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医院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惨白的灯光在程默眼前晃动。他紧跟着护士张婷,手心渗出冷汗。病历夹在他的臂弯下,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几乎想要扔掉。
她昨晚被送进来时情况很糟,张婷边走边说,一直在尖叫说有人要抓她,还提到您的名字和'收割者'这个词。
程默的呼吸一滞。收割者——正是林雨在咖啡馆提到的称呼。这不可能只是巧合。
您确定我是她的主治医生程默再次确认,我完全没有印象。
张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病历上写得清清楚楚。而且林小姐看到您的照片时,立刻认出了您。
电梯停在七楼精神科病房区。穿过两道安全门后,张婷带他来到一个隔离观察室前。透过门上的小窗,程默看到了林雨。
她穿着病号服,双手被软质束缚带固定在床边,黑发凌乱地披散着,正盯着对面的墙壁发呆。与咖啡馆里那个灵动神秘的女孩相比,眼前的林雨憔悴不堪,眼下是深重的青黑色,嘴唇干裂苍白。
她昨晚试图伤害自己,张婷低声解释,所以我们不得不采取保护措施。医生给她注射了镇静剂,现在药效应该快过了。
程默深吸一口气：我能单独和她谈谈吗
可以,但请按这个呼叫铃如果有任何问题。张婷指了指墙上的按钮,她的情况...不太稳定。
等护士离开后,程默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某种药物的甜腻,让他胃部一阵翻腾。林雨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依旧盯着墙壁。
林雨程默轻声呼唤。
没有反应。
他走近一些,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林雨,我是程默。你认识我吗
这一次,林雨的眼珠转动了一下,慢慢聚焦在他脸上。她的瞳孔扩张得异常大,几乎吞没了灰色的虹膜。
程...云川...她的声音嘶哑,像是很久没有喝水,你不该来的...他们知道你会来...
程默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谁谁知道我会来
林雨的视线突然变得锐利,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束缚带勒进她的手腕。病历是假的！他们篡改了记录！你不记得我因为你从来就不是我的医生！
冷静点,林雨。程默本能地用上了职业性的安抚语气,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们在咖啡馆见过,记得吗还有'午夜阳光'
林雨的动作突然停住了,她的表情变得困惑。咖啡馆不...我从来没有...等等...她闭上眼睛,眉头紧锁,像是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抗争,有两种记忆...都是真的又都不是...
程默注意到她的左手腕——没有那个奇怪的金属手环。这与他咖啡馆见到的林雨确实不同。但她们的长相一模一样,甚至右眉上那处小小的疤痕都分毫不差。
林雨,你认识'灰港'吗程默决定直接问出关键问题。
听到这个词,林雨猛地睁开眼睛,里面充满了恐惧。不要说那个名字！他们会听到的！她剧烈地扭动起来,病床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程默立刻按下呼叫铃,同时试图安抚她：没事的,你很安全,没有人会伤害你。
你不明白！林雨几乎是尖叫着,他们已经在我的脑子里了！也在你的脑子里！只是你不知道！
护士和保安冲了进来,一位医生拿着准备好的注射器。程默被请出了房间,隔着玻璃,他看到林雨在被注射镇静剂前,突然转向他,嘴唇清晰地做出三个字的口型：
相—信—谁
十分钟后,程默坐在医生办公室里,翻看着林雨的完整病历。根据记录,她26岁,无固定职业,有三年精神分裂症病史,六个月前开始在他这里接受治疗。病历上有他的签名,笔迹确实像他的,但程默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个病人。
程医生,您看起来不太好。精神科主任王医生关切地问,您和林小姐的治疗遇到困难了吗
程默合上病历：王医生,坦白说,我完全不记得曾经治疗过这位患者。这些签名...看起来像我的,但我毫无印象。
王医生皱起眉头：这很严重。您最近是否经历了过度疲劳或头部外伤短暂性记忆缺失有时会...
不,我的记忆没有问题。程默打断他,至少在其他方面都正常。只是关于这个病人的部分完全空白。
也许您只是用另一个名字记录她有时为了保护病人隐私...
程默摇头：我检查过所有记录,没有匹配的案例。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决定冒险一问：王医生,您听说过'收割者'这个词吗在精神病学领域有什么特殊含义
王医生的表情变得警觉：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林小姐提到过这个词。
程医生,王医生压低声音,考虑到您出现的记忆问题,我建议您也做一下检查。同时,出于职业道德考虑,您可能应该暂停对林小姐的治疗。
程默知道王医生在想什么——一个出现记忆混乱的心理医生对他的病人而言可能是危险的。他勉强点头同意,但心里已另有打算。
离开办公室后,程默没有直接离开医院,而是绕到了观察室另一侧的员工通道。趁着护士换班的空档,他溜回了林雨的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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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静剂已经发挥作用,林雨安静地躺着,呼吸平稳。程默轻轻走到床边,仔细观察着她。在睡眠中,她看起来年轻而脆弱,完全不像能说出那些关于平行世界惊人言论的人。
程默的目光落在床边的墙壁上——那里有一些细小的刻痕。凑近看,他发现是反复刻画的同一组符号：一个圆圈内接三角形,周围环绕着三个小点。这符号让他心头一震——在他的梦境研究笔记中,曾多次出现类似的图案,但他一直以为那是自己无意识的涂鸦。
你看到了吗林雨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程默差点跳起来。
他转头发现她已经醒了,正用清明的眼神看着他,与之前的狂躁判若两人。
这些符号,程默指着墙壁,是什么意思
标记点,林雨的声音很轻,但异常清晰,通道的位置。他们想找到所有通道,控制它们。
谁
收割者。林雨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他们中的一些人穿着白大褂,就像这里的医生。另一些穿黑风衣。但他们都是一伙的。
程默感到一阵恶寒：你是说医院里有他们的人
林雨微微点头：他们把我放在这里是为了钓鱼...钓你这条大鱼。程云川,你比你自己知道的更重要。
为什么叫我程云川没人这么叫我,自从我母亲——
去世后林雨接上他的话,1998年5月12日,车祸。你当时12岁。
程默的血液仿佛凝固了。这个日期他从未告诉任何人,甚至在他的私人日记中也只用母亲去世那天来指代。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在另一边,我认识她。林雨的话像一记重锤击中程默的胸口,她也是穿梭者,比你想象中更强大。她的'意外'不是意外。
程默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母亲去世是他生命中最深的伤痛,现在这个陌生人竟敢用它来...
证明给我看,他咬牙说道,证明你不是在胡说八道。
林雨艰难地动了动被束缚的手：摸摸我的后颈。
程默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托起她的头,手指探入她的发际线。在颅骨底部,他摸到了一个微小的突起,像是植入皮下的某种芯片。
这是什么
追踪器,林雨说,他们给所有'不稳定'的穿梭者植入这个。你也有一个,在同样的位置。
程默本能地摸向自己的后颈,什么也没感觉到。但当他用力按压时,确实有一个几乎察觉不到的微小硬块。
不可能...他的声音颤抖起来。
程云川,听我说,林雨急切地低语,你现在很危险。他们知道你已经察觉了,会不惜一切阻止你记起来。
记起什么
你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一个收割者。
这句话像闪电劈进程默的大脑。他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眼前闪过一些碎片般的画面——灰色的城市,高塔,穿黑衣的人群...还有他自己,站在他们中间。
不...这不是真的...
记忆可以被封锁,但不会消失。林雨说,去找你的笔记本,最后一页的背面。那里有线索。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林雨的表情立刻紧张起来。快走！别让他们发现你在这里！明天按计划去工厂,但别相信任何你见到的人,包括我。
什么意思包括你
因为那边的我也许不是真的我。林雨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记住符号,寻找相同的标记。现在快走！
程默迅速退到门边,刚躲进隔壁的洗手间,就看到两名穿白大褂的男子走进了林雨的病房。从门缝中,他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说：...痕迹很明显,他来过...
程默屏住呼吸,悄悄从医院后楼梯离开。外面的天色已暗,街灯陆续亮起。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告诉司机地址时声音还在发抖。
回到家,程默立刻检查了所有门窗是否锁好,然后拉上所有窗帘。他从书架上取下那本黑色封皮的梦境研究笔记,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笔记背面确实有东西——一组与医院墙上相同的符号,旁边写着一串数字：47.6062°
N,
122.3321°
W。程默立刻认出这是地理坐标,输入电脑后显示为西雅图某处。
西雅图我从未去过那里...
他继续翻看笔记本,发现前面几页有被撕掉的痕迹。在某一页的角落,有一行几乎被擦掉的小字：灰港计划—第三阶段。
程默的头痛加剧了。他走进浴室,用冷水冲脸,然后对着镜子仔细检查自己的后颈。在特定角度的光线下,确实能看到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微小疤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对着空荡荡的公寓喃喃自语。
电话突然响起,程默吓了一跳。来电显示是他的研究助手杨明。
喂,杨明
程老师,太好了您接电话了！杨明的声音充满焦急,我刚从实验室出来,有人闯进来过,所有关于梦境共享设备的资料都不见了！电脑硬盘被物理破坏,备份服务器也被清空了！
程默的心沉了下去：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刚回来就发现这样。已经报警了,但...程老师,还有更奇怪的事。
什么
实验室的监控显示...昨晚凌晨两点,是您自己进去拿走了所有东西。
程默的手机差点滑落。不可能,我昨晚在家睡觉。
但画面很清楚,是您。穿着那件深蓝色外套,就是您常穿的那件。
程默感到一阵眩晕。他确实有件深蓝色外套,现在就挂在门边的衣架上。
杨明,听着,这件事先别告诉警察。就说...就说我们还在清点丢失的物品。我明天去实验室看看。
挂断电话,程默瘫坐在沙发上,大脑飞速运转。如果监控显示是他自己偷走了研究资料,那么要么是有人伪装成他,要么是...
我在梦游时做的或者...另一个世界的我
这个想法太过荒谬,但此刻却是唯一能解释所有异常现象的理论。程默想起林雨的话：你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一个收割者。
他起身走向书架,取下大学时代的相册。翻到1998年的部分,母亲去世前的照片都在,但有几张有明显的撕痕——有人移除了某些照片。
程默的头痛达到了顶峰,他突然跪倒在地,眼前闪过一连串陌生又熟悉的画面：
——一个灰色天空下的城市,与他的梦境一模一样,但更加清晰；
——一座高耸的黑色塔楼,顶端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一群穿黑衣的人围成一圈,中间站着...他自己；
——母亲的脸,不是照片中温柔的样子,而是充满恐惧,向他喊着什么...
这些画面伴随着剧烈的疼痛,然后突然消失,留下一片空白。当程默再次能够思考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全身被冷汗浸透,嘴里有血的味道——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墙上时钟显示已是深夜11点。程默挣扎着爬起来,喝了一大杯水。他知道自己需要睡眠,但又害怕再次做梦。林雨教他的白色屏障方法似乎有效,但现在的他需要更多答案,而不是逃避。
程默决定冒险一试。他拿出手机,给那个发过筑墙建议的陌生号码回了条短信：我需要见你。现在。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太危险。他们监视着所有通道。按原计划明天工厂见。记住符号。——L
程默刚放下手机,突然听到阳台传来轻微的响动。他住的是12楼,不可能有人能从外面...
一个黑影从窗帘缝隙间闪过。程默屏住呼吸,悄悄拿起壁炉旁的铁制拨火棍,慢慢向阳台移动。就在他准备掀开窗帘的瞬间,门铃响了。
透过猫眼,程默看到门外站着两名穿警服的人。
程先生一个警察喊道,我们接到邻居投诉说听到您公寓有异常声响,能开下门吗
程默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眼阳台——那里现在安静无声。也许是他听错了
他刚解开防盗链,突然想起林雨的警告：别相信任何人...包括穿制服的人。
太迟了。门被猛地撞开,程默踉跄后退。两名警察走了进来,他们的脸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光滑,几乎没有表情特征。
程云川先生,其中一人用机械般平稳的声音说,请跟我们走一趟。您的记忆恢复程序需要更新。
程默握紧了手中的拨火棍：我不认识你们。请离开我的家,否则我要报警了。
我们就是警察,那人说,嘴角扯出一个不像微笑的微笑,您最近接触了不稳定因素,需要接受净化。这是为您好。
另一人向前迈了一步,程默注意到他的眼睛——瞳孔是诡异的银灰色,与林雨的眼睛颜色相似但更加不自然。
别碰我！程默举起拨火棍,我知道你们是谁...收割者。
听到这个词,两人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变化。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同时向程默扑来。
程默本能地挥动拨火棍,击中了第一个人的肩膀,发出奇怪的金属碰撞声。那人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继续前进。程默后退着,撞翻了茶几,水杯砸在地上碎裂开来。
放弃抵抗,程云川,第二个警察说,您曾经是我们最优秀的收割者。领袖希望您回去。
胡说八道！程默怒吼,同时寻找逃脱的路线。
1999年12月25日,第一个警察突然说,您第一次主动穿越。2003年8月14日,您晋升为三级收割者。2007年...
随着每一个日期和事件的列举,程默的头痛再次袭来。这些日期在他脑海中激起回响,仿佛遥远的钟声。一些画面碎片再次闪现——黑衣,誓言,某种仪式...
趁他分神的瞬间,两个假警察抓住了他的手臂。他们的触感冰冷得不似人类。程默挣扎着,但他们的力量大得惊人。
就在他几乎要被拖出门的瞬间,阳台的玻璃门爆裂开来。一个黑影跃入室内,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程默只听到两声闷响,抓着他的力量突然松开了。
两个假警察倒在地上,后颈各插着一支闪着蓝光的细针。站在他们身后的是——林雨。但不是医院里那个虚弱的女孩,而是咖啡馆里那个敏捷神秘的版本。她穿着黑色紧身衣,手腕上戴着金属手环,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奇怪的小型装置。
我说过别相信任何人,她冷冷地说,踢了踢昏迷的假警察,特别是穿制服的。
程默震惊地看着她：你怎么会...你不是在医院...
那个我也是我,但不是现在的我。林雨快速检查了一下两个假警察,他们会很快醒来,我们得立刻离开。
去哪
灰港。直接从你的梦境过去。林雨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蓝色液体,喝下去,它会帮你快速进入REM睡眠状态。
程默犹豫了：为什么我要相信你你刚才说连你自己都不能相信。
林雨的眼神突然变得柔和：因为只有我能告诉你母亲死亡的真相。喝下去,程云川,我会带你找到答案。
窗外的夜空突然闪过一道奇异的光,像是某种信号。林雨的表情紧张起来：没时间了！他们派了清扫队！
程默看着地上的两个假警察,想起实验室被盗的监控画面,想起医院里林雨的警告,想起那些闪回的记忆碎片...他做出了决定。
接过瓶子,一饮而尽。液体尝起来像金属和海水的混合,立刻让他的舌头麻木了。
躺下,林雨指导他,我会握着你的手跟你一起过去。记住,在灰港,不要相信任何人的外表,只认符号。
程默感到一阵强烈的困意袭来,身体变得无比沉重。林雨握住了他的手,她的皮肤出奇地温暖。
我怎么知道哪个是你...他的声音已经含糊不清。
问我的编号,林雨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真正的我会回答'347-L'...
黑暗吞噬了程默的视野,最后一个感觉是林雨的手紧紧握着他的,像一条生命线,连接着两个摇摇欲坠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