才注意到林小满的脸色惨白。你怎么知道通风管道的走法他帮她把湿透的头发别到耳后。
我十岁那年,他们把我关在儿童心理科的隔离室……她的视线突然飘向远处,有个维修工教我记住所有通风口位置。
雨水混着泪水在她脸上划出闪亮的痕迹。祁阳不知道那红绳是否也在这段记忆里。
去我家。祁阳做出决定后反而轻松了,这些东西需要彻底检查。
祁阳的公寓简陋得像临时宿舍,唯独书架上摆满了专业书籍和几幅素描。林小满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低头脱下湿透的球鞋。
你流血了。她突然指着祁阳小臂的伤口。
祁阳这才注意到伤口比想象中深。正当他要去拿医药箱,林小满已经轻车熟路地从洗手间柜子里找出酒精棉和纱布。
你……祁阳惊讶于她对物品位置的熟悉。
左撇子都会把常用药放在右手边。她撕开纱布包装的手法像专业的护士,我妈也是左撇子。
他们围坐在茶几前研究偷拍的文件。雨水拍打窗户的声音成了最好的掩护。K-7系列药物记录显示,实验目标是创造一种既能增强学习记忆又能消除负面情绪的神经营养剂。
这页很奇怪。祁阳指着一份副作用记录,受试者报告梦见从未经历过的场景,且梦醒后无法区分梦境与现实。
林小满突然剧烈颤抖起来:那就是我发病时的症状……她的指甲掐进掌心,我以为是我疯了。
翻到最后一页,一份夹带的死亡证明副本让两人同时屏住呼吸——Karina
Lin,死亡原因:急性药物中毒,签字医生是林国庆而非陈建华,日期比医院记录整整早了三年。
这不可能……林小满的声音碎成破片,我妈去世时我明明十二岁……
祁阳快速心算:按照这份文件,Karina
Lin去世时林小满应该才九岁。记忆被篡改的寒意爬上他的脊背。
林小满突然站起身走到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拨弄腕上的红绳。月光透过雨水在她脸上投下破碎的光影。
我最早的记忆碎片……就是这红绳。她像是在对雨幕诉说,那天我妈发着高烧回家,把它系在我手上,说会保护我……当晚她就再没醒来。
祁阳注意到她用的词是没醒来而非去世。
我爸后来告诉我那不过是梦。林小满转回身,眼神清冽得吓人,但有天我在他书桌发现一卷磁带,标签是'K最后的意识报告'……
窗户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被小石子击中。祁阳拉开窗帘一角——楼下停着一辆没开前灯的黑色轿车,车窗半降,模糊可见里面的人影举着什么东西对准这边。
他一把拉过林小满趴在地上,同时关掉了台灯。黑暗中两人呼吸交缠,祁阳能闻到她头发上雨水和药物混合的气息。
我爸的助理周敏。林小满在黑暗中准确说出名字,她负责处理所有不听话的'实验对象'。
我们要报警……
警局里有他们的合作项目。林小满的声音异常冷静,磁带被我藏在城西桥洞下,明天中午趁我爸去实验室时去取。
祁阳感到理智与职业道德正从他指缝间流失。作为医生,他应该立刻终止这种危险调查;但作为那个也曾被权威背叛过的少年,他听见自己说:明天我带录音设备去。
林小满在沙发上和衣而卧后,祁阳悄悄回到书房。电脑搜索记录显示:Karina
Lin的已发表论文中,最后一篇是与林国庆联名的《γ-羟基丁酸衍生物对杏仁核神经回路的调节作用》,刊发时间竟是在她死亡两年后。
窗外雨停了。祁阳走到阳台点燃一支烟,突然发现对面楼顶有反光一闪而过——望远镜,还是摄像机镜头
第五章
城西立交桥的阴影里停着几十辆共享单车,车筐里积着昨夜的雨水。祁阳蹲下身,手指划过第三根桥墩下的裂缝——潮湿的水泥表面有几道新鲜的刮痕。
有人来过了。林小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今天把头发全部扎起,露出清晰的颈线,手腕上的红绳在晨曦中显得格外鲜艳。
祁阳的指尖碰到了金属物体。他小心翼翼抽出一盒老式录音带,塑料外壳上贴着泛黄的标签:K-最后的意识报告,字迹细弱颤抖,像是高烧中写下的。
我妈的字迹。林小满突然抓住祁阳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陷进他的皮肤,有人拆开过。
磁带盒边缘确实有新鲜的磨损痕迹。祁阳环顾四周,立交桥上车流喧嚣,但桥下空间却诡异的安静,连鸟鸣都被混凝土吸收。他注意到左侧斜坡上有几个烟蒂——不是常见的牌子,而是昂贵的进口卷烟。
林小满已经夺过磁带冲向旁边的麦当劳。她在卫生间镜子前站定,把磁带翻过来对着光线:看这里。
祁阳凑近,发现磁带转轴内部贴着米粒大小的金属片。追踪器他头皮发麻,想起昨晚公寓楼下的黑影。
比那更糟。她利落地掰开磁带盒,取出里面的褐色磁带,这是数字磁带,原版应该被换了。
麦当劳的背景音乐突然停止,广播里传来刺耳的电流声。祁阳条件反射地拽着林小满蹲下身—窗外一辆黑色奔驰缓缓驶过,驾驶座上的女人正对着手机说什么,香奈儿耳环在晨光中闪了一下。
周敏。林小满的嘴唇几乎没动,她耳朵后面有块胎记,我五岁就记住了。
等奔驰开远,祁阳从包里掏出平板和转接头。磁带内容导入的过程异常缓慢,屏幕上跳动着杂乱的波形图。当第一个声音出现时,林小满猛地捂住了嘴。
我是Karina
Lin,仁和制药K-7项目首席研究员……也是实验对象……录音里的女声沙哑断续,带着某种药物导致的迟缓,今天是我被注射第七针K-7增强型,梦境与现实已经无法区分……
背景音里有仪器滴滴声,还有隐约的男性声音——祁阳立刻认出是林国庆,他正在说什么杏仁核反应超预期。突然录音里传来玻璃破碎的巨响,Karina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们修改了我的实验数据……陈教授知道……K-7根本不是改善记忆,是擦除痛苦记忆然后植入……林骗了所有受试者……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小满,如果你听到这个,记住所有的梦都是真的!红绳是……
录音在此处中断,接着是长达十秒的静默。祁阳刚要快进,一段完全不同的声音突然插入——尖锐的儿童笑声,伴随着金属碰撞声,像是什么仪器被推倒。最后是一个女声冷漠地说:受试者12号终止,时间凌晨3:47。
林小满的脸色变得惨白,她机械地掏出那张伪造的死亡证明:这段录音是在我妈'死亡'三年后录制的。也就是说……
她可能一直被囚禁在实验室。祁阳想起档案室地下那个诡异的K-7实验室,胃部一阵绞痛。他打开手机上的光谱分析软件,对准录音中儿童笑声那段,这个声音经过处理,但基础频率很熟悉……
软件显示出声纹比对结果——与林小满声音样本相似度68.7%。
不可能!林小满猛地站起,打翻了可乐杯,我妈死时我十二岁,这声音顶多五六岁……
祁阳点开医院数据库,调出林小满的入院记录。血液检测报告显示她的骨龄比实际年龄小两到三岁,但出生证明被附加了疑似检测误差的备注。
如果我爸连我妈的死亡都能造假……林小满的手指在平板上颤抖着放大那份出生证明,那他也能篡改我的年龄。
突然,录音文件中隐藏的第二音轨被软件自动解析出来。一段加密的摩尔斯电码节奏后,响起Karina更为虚弱的声音:K-7最终配方需要红绳上的密码……藏在水族馆……接着是一串数字加字母的组合:3R-5M-9L。
水族馆祁阳想起林小满的素描本里那些精确到鳞片的鱼群画作。
我小时候每周都去。林小满的眼神恍惚了一秒,我妈说那是唯一安全的地方……她突然抓起背包,走,城北老海洋馆,十年前就停业了。
他们从麦当劳后门溜出时,祁阳注意到街对面便利店前站着两个穿灰色风衣的男人,其中一人对着袖口说话。他故意绕路去停车场,确认那辆奔驰已经不见后,才拦下一辆出租车。
你被注射K-7后具体看到什么幻觉车上祁阳小声问。
林小满望向窗外,阳光在她侧脸投下栅栏般的阴影:总梦见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墙是淡蓝色的……地上有红绳摆成的字母K……她突然转过头,还有你的脸。
祁阳的背脊窜过一阵寒意:我们之前见过
在梦里你总是穿着白大褂,但胸口别着仁和制药的工牌。她的视线落在祁阳的右手,而且你左手无名指戴着婚戒。
祁阳下意识摸向自己的手指——他从不戴戒指。更诡异的是,林小满描述的工牌和婚戒组合,恰好是他在林国庆办公室照片里看到的样子。
老海洋馆的破败程度超出预期。铁门上的锁链早已锈断,售票处玻璃碎了一地。祁阳踩过枯黄的灌木,看见主建筑上海底世界的招牌斜挂着,字母S摇摇欲坠。
生态区在后面。林小满像是回到了自己家,熟门熟路地绕过倒塌的导览牌,我妈喜欢章鱼,我们总在那待到闭馆。
珊瑚礁生态区的大水箱早已干涸,玻璃内侧结着蛛网状的白色结晶。林小满跪在观景台前,数着地板砖上的编号:3排右数第5块。
祁阳用钥匙撬开松动的地砖——下面是个防水金属盒,表面用锐器刻着相同的三角形K标志。盒子里是一沓发黄的照片和一个小型U盘。
照片显示年轻的Karina站在某个实验室里,身旁是一排连接着脑部监测仪的猴子。最惊人的是每只猴子前爪上都系着一条红绳,与林小满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所以这确实是……祁阳翻到照片背面,上面写着K-7灵长类预实验阶段,注意3号对红绳材质的异常反应。
不止是信物。林小满解开红绳,在阳光下展开——看似普通的棉线内层竟然织着微小的分子结构图案,这是K-7的药物分子式,但多了个羟基结构。
祁阳突然明白过来:阻断药物作用的拮抗剂你一直在自我解毒
本能。林小满重新系上红绳,每次发病我都下意识咬它……直到遇见你才知道为什么。
U盘里的文件需要密码。祁阳输入录音里的那串字符,一个3D分子模型旋转着打开,标注着K-7终极型:记忆编辑分子。文件创建日期是三个月前。
太新了……林小满声音发颤,我妈死后再没人能完成这个研究……
祁阳打开最后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段模糊的视频:一个穿病号服的女人躺在白色房间,手腕上连着输液管。镜头外有个声音说:接受现实吧Karina,K-7可以让你女儿永远活在幸福里。女人突然挣扎着抬头——尽管面容憔悴,那双眼睛和林小满一模一样。
这是我林小满盯着视频角落的时间戳,但这是在……上个月
远处突然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祁阳迅速关闭设备,拉着林小满躲到水箱后面。两个穿白大褂的人影出现在生态馆入口,其中一人手持盖革计数器般的仪器。
读数在增强,肯定来过这里。男人的声音带着金属质感,像是透过变声器发出的。
分头找,她带着红绳跑不远。另一个人回答,声音让祁阳浑身冰凉——是陈建华教授。
他们屏息躲在潮湿的阴影里,直到脚步声远去。林小满的呼吸扑在祁阳颈侧,带着某种草药味。后门。她用气声说,员工通道连着海豚馆。
破败的海豚表演场像个被掏空的巨兽骨架。当祁阳踩到某个松动的地板时,整块地面突然倾斜——下方竟是条隐藏的螺旋楼梯。
这里不该有……林小满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打断。祁阳手忙脚乱地挂断,屏幕显示是医院急诊科的号码。
螺旋楼梯尽头是个圆形空间,墙上布满各种鱼的浮雕。中央放着把金属椅,扶手上固定着脑电极贴片。椅背铭牌在祁阳手机光下闪烁:K-7梦境重构工作站。
这就是我梦里……林小满突然冲向角落的电脑台,键盘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是Karina的笔迹:小满,红绳会在第41天失效,在此之前找到……
纸条被撕去下半截。祁阳注意到电脑主机还在运转——这台机器在此工作了至少十年。他按下唤醒键,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个实时监测程序,窗口标题是K-7长期跟踪。
上帝啊……祁阳看着心电图般的波动曲线——那是人脑实时活动监测图,右下角标注着受试者编号:K.Lin-02。更可怕的是旁边并列的另一个窗口,标着R.Yang对照组。
这不可能!祁阳点击详情,数据记录显示他从三个月前第一次接诊林小满就开始被监测,睡眠时的脑波特征正在逐渐与林小满的曲线同步化。
林小满突然拽了他一把,楼梯上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他们踉跄着逃向另一个出口,穿过满是铁锈的门洞后,竟置身于一个废弃教堂的中殿。彩绘玻璃的碎片在月光下像血滴般闪烁。
海洋馆和教堂怎么连通的祁阳喘着气问。
林小满没有回答,她站在神坛前盯着某处。祁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角落里堆积着几十个玻璃药瓶,标签都是K-7变种名称,最新的一批生产日期竟是上周。
我们全在他们的实验里……林小满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奇怪,包括你现在看到的我。
未等祁阳反应过来,她已冲向彩窗下的高台。就在祁阳抓住她衣角的瞬间,林小满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她的瞳孔扩大,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墙上的数字……倒计时41……红绳要失效了……
祁阳死死抱住她失衡的身体,两人一起跌跪在神坛台阶上。月光透过残破的彩窗,在林小满面庞投下蓝色光斑,她手腕上的红绳突然开始泛出诡异的荧光。
他们在K-7里加了某种放射性标记物……祁阳抓起她的手腕,发现分子结构图案正在消褪,红绳确实是拮抗剂,但只是暂时的!
林小满的眼神突然清明,她反手抓住祁阳的衣领:你也被感染了。从第一次见我起,你就是实验对照组。她的指甲几乎刺破他的皮肤,为什么我梦里早有你的脸
玻璃破碎的声响从地下室方向传来,伴随纷乱的脚步声。祁阳拉着林小满躲进告解亭,狭小空间里两人的呼吸交错,他闻到她发丝间那股越来越浓的药味。
无论是谁在设计这一切……祁阳摸到告解亭内壁刻着的小字——真相在水下,旁边画着DNA双螺旋和红绳图样,你母亲至少安排了三种线索指向这里。
林小满突然把红绳解下来系在祁阳手腕上:如果我被他们抓走……至少保证有一个人记得真相。
黑暗中祁阳感到她的手指划过自己的掌心,留下什么东西——是那个存着K-7分子模型的U盘。
脚步声已在告解亭外停住。金属器械碰撞的声音中,祁阳听见陈建华标志性的咳嗽声:分开找,受试者02号状态已经不稳,对照组必须同步回收。
林小满突然凑到祁阳耳边:明天中午,旧图书馆三楼,带着红绳……话音未落她猛推开告解亭另一侧的小门,冲向彩窗方向。
抓住她!陈建华的怒吼伴随一阵器械倾倒的巨响。
祁阳从隐蔽处看见林小满像羚羊般跃上窗台,在众人扑来的刹那将什么东西塞进口中,然后纵身跳入彩窗外浓稠的夜色——那是人工湖的方向。
随着一阵混乱的追逐声远去,祁阳摸索着回到螺旋楼梯。在即将到达上层时,他看见地面上静静躺着一张仁和制药的门禁卡,正面印着周敏的名字,背面是崭新的红三角标志。
第六章:记忆的对岸
仁和制药的地下走廊比祁阳预想的还要漫长。他紧了紧左手腕上的红绳——自从三天前在教堂分别,这条细绳就是他保持清醒的唯一依靠。监控室门口的电子锁闪着冷光,他掏出周敏的门禁卡时,手指意外地触碰到卡片夹层里的金属片。
果然有芯片。祁阳用指甲挑出米粒大小的银色薄片,上面蚀刻着微型矩阵。这恐怕才是那些追踪者真正感兴趣的东西——比追踪器更精密,像是某种身份验证密钥。
门禁绿灯亮起的瞬间,整条走廊的应急灯突然转为暗红色。祁阳闪身进入监控室,墙上的屏幕阵列显示着制药厂各个角落的画面。他的视线被左下角一个标着K区的画面吸引——那里看起来不像实验室,倒像某种居住空间,墙壁是淡蓝色的。
小满梦里的房间……祁阳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突然注意到监控系统右下角有个隐藏选项卡:记忆映射进程。
系统需要双重认证。祁阳下意识输入从录音带里获得的那串密码:3R-5M-9L。屏幕一闪,弹出十几个并列的脑电波窗口——全部标注着K.Lin系列不同编号,波形起伏惊人地相似。最右侧的窗口闪烁着红色警告:K.Lin-02意识溢出风险93%。
到底有多少个……祁阳的疑问被突如其来的警报声打断。所有屏幕上同时弹出紧急通知:K区隔离程序启动。他迅速调出建筑平面图,K区在地下三层,需要通过员工电梯间的消防通道。
警报声中混杂着某种规律的滴答声。祁阳回头,发现监控室角落里摆着一个小型数字时钟,显示着倒计时:06:41:32。这与他三天来在各大实验室见到的所有时钟都不同——没有品牌标志,外壳是某种不反光的黑色合金。
电梯下行的二十秒里,祁阳检查了口袋里的注射器——里面是他在医院实验室自制的红绳提取物。林小满那句红绳要失效了像个咒语般盘旋在脑海。当电梯停在B3时,金属门打开的瞬间,浓烈的消毒水味中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正是林小满头发上的气味。
走廊尽头是扇防爆门,门中央有个视网膜扫描仪。祁阳想起陈建华总戴着的特制眼镜,但现在没有退路。就在他靠近的瞬间,扫描仪突然发出柔和的蓝光,门锁咔哒一声打开。
欢迎回来,祁医生。空荡的实验室里响起合成女声,K-7最终阶段准备就绪。
祁阳僵在原地。这不是普通的实验室——正中央放置着六个圆柱形培养舱,舱内漂浮着人形轮廓。墙上的显示屏展示着复杂的分子模型,标题是记忆重组蛋白K-7终型:军事应用方案。
最左侧的培养舱标签清晰可见:K.Lin原始样本-终止。舱内是个四十多岁的亚裔女性,面目与林小满照片中的母亲Karina完全一致。但根据死亡证明,她应该已经……
死了十七年身后传来皮鞋敲击地板的声音,细胞层面而言,她比你我都要'活'得更久。
祁阳转身时,口袋里的注射器滑到掌心。林国庆站在三米外,白大褂一尘不染,手里拿着平板电脑。他身后两个穿防护服的人按着不断挣扎的林小满——她嘴角有血痕,手腕上的红绳已经变成暗褐色。
你来得正好。林国庆推了推眼镜,对照组和实验组终于能在终局相见。
屏幕画面突然切换到某个病房的监控——熟睡中的祁阳,头上连着电极,胸口贴着R.Yang
对照组的标签。
我从三个月前就开始参与实验
更久。林国庆滑动平板,调出一份档案,R.Yang:研究生阶段事故后记忆干预项目,日期是七年前,你车祸后的大脑损伤本来不可逆,是K-7原型让你重新成为医生。
林小满突然抬头,眼睛里闪着病态的光芒:墙上……数字到零了!
几乎同时,祁阳感到左手腕一阵剧痛——红绳正在碳化,灰烬簌簌落下。林国庆露出胜利的微笑:拮抗剂实效后的六小时内,K-7将完成最终神经网络重组。他敲了敲最近的培养舱,Karina当年偷偷调整配方,把阻断密码织进红绳……但她低估了这个项目的价值。
价值祁阳慢慢移动脚步,把活人变成可控兵器
把痛苦记忆转化为可控能量。林国庆向控制台走去,军方需要的是不知恐惧为何物的士兵,而K-7可以精确擦除特定记忆神经突触……他突然转身,当然,得先通过人体测试——比如对记忆实验'知情过多'的精神科医生,和总是妄想母亲被杀的精神分裂患者。
那当初为什么选我当对照组
巧合而已。林国庆的声音忽然带上某种虚假的怜悯,你只是恰好在错误时间翻到了小满的档案。不过你的脑波与她高度共振,这倒是意外发现。
实验室角落的显示屏突然闪烁起来,跳出警报:【K.Lin-02杏仁核异常激活】。林小满的身体开始剧烈抽搐,防护服人员不得不松开她。
不……不要注射镇静剂!林国庆厉声制止,终型K-7需要她完全清醒时大脑释放的应激蛋白!
祁阳抓住这一秒的混乱冲向林小满。她倒在地上,瞳孔扩大,右手痉挛着伸向某个方向——那里有个标着紧急排气的红色拉杆。
红绳……失效前……她的声音微弱如蚊鸣,全部……排入通风系统……
祁阳突然明白了。他假装搀扶林小满,趁机将注射器扎进她手臂推入全部液体——红绳提取物的最后剂量。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够到了墙上的消防斧。
拦住他!林国庆的吼声在警报中变形。
防护服人员扑来时,祁阳已经挥斧砍碎了最近的培养舱。淡蓝色液体混合着玻璃碎片喷涌而出,他转身奔向控制台,斧刃砍进主电路板的瞬间,整间实验室陷入黑暗只有应急灯亮起。
没用的!林国庆的声音在黑暗中游移,K-7终型已经批量生产,配方……
金属撞击声打断了他。黑暗中林小满像猫一般敏捷,她已挣脱束缚,用破碎的培养舱玻璃抵住防护服人员的颈动脉。
通风系统……全楼连通……她的声音突然清晰得可怕,爸,你忘了妈妈是病毒学家
祁阳趁机冲向排气拉杆,红绳最后的提取物正在林小满血液中发挥作用——她的虹膜边缘开始泛出诡异的红光。
林国庆突然笑了:看看你俩,还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他按下腕表某个按钮,所有显示屏重新亮起,知道为什么你梦里的场景总是对称吗,小满因为你在培养舱里度过了前六年。
屏幕上显示出的画面让祁阳毛骨悚然——几十个标着不同编号的培养舱,每个里面都是处于不同发育阶段的林小满。时间戳显示最早的始于十七年前。
原始样本的女儿确实颇具天赋。林国庆的声音近乎温柔,但真正的林小满十二岁就终止了。而你——他指向满地碎玻璃中的林小满,是唯一成功承载她全部记忆的K-7成品。
红光在实验室内流转。祁阳突然理解了一切——K-7不仅是记忆擦除剂,更是记忆移植载体。林小满根本不曾有过童年,她所有的记忆都是Karina女儿的记忆碎片拼凑而成。
现在明白为什么你们脑波同步率那么高林国庆微笑着打开某个保险柜,取出两管猩红色试剂,因为你体内流淌的是第13批K-7活化因子——用她亲生父亲的骨髓细胞培养的。
林小满发出不似人类的尖叫,扑向林国庆。混乱中祁阳拉下排气杆,通风系统发出巨兽苏醒般的轰鸣。奇怪的是,既没有毒气也没有药物释放——系统只是在疯狂抽取实验室内的空气。
不可能!林国庆挣脱纠缠,看向手腕上突然变色的检测仪,红绳里不是拮抗剂……是逆向催化剂!
祁阳这才明白林小满的计划。她没打算阻止K-7生效,而是要让药物作用完全逆转——记忆不是被擦除,而是如洪水般全部唤醒。
林小满踉跄着退到他身边,眼睛完全变成了血红色:全部……记忆要回来了……她的手指紧扣祁阳的手腕,包括那些……不该存在的……
实验室的密封门突然被撞开,穿防化服的特警涌入。林国庆在混乱中冲向某个紧急出口,却在门口突然僵住——陈建华教授站在那,手里举着针管刺入老友的后颈。
研究是纯粹的,Jimmy。陈建华的声音疲惫而坚定,不该卖给军方。
当林国庆瘫软倒地时,祁阳看到他的眼角流下了诡异的蓝色眼泪——那里面漂浮着微小的K-7结晶。
特警开始疏散人员。祁阳抱着逐渐失去意识的林小满,感到自己的思维也开始模糊。某种温暖的海浪正从记忆深处涌来——他看见五岁的自己站在实验室门口,里面的女人转身微笑……是Karina
Lin
这次……我来治愈你……林小满用最后的力气解下红绳残骸,塞进祁阳掌心。她的皮肤正在变得透明,像阳光下融化的冰,去找……水族馆的……章鱼……
黑暗吞噬了祁阳的视线。最后的感知是手腕上一阵灼烧般的疼痛——红绳在接触到他血液的瞬间化为灰烬,某种蓝色的物质渗入皮肤,形成DNA链状的红色疤痕。
——三个月后——
祁阳在刺眼的白光中醒来。病床边的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窗台上放着一本素描簿,封面是精确到鳞片的章鱼图样。他抬起手腕,那里有一道淡红色的螺旋状疤痕。
主治医师是个年轻女孩,胸牌上写着苏黎。睡了整整十二周。她翻开病历本,脑部异常放电终于稳定了。
林小满呢
谁苏黎皱眉查记录,您入院时是单独送来的。对了,有人留了这个给您。她从抽屉取出一个小盒子。
里面是截红绳,下面压着纸条:下午三点,喷水池见。—K
午后的阳光穿过医院花园的玻璃顶棚,将水雾折射成微型彩虹。祁阳坐在长椅上翻看那本素描簿——除了科学绘图般的海洋生物,后面几十页全是他在不同场景的速写:读书、浇花、睡着的样子。最后一页日期是三个月前,画着他与某个女孩在教堂彩窗下相拥的轮廓。
喷水池边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抬头时,祁阳看见一个戴渔夫帽的女孩正在喂鸽子,左手腕上一道淡褐色的疤痕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她转身的刹那,鸽子群振翅飞起,在两人之间形成旋转的幕墙。
用来系画册怎么样祁阳举起那截红绳。
女孩的瞳孔微微扩大,阳光将她的虹膜映成透明的琥珀色。当她伸手接过红绳时,袖子下滑露出手臂上的针孔愈合痕迹——呈完美的螺旋排列,像某种星座图样。
我好像……记得这个触感。她捏着红绳,声音轻如叹息,像海底电缆传输的摩尔斯电码。
祁阳微笑指向素描簿的章鱼页:记得你画它时用的什么笔吗
0.3毫米针管笔……她不假思索地回答,突然愣住,等等,我不知道为什么知道这个。
鸽群落下又飞起。某种古老的旋律在喷泉水流中时隐时现——是Karina
Lin生前最爱弹的钢琴练习曲。祁阳发现自己正不自觉哼唱着走调的副歌部分。
奇怪。女孩突然笑了,阳光下那笑容明亮得刺眼,我好像闻到了消毒水和海盐混合的味道……
还有红绳上的草药味。祁阳补充道。
他们的目光在水雾中相遇。某种超越记忆的熟悉感在十二点钟的阳光里无声炸开,像深海里突然通电的发光水母群。
女孩翻到素描簿最后一页,指着教堂彩窗下的两个剪影:这是我画的
是我们。祁阳轻轻触碰画纸上的日期,虽然我们现在都不记得了。
公园广播突然响起整点报时。当钟声传到第三响时,女孩突然抓住祁阳的手腕——那里螺旋状的疤痕与她自己的一模一样。
下午四点。她抬头看向逐渐西沉的太阳,我迟到了一小时……或者说,整整三个月
远处钟楼传来悠长的回音。红绳在两人交叠的手腕上随风轻摆,像某种未知生物探测世界的触须。这次,再没有什么能将记忆与梦境分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