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浮生梦——似梦非梦 > 第一章

慢慢醒来,阳光有些刺眼,抬手,纱帐从指尖滑过,想要起身,却只觉得后背被撕开似地生疼。
是在梦里吗太过真实了,满心的好奇,让我强忍着痛,慢慢坐起来,只见得着了一身白色中衣,屋内的家具古色古香,唯有梳妆台上放着一只剔彩双龙纹小箱竟和家里床头柜上放着的一模一样。
来不及细究,便发现门前站着一名身材伟岸的男子,这人背对着我,一身华服,举止端正。
我正要走上前问个究竟,但却被后背的痛牵扯得举步难行,还未走出一步便应声倒地,晕过去的瞬间,他转身将我抱在怀里,真可惜,我还是没有看到他的脸。

睁开眼睛,熟悉的天花板和吊灯,看一眼床边的小箱,原来刚才真的是梦。我起来喝了口水,想用仅存的一点记忆碎片将画面拼接起来。
最近我的梦做得更频繁了,那几乎是同一个梦。
我不禁疑惑,为何梦里也会有这一只小箱,难道是平日里见它太多才会夜有所梦可那个男人又是谁毕竟我已经不止一次梦到那个场景,就差一点,我就能看到他,就差一点,我就能问清楚一切了。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我知道那是容刻,我的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我们家祖祖辈辈都从事漆艺,他是父亲的徒弟,也是我的师兄,我们俩自幼便在一起长大。
现如今,时代变了,漆艺没落了,为了维持这份手艺,他选择出去经商,而我,便安安静静地在这一方天地里继续家父未完成的遗愿——研究出失传的犀皮漆工艺。
小羽,你在里面干嘛呢这么久才开门。容刻就是这样的急性子。
我刚才睡着了。怎么了
有新的拍品出来了,我们去北京看看吧买回来你好研究。
容刻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现在他有足够多的资金可以支持这份事业。
北京的拍卖会现场,我们终于见到了那个心心念念了好久的宝贝——明代的犀皮漆箱。
漆器在拍卖会上并不太抢手,所以容刻很有把握能把她带回家。
可是没有想到,这件拍品却刷新了历史成交价的记录。
我们没能将她带回去。
而买家的身份却很神秘,我们根本打听不到。

回到家。容刻和我都很沮丧,他说还会有机会的,我知道他只是在安慰我,也在安慰自己。
容刻又马不停蹄地回去做他的事业了,他说下次要筹到更多的钱,把东西赎回来。
就在他走后的第二天,一个陌生的男人找到了我。
我很诧异,因为我的工作室和家是在一起的,这是一栋三层小楼,独自建在一片林木的深处,除了容刻,基本不会有人找得到我。
你好,请问是朱羽吗
这个男人长得很高,肩很宽,头发整理得一丝不苟,衣着考究,带着一枚名表,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我确信自己从没见过他。
我警惕地问道:你是谁有什么事
我叫乔彧。我一直在研究漆艺,希望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刘世伯介绍我来找你。所以他把你的地址给了我。冒昧登门,请原谅。
他看上去很有礼貌,可我总觉得他眼底有别的东西在跃动,是那种难以捉摸的,压抑而又深邃的,洞悉一切的高傲。
僵持的时候,刘伯伯打来电话:小羽啊,等会儿有个年轻人会来找你,他也是做漆器的,我想你能多个同行,就把你的地址给他了。
知道了,刘伯伯。我卸下防备,心中暗自嘲笑,也许自己过分警觉了。

你也研究漆器学了多久了我边问,边将他引进屋里。
大概学了七八年。我目前想要复刻唐代漆冠笥,但这个手艺已经失传了,所以想四处找找线索。
哦。我想着他说的那件漆物,确实同样的工艺已经没有人会做了。天很晚了,你住客房吧。这里到了晚上很难出去。
好。谢谢。
我回到三楼自己的小屋,锁上门,准备睡觉。
迷迷糊糊中,我被月光照醒。
我从没见过如此近的圆月,似乎要压到了脸上,今天的月亮将地面上的一切照得如同白昼,我走到窗前,突然树林深处发出一些悉悉碎碎的声音,由远及近。
接着夜空的月亮渐渐被一片黑色所笼罩。
我心里有些发慌,正要关窗时,听得床头边发出咔哒一声。
我循声望去,那祖传的小箱箱盖竟留出了一道缝隙,我走近,将箱盖慢慢揭开,里面骤然飞出了许多许多蝴蝶,她们径直朝窗外飞去。
我顾不得许多,冲下楼,跟着她们进了树林深处。
我跟着她们走了好久,忽然眼前一片清亮,似乎不远处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就是这里,这些是漆树,大家按照我的方法小心取漆。这声音听着很熟悉,像是。。。。。。像是我的声音。
我想去看个清楚,可那声音突然就没了,四下一片寂静,很快,起了薄雾,渐渐地,雾越来越重,让我有些接不上气。

再次醒来,已经是大中午,我四下看了看,那小箱正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原来一切还是梦。
这几天,我同乔彧同进同出,他要研究的是棬木胎,棬木胎对木材的要求很高,我们去了很多地方,山谷里,峡谷中,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还有平木器,平木器需要定制。所以今天要帮他找到一位擅长做木器工具的老师傅。
老师傅说最好有图纸。
乔彧只打了一通电话,便有人传来了一张秦朝鐁的照片。
我只随便瞥了一眼便震惊不已,这鐁旁边的一只妆奁竟和之前梦中的一模一样。
我问他:这个照片是哪里来的
他答:广州南越王墓博物馆的藏品。
一整天我都魂不守舍的,他看出我的异样:你怎么了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如果我说,他照片上的东西在我梦中出现了无数次,而我之前从来没见过它,他一定会觉得我有癔症吧。
我有些头疼,早早进了房间。
昏昏沉沉中,感觉到太阳升起,竟听得一人开门,唤道:小姐,小姐。该起床了。
我一惊,心中默念,又是梦。
只不过,这次的梦太过真实,我摸着帷幔,摸着宽大的袖口,看到了胸前披散的长发,再看向那梳妆台,没有了小箱。
我走向梳妆台上的铜镜,一模一样的脸。
奇怪。

我告诉自己,梦很快就会醒的。我呆呆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家仆忙碌了一整天,天都快黑了,我怎么还在这里。
又是一天,小姐,今天要出去逛逛吗熟悉的声音,我回不去了吗
想想也罢,先弄清楚这里的世界也好。包括之前梦里遇见的那个男人,这些一定也和他有关系。
我第一次走出宅子,街上一派汉朝情景,商铺开满了整个街道,依着习惯,我找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卖漆物的。照理说,漆物从秦朝便有之。
我试探地问道:现在是哪个皇帝我突然间记不起来了。
小丫鬟叫明月,她似乎对我的失忆并不感到惊奇:小姐,现在是汉朝,皇帝是刘邦。
刘邦这时候不应该天天打仗,匈奴来犯,怎么会一片繁华,如此热闹
匈奴呢
匈奴没有匈奴,我朝兵力强盛,没有人敢来挑衅。
看来此汉代非彼汉代。
就在这时,街角处掠过一个男人的身影,那么熟悉,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苦思冥想之际,小姐,小姐,不好了,老爷出事了。管家焦急地找到我,老爷交的缗钱不够,被官老爷抓起来了。
我冷笑,加增税赋,真的是不分朝代,不分皇帝。
管家很是着急:怎么办,本来今年的税银都交齐的,哪曾想竟又白白加了许多。大家都忙着补税呢,根本借不到钱。
为了稳住人心,我承诺道:无妨,先变卖些首饰,我们找一些新的门路挣钱。
我吩咐管家找来店里最棒的伙计。
那熟悉的身影,慢慢走近,是容刻。一模一样的脸。
你。。。。。。我不知该说什么好,难道问他是否也来到了梦中
你叫什么名字
容刻。

我将惊喜隐藏起来,他是我在这两个空间都最为亲密的挚友。
我向他交代道:你准备一下,我们出去办事。少则几天,多则几个月。
我是要去找漆树,在这里,漆物根本就还不存在,如果我能做出这里的第一只漆物,就能将爹救出来。
我和容刻还有几名家丁一路向南,终于在一处山脚下发现了漆树,我教他们如何采漆,如何制漆,不知不觉我们在这里待了一个月。
这天,等着最后髹漆的阶段,我信步来到林中,之前太忙都忘了仔细看一看这里的风景。只不过,我的脚步慢了下来,我竟发现,这里正事那群小箱中飞出的蝴蝶带我来到的地方。
小姐,成功了。容刻难掩激动,过来叫我,打断了我的思绪。漆器做成功了。太漂亮了。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我笑,可不是呢。这漆器防水防霉防虫,我自小便解除漆物,做一个最简单的漆具出来简直易如反掌。
我们马不停蹄地回家,将一些成品放在店中售卖,果然供不应求。
爹终于被赎出来了。

我做了好些漆物,从生活用具到屏风摆件,包括那个乔彧照片上的妆奁。我将这妆奁放在梳妆台上,那一刻,我有瞬间的失神。
容刻仍旧是那般地会做生意,他想出了很多营销方案,漆物大卖,并且名噪一时。连京城的达官贵人也闻声而动。
这日,父亲着急差人来唤我,说店中有贵客要见我。
我只当是寻常的富贵人家想让我做些稀罕物件好笼络高位之人,便草草打扮了一番。到了店里,发现一对中年夫妇正襟危坐于正位,旁边的侍从个个仪表非凡却又谨慎谦恭。
见我进了店里,他们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
大人,夫人。我屈膝行礼。
那名男子说话:听闻你手艺了得,过来看看,我这一只漆物是出自谁之手。
说话间,其中一名侍卫捧着一个锦盒向我走来,我打开盒子,里面竟有一只正圆形漆物——漆冠笥。
这不可能啊,在我出现之前,这里根本没有漆物出现过,而我还没有做过漆冠笥,并且,这漆冠笥是乔彧要复刻的漆物。那它又是出自谁手
你这东西哪里来的我脱口而出。
大胆,怎么跟县官说话的
我被吓了一跳,看向说话的人,那人,竟有着和乔彧一模一样的脸。
data-fanqie-type=pay_tag>
这一切只是巧合吗我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陛下饶命,草民不知是陛下来访,小女有冒犯之处请陛下宽恕。爹已经跪在了地上替我求情,我这才缓过神来。
原来是汉高祖刘邦。
刘邦看上去并不生气,继续问我:你是否认识这宝物
我犹豫许久:回陛下,小女子在古书上见过一次。
那你能重新做一个出来吗
我。。。。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这样吧。给你半年的时间,如果做出来了,我也就不罚你了,要是做不出来,就治你一个不敬之罪。
他漫不经心地说出这句话,可这个决定对所有人来说是一颗威力无比的炸弹。
是。我只能应声。
乔彧,你留在此处,帮衬着些。皇帝又说道。
原来他也叫乔彧,真是太有趣了,一样的脸,一样的名字。我似乎忘了皇帝留他在这里是要监视着我,反而觉得心安了不少。

从这天起,乔彧天天守在我身边,形影不离。
这日深夜,我正为平木器发愁,都怪自己只看着那照片上的妆奁,没有仔细记住鐁的样子。
我来到院中的亭子里,望着月亮出神,真不知道这个梦何时能醒来。
睡不着身后熟悉的声音,是乔彧。
我早已经习惯了他无声无息出现在我身边。
嗯。我正为工具费神呢。不知道怎么做来着。我将他当成了倾听者,在这里,我遇到什么困惑都会跟他说。
是不是这样一张纸递到我的面前。
我低头,画上的竟是鐁的全貌,连细节处也标识得很清楚。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
也许说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你觉得我是疯了。他沉默了许久。
我常常会梦见一些情景,有很高的楼宇,有铁鸟在天空飞翔,那里的人都是短发。。。。。。总之,很奇怪的一个世界。这个是梦里见到的,我只记得它叫鐁,是平木器,放在一个玻璃罩中。我还梦见过一个女孩,穿着一席白衣,在薄雾中看不清她的脸。
我张大了嘴巴,呆呆地望着他。
所以,你也会做那些梦吗他收回目光,看着我。
不,我不做那些梦。这里的一切才是梦。我只是回不去了。我认真回答他,一字一句,迫切地希望他能听懂我说的话,不会以为这些都是我编的。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又看向月亮,我信你。
时间过得很快,那晚以后,我们之间似乎有了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小秘密。
私下没人的时候,我们会一起研究棬木胎的制作。
终于,快到皇帝给的半年之约前,复刻成功了。
那一日,我们在漆园准备为成品做最后的检查。
乔彧神秘地跟我说:你先等一下,我有东西想给你。
远远的,我看见他捧着一个漆制小箱,而那小箱,竟和我家里床头放着的那个一模一样。
他笑着向我走来。就在这时,我只觉得身后被一种冰冷的铁器刺穿,继而又是火辣辣的,伸手触摸,粘粘的,一股血腥起涌了上来。
我失去了重心,倒地前落入了一个坚实而又熟悉的怀抱。

好似过了漫长的一生。
我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朱羽,你还好吗朱羽
花白的天花板,一阵风将窗边的薄纱吹进我的视线,我居然回来了。
朱羽门外焦急的语气,是乔彧。
我起身开门,探究地看着他。
我看你一天一夜都没有出房门,怕你有什么事。所以才来敲门。你没事吧他解释道,语气中有着关心,却显得很是疏离。
没事。我只睡了一天一夜
不知道为什么,醒来之后,竟很久没有做梦了,我甚至有些心乱,想要回到梦中,那个乔彧一定担心极了吧。
这段时间,我依着梦里的记忆帮着乔彧一起完成了漆冠笥的复刻。
可我惊讶地发现,他似乎不像是第一次做这件事。
你做的真顺手,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第一次做。我不经意地说道。
他的手顿在那里。
直觉告诉我,他有事瞒着我。
他的电话正合时宜地响了。
屋子里很安静,对方说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乔彧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一个欢快明亮的声音,一定是个年轻有朝气的女孩。
桥彧有些心虚地走出门外才开始讲话,我只觉得好笑,那情景像是被外打了野食被女友抓包了似的。
我明天就回来。你有事吗他答。
说了两句后,挂断电话。我不是他的谁,我告诉自己应该分清梦里和现实的乔彧是两个人。
是我的一个朋友,从小像妹妹一样。他向我解释。
我反而有些受宠若惊,没事。她是谁都与我无关。
我的话让他眼神变得冰冷了下来,那我去收拾东西了。我明天就走。
我留在原地,仔细想着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吗

乔彧前脚刚走,容刻就来了。
小羽,有个稀罕东西马上要拍卖,一件漆屏风,不过很奇怪,做工和款式都不像是汉代的。而且足座底部有划痕,圈子里的人怀疑是仿品,只不过仿得四不像。但是专家却经过技术分析断定就是汉代的。
我听了容刻的介绍心紧了一紧。
照片有吗
容刻拿出照片,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有错,是我做的,我特意为一位高官夫人做的,上面还有百子图,足座下刻的是我的名字缩写:ZY。
如果是这样,那么我所经历的都不是梦,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那乔彧也是真实存在的,他现在怎么样了那里的我现在又在做什么
我想要回去。回到那个世界。
怎么才能回去呢
我回想着那次在梦里待得最久的当晚发生的细枝末节。
毫无头绪。
夜深了,我和容刻约好明天一早出发。
渐渐地,一种异样的感觉向我逼近,昏昏沉沉,我竟暗自窃喜,是不是能够回到梦里了
再次醒来,熟悉的金丝楠木的香气若有若无地围绕在我身边,门前站着一个男人,他背对着我,曾经梦里的情景再次出现。
我起身,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好疼。
那人听见动静,急忙转身。
我强忍着痛,告诉自己千万不能晕。我一时没有站稳,正正跌倒在他怀里,真的是他,乔彧。
怪不得乔彧第一次来工作室找我,我便觉得他眼熟,原来梦里出现的是他。
再看向梳妆台,纹龙小箱被摆在了上面,是乔彧送给我的。
十一
我怎么了我问。
他一脸担忧:你被人刺伤了,睡了很久。
我睡了多久
大约半年的样子。
什么人要刺杀我
倭国的人。
为什么
那漆冠笥是倭国献给陛下的,而你漆物也在差不多的时候盛行起来,陛下怀疑你和倭人有关联,所以才让你复刻这宝物。而倭国人为何要刺杀你,我却想不通。
我冷下脸来,我知道为什么。这漆艺可以用在兵器上,涂在兵器上能保不腐不锈。
乔彧这才了然:原来如此。
漆园怎么样了
你昏迷的时候,陛下将考工归入都城漆园,设令,并有左、右二丞。主作兵器。同时增设广汉郡官营,再下一级为诸侯附属漆工场,最后为各郡县官办漆工场。乔彧的语气有些躲闪。
我不禁轻笑:果然皇帝个个都是人精。
你不生气吗他白白拿走了你的东西。
无妨,我本来就是要将这漆艺发扬光大的。
乔彧:不过最近长安有些奇怪的事情发生。漆物买卖现在支撑着大部分的税收,同时上至宫里,下至百姓,几乎都会使用漆物。照理说,价格和产量已经达到平衡,可是,这几天出现了好些恶意低价抛售漆物的店家。导致很多正常经营的店铺苦不堪言。
对了,你要不要去漆园看看,陛下收走你家漆园的时候,说你随时随地可以去监督改良漆艺。
我不禁吐槽:他可真是个大善人。
十二
到了漆园,我才发现,做事业还得要官家下场,这排面,这规模,真的不可同日而语。
乔彧吩咐门口的守卫:去叫一下漆园吏。
不久,漆园吏来到我们面前,他先向乔彧作揖道:乔卫尉。转而看向我。这位是
乔彧:漆艺为朱小姐首创,她醒了,所以过来看看。
那漆园吏听了乔彧的话马上变得恭敬起来:见过小姐。
乔彧向我介绍道:这位是漆园吏。庄周。
天哪,庄周。是那位大思想家庄子吗
我试探地问道:子休先生
庄周和乔彧都惊讶地看着我。
庄周:小姐听认识在下
您是不是写过《逍遥游》、《齐物论》
庄周很是激动:是啊,是啊。我原以为这世道已经没人对我的书感兴趣了。没想到,小姐竟还看过我的书,真是欣慰啊。
是我的荣幸,先生以后定会成为大家。
借小姐吉言。
寒暄一番后。我们进园子看了看。
庄周:现在的问题是,目前的漆艺水平还停留在小姐当时留下的那些手艺的阶段,但是京城出现了一些更为精妙的漆物,颜色丰富,而价格又很低,我们查不到来源,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不是出自皇家漆园。
说着,他拿出了几个外面流行的新漆器出来。
乔彧:兴许还是那些倭人作祟。
我看了看手中的这些漆物,也想到了这点:应该是。这样吧。我着手再教漆工更为复杂的工艺。现下外面的普通漆具全部超低价抛售,我们要销货。等比这更好的东西出来,打他个措手不及,自然能让他滚回倭国。
很快,对方的漆物滞销,并且我们提前将新品运往川渝和湖湘两地。一股暗潮被悄悄压了下去,国中一片祥乐,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这平静下面危机四伏。
之后,我静下心来,研究起犀皮漆工艺,却没有丝毫进展。
风平浪静的日子并不长久,很快,一场风波将要涌起。
各附属国就要来我朝进贡了。
十三
你们听说了吗这次倭国进贡的宝物可漂亮了。表面光滑生辉,可却有着红黑的纹理,那纹理既流畅又不突兀,比那朱姑娘做的要强上百倍。
皇帝喧我进宫,等候传话的时候,两名宫人从我身边经过。
难道又是与漆物有关
进殿。
皇帝直接命人将宝物呈到我面前:朱羽,这是倭国此次进贡的漆物,你能否复刻
我从未有过如此震惊,这漆物分明就是我们在拍卖会上失之交臂的犀皮漆箱。
陛下,可否让我将这宝物带回去研究
皇帝:倭国此次甚是挑衅,那使者扬言漆艺起源于他们那里,所以他们掌握的漆艺在我们之上,如果此次我们不能在协定的时间内做个一模一样的出来,那他们就想要改国号,与大汉平起平坐。所以,你必须完成。
我将自己关在漆园角落的一个小屋,屋子里只有我和这件犀皮漆箱。我知道,漆的厚度、层数,环境的温度湿度,这些都会对作品有影响。
我尝试了无数次,不分黑夜和白昼。
要彻底赢对方,唯一的出路就是比他更甚。他的红黑色相得益彰,而我朝以黄色为尊,是以,我大胆想要将金色融入进去。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成功了。
约定的时间已到。我捧着作品小心地上殿。所有人都等着看一场好戏。
打开锦盒,一片哗然。我知道,我赢了。
天哪,此物只应天上有。
居然比之前那个还多一色,尽显皇家威严啊。
皇帝打断议论声:诸位都看到了,我朝的漆艺巧夺天工,实乃天下第一啊。
他转而向大殿中呆滞站里的一人说道:村上使节,怎么样是否心服口服
自此,倭国彻底失了气焰。
原来一切在冥冥中都有定数,父亲研究了一辈子的漆艺,阴差眼错地被我实现了。可现在,我在这里还有待下去的必要吗
这段时间,我若遇上些什么困惑,便会去找庄周先生谈论一番,我们早已心照不宣成了伯牙仲叔般的知己。
十四
这日闲暇,我又去找他:庄先生,漆园一切都好吗
好,都好。我说你啊,该操心操心自己的事情了吧。
我的事情什么事
你与那乔卫尉本就两情相悦,旁人一看便知,为何不成家呀。
我脸上倏地绯红:你说笑了。往后的事情,谁知道呢。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次离开,离开后这里又是怎样一番情景,还会不会再回来,这样的我,和他怎会有未来。
庄先生道:如果为了往后的事而拖累眼前的事。那不是本末倒置错了。错了。
我本能的逃避这个问题,那个,先生,我还有事,先走了。
出了漆园,迎面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抬头,是乔彧。
你近几日怎么一直躲着我他略有不满道。
我没有。我心虚低头。
我们成亲吧。我去向你父亲提亲。
不可!
为什么他的声音告诉我,我的回答让他很受伤。
我思虑再三,将他带到了之前第一次发现漆树的那片树林。
你之前跟我说过,你的梦境,那里其实是我所应该存在的世界,那里高楼耸立,科技发达,天上的不是铁鸟,而是飞机。更确切的说,现在是古代,而我所存在的时空是几百年以后的现代,但这里又和我历史书里学到的内容不太一样。所以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定性这两个世界。
我一股脑说完,他没有接话,我继续道:但是,这两个时空有太多的巧合,在那里,也有一个容刻,也有一个乔彧,你们长得一模一样,在那里,那些漆具文物和我在这里亲手做出来的一样。
还有这里,这片树林,那里也有。我走到一片空地,这里,这里是个院子,有个三层小楼,是我的家,我现在站着的地方,有一套石桌椅。你能懂我的感受吗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梦醒,如果哪天醒来,回到那里,这里的我又是如何呢是不是就像之前一样,躺在床上毫无生机你能忍受这一切吗
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不知道,可是我在这里完成了漆冠笥的复刻,还有犀皮漆。也许我就是来完成这些任务的。现在任务完成了,如果我梦醒了,可能就再也不回来了。
十五
所以,我梦见的,都是那个叫乔彧的人所经历的他是否也像我一样对你乔彧看着我,眼底尽是悲伤。
我不知道。
如果你属于那里,那要怎么回去
我也不知道。我茫然。
我记得,我梦中有个女孩,一身白衣,手中捧着一只龙纹小箱。
他还未说完,我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龙纹小箱,那是我家祖传的宝贝,在那里我也有一个。
我仔细回忆:没错,我之前总是做梦,但都零零碎碎,不曾如此真切,直到乔彧来找我,直到那天龙纹小箱发生了异样。
我想回去看看那个小箱。
他陪我回家。小箱的箱盖可以轻松打开。我朝里看去。天哪,有蝴蝶。
这蝴蝶,你刻的吗
一开始没有,后来你昏迷的时候,庄周来了园子,我看他雕刻的功力了得,便想着请他再髹饰一番,然后他便刻了蝴蝶进去。
我去找他,晚点再回来见你。说着我便捧着小箱去漆园。
漆园。
庄先生。我想问问,你为什么往里面刻蝴蝶我跑得气喘吁吁。
庄周却一副恬然自得:乔卫尉说这小箱是送与你的,想请我髹饰一番,那时你还昏迷不醒,我琢磨着你若能做一个好梦也未尝不是件佳事,又听说蝴蝶能通虚实两界,便刻了这些蝴蝶。
哦,对了,我偶有梦境,发现自己化成了蝴蝶,进入一番仙境。醒来以后常有疑惑,究竟是我在梦境中变成了蝴蝶,还是说我本就是蝴蝶,只不过在梦中成了一个俗人,落入凡间。
如果分不清,那该怎么办
庄周沉默良久: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我反复默念:不如相忘于江湖。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十六
乔彧一直在朱家等着我回来,我捧着小箱魂不守舍地走进来。
乔彧担心地看着我,却不发一语。
乔彧,我不能一直活在梦里,我想回去。
这是你最后做的决定是吗
我艰难地点点头。
乔彧轻轻叹了口气,不管如何,我视你为妻。说完离开了朱家。
我将小箱放在梳妆台上,一个人朝那漆树林深处走去,薄雾渐起,眼前突然一暗。
小羽,你快醒醒吧,急死人了。是容刻的声音。
我虽然听得真切,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你来了我公司突然有事,你先帮我照看着,我去去就来。
我听到容刻和一个人在说话,然后离开。那个人在我身边坐下,一双厚实的大手握住了我的手,只是轻轻摩挲,不曾说话。
过了很久,我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睛,是乔彧。
乔彧我有一阵恍惚。
你醒了他倏地站起身,一只手摸着我的额头和脸颊,另一只手仍牢牢握着我的手。只见他一身西装,眉眼却很是憔悴。
你怎么在这里我问。
你睡了好几天,容刻说本来要带你去北京的拍卖会,哪曾想叫不醒你,便把你送来了医院。
哦。那麻烦你了。
屋子里安静的可怕。
我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个乔彧和梦里的乔彧不一样,我不能对他太过亲昵,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
你有事就去忙吧,我这里不会有问题的。我懂事的给他一个离开的理由。
他欲言又止,但并没有离开。
回到家里,一切恢复往常。
为了避免尴尬,当然,我觉得我的尴尬更多一些,因为太多的瞬间,我总是将这个乔彧当成梦里的那个乔彧。所以我一直将自己关在工作室,我要在这个世界重新做一个犀皮漆具出来。
十七
毫不费力的。我成功了。
当我在阳光下欣赏着自己的作品时,一个人走到我身后:你成功了。
是乔彧。
他不等我说话,继续道:做的很顺利,不像是第一次做出来的样子。
气氛有些怪异,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我有一件事,一直想对你说。他自顾自地说道:我来找你之前,经常会做一个梦,梦里我身处汉朝,在那里,我又经常会做一个梦,我梦见一个女孩子手里捧着一个漆箱。
他的话让我无比震惊。
那个明代的犀皮漆箱是我买走的,我就是在那里见到的你,后来我四处打听找到你,我在你的床边看到了这个漆箱,我知道你就是我梦里的那个人。见到你之后,我整晚整晚的做梦,就像放电影一般,梦里的你做出了漆冠笥,经历了倭人的刺杀,研究出了犀皮漆,最后逃离了那个世界。
直到他说完,我都不敢回头。
你是不是也做了和我一样的梦他问。
那些只是梦吗我觉得好真实。我呜咽道。
他从后面环住我,不管怎么样,我们终究能在一起了。
十八
婚后,我仍住在工作室。
这日,乔彧公司有事外出。我闲来无事,坐在院子里的石椅上发呆,手指摩挲石桌,竟发现隐约有字迹,那字迹实在是太模糊,但我依稀能辩得:吾妻,羽。
我的眼泪就这样一颗一颗地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