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匆匆赶回警局,林志强已经被带到了审讯室。
他穿着褪色的蓝色工装,头发乱糟糟的,眼睛布满血丝,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却出奇地平静。
林志强,你确定要承认杀害那四名学生吗
我坐在他对面,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点点头：是我做的。
你是怎么做的
林志强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我在化学实验室配制了一种有毒气体,用一张伪造的纸条把他们引到那里,然后锁上门,等他们死去。
为什么
因为他们毁了我女儿的人生。
林志强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痛苦,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们霸凌她,侮辱她,最后...还性侵了她。我报警了,但警察说证据不足；我找学校,校长却敷衍了事。没人帮我们,没人在乎一个聋哑女孩的痛苦。
我沉默了片刻：你知道会面临什么后果吗
知道,死刑。
他苦笑了一下。
但我不后悔。那些畜生死有余辜。
林志强的自白几乎解释了一切。
他详细描述了如何利用工程师的知识配制有毒气体,如何引诱四名学生进入实验室,如何在外面听着他们的挣扎和呼救,直到永远沉默。
案件似乎就此告破。
林志强被控一级谋杀罪,等待他的将是死刑或终身监禁。
媒体将这起案件报道为父亲为女复仇的极端行为,社会舆论也出现了分化,有人同情林志强的处境,有人则谴责他的暴力行为。
但当我重新检视证据和林志强的自白时,发现了一些不吻合的地方。
首先,林志强描述的有毒气体配方确实专业,但实验室现场的某些痕迹与他的叙述并不完全一致。
比如,他说自己是通过门缝释放气体的,但门缝处并没有发现任何残留物质。
其次,四名死者的手机在死亡当天都收到了来自同一个陌生账号的信息,内容只有四个字：你们该死。
追查这个账号,发现是在死亡前一天用一个临时邮箱注册的,IP地址指向一个网吧。
最奇怪的是,当我再次询问林志强关于这个账号时,他表现出了明显的困惑,似乎完全不知情。
我没有发过任何信息。他说。
我只是...等他们进入实验室后锁上了门。
这个疑点让我开始怀疑林志强的自白是否完全真实。
但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
就在这时,技术科的同事带来了一个重要发现：那个发送你们该死信息的账号,是用林小雨的身份信息注册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我脑海中形成：会不会是林小雨杀了那四个人,而林志强只是在保护女儿
我决定重新调查整个案件。
第六章
我开始秘密调查林小雨的行踪。
通过学校的考勤记录,我发现在四名学生死亡的那天,林小雨确实请假早退了。
但奇怪的是,学校的监控摄像头并没有拍到她离开学校的画面。
这意味着,要么她从某个监控盲区离开,要么她根本就没有离开学校。
我重新审视了林小雨的学习记录。
令人惊讶的是,这个看似弱小的聋哑女孩在理科方面表现出色,尤其是化学——她曾参加过全市化学竞赛并获得三等奖。
这个发现让我心里一震。
林小雨完全有能力配制出致命的化学物质。
更关键的证据来自于再次搜查化学实验室。
在一个隐蔽的角落,我们发现了一枚发卡,上面沾有化学药剂。这枚发卡的款式与林小雨平时佩戴的一致。
法医鉴定结果更是确认了我的猜测：发卡上有林小雨的指纹和DNA。
但这还不够。
我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来证明林小雨就是真凶。
我调取了学校所有的监控录像,特别是死亡当天下午的部分。
经过仔细分析,我发现了一个重要细节：在事发前两小时,林小雨确实出现在了化学实验室附近,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但随后的一段时间,她的行踪成了空白。
监控中没有她的身影,考勤记录上却显示她请假了。
这段空白正好覆盖了四名学生死亡的时间窗口。
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个方向：真正杀死四名学生的不是林志强,而是他15岁的聋哑女儿林小雨。
林志强的自首只是为了保护女儿。
带着这个惊人的发现,我再次去监狱见林志强。
一开始,他还是坚持自己的说法,但当我拿出发卡和监控证据时,他的表情完全崩溃了。
求求你！
他跪在地上,痛哭着。
不要揭穿真相,那是我的罪,不是她的。她已经受够了,她不该再受到伤害了。
林志强！我沉声说。
我需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是我发现的……他低声说。
那天我下班后去接小雨,但她不在教室。我找了很久,最后在化学实验室门口看到她。她...她站在那里,表情很奇怪,手里拿着一个瓶子。当我问她在做什么时,她只是摇头,然后快速离开了。
你当时就知道她做了什么
不,我只是感到奇怪。直到晚上听说学校出事了,我才开始怀疑。第二天确认死的是那四个欺负小雨的学生后,我...我明白了一切。
然后你决定承担罪责
是的。
林志强苦笑了一下。
小雨已经失去了太多。我不能让她再失去自由,失去未来。如果有人要付出代价,那应该是我,不是她。
为什么她杀了人。
你不明白。
林志强的眼神变得坚定。
当我发现女儿被性侵时,我恨不得杀了那些人。但我选择了相信法律,结果呢没有人帮我们,没有人为小雨伸张正义。她被迫自己寻求公正,这难道不是我的失职吗
我沉默了。
在某种程度上,我理解林志强的选择。
但作为警察,我有责任揭露真相。
我需要见林小雨。
我最终说。
第七章
林小雨被安置在了福利院,等待案件的最终处理。
当我走进会见室时,她正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树木发呆。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仿佛只是个普通的、天真的孩子。
但我知道,在那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个复杂而黑暗的灵魂。
你好,林小雨。
我用手语打招呼,这几天我特意学了一些基本的手语。
我是陈警官,我们见过的。
她点点头,眼神中没有任何波动。
我知道了一切。我继续说。
关于那四个学生的死亡,关于你父亲的自首,以及...真相。
听到真相这个词,林小雨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但她依然保持沉默。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
她终于抬起手,开始用手语回答。
动作流畅而坚定,仿佛早就准备好了这个回答。
因为他们该死。她比划道。
他们毁了我的生活,而没有人愿意帮我。
你可以告诉你父亲,或者老师,或者警察。
我告诉了,但没有用。
她的手语变得激烈起来。
爸爸找校长,校长不管；爸爸报警,警察说证据不足。那些人还在学校里笑,还在威胁我,说如果我再告诉别人,就会对我做更可怕的事。
我感到一阵心痛。
这个女孩被困在无声的世界里,遭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却找不到任何出口。
那天发生了什么我问。
林小雨的手语放慢了,像是在回忆那个可怕的日子。
我计划了很久……她比划道。
查阅资料,学习如何配制那种气体。我知道他们四个经常在放学后去实验室抽烟,所以我写了一张纸条,让他们九点来实验室,说有好东西。
然后呢
我提前进入实验室,准备好了一切。当他们进来后,我躲在储物间,等他们锁上门,开始他们的游戏。然后我释放了气体,从窗户离开。
她的叙述冷静而详细,没有任何悔意或恐惧,只有一种奇怪的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个科学实验的过程。
你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吗我问。
知道,他们会死。
她的手语简洁而直接。
他们让我生不如死,我也要让他们尝尝同样的感觉。
那你父亲呢你知道他会为你承担一切吗
这个问题似乎触动了她。
林小雨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痛苦和自责。
我不知道他会自首。她比划道。
我以为...我以为不会有人发现是我做的。
但他发现了。
是的,他很了解我。当他看到新闻报道那四个人死了,他就猜到了。他没有指责我,只是抱着我哭了很久,然后说他会处理一切。第二天他就去自首了。
我沉默了片刻,试图理解这对父女之间的感情。
林志强宁愿面对死刑,也不愿女儿承担任何后果。
而林小雨原本只想为自己复仇,却不小心把父亲也卷了进来。
你后悔吗
我最后问道。
林小雨看着窗外,思考了很久才回答：我不后悔杀了他们,但我后悔连累了爸爸。如果可以重来,我会做得更干净,不留下任何证据。
这个回答让我不寒而栗。
她的遗憾不是杀人本身,而是手法不够完美,连累了父亲。
林小雨。我严肃地说。
你知道按照法律,你也要承担责任吗
她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准备好了。但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能不能...不要让爸爸知道你抓了我让他以为我安全了,有了新生活。这样他才能安心。
这个请求让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道德困境。
作为警察,我的职责是揭露真相,将凶手绳之以法。
但面对这个被伤害至深的女孩,以及愿意为她牺牲一切的父亲,我的内心开始动摇。
离开福利院时,我的脑海中回荡着林小雨最后的手语：
我只是想要正义。如果这个世界不给我正义,我就自己创造正义。
第八章
回到警局,我一夜未眠,反复思考这个案子的方方面面。
表面上看,这是一个简单的案件：林小雨因为被害而复仇,杀死了四个同学；林志强为保护女儿而顶罪。
按照法律程序,我应该立即逮捕林小雨,将事实真相公之于众。
但内心深处,我却无法做出这个决定。
我想起了那些视频中林小雨遭受的耻辱,想起了校长和系统的漠不关心,想起了林志强跪地求情的样子,还有林小雨平静而决绝的眼神。
这不仅仅是一个关于谋杀的案子,更是一个关于绝望、求助无门和最终自我救赎的故事。
如果我按照程序办理,林小雨会被送进少管所,可能会在那里度过青春期的大部分时光；林志强则会因为包庇罪增加刑期。
两个已经支离破碎的生命将彻底毁灭。
但如果我选择隐瞒真相,我就是在违背自己的职业道德,甚至可能触犯法律。
更重要的是,我在纵容一个杀人犯逍遥法外。
我去见了审理此案的检察官王磊,一个以严厉著称的中年人。
王检,我有个假设性问题。
我小心翼翼地开口。
如果一个案子中,受害者其实是加害者,加害者其实是受害者,法律应该如何裁决
他放下手中的文件,锐利的目光盯着我：法律不判断道德对错,只判断行为是否违法。即使最正当的动机,也不能成为违法的理由。
但这样的审判真的公正吗
陈警官。他叹了口气。
法律的公正在于它的一致性和可预测性,而不在于它能满足每个人心中的正义感。否则,我们就回到了以眼还眼的原始社会。
我点点头,离开了他的办公室,心情更加沉重。
第二天,我再次去看林志强。
他已经被正式起诉,等待审判。
林志强,我需要你签一份材料。
我递给他一份文件。
他疑惑地接过来,当看清内容后,整个人僵住了。
那是一份认罪书,上面详细描述了他如何一手策划并实施了谋杀,包括许多只有真凶才知道的细节。
这...这不是我说的。
他结结巴巴地说。
但这是事实,不是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
你不是一直坚称是你做的吗
他明白了我的意图,眼中闪过一丝希望和感激：是的,这就是真相！都是我做的！
签字吧！我说。
这样检方就有足够的证据定罪了。
小雨呢
他急切地问。
她会没事的。我轻声说。
我会亲自照顾她。
林志强的手有些颤抖,但他还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最后一笔,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眼中流露出解脱的神情。
谢谢你！陈警官！他说。
请你告诉小雨,爸爸永远永远……爱她,希望她好好生活。
好,我会的。
离开监狱,我把那份认罪书锁进了保险柜,然后删除了所有指向林小雨的证据。
在最终的调查报告中,我确认林志强是唯一的凶手,案件就此告破。
林志强最终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当判决宣布时,他平静地接受了,甚至露出了一丝释然的微笑。
在最后的探视中,他对我说：谢谢你给她重新开始的机会。请你照顾好她,让她知道这个世界并非只有黑暗。
之后,我申请成为林小雨的临时监护人,开始了漫长的收养程序。
我帮她转学到一所新学校,找了最好的心理医生帮她治疗创伤,陪她学习新的技能,重建生活。
起初,她对一切都很抗拒,经常整夜失眠,被噩梦惊醒。
但随着时间推移,她逐渐敞开心扉,学会了信任,眼中开始有了光亮,尽管那光里仍带着无法磨灭的哀伤。
有一天,她用手语问我：为什么要帮我你明明知道真相。
因为我相信每个人都值得第二次机会！我回答。
包括你,也包括我自己。
你不怕我再杀人吗
你会吗
她摇摇头：不会了。复仇没有让我感到快乐,只有更深的空虚和痛苦。现在我只想...好好活着,为了爸爸。
听到这个回答,我知道我的决定是对的。
有时我会问自己,我的选择是否正确
我是在维护正义,还是在纵容犯罪
但每当看到林小雨慢慢恢复的笑容,我就坚信,有些审判不需要在法庭上进行,有些正义不必通过法律来实现。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伤害永远无法弥补,有些伤疤永远无法愈合。
但至少,在这个无声的悲剧中,我给了一个破碎的灵魂重新开始的机会。
也许,这就是我能给予的最好的正义。
五年后,林志强因表现良好,刑期减为无期徒刑。
林小雨考上了大学,学习法律,希望将来能帮助那些像她一样无助的人。
而我,依然是那个重案组警察,依然在黑暗中寻找光明,依然相信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正义。
只是现在,我更明白了一个道理：真正的正义,不仅仅是惩罚罪恶,更是修复伤害,给予希望。
在那些最黑暗的角落里,有时候只需要一个人伸出手,就能挽救一个灵魂。
而这,或许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