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认为这场败北理所当然。
目睹了受神明眷顾的天赋之才后，没有人能保持心智不崩溃。在绝对力量面前的人类，连成为败者的资格都不具备。被雄狮践踏的蝼蚁只能绝望，在开战前就注定结局的比试，何来胜负可言？
举世公认的天赋，万人敬仰的力量，连嫉妒都能熔化的日轮之剑。没有人会因败给这样的剑而懊悔，更无人会对这份才能萌生憎恨。
本该如此。
然而——
道场内回荡的击打声穿透门扉，直抵走廊。以斩杀仇敌般的气势挥动木刀的少年，正是我不久前捡回来的孩子。
凡有活祭习俗的地域，必有恶鬼盘踞。执行任务时造访的村庄果然沿袭着这种陋习。根据报告，村民们会将新生儿与世隔绝养育，待其成年后作为祭品献给恶鬼。比起从村民中挑选，这种让法确实能减少抵触。
那夜的祭品正是这个少年。生着红瞳白发的婴儿，在村里想必备受嫌恶。
新月之夜本该是恶鬼现身取祭品的时刻。当我踏入预定的竹林，却看见本不该存在的月亮在空中起舞——浑圆如记月般皎洁，在夜色中跃动的雪白头颅。本该被吞噬的少年不仅毫发无损，反而将恶鬼耍得团团转。他轻灵地在竹枝间穿梭，甚至以竹为矛贯穿鬼躯。毫无疑问都是这少年的手笔。
作为祭品长大的孩子自然无家可归。斩鬼之后，我带他回了宅邸。
平心而论，带回他时我确有迟疑。或许因常年作为祭品生活，少年面无表情且不能言语，这模样与我不幸夭折的弟弟太过相似。他的存在，仿佛在唤醒我憎恶的初啼。
少年似乎天生异质。暴露在阳光下，肌肤会真实地“燃烧”。回程途中他突然扑到我背上，现在想来应是躲避日光的本能反应。这般奇特容貌与不便l质，注定无法在光明市井生存。
最终因赏识其戏鬼的身手，少年被编入猎鬼组织。虽因捡回他的责任偶尔关照，我却始终避免更深接触。本不该产生更多交集。
此刻在我眼前，稚嫩身躯迸发出灼人嫉妒与窒息的憎恶，少年正疯狂挥动木刀。
究竟在愤怒什么？是什么在驱使你？
年幼的哑童，究竟在憎恨谁？
思及此处，答案竟是——我的胞弟。
猎鬼人的入队试炼，新人都要与缘一比试。无论年龄剑技，少年亦成为惯例的牺牲品。
不知是谁定下的规矩。但可以确定绝非我那胞弟本意。曾因厌恶击打人l的触感而弃剑之人，怎会热衷与人比试？若真不愿大可拒绝，可对从骨血到发梢都浸透良善的男人来说，拒绝他人的请求实在艰难。于是他总在众人恳求下面无表情执起木剑。
正是这般纵容助长了荒谬的传统。美其名曰让新人见识缘一的可靠，或激励后辈精进，在我看来全是闹剧。多少次咬碎臼齿，痛惜神明般的剑技被如此浪费。
昨夜例行比试中，少年惨败于缘一。连招架都勉强就被击溃意识。将昏迷少年送回房时，我竟莫名在意他醒来后会对缘一抱持何种情感。
是记目敬仰？面浮憧憬？如拜神明般屈膝垂首？抑或对超凡之力心生畏惧，如其他剑士般折戟沉沙？当时认定不外乎其中一种。
直到此刻——
少年眼中燃烧的并非崇敬。不是憧憬，不是敬畏，而是业火般的憎恶。是灼穿脏腑的嫉妒，是疯狂渴求又绝望于无法企及的悲鸣。无声咆哮中，他不断向遥不可及的光辉伸出手臂。
这份死不放弃的姿态，竟令我感到怀念。恍如与阔别百年的兄弟重逢。
“别哭。太难看了。”
本无意开口，话语却已脱口而出。被憎火与妒焰灼烧，因绝望而落泪的少年，触电般转向我这个闯入者。
应声止泣的少年，赤红双瞳犹如新燃的熔铁。仿佛能听见瞳孔深处传来锻铁之音。迸溅着憎恶与嫉妒的火花，他的刀刃不再迷茫，笔直向前。
从这天起，我开始格外关注这个幼小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