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男女老少的声音从墙缝里渗出,林夏看见走廊两侧的墙壁正在融化,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人脸——每张脸都带着死前的狰狞,墙皮剥落处露出暗红的砖缝,那根本不是砖头,是层层叠叠的人骨。
她跌进楼梯间时,手中的报纸突然被风吹开,露出夹在里面的一张照片：年轻的探险者站在公寓前,旁边搂着个穿红裙的女孩。照片背面是笔记主人的字迹：小薇说这里闹鬼,可我只看见她眼里的光。
七楼的脚步声追了下来,不是高跟鞋,是重物拖在地上的拖拖声。林夏连滚带爬往下跑,手电筒光束扫过二楼拐角时,她看见楼梯扶手上挂着半截断手,指甲缝里还沾着新鲜的血泥。
找到你了……头顶传来黏腻的女声,林夏抬头看见穿红旗袍的女人倒挂在天花板上,断裂的颈椎骨滴着黑水,空洞的眼窝正对着她的脸,帮我把镜子拼起来……就差你了……
女人的身体突然像液体般滴落,黑色的腐肉砸在楼梯上发出噗嗤声响。林夏冲进一楼大厅时,看见玻璃大门外站着个熟悉的身影——便利店那晚的男人,正用右手的疤痕对着她比划过来的手势。
他的左手提着颗滴着水的头颅,雨水顺着发丝滑落,露出半张惨白的脸。那是照片里探险者身边的女孩,此刻正用怨毒的眼神盯着她,嘴角咧开渗血的微笑：姐姐……进来陪我们玩啊……
林夏转身撞向消防通道,生锈的铁门却纹丝不动。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混合着骨头摩擦的咯咯声。她忽然摸到口袋里的火柴——便利店男人那晚拿的同款,盒面上印着永夜百货留念字样。
轰——
火柴擦燃的瞬间,整栋楼的空气突然凝固。林夏看见大厅墙面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血字,都是同一个笔迹：点燃镜子,放走他们。她回头望向楼梯,穿红旗袍的女人已经爬到三楼,腐烂的手指在墙上抓出五道血痕。
二楼的应急灯突然亮起,昏黄的光晕里,林夏看见走廊尽头有面落地镜。镜面布满裂痕,却在火光中映出截然不同的场景：1987年的公寓大厅,穿红裙的女孩正对着镜子补妆,门外站着拿着鲜花的探险者。
小薇！男人的呼喊声穿透时空。女孩转身的瞬间,一把匕首从她身后刺穿咽喉,鲜血喷在镜面上,将男人的脸染成猩红。凶手的脸被阴影笼罩,唯有右手腕的疤痕在火光中格外醒目——和便利店男人的位置分毫不差。
原来……你才是凶手……林夏握紧火柴走向镜子,穿红旗袍的女人突然发出尖啸,整个身体化作黑雾扑来。火焰触到镜面的刹那,所有碎裂的镜片突然自行拼接,映出凶杀案当晚完整的画面：
凶手将第七名受害者的头颅藏进衣柜时,探险者的相机闪光灯突然亮起。男人惊恐的脸出现在镜中,而凶手缓缓转身,露出和便利店男人一模一样的脸——只是更年轻,更扭曲,右腕的疤痕还在渗血。
你们困在这里三十年了……林夏将燃烧的火柴掷向镜面,该结束了。
镜面轰然炸裂的瞬间,整栋公寓开始剧烈晃动。穿红裙的女孩和探险者的虚影从镜中走出,他们的手穿过林夏的身体,向彼此跑去。无数半透明的人影从墙壁里涌出,在火光中化作点点荧光。
便利店男人的身影在废墟中逐渐透明,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腕的疤痕,露出解脱的微笑：谢谢……
晨光刺破云层时,永夜公寓已变成一片废墟。林夏在瓦砾中找到那本笔记,最后一页多了行新的字迹：镜子碎了,我们终于能离开了。她抬头望向天边,看见一群光点正朝着朝阳飞去,其中两个光点格外明亮,像极了那年探险者眼中的光。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新闻推送跳出来：郊区危楼凌晨坍塌,现场未发现任何遗体。林夏摸出便利店那晚捡到的火柴盒,盒底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每个午夜,总需要有人点燃光明。
她将火柴扔进垃圾桶,转身走向朝阳。身后的废墟中,一面完整的梳妆镜碎片在晨光中闪了闪,随即被瓦砾掩埋。
三个月后的秋分,林夏在整理旧物时发现那盒永夜百货火柴竟原封不动躺在垃圾桶底。盒面上的烫金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指尖刚触到边缘,所有火柴突然同时亮起,幽蓝的火苗在空气中凝成一行行小字：月满时分,镜墟见。
城市规划局早已将永夜公寓旧址划为绿化用地,但推土机碾过的土地始终寸草不生。林夏踩着碎石走近废墟中央,发现塌陷的地基处竟突兀立着半面焦黑的梳妆镜——正是她那晚点燃的那面。镜面裂痕间渗出暗红液体,在月光下凝结成7的形状。
啪嗒。
有东西落在她脚边。林夏借手机光看去,是枚锈迹斑斑的钥匙,钥匙环上拴着褪色的红绳,绳结里缠着根弯曲的人类指骨。身后的镜面突然传来指甲刮擦声,她看见镜中自己的倒影正在微笑,缓缓抬起手,指向镜子后方的黑暗。
第七个……沙哑的孩童声从地底渗出,无数小手从碎石下伸出,指甲缝里嵌着陈年血泥,姐姐帮我们找头头……
林夏倒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凉的镜柱。月光穿过裂痕在她胸前投下蛛网般的阴影,那些阴影突然活过来般蠕动,在地面拼出地下第七层的字样。她这才想起新闻里提过永夜公寓本应是八层建筑,规划图上却只有七层——消失的那层,此刻正通过镜面裂隙向她敞开。
钥匙插入墙面砖缝的瞬间,整座废墟开始下沉。林夏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眼,看见镜中倒影举起火柴盒,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地底的空气带着腐水味,手机光照到墙壁时,她浑身血液凝固——墙面上嵌满了镜面残片,每块碎片里都锁着张惊恐的脸。
欢迎来到……镜牢。
机械音从头顶传来,林夏抬头看见穹顶悬挂着数百面镜子,每面镜中都映着不同年代的永夜公寓。穿旗袍的女人、穿校服的少女、西装革履的男人……他们的脖子上都有相同的刀伤,目光齐刷刷转向她。
第七个祭品……有面镜子突然渗出黑雾,便利店男人从中走出,只是此刻他的面容更加模糊,火柴是通行证,你不该带它来的。
林夏握紧火柴盒后退,却撞进一具冰冷的胸膛。穿红裙的女孩（或者该称她为小薇）从身后镜面钻出来,断裂的颈椎骨抵着林夏肩膀,腐烂的嘴唇凑近她耳边：他骗了你……火柴是枷锁,我们都困在循环里……
穹顶突然洒下幽蓝光芒,所有镜面同时映出同一场景：1987年的永夜百货,年轻的店员（正是便利店男人）正将火柴盒递给穿红裙的女孩。女孩接过时,他袖口滑落,露出和凶手一模一样的疤痕。
你是……林夏瞳孔骤缩。
我是第一个。男人苦笑,镜光照出他逐渐透明的下半身,当年我嫉妒她的新男友,失手杀了她……后来每个月圆夜,我都会在镜中复活,用同样的手法杀七个祭品,试图打开轮回通道。但小薇的头找不到,我们都出不去……
小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断裂的头颅在掌心转动：所以你骗第七个祭品点燃镜子,想让我们的怨气反噬她现在她来了,我的头呢
地面裂开缝隙,污水中浮起七颗头颅,每颗头颅的眼窝都爬出黑色触手,指向穹顶最高处的镜面。林夏顺着方向看去,看见镜中悬着个水晶盒,里面装着颗保养得异常完好的头颅——正是小薇失踪的头,脸上还带着死前的惊恐。
那是……
永夜百货的镇店之宝。男人声音发颤,当年老板迷信镜面养魂,我杀了小薇后,他把她的头封在镜中,说这样能让‘镜灵’永远为百货吸引客源……
穹顶镜面突然爆裂,水晶盒坠落的瞬间,所有头颅发出尖利的啸声。林夏本能地划燃火柴,幽蓝火焰却在触碰到小薇头颅的刹那转为纯白——那是三十年前探险者为她拍照时,相机闪光灯的颜色。
原来……你才是钥匙。小薇的头颅在火光中露出微笑,断裂的颈椎突然长出新生的血肉,他用血腥循环困住我们,却不知道真爱能打破镜咒……
当小薇的身体重新拼合,所有镜面开始渗出金光。林夏看见镜中无数怨魂的锁链寸寸断裂,他们牵着彼此的手走进光里,而便利店男人的身影正在金光中化作飞灰。最后一刻,他看向小薇,唇语说的是对不起。
晨光从地缝渗入时,林夏握着只剩一根火柴的盒子站在废墟上。手机收到条陌生短信：谢谢你放走他们,剩下的火柴,请用来点燃自己。她翻开盒盖,发现最后那根火柴的磷面印着极小的字样：每根火柴对应一次救赎,你是第七次,也是最后一次。
回到家推开浴室门,林夏忽然愣住——洗手台的镜面不知何时出现道裂痕,裂痕里卡着半张照片。那是她小时候和父母的合照,背景竟隐约是永夜百货的招牌。而照片上本该是父母的位置,是两张模糊的鬼脸,他们的手腕上,都有相同的疤痕。
终章
镜火成灰
冬至前夜,最后一根火柴在掌心发烫。林夏盯着浴室镜的裂痕,发现缝隙里渗出的不再是黑雾,而是张泛黄的病历单。她屏住呼吸抽出纸张,父亲的字迹在月光下显形：1997年12月25日,镜灵侵蚀加剧,必须用第七次轮回之火封印。
记忆突然被撕开缺口。五岁那年圣诞夜,父母带她逛永夜百货,她曾在试衣镜前看见无数个自己同时对她笑。父亲抱着她狂奔时,她听见母亲尖叫着他们在镜里！,而父亲手腕的疤痕在应急灯下泛着红光——和便利店男人、照片里的凶手一模一样。
原来你们才是前六次轮回的祭品……林夏指尖抚过镜中裂痕,裂痕突然延伸成门的形状,露出镜子背后的夹层。里面整齐码放着六盒空火柴,每盒底部都刻着日期,最近的一盒停在1997年12月24日——父母失踪的前夜。
手机在此时响起,陌生号码的来电显示是永夜百货。她按下接听键,电流声中混着孩童歌谣：镜子镜子七道疤,七个魂儿找妈妈,火柴燃尽人不归,永夜楼里种南瓜……
第七次轮回该结束了。熟悉的机械音从镜中传来,林夏看见裂痕里伸出带疤的手,那是父亲的手。皮肤下蠕动的不是血管,是黑色的镜链,我们用三十年困住镜灵,现在需要你的火,烧断最后的锁链。
凌晨三点,林夏站在永夜百货旧址前。推土机推平的土地上,七座镜面墓碑正缓缓升起,每块碑上都刻着一个轮回祭品的名字——前六个是她的家人,第七个是她自己。中央墓碑嵌着完整的梳妆镜,镜中映着十二岁的自己,正对着她举起火柴。
妈妈镜中女孩开口,声音却是母亲的,当年我们想逃出纳粹实验员创造的镜灵循环,却发现每代人都要做‘第七人’。你父亲用疤痕伪装成凶手,就是为了接近镜灵核心……
镜面突然裂开,成年林夏和镜中女孩的手穿过裂痕相握。她这才看清,镜灵本体是团缠绕着无数锁链的人脸,每根锁链都刻着永夜二字,而父母的灵魂正被锁在核心处,手腕的疤痕是锁链的锚点。
点燃我们,也点燃你自己。父亲的声音从镜灵深处传来,他的脸贴在锁链上,每道疤痕都在渗火,最后一根火柴能烧断纳粹残留的黑魔法,这是唯一的解脱。
火柴擦燃的瞬间,七座墓碑同时亮起。林夏看见六代祖先的虚影从碑中走出,他们手拉手围成圆圈,疤痕连成北斗七星的形状。镜中女孩（或许该称她为镜中灵）化作光点融入火焰,而真正的童年记忆涌来——父母从未离开,他们只是困在镜中,用每代人的寿命编织火网。
原来……你们一直在等我。林夏走进火圈,最后一根火柴的火焰分成七簇,分别点燃七具锁链。镜灵发出刺耳的尖啸,所有镜面同时浮现纳粹符号,却在火光中被烧成飞灰。父母的灵魂终于挣脱锁链,他们的疤痕化作蝴蝶,停在她手腕上,形成淡粉色的胎记。
当第一缕阳光照亮废墟,七座墓碑化作七棵银杏树,每片叶子上都映着笑脸。林夏摸向口袋,发现火柴盒已变成灰烬,只有最后那根火柴梗上刻着新字：永夜已尽,晨光长明。
回家路上,她路过新开的便利店。玻璃门上映出她的倒影,不再有扭曲的嘴角或空洞的眼窝。店员是个戴眼镜的男生,他笑着打招呼时,林夏看见他手腕上有块淡粉色胎记,形状像片银杏叶。
需要火柴吗男生举起一盒新到的晨光百货火柴,盒面上印着向阳生长的银杏树。
林夏接过火柴,指尖触到盒底的小字：每个黎明,总有人接过火种。她望向窗外,朝阳正穿透云层,在镜面上投下温暖的光。这一次,所有的影子都不再恐惧光明,因为它们知道,总有人会用勇气点燃下一个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