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杀手伪装
我是个杀手,这次的任务,是杀掉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玉面阎王姜辞。
听说他一笑,就有人要丢命,光是这个名号,就让人后背发凉。
雨下得没完没了,破庙的屋顶漏着水,滴答滴答地砸在青石板上。
我蜷缩在破庙的角落里,脸上的泥浆混合着雨水,顺着下巴滴落在衣襟上。
这身粗布衣裳是从一个死去的农妇身上扒下来的,散发着霉味和血腥气。
我将自己扮作一个被山匪洗劫的落难女子。
袖中的匕首贴着肌肤,冰凉刺骨。
马蹄声由远及近,我的心跳骤然加快。
庙门被推开,冷风裹着雨丝灌进来。我立刻瑟缩着肩膀,挤出几滴眼泪,颤声道:求大侠救命……山匪杀了我全家……
姜辞站在门口,玄色大氅被雨水浸透,勾勒出修长的身形。他没有立即进来,而是微微偏头,像是在嗅空气中的味道。
他突然轻笑一声:暗香现在培养杀手,连装可怜都这么伪劣了吗
我浑身一僵,手指下意识摸向袖中匕首。
他缓步走近,蹲下身,伸手捏住我的下巴。他的手指冰凉,力道不轻不重,却让我动弹不得。
温九,十九岁,擅用毒和伪装。他轻声道,可惜演技太差。
我死死盯着他,喉咙发紧。
2
三次机会
他好似嫌弃的松开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不过,我今天心情不错,可以给你三次机会杀我。现在,跟上。
姜辞的宅院坐落在云雾缭绕的山巅,白墙黑瓦,檐下青铜风铃在风中叮当作响。
我被安置在西厢房,房间里摆着一盆开得正好的茉莉。
姑娘请沐浴更衣。一个绿衣侍女捧着衣物进来,主人说晚膳时想见您。
温热的水洗去伪装,我看见水中倒映的脸——杏眼樱唇,眼角有一颗泪痣。
这张脸在暗香出任务面对任务目标时,能完美伪装成任何模样。但现在,在绿衣侍女的伺候下我不得不以真面目面对目标。
晚膳设在庭院中的凉亭里。凉亭里种满了茉莉花,姜辞说这可是最干净的花。
他换了一身月白色长衫,玉簪束发,像个翩翩公子。桌上摆着四样小菜,竟都是我家乡渝州的风味——麻辣兔丁、酸辣粉、腊肉炒笋,还有一碗我最爱的红糖糍粑。
他正在煮茶,修长的手指拨弄茶具,动作优雅得像在抚琴。
会泡茶吗他头也不抬地问。
会。我走过去,接过茶壶。
指尖微动,藏在指甲里的毒粉无声无息地落入杯中。这是暗香特制的封喉香,无色无味,中毒者即刻暴毙,它厉害之处便在于最好的仵作都查不出死因。
我把茶递给他,他接过,轻轻嗅了嗅,然后一饮而尽。
我屏住呼吸,等待毒性发作。
可他只是放下杯子,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阎王百毒不侵,下次换个花样。
我有点气馁,但没关系,还有机会。
深夜,我赤足潜入他的卧房。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沉睡的脸上。他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看起来毫无防备。
有些犹豫,我反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睡过去了。
很好,他应当是睡熟了,我拔出匕首,对准他的喉咙。
但,变故还是发生了。
当我的匕首抵住他喉咙的瞬间,手腕便感觉被铁钳般扣住。天旋地转间,我被他反压在床榻上,匕首当啷落地。——
他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在黑暗中泛着冷光。
3
心软时刻
第二次。他嗓音低哑,杀手不该犹豫。
这次他依然信守承诺的放过了我
两次刺杀都已失败,我收到了组织的密信——一只黑鸦落在窗台,腿上绑着竹筒。
速回复命。纸条上只有四个字,但我认得这是大护法的笔迹。
我向姜辞告假,给了他一个拙劣的理由,说要回乡祭拜父母。本以为他会拒绝。
他正在练字,闻言笔锋一顿,宣纸上洇开一团墨迹。
去吧。他头也不抬,三日内回来。
没想到他竟然同意了。
暗香总坛隐藏在一座废弃的道观地下。大护法背对着我站在烛光中,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
为何失手他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
我单膝跪地:姜辞武功深不可测,且似乎对我们的手段了如指掌。
他给了你三次机会大护法突然转身,面具下的眼睛闪着寒光,为什么
属下不知。我低着头回道,或许...是猫戏老鼠的游戏。
我极力争取道:在他那我还有一次刺杀机会,请组织相信我,我这次一定会成功的。
终于,大护法放我回去,让我继续执行刺杀任务。
第三次时,姜辞带我去逛灯会。
他换了身靛青色长衫,玉冠束发,像个翩翩公子。街上的姑娘们频频回头,谁能想到他就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玉面阁王
他给我买了一串糖葫芦,笑着说:尝尝,比血甜。
我忽略他这令人感到恶寒的比喻。
咬了一颗,甜得发腻。这是我第一次吃糖葫芦,小时候在破庙里,只能眼巴巴看着别的孩子吃。
成为杀手后更没有机会尝到它。
人群拥挤时,我摸出特制的毒针,可看着他含笑的侧脸,手却抖得厉害。
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在姜府的这些日子,是我记忆中少有的安稳时光。我好像不愿意失去。
这时,他忽然回头,给我戴上一张狐狸面具。
送你的。他轻声吓唬我,给将死之人的礼物。
我僵在原地,但能感觉到心比平常跳的更快。
第三次刺杀竟然以我的心软失败。
我心想着这次不算,下次一定可以。
灯会结束后的第三天,姜辞带我去了湖边。初春的湖水还带着寒意,岸边柳树刚抽出嫩芽。
他忽然皱眉,伸手从我衣领上沾起一点粉末。
暗香的追踪粉。他轻笑,看来他们决定抛弃你了啊,小杀手。
我心头一震:什么意思
难以置信,组织为什么要在我身上撒追踪粉,难不成他们召我回去那次就觉得我太慢了,不再信任我了。
思绪被打断,树林中窜出数道黑影——暗香十二黑袍中的三人,刀光凛例,直逼姜辞!
意思是...他话音未落,树林中窜出数道黑影——暗香十二黑袍中的三人,刀光凛冽,直逼姜辞!
我的思绪被打断小心!我惊呼出声。
姜辞拔剑相迎,剑光如虹。但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三人结成剑阵,将他困在中央。混战中,姜辞的手臂被划伤,鲜血染红衣袖。
我眼睁睁看着一名杀手从背后偷袭他,竟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
噗嗤!
长剑贯穿我的肩膀,剧痛使我眼前发黑。我倒下的瞬间,看见姜辞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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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我发现我们在一个山洞里。姜辞正给我包扎伤口,动作轻柔得不像个杀人如麻的阎王。
山洞幽暗潮湿,滴水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蠢货。他骂我,手上动作却极轻。
周围很黑,我摸出火折子,却被他一把按住:火光会招人。
你也受伤了,我给你包扎。我挣扎着道。
早就包好了。他不在意的回道,应当是很疲惫了。
这一晚,我们轮流守夜。轮到我守夜时,他闭目调息,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月光从洞口缝隙漏进来,照在他脸上,柔和了那些平日里凌厉的线条。
我突然发现,熟睡中的姜辞,看起来竟像个少年。
洞外隐约传来脚步声,我紧张的握紧剑柄。直到那阵声响远去,我才松了一口气,却看见姜辞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我。
天微亮时,雨停了。我们走出山洞,彼此无言,但我却觉得我们比来时近了几分。
这时他的侍卫找到了他。
4
真相大白
跟他回到姜府后,他扔给我一个包袱。
去青林镇,找周郎中。他背对着我,这里对你来说不安全,我不杀你,你走吧。我攥着包袱,喉咙发涩:为什么不杀我
你刚刚也算救了我一次,我也放你一回。
说完后转身离开,消失在晨雾中。
我背叛了组织,没了去处,伤还没好全,只能承他的好意先去青林镇养伤。
青林镇比我想象的要热闹。周郎中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见到我肩上的伤,什么也没问就收留了我。
姜小子又救了个姑娘回来他一边给我换药一边嘀咕,这都第几个了...
我愣住了:第几个
光今年就有三个了。周郎中笑道,其他的都是战争孤儿,姜小子暗中救助的。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发现姜辞和传闻中完全不同——我从周郎中口中得知姜辞不仅暗中救助战争孤儿,建立了慈安堂,还出资修建学堂,甚至会在灾年开仓放粮。
某日集市上,我再次撞见暗香的人。他们显然认出了我,三人呈合围之势向我逼近。
叛徒。为首的黑袍冷笑,大护法要你的脑袋。
我不敌他们,肩膀的伤还未痊愈,很快落入下风。就在我以为必死无疑时,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天而降——姜辞又一次挡在我面前。
当最后一个黑衣人倒下时,姜辞的身上又多了一道伤口。他踉跄了一下,我赶紧扶住他。
我将他带回到我住的房间。
月光斜照进窗棂,姜辞背对着我褪下染血的衣衫。
他的脊背如刀削般瘦削,却布满狰狞的旧伤,—道斜贯肩胛的刀疤仍泛着淡红,几处箭伤愈合后留下深褐色的凹痕,最新的一道剑伤横在腰际,皮肉外翻,血珠缓缓渗出。
看够了他忽然侧首,嘴角噙着惯有的笑。
我手指沾了一点金疮药,指尖不经意触到那些凸起的疤痕,粗糙如老树皮。他肌肉骤然紧绷,却未躲开。
烛火摇曳间,那些伤痕仿佛在无声诉说某个血色的江湖。
为什么...我为他包扎的手在发抖,这次为什么要保护我
他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十年前,渝州城破庙里,有个小乞丐把自己手中的馒头给了一个重伤的少年。
记忆骤然清晰——那年寒冬,我在破庙里遇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他奄奄一息,我却把仅剩的食物给了他。
是你……我轻声道。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杀我。
但不应该啊。
姜辞,你是不是忘了,你可是‘玉面阎王’啊。
阎王可是不会管旁人死活的,虽然我救过他但他上次放了我,也算报恩了啊。
我突然觉得我好像发现了真相,姜辞不是真正的坏。
姜辞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果然。
他带着我的手指抚过每道伤疤,这道是十八岁平定北疆时留下的,这道是二十岁剿灭海寇时中的箭...我从来不是什么'玉面阎王'。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鎏金铜牌上赫然刻着镇北将军姜。
三年前我奉命暗中调查暗香通敌一案。他擦去剑上血迹,他们与北狄勾结,贩卖边境布防图。
我如遭雷击。组织确实经常派我去边境执行任务,每次都要详细记录守军布防...
我虽然是个杀手,但也不想当个叛国的人啊。
他们派人来杀我可能是发现了我的身份...姜辞收起铜牌。
这里不安全了,明日我送你离开。
我不,我想跟着你。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住了。
姜辞闻言,眉头骤然一蹙,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他侧过脸,下颌线条绷紧,喉结微微滚动,像是将什么话咽了回去。
你认真的而后见他懒洋洋道,剑刃映着寒光,衬得他神色愈发散漫,你可想好了,跟着我,只会死得更快。
可我分明看见他攥着剑柄的指节因用力而变得发白。
我想他应当是在乎我的吧。
我可是杀手。我坚定的回答他,而且我对暗香很熟悉。
夜风掠过,吹起他散落的鬓发,也遮住了我眼中那抹不易察觉的柔软。
他终是留下了我。
5
决战前夕
我跟着姜辞又回到了他的府邸。这一次,我不再是杀手,而是他的同伴。
我们开始制定摧毁暗香的计划。姜辞联系旧部,我则凭借对组织的了解绘制总坛地图。
这一密谋便是一年。
这一年竟是我记忆中最快乐的时光——
暮春午后,檐下风铃轻响。
姜辞倚在廊柱边剥莲子,指尖一挑,青壳便簌簌落下。我支着下巴瞧他,他眼皮都不抬,随手抛来一颗:别光看,吃。
夏夜闷热,他拎着酒壶跃上屋顶。我跟着跃上去,却因一片未放置好的瓦片差点摔下去。他嗤笑一声,却伸过手来拉我。星河倒悬,我们谁都没说话,只听着蝉鸣混着酒液入喉的轻响。
秋深时,我执黑子,他执白子,在院中对弈。他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落子却狠准。我输了便耍赖,他也不恼,只挑眉看我:还来
冬日围炉煮茶,他靠着窗打盹,书卷半掩在脸上。我悄悄抽走,他忽地伸手扣住我手腕,书页簌簌落地。
别闹。他声音带着困意,却含一丝笑。
一年过去了,我们都知道安生的日子不多了。
决战前夜,姜辞在院中舞剑。月光下,他身形如蛟龙游走,剑光似银河倾泻。收势时,他突然将剑抛给我:比比。
他又拿起一把剑,剑光倏起,如惊鸿掠水。我横剑格挡,震得虎口生麻。
十招过后,彼此心知:他的剑快而险,我的剑沉而稳。
最终还是他占了上风。他从身后禁锢住我漫不经心的低声指导着我:你这样不行,要手腕放松,对,就是这样..
他的胸膛贴着我后背,心跳声清晰可闻。我转头时,唇擦过他的下巴。姜辞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低头吻住我的唇。这个吻温柔缱绻,这是他第一次亲我。
明天..我靠在他胸前小声问,能赢吗相信我。他抚过我发顶,等结束后,我带你去江南看桃花。
6
生死离别
风雨欲来,那天终于还是来了。
暗香总坛建在地下,机关重重。我们分头行动—姜辞带人正面强攻吸引注意,我则潜入密室盗取通敌证据。
地道里弥漫着腐朽的气味,墙壁上的火把投下摇曳的影子。我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前进,避开了三道机关,终于找到了藏密信的青铜匣。
但就在我取下匣子的瞬间,突然闻到一股刺鼻的火药味—他们竟在总坛埋了大量炸药,原来他们早有准备。
姜辞!我冲出密室,正好看见他被五名黑袍围攻。一支弩箭贯穿他的肩膀,鲜血染红月白长衫。
走!黑衣人被他隔绝在身后,他将我推向出口,引线已经点燃了!
不行,一起走!我死死攥住他的袖子。
姜辞突然拽下脖子上的红绳,将那块印着他称号的铜牌挂在我颈间。铜牌贴着我胸口发烫,只听他说:拿着它,去汴京沈家可保你后世无忧。
要活着。他一把将我推向密道,转身冲向引爆装置。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我看见火光吞没了他的身影。热浪将我掀飞出去,我重重摔在地上,铜牌硌得胸口生疼。
而他与整个暗月楼一起化为了灰烬。
不!泪止不住的流下,我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却被赶来的同伴强行拖走。
后来我将密信交给了姜辞信任的人后便回到了那座充满我与他回忆气息的府邸。
推开府邸的门,熟悉的沉木香混着灰尘扑面而来。
姜辞常坐的那把藤椅还在廊下,只是再没人懒洋洋地倚在那儿,用剑鞘轻敲我的膝盖说:回来了
我走过庭院,每一步都像踩在回忆的碎片上。石桌上的棋盘落满枯叶,黑白子仍维持着最后一局的残局——他总爱故意让我三子,却在收官时杀得片甲不留。
卧房里,他的外袍还搭在屏风上。手指抚过衣料,仿佛还能触到他的体温。窗外暮色四合,风掠过空荡荡的庭院,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原来最痛的不是生死相隔,而是这满院子的旧时光景,都在提醒我——
从此往后,再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问我粥可温。
姜辞不在了。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每当闭上眼睛,就会看见姜辞消失在火海中的那一幕。铜牌被我攥在手心里,边缘已经磨出了血痕。
第四天清晨,我强撑着起来,决定把姜辞的遗物都整理出来带走。我不想留在这个没有他的地方了。
收拾到书房时,我发现那盆茉莉花有些歪斜。扶正花盆时,一张泛黄的纸从盆底露出来。
7
遗书泪痕
那是一封信:
温九:
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食言了。我可能高估了自己,不过没关系,你活着就好,你可要替我活下去啊。
其实我真的很感谢今生遇到你,十岁那年,你给的馒头不仅让我活了下来,更让我觉得世间是温暖的。这些年我杀过很多人,也救过不少人,但唯一干净的记忆,还是破庙里那个小乞丐把自己的吃食全部送给我的一幕。
江南的桃花开了,要替我去看看啊。
—姜辞
信纸背面是一幅简易地图,标记着他在各地安置的战争孤儿所。他拜托我好好保护他们,有时间可以去看看他们。
我抚摸着他给我的那块铜牌,泪水模糊了视线。
春风拂过檐下的青铜风铃,叮咚作响,像极了他惯常的那声轻笑。
三个月后,我站在江南的桃花林中。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像是下了一场温柔的雪。
我取出一直随身携带的铜牌,轻轻挂在了一株开得最盛的桃树枝头。
姜辞,你看到了吗,江南的桃花真美啊。
看不到也没关系,我替你看到了。我呢喃道,下辈子可不要再丢下我了,我们要一起来看。
8
遗愿传承
让我活下去的动力竟是他的遗愿。
江南的雨季来得猝不及防。我撑着油纸伞站在青石板路上,望着眼前挂着慈安堂匾额的白墙小院。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石阶上敲出清脆的声响。这是姜辞地图上标记的第七处孤儿所,也是规模最大的一处。
姑娘找谁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从门缝里探出头,约莫六七岁年纪,眼睛亮得像黑葡萄。
我蹲下身与她平视:我姓温,是姜...喉头突然哽住,那个名字像一根刺卡在喉咙里,是姜辞的朋友。
木门吱呀一声完全打开,十几个孩子挤在照壁后面张望。
他们穿着统一的靛蓝色粗布衣裳,虽然打着补丁但浆洗得很干净。年纪最小的那个吮着手指,裤腿短了一截,露出细瘦的脚踝。
姜哥哥好久没来了。双髻女孩拽着我的衣袖往里走,他说要带糖炒栗子给我们的。
正厅里摆着二十几张矮桌,墨迹斑斑的桌面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天地玄黄。墙角堆着练字的沙盘,几支秃毛的毛笔插在裂了缝的竹筒里。灶间飘来米粥的香气,有个跛脚的老妇人正在搅动铁锅。
姜公子每月托人送银钱来。老妇人给我盛了碗热粥,里面沉着几粒红枣,这些孩子有的是战乱失怙,有的是父母染了瘟疫...
粥碗烫得指尖发红。我突然想起姜辞曾说过,他十岁那年家乡闹瘟疫,一村人死得只剩他一个。也正因此他一路逃荒到那个破庙,遇到了我。
姜辞他…他不在了。我哽咽着宣布了这个消息。
怎么会这样。那老妇人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我没再详细的提这件事。
从今往后,我来接替姜辞。我取出荷包里的碎银子放在灶台上,明天找人来修修屋顶,西边那间厢房漏雨了。
雨停时已是黄昏。孩子们聚在院子里玩跳格子的游戏,鞋底拍打积水的声音像一首欢快的歌谣,他们的快乐好简单啊。
双髻女孩突然跑到我跟前,往我手心塞了块东西——是半块麦芽糖,已经有些融化了。
姐姐别难过。她指着我的眼角,姜哥哥说,人死了会变成星星。他肯定是最亮的那颗。
是啊,孩子们又懂什么呢,他们应当简单快乐的活着。
我摸了摸她的头,抬头望向渐暗的天空,喉间的酸涩突然决堤。那块糖甜得发苦,却让我想起灯会上姜辞递来的糖葫芦,他说尝尝,比血甜。
在慈安堂住了半月,我给孩子们添置了新衣,请了教书先生。临走那天,最小的孩子抱着我的腿不让走,眼泪鼻涕糊了我一裙子。
姐姐要去看看其他像你们一样的孩子。我擦掉他脸上的泪珠,等冬天给你们带棉鞋来。
接下来的半年,我走遍了姜辞地图上所有标记。在漠北的寒风里给孤儿所送去煤炭;在蜀中的雨季修葺漏雨的校舍;替被拐卖的孩子寻亲,给生病的孩童请大夫。每个地方都有孩子记得姜辞——记得他身上的沉水香,记得他变戏法时掌心里突然出现的饴糖。
深秋时节,我再次回到最初那座山巅宅院。推门时惊起一群麻雀,枯叶在脚下发出碎裂的脆响。亭子的茉莉早已枯萎,但我在花盆里发现了几粒种子。
姜辞。我对着空荡荡的庭院轻声说,你救的那些孩子,现在都会背《千字文》了。
风掠过檐角的风铃,叮咚声里仿佛混着一声轻笑。
我忽然明白,有些人即使不在了,也能通过他种下的善念继续活着。就像那株茉莉,看似枯萎了,实则留下了生命的种子。
第二年开春,我在每个孤儿所的院子里都种下一株茉莉。孩子们争着浇水,双髻女孩问我为什么要种这个。
因为有人曾经告诉我...我摸着腕间姜辞送的红绳,茉莉是最干净的花。
当第一朵茉莉绽放时,有个孩子发现花蕊里藏着一颗露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们说,那是姜哥哥回来看我们了。
姜辞,你看啊,你的遗愿我帮你实现的还不错吧。
但我还是好想你啊。
等我啊,姜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