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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渐高升,连日的寒意总算在今日消散了几分,天气稍稍回暖,空气里有了些许初春的气息。
浅金的阳光斜洒在两人身下,谢皖南负手而立,眉目间被镀上一层极淡的暖金色,衬得他本就清俊的轮廓愈发分明。
他生得本就出色,只是一双眸子里总透着冷淡,这时被晨光一晕,那股冷意稍减,反被勾勒得柔和许多。
此刻那双被润得格外温柔的眸子正落在云裳身上,不疾不徐,静待她的答复。
云裳心里暗自发笑,这谢皖南倒真是自谦,初来乍到?不甚了解?若真如他所言这般,怎会在短短数日内就将王家罪证搜罗得如此彻底?除非他此行本就冲着王家而来,这一切才能尽在他掌握之中。
可这就不由得让她怀疑,他此番邀约到底是真是假,是真缺个负责的仵作,还是想借机再试探她一番。
她垂下眸子,目光落在地上那两道相对的影子上。
谢皖南恰好立于光影交界处,身影一半隐匿在黑暗里,一半则浸在晨光之下。
明暗交错,立场不明,恰如他这个人一般令人永远捉摸不透。
她盯紧那道明暗分明的交界线,思绪翻涌,赵德令可疑的举动,王家瓷坊中未解开的谜团,还有云家的冤案……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要她花时间来探查,可虽已成功入了衙门,这盘棋却依旧每一步都走得举步维艰。
而眼前人,或许就是破局的关键。
如若能借大理寺之手,加之谢皖南的助力,或许一切便可迎刃而解了。
更何况如今这王家案子正握在谢皖南手里,她若想查,恐怕是很难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开他。
而他此番邀约,说不定正是她查明真相的绝佳机会。
王家案她是一定要查的,与其小心翼翼,不如赌一把大的!云裳的眸色渐深,无论他是敌是友,此行是深渊亦或浮木,这趟浑水,她都要蹚定了!片刻间,云裳已在心里权衡好利弊,这案子是一定要参与的,可若表现得太急切,反倒惹人怀疑。
“谢少卿的意思是……”她垂下眼睫,露出一丝犹豫:“要征用小人协助查案?”她声音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迟疑,既不过分热切,也不显推拒,只道:“大人说的不错,此案原是小人负责的,不过如今既归了大理寺,小人毕竟是衙门中人,再插手恐是不妥,况且赵县令那边……”“云仵作是担心这个?”谢皖南眸中掠过一丝了然,淡淡道:“无碍,本官自会去找赵县令说明情况,另批一张大理寺的文书给你。
”成了。
“如此便再好不过了。
”云裳见目的达到,微微颔首,郑重地弯腰行了一礼:“小人今后愿听谢大人差遣。
”“不必多礼。
”谢皖南轻笑一声,虚扶了一把她的手腕,“既如此,那明日辰时王家瓷窑,本官等你。
”他收回手,将手里盘旋了许久的瓷片用布巾包了起来收入衣襟,接着提醒她道,“王崇山身上发现的瓷粉今后或许大有用处,既是云仵作发现的,暂且就交由你代为保管吧。
”云裳点头称是。
言罢,谢皖南转身离去,墨蓝色的衣袂微扬,带起一阵风声,背影很快融入晨光之中。
云裳望着他的背影,默默攥紧了袖中的油纸,一时间竟觉得手中的瓷泥仿佛重若千斤。
前方路途不明,她却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这场风波的背后,或许只是更大谜团的开始。
————暮色四合时,云裳才忙完衙门中事回到了王家。
清平县依山滂水,地势辽阔,她一路疾行,回去时已经接近傍晚。
云裳甫一推开门,就瞧见王大娘正佝偻着身子,就着微弱的煤灯在院外纳着鞋底。
她眯着昏花的眼,针线在手里飞速穿梭,一针一线地缝得格外细致。
“大娘,我回来了。
”这厢王大娘听见声响,立刻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起身走了过来,嘴上咧开笑,“哎呦!是裳儿回来啦,我和你叔就等你吃饭嘞。
”“你们先吃就好了。
”云裳柔声道,她上前拉住大娘的手,紧绷了一天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笑意,“下次别等我了。
”王大娘拉着她往屋里走,笑着说,“也不差这一会,一家人当然得一起吃饭了。
”云裳心里一暖,跟着大娘一起坐到了桌前。
那日云府无端遭人陷害,家产查收,爹娘下狱,长姐下落不明,偌大基业一夕倾覆。
曾经那些与云家交好的世家,皆是早早划清了界限,纷纷避之不及。
云裳那日在姐姐的掩护下,跌跌撞撞地逃出密道,在锦州城四处奔波,最后被王家夫妇所救。
王家是仵作世家,一辈子被人指着脊梁骨看不起,仵作这身份天天跟死人打交道,总被人嫌晦气。
只有前些年在云家敛尸,才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
云家瓷器生意遍布锦州,是远近闻名的富庶之家,可这样的人家,却从未轻视过他们。
云氏夫妇不仅亲自送了赏钱,还命人备了火盆、艾草,为王家人去除晦气。
云裳自小便喜欢看验尸录,自从认识了王叔,更是三天两头地过来请教,借着跟他学验尸的由头,云家赠了他们不少的银钱。
就连女儿出嫁,云家还送了封厚礼,这份恩情王家一直记在心里,这样好的人家,又怎会做出什么被抄家的祸事。
晚饭很简单,是玉米粥和大娘自己腌的咸菜,之前一直被王大娘温在炕上,现下拿出来还黄澄澄的,冒着丝丝热气。
王家不算富裕,女儿前些年远嫁去了临县后,如今家里就只剩下老两口相依为命,前些日子有了云裳在,反倒添了不少温馨乐趣。
饭桌上,云裳简单带过今日之事,开口道:“自明日起,我要跟着大理寺查案了”。
“啪嗒”一声,王大娘的筷子砸在了碗沿上,她与王贵山对视一眼,浑浊的眼中既有欣慰又含忧虑。
王大娘愣了半刻,这才找回声音,“跟着大理寺少卿?这是个大官吧,好啊好啊!是好事!”她连声说着,眼角却泛起红来。
自云裳看到衙门告示,提出要去衙门那日起,二老便一直忧心忡忡,虽早已料想到会有这一天。
可仵作这行当,七尺男儿都鲜少有人愿意,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怎好去受这份苦?更别说衙门鱼龙混杂,处处危机四伏。
云家旧事始终就像悬在头顶的一把刀,随时随地都可能落下来,与其提心吊胆地冒险进去,倒不如安心待在清平,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
可他们比谁都清楚,如今云家蒙冤,依着云裳执拗的性子,又怎会无动于衷,窝在清平县独享清宁。
“裳儿啊……”王大娘放下碗筷,一把拉过她的手,声音哽咽,“出门在外可不比家里,跟着大官是好,但此去可一定要当心,遇到什么难处就回来,别硬撑啊。
”王贵山听着王大娘絮絮叨叨说了许久,沉默半晌,才终于叹了口气开口道,“是啊,再不济还有我跟你大娘,王家永远都是你的第二个家。
”他看着这个如今已能独当一面的小姑娘,心里百感交集。
第一次见到云裳时,她不过是个才十岁的小丫头,正是旁人见血都要吓得大哭大闹的年纪,只有她看着他手下的尸体,眼神黑得发亮,“我从验尸录里看过这个,这道勒痕边缘泛青,是生前伤对不对?”如今印象里那个刚及他胸口的小姑娘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大了,高了、瘦了、就连验尸的本事都早已远远超过了他。
可他看着眼前出色的云裳,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他看着她长大,却没想到云家会突遭横祸。
那么明艳鲜活的小姑娘,在短短数月就像变了个人一般,性子越发沉默寡言,连笑也很少笑了,昔日灵动的凤眼里郁色沉沉,早已没了往日的生气。
可上天,本不该这么对她。
“王叔大娘,我省得。
”云裳听得鼻尖发酸,她吸了吸鼻子,竭力抑制住了即将涌出的泪意。
她拉住二老的手紧紧攥住,跟他们连连保证,“王叔大娘,你们放宽心,我一定会好好的,照顾好自己的。
”她必须要走下去,身后还有许多未竟之事等着她去做。
为了云家,也为了二老。
她不能倒下,也绝不会倒下。
……次日辰时,云裳如约来到了王家瓷窑。
谢皖南似乎早已等候在此,不同与昨日的是,今日身后还跟了两名配着刀的玄衣手下,总算是有了几分当官的该有的派头。
他似乎格外地中意蓝色,今日依旧未着官服,只一身宝石蓝的圆领便袍,衣袂间暗锈了大片的曲水云纹,在光影间若隐若现,整个人似一轴徐徐展开的水墨丹青,浑身是说不出的雅致端方。
见云裳走近,其中一人下意识按住刀柄,被谢皖南一个眼神制止了。
“见过谢少卿。
”云裳微微福身,“大人等很久了?”“并未,本官也刚到。
”谢皖南一抬手,示意她起身,转向了窑厂的方向,“云仵作来得正好,既如此我们便进去吧。
”云裳微微点头,侧身示意谢皖南先走。
王家在清平也是赫赫有名的瓷商,与云家算得上是平分秋色。
王家瓷窑坐落于清平县的边陲之地,远处青山连绵,倒是个极为清幽之地。
瓷厂规模极大,光是窑洞就是数十口之多。
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宛若蛰伏在深山中的巨兽一般。
自昨日王泊川倒台之后,王家瓷窑也被迅速查封,窑洞门口贴着一张张交错的封条,被专人不分昼夜地守着,昔日如日中天的鼎盛瓷商,如今也只剩个空壳。
云裳看着空无一人的窑厂,一阵恍惚。
自云家出事后,她还未来得及去窑厂看过,不过想必也是这般光景吧。
“谢少卿!”门口守着的衙役看到来人,跪下行礼,在谢皖南的示意之下,撕开门口的封条,推开了窑厂的大门。
甫一踏入,一股混杂着焦土和腐木的苦涩气味瞬间扑面而来,云裳正要迈步,突然脚步一顿,余光捕捉到地面异样。
只见潮湿的泥地里,隐约有几道深褐色痕迹,新鲜完整,尚未蒙尘。
今早方下了场薄雨,按理说不应如此。
云裳蹲下身,指尖在痕迹上方虚划而过。
“大人!”她的声音骤然压低,“这看着……像个脚印。
”看来查封之后,今早竟有人先他们一步进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