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信奉清心寡欲,不慕荣利。
我耗尽心力为她谋得贵女之位,她却在宴会上说我手段狠辣。
我煞费苦心替她求来皇子青睐,她却说我攀附权贵。
我缠绵病榻无人问津,恳请她找大夫时。
她说:你不配为人母,活该如此。
最后她踩着我的尸骨,成了国公府贵女,嫁了皇子,贤名远播。
而我,死后还要被她泼脏水毁清誉,衬托她的不慕荣利。
再睁眼,这辈子我倒要看看,没了我在前头铺路算计人心,她还能不慕荣利到几时
我欲请旨,封长震为世子,夫人意下如何
夫人
丫鬟翡翠见我半天没反应,借着添茶的由头轻推了我一把,我才回过神来。
什么
沈砚温润地又重复一次,捏着茶盏的手却不自觉收紧。
我想请旨封长震为世子。
我愣了愣,原来回到了沈砚试探我态度这日。
上辈子我为女儿长柏据理力争,最后沈砚迫于无奈勉强同意请封长柏为世子。
只是为了安抚长震,我从陪嫁里划了好大一片庄子田铺给他做私产。
长柏则在饭桌旁一直沉默不语。
等事情敲定沈砚离开后,才淡淡埋怨我太过功利,有失贵女风范。
转头就在祠堂宗会上直言对世子之位毫无兴趣,只盼家族和睦,不愿手足相争。
甚至专门请我过去,称自己有学识在身,让我莫要为世子之位为难兄长,愿拱手相让。
最后事情传扬出去,圣上赞长柏是谦谦君子,得封世子,沈砚教子有方,赏千金。
长震则推脱身有旧疾当不得世子,拿了我的嫁妆铺子做个闲散富家子。
好一出兄友妹恭,父慈女孝,只我一人里外不是人。
想起这些不免又恨得牙痒,真真是养了个白眼狼。
夫人
饶是沈砚这般会装的性子,三番两次询问也带了不耐,碍于我的身份,到底没多说什么。
夫君决定便好,长震这孩子也确实该担起责任了。
沈砚大概做好了被我拒绝的准备。
毕竟长震不是我亲生的。
我也觉得长震这孩子身子骨弱——
他说着猛地反应过来,惊讶地看着我。
就连长柏都忍不住放下了筷子。
夫人你同意请封长震为世子
我看着他俩惊讶的模样直想笑。
上辈子我只顾为长柏筹谋,竟没看出沈砚也不愿请封长震。
他不想国公府有个病弱世子,却又想扮慈父,不落薄待原配嫡子的名声。
便让我这个续弦当出头鸟。
好算计。
可惜这辈子,我不会如你们的意。
我笑意温婉地看着沈砚,不忘给自己盛碗汤。
自然同意,长震是嫡长子,理应承袭爵位请封世子。
他像被这话打了个措手不及,只会讷讷应和。
长柏也不复往日淡然,捏紧了筷子,欲言又止地望着我。
这对父女真是如出一辙的虚伪。
夫君可是不信妾身真心为长震请封
我善解人意地开口。
如此,妾身明日便递牌子进宫求封圣旨,劳烦夫君今晚写好请封折子,明早便递上去。
倒也不急,等过几日长震及冠后再请封不迟。
我笑而不语,长柏听了沈砚这话也松了口气。
一顿饭吃完,沈砚找借口离开。
长柏却留了下来。
女儿可是有事要与母亲说
我品着茶,看着长柏那副清淡如菊却欲言又止的模样直觉得讽刺。
母亲今日与往日不同。
我疑惑应了声,未作答。
不过是今日没为她据理力争罢了。
若我和沈砚都同意请封长震,这国公府自然没她长柏什么事。
虽觉奇怪,但她笃定我不可能看着长震当世子而不为她谋划,故片刻后又冷静下来,淡淡开口:
兄长是原配嫡长子,请封世子理所当然,只是国公府世子身有旧疾,不知是否有损府中颜面。
见我不应,便自顾自气恼起来:
女儿有功名在身,自不觊觎世子之位,只是外祖母那边还望母亲多费心解释。
我笑笑:你外祖那里无需操心,时候不早,回去歇着吧。
等长柏走后,翡翠凑到跟前,不情愿道:
贵女何必同二小姐置气,您可是国公府贵女下嫁,二小姐自比大少爷尊贵,怎能将世子之位白白送人
你不懂,替我送封信给父亲,明日一早进宫。
次日醒来,看着窗外白雪红梅。
我心情颇好地吩咐梳妆换衣。
我要进宫求道圣旨。
既然长柏不愿当这世子,我这个做娘的还能勉强她不成
她不是自恃有学识,不靠祖宗荫庇也能出人头地么
我倒要看看,没了我铺路,她能走得多顺遂。
我母亲虽不十分受宠,到底是皇帝的妹妹。
父亲虽已致仕,朝中却仍有大批门生。
我想为继子求道请封圣旨,并不难。
等我带着圣旨回府,见一小厮早就在门口等着。
夫人,二小姐吩咐您回来就去祠堂。
我笑笑,上辈子沈砚试探后,尽管我勉强说服他推后,却还是怕夜长梦多,如今天这般梳妆进宫求了圣旨。
却不想一进门,就被长柏派人叫去祠堂。
宗族皆在,圣旨宣读之后。
长柏却当场表示不在意世子之位,愿拱手让与兄长。
宣旨的公公听见,回禀皇帝。
一时间她长柏成了京都最有风骨的贵女。
我则成了苛待继子的恶毒继母。
她定是笃定我进宫还是为她求圣旨。
走吧,别让族老们久等。
劳烦德公公同去祠堂一趟。
贵女言重了。
按理,我虽是国公府主母,祠堂族会却不该参与。
但若我不来,长柏又怎能踩着我上位
是以我到祠堂时,里头已坐满宗亲,连耄耋族老都请了来。
这是何事要闹得如此大动干戈
母亲,你太让我失望了。
不待我说完,长柏见我身后的德公公,立刻指责起来。
我垂眸作不解伤心状,暗示德公公暂不宣旨。
这动作在沈砚和长柏眼中,便是我进宫求了封长柏的圣旨。
我原以为母亲深明大义,不想转头就进宫求旨,本朝嫡庶有别,我虽是嫡女,到底越不过兄长,母亲怎能为了私欲置女儿名声于不顾!
一番话慷慨激昂,连德公公都有些赧然。
他自然知道手中圣旨写的什么。
不是——
不待我说完,长柏打断,作谦谦君子状走到长震面前。
兄长,今日皆为母亲一人之意,我万万不愿因世子之位兄弟阋墙,唯愿兄长承袭爵位,顺遂安康。
她直起身淡淡看我一眼,郑重向长震作揖。
母亲私欲过重,是女儿未好好劝导,在此替母亲向兄长赔罪,望兄长莫怪母亲。
一番话让族老宗亲欣慰,我看着这谦谦君子的长柏,想不通自己怎生了这么个叉烧。
沈砚原配不过是五品小官嫡女,生了长震后便去世。
这孩子胎里不足,向来体弱,五岁落水又得了腿疾。
能活着已是万幸,哪有心思参与朝堂争斗,为国公府谋划
若不是当年我看上沈砚温柔专情,执意以贵女之身下嫁,如今京都哪还有国公府的位置
一个病弱的原配嫡子,我贵女之尊怎会与他为难,吃穿用度皆是最好。
可他们为了名声,竟黑白颠倒,不顾我的死活!
事到如今,只等圣旨宣封长柏为世子,今日便可圆满。
人人都得偿所愿,只有我是被抛弃的死棋。
瞧瞧,不是不慕荣利么
这番话算计了所有人,唯有上辈子的我爱女心切,才觉她长柏是纯良不懂争抢的孩子。
贵女此次确实过分了。
嫡庶有别不假,可皇家血脉自比嫡长子尊贵,贵女所作所为也有道理。
再者,长震这身子若为世子,我国公府往后——
族老们入套了。
只等圣旨宣长柏为世子,长震再自认身有旧疾不配,拿了我的嫁妆铺子做闲人。
可我怎能如他们愿
各位族老且听我一言。
见众人看来,我施施然擦了擦眼角莫须有的泪,作慈爱状走到长柏面前。
母亲不知我儿竟这般看我,平日里对兄长可有半分懈怠
他身子不好,自小是我递牌子请御医,名贵药材流水般进他院子,说亲也是顶好的镇北王府嫡次女,不知长震可有何不满
长震向来在我手下讨生活,命全靠皇宫药材养着,自然不敢说我半句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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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言重了,长震能有今日全仰仗母亲,只有感激之情。
我看着淡然的长柏,冷笑一声:
还请德公公宣读圣旨,免得我这贵女成了不仁不义之徒。
见我这般,长柏终于察觉不对,紧张地看着我,等圣旨宣完,更是不复淡然。
母亲!
她气急,碍于人设,到底不敢多言。
瞧瞧,原来她也想要世子之位,说的话不过是博名罢了。
本宫累了,先告辞。
我作被女儿伤透心的模样,吩咐送德公公出去,径直回了院子。
想来德公公会如实禀告皇帝。
入夜,未到晚膳,长柏便急切赶来。
我端坐榻上,看她痛心疾首的模样直想笑。
长柏可是还怨母亲
我当然知道,是因今日我碎了她的世子梦。
但此刻我只是善解人意、原谅子女过错的好母亲。
今日是女儿莽撞,听父亲说您进宫为我求旨便乱了分寸,望母亲原谅。
我摇头,依旧慈爱地看着她:
是母亲狭隘了,只想着维护皇家颜面,忘了体恤你们兄妹之情。
如今秋闱在即,你有学识在身,考取功名才是正路,我儿不靠荫庇也能闯出天地,不愧为我静柔的孩子。
被我义正词严堵住话头,长柏不好再多说。
总不能让我这不慕荣利的女儿突然暴露本性,说她就是想踩着母亲上位,又当又立地得世子之尊吧
母亲说得是。
看她吃瘪,我心情大好。
还有事
长柏躬身作揖:有一事劳烦母亲定夺。
说着,突然作羞臊状。
我心下明了,另一件足以害死我的事来了。
女儿确有一事,要劳烦母亲帮忙看看。

浅笑示意她接着说。
果然,下一刻她拿出一枚精致的翡翠玉簪。
簪子雕花精湛,翡翠温润,是年轻女子喜欢的款式,绝非俗品。
母亲瞧瞧这簪子可能入眼
我把玩着簪子,不动声色问:
长柏这是相中了哪家公子
她低眉浅笑:母亲说笑,不过是淑妃姑母膝下的明阳表弟不日及冠,这是女儿准备的及冠礼,不知男儿家是否喜欢,故找母亲定夺。
我看着簪子,心中冷笑。
上辈子也是如此,她故作懵懂拿簪子问我,我问是否喜欢明阳时,又直言只是表兄妹之情。
暗地里却派小厮在我面前多次提起为明阳做的事。
以国公府嫡次女的身份嫁皇子,自然不够看。
本朝驸马虽可入仕,但淑妃是当今宠妃,她的明阳皇子岂是国公府这种没落爵位能高攀的
我作难色:
你以后莫要叫淑妃娘娘姑母了,她入宫时便与府中断绝关系,如今正得宠,你这话叫她听见该不高兴了。
长柏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而非顺着问她是否喜欢明阳,脸上有些挂不住。
母亲言重了,淑妃娘娘不过同爹爹置气,一家人能有什么隔阂
我摆手,将簪子还她:
这礼物精巧,作兄妹之礼倒也不会隆重。
我含笑看她,特意强调兄妹之礼。
果然,那副清淡模样快维持不住,连忙作揖告辞。
等她走后,翡翠不解问:
二小姐喜欢明阳皇子,贵女为何不帮她
我为何要帮她
翡翠疑惑:可您是她母亲啊!
谁规定做母亲就一定要帮儿子……女儿
翡翠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摆手准备卸妆:
今日上午还没看明白你家二小姐是有大志向的,她不慕荣利只盼家庭和睦,我这做母亲的怎好逆她心意
对了,三小姐最近在做什么
听了这话,翡翠来了话头:
三小姐最近被侧夫人按着学规矩,还请了宫里的老嬷嬷,下了大功夫呢。
我闻言笑笑,上辈子长柏说羡慕自己为何不是托生在侧夫人房里。
侧夫人连带她教的三小姐,无一不是清淡如水的性子。
偏她的母亲是个争名逐利的。
笑话,侧夫人一个妾室,娘家不过是富商,有何底气与我争
再说,若真不慕荣利,此刻学的哪门子规矩
说我争名逐利,我倒要看看,这辈子她们靠清淡如水能走到哪步
宫中的赏花宴向来是为年轻男女相看,这次却不同。
明阳皇子的及冠礼将至,淑妃求了皇上在御花园开宴,遍邀京中权贵,尤其是家中有适龄贵女的,名单几乎全覆盖。
妾身见过夫人,夫人妆安。
我看着面前的侧夫人苏氏,再看她身边盛装的周月瑶,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种皇子及冠的赏花宴,庶女本没资格参加。
上辈子也有这出,我出门前苏氏带盛装的周月瑶出现。
庶出还打扮得招摇,生怕抢不过皇子风头,为了国公府颜面我自是拒绝。
可长柏却觉我心胸狭隘,苛待庶女,这事传出去更坏了我的名声。
这辈子我不打算维护什么国公府颜面了。
听说月瑶最近苦学规矩,想来今日是想随我进宫
苏氏浅笑行礼,只说带月瑶来请安,入宫一事只字不提。
分明想入宫,却作毫不在意状,知道不合规矩,只来试探我的态度。
落在长柏眼里便是我欺负她们,她们不争不抢。
母亲何必咄咄逼人,月瑶也是国公府子嗣,若在宴上得了哪位贵公子青眼,也是好事。
我咄咄逼人
长柏真的是我生的吗
看苏氏和周月瑶眼睛亮起来,我懒得争辩:
那就再备一辆马车随我去,免得说我薄待庶女。
庶女二字咬得重,她俩脸上难堪,长柏却毫无反应。
她是嫡女,娇生惯养,哪知道庶出的艰难
等新马车备好,我到皇宫时已不早。
皇子及冠的赏花宴,上辈子为了长柏一句喜欢明阳,我从库房挑了最精致的东珠头面作及冠礼,那是母亲出嫁时宫里赏的贡品。
上辈子明阳很喜欢,连带长柏送的翡翠簪子也入了他的眼。
这辈子我不打算拿母亲的陪嫁,只随手挑了件红珊瑚镶琉璃的手钏,不出挑也不失身份。
没了我的珠玉在前,长柏的簪子不知能否达她所愿。
贵女来了,快上座。
身份就是好,即便嫁了国公府,出门人人仍叫我贵女,而非国公夫人。
礼物早交给统管宫女,长柏想自己送,在明阳那留印象,却不合规矩,去前厅男席时还有些闷气。
我不理会她的心思,带周月瑶坐下。
看周月瑶欲言又止的急切样,我不耐烦,也不知宫里规矩学到哪了,这娘俩定是急着在宴上出成果。
行了,你们小姑娘家拘在我这老婆子身边无趣,自去玩吧,别冲撞了贵人。
等周月瑶走远,身边定亲王府的王妃笑着应道:
静柔爱开玩笑,你哪就老婆子了
这是你家庶女今日这场面倒不显小家子气,贵女府上规矩确实好。
我笑笑,对上定亲王妃的伪善脸:
姐姐哪里话,和她们年轻姑娘比,我自是人老珠黄,比不得姐姐,听说又有喜讯了
她这把年纪还怀孕,不过是为了生嫡子稳住地位。
我国公府没落,她定亲王府也不过空有其名,定亲王虽居实职,却无后,嫡庶子都没,只有八个小姐,不然哪会看得上我国公府的长震
我在这边吃酒,不多时见一宫女慌张跑来: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上辈子这时我正费心和淑妃、明阳说话,不知宴上还有这等热闹,当即起身跟着众人出去。
到太液池,发现是自家热闹,水里泡着的竟是长柏,怀里还抱了个男子,太远看不清是谁家公子,衣着却不似勋贵。
等两人被救起,岸上围满了人,淑妃和明阳皇子都被惊动。
这是国公府的二小姐她怀里的是哪家公子平日没见过。
瞧着像是吏部侍郎家的庶子。
听旁边人说,我才知道男子身份,吏部侍郎林府出了名的宠妾灭妻,庶子的日子过得比嫡子还好,若不是今日遍邀京中贵胄,他那续弦继父怎会放他来
毕竟不是哪个续弦都如我这般温婉善良。
我对自己很是满意,直到有人认出我,才作着急状上前。
虽未到隆冬,前天下了雪,这天气掉湖里还是要命,见长柏已披上狐裘,那林公子也被衣裳裹着,小脸冻得发白。
好端端的,怎么就掉湖里了
这种把戏,上点年纪的妇人谁看不出,要不就是这林公子自己设局博前程,要不就是仇人想害他在这等场合丢人。
反正不管怎样,长柏这冤大头当定了。
我看着长柏,面露关切:可冻着了快回府请御医。
不待我们动作,一装扮精致的妇人冲上来。
你个贱人!谁给你的胆子在明阳皇子的及冠宴上弄出这等丑事!
那林公子本就落水,又挨了一巴掌,我看着都心疼,紧接着便被林夫人扯着跪下,向淑妃和明阳请罪。
快些起来,林夫人这是做什么
我气定神闲站在旁,能冲上来打庶子的自然不是亲爹,显然是那宠妾灭妻的妾室。
吏部侍郎府当真好家风,皇子的及冠宴还让妾室参加,主父却不见踪影。
娘娘皇子恕罪,妾身是林府陈氏,府上公子不懂事冲撞了皇子。
淑妃和明阳听了,反应过来这不是主母,只是妾,本想扶的手立刻收回。
淑妃本就和国公府关系微妙,如今事发在儿子的及冠宴上,正心气不顺。
吏部侍郎府好家风,改日本宫须得和皇上好好说说。
陈氏以为淑妃夸她。
低头笑说不敢,转身又是一巴掌扇向林公子,这次,小伙子躲开了。
我看他眼底的倔强,看来是被陷害的。
你还敢躲家里风气都被你败坏了!
这副做派,在场主母基本都看不下去,公子小姐都是嫡出,哪见过这场面,一时鸦雀无声。
你个贱蹄子,家里定好的亲事你不去,跑到皇子的及冠宴上来勾引人,做出这等有失体统的事,叫家里的兄弟以后怎么见人
我笑笑,谁说陈氏没脑子,这话倒说得圆满,这是逼我家给个态度呢。
长柏听到这话也急了,她可是想嫁皇子的,世子之位没了,如今只有嫁皇子这条路,自然不想要个名声不好、家世不显的正夫。
看这样子,这林公子在林府定不受宠,这样的岳家给不了她助力,说不好还得她帮扶,得不偿失。
但她向来不慕荣利、心地善良,此时开口回绝有悖人设,只能紧张地看着我,指望我出口拒绝。
我偏不!
给了她个安心的眼神,开口道:现在重要的是两个孩子是否安好,快宣太医。
陈氏被我打断不高兴,碍于我的身份不敢多言,只能讷讷应下。
贵女,这事你看
淑妃虽和国公府关系一般,与我却还算不错,此时愿意问我意见,毕竟长柏是我女儿。
静宜别着急,这事出在明阳的及冠宴上确实晦气,我回去便从私库挑几件好的给明阳压压惊。
拍了拍淑妃的手,我转身看向林公子:
既是这般缘分,便结个两姓之好,不知林公子意下如何
母亲!
这已是林公子最好的选择,他大概没料到我会这么说,惊了一瞬后立刻答应:听父母安排。
长柏却不淡定,装不住风轻云淡了。
我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我儿有何要说的
她知道此时最好的选择便是嫁给这公子,可她心比天高,明阳就在面前,怎能甘心
女儿听母亲安排。
我朗声笑笑:那就劳烦淑妃娘娘帮我向皇上讨道赐婚圣旨吧
长柏拳头攥紧,顾不上体面,开口道:
不过纳妾罢了,不必劳烦娘娘和圣上。
原来她打得这主意,没想着娶作正夫,反倒想纳妾
好想法,就算林公子不受宠,一个吏部侍郎府的庶子,三品大员的儿子,怎会来国公府做妾!
他就是嫡子,长柏现在没了世子之位,不过是个嫡女,也高攀不上。
不待淑妃和陈氏说什么,我先开口:
长柏休要胡言,林公子好歹是吏部侍郎府的庶子,我国公府可不是那等攀权附贵、看重门第的地方。
话都说到这份上,我就不信长柏还能反驳。
母亲知道你清高自傲,为了兄妹和睦连世子之位都不在乎,自然也不看重门第,想来是为了心上人别担心,我瞧着林公子是个好相处的,等他进门,再把你心上人纳进府也不难。
我句句为她着想,在长柏眼里却成了助纣为虐。
母亲浑说什么女儿哪有什么心上人
我立时作爱子心切状劝导:
长柏不必担心,你前些日子不是特意让人打了支翡翠簪子我瞧着做工精细,定是给心上人的,在场都是一家人,有何避讳
她一脸气急,眼神却不住看向明阳。
这般模样,和上辈子说我争名逐利时的淡然截然不同。
淑妃和明阳看样子也明白了,毕竟那簪子现在就在明阳的首饰盒里。
为免闲话传出,淑妃当机立断揽下求赐婚圣旨的差事,又让人疏散了围观的人。
等事情落定,我心满意足坐上回府的马车,还未到府,长柏便忍不住跑到我车上。
母亲今日为何要这样您明明知道我喜欢——
喜欢谁
我打断她,严辞厉色道:
你该知道,明阳皇子是皇上和淑妃娘娘的掌中宝,莫说你现在只是个嫡女,就算是国公府世子,也未必够格肖想,如今赐婚圣旨已下,以后莫要再说了。
她握紧拳头,再不复淡然:
可一个吏部侍郎府的庶子怎配得上我正妻之位!我看母亲是真糊涂了,若不是您去求圣旨,世子之位怎会是兄长的
终于说实话了,我还以为她真不慕荣利呢。
你这是指责母亲不是你说的为了兄妹和睦,有学识在身,不在乎世子之位么难不成都是骗人的
她被问得语塞,这些话确实是她亲口说的,总不好否认自己是争权夺利之人吧
母亲你变了!
是啊,我变了,变得不会替你冲锋陷阵,变成了你口中最希望的母亲模样,可你如今怎么又不高兴了
你不是喜欢侧夫人的教导么若觉得母亲做得不好,把你记到她名下如何
长柏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说,且真的这么做了。
因白天在湖里冻了半日,事情又多,当晚回去她便高烧不退,病了好些天,我终于哭着向沈砚提出将她记在苏氏名下。
这怎么行哪有嫡女记到侧氏房里的
我哭着趴在长柏床前:侯爷,护国寺的方丈说了,这是被煞气冲撞,须得找个八字相合的人镇一镇,记到苏氏名下也是不得已,等长柏好了再记回来。
胡闹!
不管沈砚怎么说,我咬死了是护国寺的主意,作死马当活马医状。
又过了五天,见长柏仍没起色,沈砚动摇,终于同意将她记在苏氏名下。
我这才收手,将正经药送到她房里。
上辈子我病入膏肓,那时长柏已是国公府世子,嫁了皇子,秋闱中了榜眼,春风得意,高高在上。
我拉着她衣袖求她请个太医,她却淡淡说我太过功利,这下场是筹谋太多的报应。
任由苏氏管家,将我房里伺候的人发卖的发卖,打死的打死,不管我死活,最后我病死,只得了她一句天道轮回。
这辈子没给她下药,只是减轻了正常药的剂量,已是慈母心肠。
只一点,这种叉烧女儿我不想要了,她不是喜欢苏氏么
那就去做苏氏的女儿。
我堂堂静柔贵女,光靠嫁妆便够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何必非要个子嗣添堵。
等一月后长柏彻底好转,她从嫡女变成庶女的事也落定了。
夫人,如今长柏已大好,不如将她接回你房里
我捂着帕子又要哭:
侯爷以为我不想么护国寺方丈说长柏命格奇特,非得八字相合的人镇着,否则大病小灾不断,严重点危及性命,她是我的亲女儿,我还能害她不成
见我又要哭晕,沈砚不再多说,轻咳一声,一个小孩子跑了进来。
夫人,你我只有长柏一个女儿,如今她去了苏氏那里,我怕你心中烦闷,不如将长钰记到你名下,也好解闷。
我冷眼瞧着,这算盘都快打到我脸上了。
如今世子已给长震,他那身子能活几年难说,国公府未来自然不能压在他身上。
长柏亲事定了林府,因病秋闱也参加不了,眼见没什么起色,沈砚也懒得在她身上费心思。
左右国公府不止她一个孩子,再挑个好的过继到我名下,照样是嫡女。
等长震死了,由我抚养的嫡女袭爵,国公府还能东山再起。

砚期待地看着我,我看看长钰,不过是通房生的孩子,在后院像野草般长着,还是我来了才送到学堂,难为沈砚能想起这孩子。
见我动容,沈砚笑开,温润地将长钰往我身边推,我直接晕倒——我才不要再养个白眼狼。
后来每次提这事我就装晕,沈砚看出我不愿,便不再提。
等长柏好起来,发现自己从嫡女变成庶女,秋闱也参加不了了。
母亲这是怎么回事我可是正经的贵女!他们怎么说我变成庶女了你知道今日出去多少人笑话我吗
我淡淡喝茶:你不是喜欢苏氏么那就给她做女儿,我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看她破防,我舒心极了,就让她们狗咬狗吧,我就当没生过这叉烧。
可我是嫡女啊!母亲这是叫我成为全京都的笑话!
你不是说有学识,不在乎这些虚名么嫡女庶女如何,人要靠本事说话,不是靠出身家境。
我看着她,目光真挚:
这些不是你说的么如今自己成了庶女,话就不算数了
我厉声说:我就是要你知道,你从前的生活待遇、朋友,靠的是我和你父亲的地位,你享受的资源、别人的尊敬,是因为你有个当侯爷的爹,一个贵女娘!
既得利益者,没资格对普通人评头论足!
你不是总说我争名逐利,总给你强加不想要的东西,如今你自由了,往后你只是苏氏的孩子,国公府的庶女,见了我还是恭恭敬敬喊一声嫡母的好。
那日不欢而散后我去了护国寺清修,有人说我为长柏祈福,有人说我被她气狠了散心。
众说纷纭,可我只是厌倦了国公府的一切,想换个地方过完下半辈子罢了。
后来听说长柏嫁了林公子,发现林家帮不上她后便也纳了妾,搞起了宠妾灭妻那套。
可林婉和她娘却不是好欺负的,直接将小妾发卖,转头把长柏打了一顿送去了学堂,放话说今年考不上便明年考,只要她在,勾栏瓦舍的女子休想进门。
我倒觉得这姑娘性子不错,愿意将我的产业交些给她打理。
再后来长柏碰壁多年,总考不上,除了林婉还供她读书,国公府已放弃她。
京都没了长柏这号贵女,勋爵之家都看出她是弃子,只林婉能靠和我关系不错,在贵妇圈说得上话。
这时长柏终于想起我这个亲娘,跑来护国寺闹死闹活要见我,可我再也不愿见她了。
就像当初我求她请大夫她拒绝一样,这辈子我将原话送还给了她。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