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骆驼祥子与灵异手枪 > 第一章

第一章
骆驼与银元
祥子站在当铺门前,手中袋子里装着三十块银元。
那是他卖了骆驼换来的全部家当。
骆驼曾是他最忠实的伙伴,陪他走过无数黄沙漫天的日子。
现在它没了,换成了牛皮袋里这几块冰凉的金属。
北平的冬天干冷刺骨,祥子裹紧了单薄的棉袄,手指在袋子上摩挲。
他抬头看了看当铺黑漆剥落的招牌——德隆当,据说这里收的东西杂,价钱也公道。
进去吧,横竖都是个死。
祥子自言自语,抬腿迈过了那道高门槛。
当铺里比外头更暗,一股霉味混着熏香直往鼻子里钻。
柜台后坐着个戴圆眼镜的老头,正用鸡毛掸子扫着一个瓷瓶。
掌柜的,您这儿收东西也卖东西吧祥子把袋子攥得更紧了些。
老头抬眼打量他,目光在祥子粗糙的手和补丁衣服上停留片刻,才慢悠悠地开口:卖什么
我想买件防身的家伙。
祥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最好是枪。
老头眉毛动了动,放下鸡毛掸子,弯腰从柜台底下摸出个木匣子。
匣子打开时发出吱呀一声,里面垫着红绸布,躺着一把乌黑的手枪。
德国造,毛瑟C96,九成新。
老头用两根手指拈起枪,动作熟练地卸下弹匣,配二十发子弹,三十块大洋。
祥子盯着那把枪,喉咙发紧。
枪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握把上的木纹像是某种神秘的符文。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枪身时犹豫了。
能试试吗
老头咧开嘴笑了,露出几颗黄牙:后院有靶子。
祥子跟着老头穿过一条狭窄的过道,来到一个杂草丛生的小院。
院墙边立着几个破瓦罐。老头递给他枪,又数出三发子弹。
装弹会吗
祥子摇头。
老头嗤笑一声,示范着把子弹压入弹匣,然后递还给他:保险在这儿,瞄准,扣扳机。别对着人。
祥子接过枪,手心立刻沁出汗来。
枪比他想象的重,握把却意外地贴合手掌,仿佛专为他而造。
他笨拙地举起枪,对准二十步外的瓦罐。
准星在眼前晃动,祥子屏住呼吸,努力稳住手腕。
就在他即将扣动扳机的瞬间,一种奇异的感觉流遍全身,枪身微微发热,准星突然变得异常清晰,瓦罐在视野中放大,几乎触手可及。
砰!
瓦罐应声而碎。
祥子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第一次开枪就有这样的准头。
运气不错。
老头嘟囔道。
祥子没答话,他感到一阵眩晕,像是有人从他脑子里抽走了什么东西。
但这种不适很快被兴奋取代。他又装上一发子弹,这次瞄准了更远的罐子。
那种奇妙的感觉再次出现,枪似乎在引导他的手,调整他的姿势。
第二枪,第三枪,弹无虚发。
打完最后一发子弹,祥子额头渗出冷汗,双腿发软。
他扶着墙才没倒下,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人用铁锤敲他的太阳穴。
这枪……
他喘着气问,有什么特别的吗
老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老物件都有灵性。这把枪跟过三个主人,你是第四个。
他顿了顿,三十块大洋,要就拿走。
祥子摸了摸口袋里的银元。
他本打算用这钱买辆黄包车,重新开始拉车的生活。
但现在,他盯着手中的枪,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感在胸中膨胀。
我买了。他说,把三十块银元拍在柜台上。
离开当铺时,天已擦黑。
祥子把枪藏在怀里,贴着皮肤的地方传来阵阵温热。
他拐进一条小巷,突然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踉跄着撞在墙上。
哟,这不是祥子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祥子转头,看见车行老板刘四爷和他的两个打手。
刘四爷穿着绸缎马褂,嘴里叼着烟卷,笑眯眯地看着他。
听说你卖了骆驼钱呢
刘四爷伸手拍他的脸,还欠着我车钱呢,忘了
祥子胃部一阵绞痛。
三个月前,他从刘四爷的车行租了辆黄包车,结果车被兵痞抢走,他还不上钱,只好把仅剩的骆驼抵给刘四爷。
骆驼卖了三十块大洋,还差三十块大洋,我本想着凑齐了给您送去。
祥子低声下气地说。
放屁!
刘四爷突然变脸,一脚踹在祥子肚子上,那骆驼瘦得皮包骨,能值三十再说了,我现在就要钱,钱呢
祥子蜷缩在地上,怀里的枪硌得肋骨生疼。
他想起刚才那三枪,每一发都精准命中目标。一种危险的念头在脑中闪现。
我……我给您钱……
祥子慢慢爬起来,右手伸进怀里,摸到了枪柄。
就在这一刻,枪身突然剧烈发热,烫得他差点叫出声。
一种奇异的力量从枪柄传来,流经他的手臂,直达大脑。
眼前的刘四爷和打手忽然变得无比清晰,他甚至能数清刘四爷下巴上的胡茬。
掏钱啊,磨蹭什么刘四爷不耐烦地催促。
祥子的手指扣上了扳机。
他没有把枪掏出来,而是隔着衣服对准了刘四爷的肚子。
砰!
枪声在小巷里格外刺耳。
刘四爷瞪大眼睛,低头看着自己马褂上迅速扩散的血迹,然后像截木头般栽倒在地。
两个打手愣了一秒,随即尖叫着逃走了。
祥子瘫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枪声还在耳边回荡,他脑子里像是被抽空了一样,眼前阵阵发黑。
但更可怕的是,他感到一种诡异的满足感,就像饥饿多日的人终于吃上一顿饱饭。
他挣扎着爬起来,没有再看地上的尸体,跌跌撞撞地逃离现场。
跑出两条街后,祥子躲进一个废弃的院子里,大口喘着气。
他掏出枪,发现枪身上浮现出几道暗红色的纹路,像是血管一样微微搏动。
见鬼……祥子想把枪扔掉,但手指却紧紧攥着握把,怎么也松不开。
夜幕完全降临,远处传来警哨声。
祥子蜷缩在墙角,枪贴在胸口,他能感觉到枪的心跳正逐渐与自己同步。
恍惚中,他听到一个声音在脑海中低语:
睡吧……明天会更好……
祥子昏睡过去,梦里全是枪声和血。
第二章
血与锈
天蒙蒙亮时,祥子被一阵尖锐的头痛刺醒。
他蜷缩在废弃院子的角落里,怀里的枪像块烙铁般发烫。
昨夜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闪回——刘四爷肚子上绽开的血花,打手们惊恐的尖叫,自己跌跌撞撞逃跑时踩过的污水坑。
我杀人了。
祥子喃喃自语,喉咙干得像是塞了一把沙子。
他颤抖着掏出枪。
晨光下,枪身上的暗红纹路比昨夜更加明显,像树枝分叉般从握把处向上蔓延,几乎覆盖了整个枪管。
祥子用指甲抠了抠那些纹路,却只刮下一层薄薄的黑锈。
远处传来哨声和整齐的脚步声。
祥子浑身一激灵,贴着墙根爬到院门边,从门缝往外看。
一队穿灰制服的警察正挨家挨户搜查,领头的举着喇叭喊:杀人犯祥子,立刻出来投降!
祥子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他缩回身子,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土墙。
警察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他刘四爷不过是个车行老板,哪来这么大面子
因为你杀的不只是刘四。一个声音在脑中响起。
祥子猛地转头,院子里除了几丛枯草空无一物。
那声音不像从耳朵传入,而是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的,沙哑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谁在说话祥子压低声音问,手指不自觉地扣上了扳机。
低头看看。
祥子低头,手中的枪微微震动,那些暗红纹路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他忽然明白了,声音来自这把枪。
你……你会说话祥子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头痛得更厉害了。
不是说话,是思考。
枪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想,我听得到。
祥子想扔掉这把邪门的枪,可手指却像生了根似的粘在握把上。
他拼命甩手,枪却纹丝不动。
别费劲了。
枪说,我们已经开始了。
开始什么祥子声音发颤。
活下去。
院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
祥子听见有人在说:这院子废弃多年了,要不要进去看看
进去搜搜,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另一个声音回答。
祥子浑身绷紧,冷汗浸透了里衣。
他握紧枪,那种奇异的引导感又来了,手臂自动抬起,准星对准了院门。
与此同时,一阵强烈的饥饿感从胃部升起,仿佛有人用勺子掏空了他的内脏。
门闩被拨动的瞬间,祥子扣下了扳机。
砰!
子弹穿过木门,外面传来一声惨叫。
祥子没等看清战果,转身翻过矮墙,跳进隔壁院子。
他猫着腰在错综复杂的胡同里穿行,耳边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警察混乱的叫喊。
跑出两条街后,祥子躲进一个堆满杂物的死胡同。
他瘫坐在两个破箩筐后面,胸口剧烈起伏。
刚才那一枪,他明明没有瞄准,却准确地击中了门后的警察。
更奇怪的是,开枪后那种空虚感减轻了些,仿佛子弹带走了部分饥饿。
你感觉到了,对吗
枪的声音再次响起,用别人的命,续自己的命。
祥子盯着枪身上又延长了几分的红纹,突然明白了什么:你在吃我
不全是。枪似乎笑了,我只是个通道。你开枪,我吸取他们的精神,分你一部分。公平交易。
胡同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祥子屏住呼吸,从箩筐缝隙中看到三个警察跑过去,其中一个捂着流血的胳膊,正是他刚才打中的那个。
再来一枪,他就永远安静了。枪低声诱惑道。
祥子摇头,冷汗顺着鼻尖滴落。
他已经杀了一个刘四爷,再杀警察就真的回不了头了。
但另一个声音在他心底说:不杀他们,死的就是你。
警察的脚步声去而复返。
领头的突然停下,指着胡同说:脚印到这儿就没了,肯定藏在里面!
祥子知道躲不过去了。
他举起枪,那种熟悉的引导感立刻掌控了他的手臂。准星自动锁定领队警察的眉心,祥子甚至能看清对方脸上的麻子。
砰!
领队的帽子飞了出去,后脑勺喷出一团血雾。
另外两个警察愣了一秒,随即举枪还击。子弹打在箩筐上,木屑四溅。
祥子感到一阵眩晕,但比之前轻微得多,仿佛有人替他分担了消耗。
移动,别停。枪命令道。
祥子本能地服从,一个翻滚躲到一堆破家具后面。
他抬手又是两枪,精准命中剩下两个警察的胸口。枪声在胡同里回荡,随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祥子瘫坐在地,看着三具尸体,胃里翻江倒海。
他杀人了,而且一口气杀了三个。可奇怪的是,除了最初的恶心,他竟感到一丝诡异的满足,就像饿极的人喝下第一口热粥。
感觉好多了,对吧枪问。
祥子没有回答。他爬起来,搜了搜警察的尸体,找到七发子弹和两块大洋。
他把子弹压入弹匣,大洋塞进口袋,然后脱下染血的外衣裹住枪,快步离开胡同。
正午时分,祥子蹲在护城河边洗脸。
水中倒影让他吓了一跳——眼窝深陷,颧骨凸出,活像个骷髅。
才一天工夫,他就像老了十岁。
代价。枪说,有得必有失。
祥子捧起河水猛灌几口,又洗了把脸。
他必须找个地方过夜,再弄点吃的。城里是待不下去了,得想办法出城。
去城南。
枪突然说,有座破庙,那里没人。
祥子皱眉:你怎么知道
前几个主人去过。
这个回答让祥子后背发凉。
他想起当铺老头说过,这把枪有过三个主人。
他们后来怎么样了为什么枪会流落到当铺但眼下他顾不上这些,活命要紧。
祥子沿着河岸往南走,避开大路,专挑小巷。
街上到处贴着通缉令,上面画着他的脸,虽然只有三分像。
经过一个馒头铺时,他摸出一块大洋买了五个馒头,老板找给他一把铜子。
祥子狼吞虎咽地吃了三个,剩下的揣进怀里。
出城比想象中容易。
守门的士兵正忙着勒索进城的小贩,看都没看佝偻着背的祥子一眼。
出了城,空气顿时清新许多。祥子按照枪的指引,沿着一条荒草丛生的小路走了半个时辰,果然看见一座半塌的山神庙。
庙门早已不知去向,神像缺了半边脸,供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
祥子找了块还算干净的角落坐下,掏出剩下的馒头慢慢啃。
夕阳从破窗斜射进来,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祥子终于问出了这个在脑海里盘旋已久的问题。
枪沉默了一会儿,说:工具,武器。和你一样。
我不明白。
你也是工具。
枪的声音变得柔和,几乎带着同情,被人使用,然后丢弃。刘四爷用过你,其他人也用过你。现在轮到我了。
祥子想说不是这样,却又无从反驳。
他拉过车,扛过包,甚至给人当过打手,可不就是件工具吗
睡吧。枪说,明天还要赶路。
祥子确实累极了。他靠着墙合上眼,很快沉入梦乡。
梦里,他站在一片血红的荒原上,面前是那把枪,但枪变得巨大无比,枪管像城门一样宽阔。
枪口深处有个声音在呼唤他的名字。
祥子……过来……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进入枪管。
里面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温暖潮湿的腔道,像某种生物的食道般蠕动着。
深处有光,祥子朝它走去,越走越深……
啊!祥子猛地惊醒,发现自己浑身冷汗。
天已全黑,月光透过破屋顶照进来,在地上画出惨白的几何图形。
枪在他手中发烫,那些红纹现在几乎覆盖了整个枪身,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红光。
祥子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个可怕的错误。
这把枪不是工具,而是猎手。而他,正在变成它的猎物。
但为时已晚。当他试图把枪扔出去时,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与握把长在了一起,皮肤和木头融合,分不清彼此。
祥子惊恐地拉扯,却只换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太晚了。枪轻声说,我们已经开始融合了。
祥子瘫坐在地,月光照在他与枪相连的手上,那里已经看不出原本的肤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暗红的、木质般的质地。
最可怕的是,他竟感到一丝安心,仿佛终于找到了归宿。
远处传来狼嚎,祥子握紧枪,不再抵抗那股温暖的力量。
明天,他想,明天就彻底离开这个地方。有这把枪在,去哪儿都不怕。
枪在他掌心微微震动,像是在回应他。
第三章
血纹蔓延
天刚蒙蒙亮,祥子就被手腕处传来的刺痛惊醒。
他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右手,或者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手了。
从指尖到手腕,皮肤变成了暗红色,质地粗糙如树皮,与手枪握把完全长在了一起,分不清哪里是肉,哪里是木头。
祥子喉咙里挤出一声呜咽,用左手去抠那连接处,却只撕下一层皮,鲜血顺着木手滴在庙里的破砖上。
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但更可怕的是,他竟感到一丝快意,仿佛这痛苦是应得的。
别费劲了。
手枪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比昨日更加清晰,现在分开,你只会失血而死。
祥子喘着粗气停下动作,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晨光透过破庙的缝隙照进来,他这才看清,那些原本只存在于枪身上的血色纹路,现在已经蔓延到了他的手腕,像血管一样在皮下微微搏动。
你对我做了什么祥子嘶哑地问。
救了你。枪回答,昨晚要不是我提醒,你已经被巡逻队发现了。
祥子这才想起半夜隐约听到的脚步声和枪的低语。
当时他太困,只是本能地缩进神像后的阴影里。现在想来,确实有一队人举着火把从庙前经过。
我不需要你这样救我。祥子咬着牙说。
枪发出一声类似嗤笑的声音:那你需要什么继续做任人宰割的骆驼祥子刘四爷踢你的时候,那些坐你车的爷们骂你的时候,你需要什么
祥子沉默了。
他想起那些屈辱的日子,被人当牲口使唤,吃最差的饭,睡最脏的炕,就为了攒钱买辆属于自己的车。可钱总是不够,希望总是破灭。
力量。
枪轻声说,我能给你力量。
庙外传来乌鸦的叫声,祥子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
除了右手的变化,他感觉身体比昨天轻快了许多,视野也异常清晰,连墙角蜘蛛网上的露珠都看得一清二楚。
往南走。枪说,那边有村子,能弄到吃的。
祥子用左手把枪,或者说自己长着枪的右手,裹在一块破布里,走出庙门。
晨雾笼罩着山路,十步之外就看不清了。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右手沉甸甸的,却不再觉得是负担,反而像身体自然的一部分。
雾中忽然出现一个人影,祥子立刻绷紧身体,右手不自觉地抬起,破布滑落,露出黑洞洞的枪口。
别开枪!来人喊道,声音苍老却洪亮。
雾散开些,祥子看见是个穿破旧道袍的老人,左袖空荡荡地飘着,只剩一条右臂。
老人鹤发童颜,眼睛亮得惊人,正死死盯着祥子的右手。
好重的煞气。
老道喃喃道,却没有退缩的意思,小伙子,你手上那东西不是凡物,趁还能脱手,赶紧扔了吧。
祥子下意识地把右手往身后藏:这关你什么事
老道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张黄符:贫道青云,云游到此,见此处邪气冲天,特来查看。你手上那物件,已经害过三条人命,你是第四个。
祥子心头一震,当铺老头也说过同样的话。
他后退一步,枪口却自动对准了老道的胸口,手指扣在扳机上。
它都跟你说了什么
老道不慌不忙地问,说能给你力量说能让你做人上人
祥子没回答,但手指微微发抖。
枪在他脑中低语:杀了他,他知道的太多了。
听好了,老道上前一步,黄符在手中无风自动,这类物件都有灵性,专找心有执念的人附身。它吸的不是你的血,是你的魂!每开一枪,你就少一分人性,多一分兽性。等到全身都被那血纹覆盖,你就不是你了!
祥子感到一阵眩晕,老道的话像刀子般插进他心里。
这些天来的变化,增强的视力、诡异的饥饿感、杀人的快意,全都串联起来,形成一个可怕的真相。
别听他胡说!
枪的声音突然拔高,震得祥子脑仁生疼,他在骗你!杀了他,我们就能……
闭嘴!祥子大吼一声,不知是对枪还是对老道。
老道见状,突然将黄符往空中一抛,单手法诀一引,符纸竟自燃起来,化作一道火光射向祥子的右手。
祥子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枪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他右手的血纹剧烈收缩,像被烫伤的蛇一样扭动着。
剧痛让祥子跪倒在地,左手抓着右手腕,眼前阵阵发黑。
老道快步上前,从袖中抽出一把桃木小剑,对准祥子右手与枪的连接处就要刺下。
不!祥子突然暴起,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砰的一声,子弹穿过老道的肩膀,带出一蓬血花。
老道踉跄后退,桃木剑掉在地上。
他捂着肩膀,脸色苍白却依然镇定:果然已经太深了……小伙子,记住,每逢月圆之夜,用朱砂画圈自困,可暂保灵台清明。若有一日你醒悟了,来五里坡找我。
说完,老道捡起桃木剑,转身消失在雾中。
祥子瘫坐在地,右手灼痛难忍,枪也沉默下来,仿佛受了伤。
雾渐渐散去,祥子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往南走。
老道的话在他脑中回荡,与枪的低语交织在一起,分不清真假。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
中午时分,祥子找到了老道说的村子。
这是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祥子躲在村外的林子里观察,看到几个农妇在井边打水,孩童在空地上追逐玩耍。
等天黑,枪的声音恢复了,但比之前虚弱,偷点吃的就走。
祥子没吭声。他盯着那些嬉戏的孩子,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在乡下放牛的日子。
那时候虽然穷,但至少手上不会长着一把杀人的枪。
太阳西斜时,祥子发现村口有个独门独户的农家,屋里只有一个老妇人在纺线。
他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才悄悄摸到那户人家窗下。透过窗纸,能看到老妇人就着油灯纺线的剪影。
进去,枪命令道,拿上吃的,如果她叫就……
闭嘴。
祥子低声说,左手从怀里摸出最后一块大洋,轻轻放在门前的石臼里。
然后他撬开简陋的厨房窗户,摸走了挂在梁上的半条腊肉和两个窝头。
离开村子很远后,祥子才停下来啃那硬得像石头的窝头。
腊肉太咸,他只能小口撕着吃。枪一直沉默着,仿佛在生气。
夜深了,祥子找了个山洞过夜。
他累极了,却不敢睡得太死,生怕枪又控制他去做些什么。
半梦半醒间,他听到枪又开始低语:
那道士骗你的……他不是想帮你,是想独占我……你知道我能给你什么吗不只是杀人的本事……我能让你看见……
祥子在梦中问:看见什么
看见过去……未来……看见那些害过你的人跪地求饶……
梦境变换,祥子看见自己穿着绸缎衣裳,坐在一辆汽车里,两旁是鞠躬的下人。
刘四爷被绑着跪在车前,满脸是血地求他饶命。
祥子举起右手,那里已经没有枪了,而是一只戴满金戒指的手,轻轻一挥,就有人把刘四爷拖走了。
祥子在梦中笑了,但笑着笑着,突然发现自己的金手指上爬满了血色纹路,那些纹路像活物一样向上蔓延,很快覆盖了他的全身……
啊!祥子惊醒,发现已是次日清晨。
洞外下着小雨,空气潮湿阴冷。
他检查了一下右手,血纹又向上蔓延了一寸,已经过了手腕。
祥子冒雨继续赶路,枪难得地安静。
雨中的山路泥泞难行,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左手拽着右手的破布,防止雨水渗入。
转过一个山坳,祥子突然停住脚步,路中央躺着个人,穿灰布军装,腿上血迹斑斑,已经昏迷不醒。从装束看,像是某个小军阀的逃兵。
检查他口袋。枪突然说,当兵的都有钱。
祥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下身翻找。
逃兵身上除了半包烟和一把小刀,只有三发子弹,正好是祥子的枪能用的型号。
杀了他,拿走子弹。枪说。
祥子装好子弹,却迟迟不动。
逃兵年轻的脸苍白如纸,嘴唇因失血而干裂,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祥子突然想起自己也曾差点死在街头,是个好心的老车夫给了他一碗热粥才活下来。
他活不成了,枪催促道,给他个痛快。
祥子慢慢举起右手,枪口对准逃兵的眉心。
就在他要扣动扳机的瞬间,逃兵突然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娘……逃兵虚弱地喊了一声,又昏过去。
祥子的手颤抖起来。
他放下枪,撕下自己一截袖子,笨拙地给逃兵包扎腿上的伤口,又留下一个窝头放在他手边。
愚蠢!枪怒吼,他会告发你的!
祥子没理会,起身继续赶路。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他右手上的血纹,那些纹路在雨水中显得更加鲜红,像新生的伤口。
走出一段距离后,祥子突然停下,对着空气说:你不是枪。
沉默片刻后,枪回答:那你觉得我是什么
我不知道。
祥子看着雨幕中模糊的远山,但我知道,枪不会说话,不会饿,不会恨。
枪笑了,那笑声让祥子毛骨悚然:聪明的祥子……但你知道得太晚了。看看你的手,我们已经是一体了。
祥子低头,发现血纹已经蔓延到了手掌根部。
他忽然明白,每当他听从枪的指令杀人,融合就会加速;而每当他反抗,就像现在,血纹的蔓延就会暂停。
这个发现让祥子心中生出一丝希望。
也许老道说的是真的,也许他还有救。
五里坡……祥子喃喃自语,转向东边的山路。
枪立刻警觉起来:你去哪不是这条路!
祥子没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
雨幕中,一个独臂老道的影子似乎在前方引路,而手中的枪则发出愤怒的嗡鸣,震得他右臂发麻。
但他已经决定了,在完全变成怪物之前,他要找到那个老道,问清楚这把枪到底是什么,以及如何摆脱它。
即使这意味着要与已经成为自己一部分的东西为敌。
第四章
五里坡
雨下了整整三天。
祥子踩着泥泞的山路向东走,右手裹在一块捡来的油布里。
血纹已经蔓延到了小臂中部,像一条条细小的红蛇盘踞在皮肤下。
每当雨天,这些纹路就会凸起跳动,带来阵阵刺痛。
你走错方向了。
手枪第三次提醒,声音比前几天沙哑,像是被老道的黄符伤到了元气,往南走,进四川,那里军阀混战,正是我们的用武之地。
祥子没理会,只是紧了紧裹手的油布。
自从决定寻找独臂道士,手枪就变得焦躁不安,时而威胁时而利诱。
祥子学会了充耳不闻,但这并不容易,枪声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像有人用铁勺刮他的头骨。
第四天中午,雨终于停了。
祥子爬上一处高坡,远远望见山坳里有个小村落。村口立着块风化严重的石碑,隐约可见五里二字。
五里坡……祥子喃喃自语,疲惫的眼睛亮了一下。
手枪突然在他右手里剧烈震动:别去!那老道会杀了你!他会把你和我一起烧成灰!
祥子站住脚,低头看着自己畸形的右手。
油布已经滑落,露出暗红如铁的皮肤和黑洞洞的枪口。
三天前,他还会为这模样惊恐万分;现在却已经有些习惯了,甚至能在疼痛中找到一丝诡异的亲密感。
他分得开我们吗祥子突然问。
手枪沉默了一会儿:……能。但你会少只胳膊,像他一样。
祥子苦笑一下,继续往村子走。
少只胳膊算什么他现在这样,跟怪物有什么区别
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孩童在玩石子游戏。
看到祥子走近,他们突然安静下来,眼睛瞪得溜圆。
一个扎小辫的女孩指着祥子的右手,尖叫一声:娘!有个叔叔手上有条大蜈蚣!
孩子们一哄而散。
祥子慌忙用油布裹好右手,但已经晚了,几个农妇从屋里冲出来,警惕地盯着他。
其中一个壮实妇人抄起扁担:要饭的去别处!这儿刚闹过兵灾,没余粮!
我找青云道长。祥子哑着嗓子说,独臂的那位。
农妇们交换了一下眼神。
扁担妇人态度稍缓:道长前日来过,取了朱砂和雄黄,说是去山神庙除妖。往东五里,破山神庙。
祥子道了谢,绕开村子继续向东。
手枪在他手中发烫,血纹蠕动着爬上肘部,疼痛像有人用烧红的铁丝缠绕他的胳膊。
最后一次警告,枪的声音变得冰冷,再往前走,我会让你后悔。
祥子咬紧牙关继续走。
山路越来越窄,最后变成一条野兽踩出的小径。
夕阳西沉时,他在林间空地上发现了一座半塌的山神庙,比之前住过的那座更破败,连门框都塌了一边。
庙前空地上,用朱砂画着巨大的八卦图,已经快被雨水冲花了。
祥子蹲下查看,发现八卦中央还有几点发黑的血迹。
他在这儿等过你。
手枪突然说,等了两天,昨天刚走。
祥子心头一紧:你怎么知道
我能闻到。枪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兴奋,他的血……和那符咒上的是一样的味道。
祥子走进庙里,四下查看。神像倒塌在地,供桌上积了厚灰,但有一块地方被擦干净过,上面放着一个小布包。
祥子用左手打开,里面是几张黄符、一小包朱砂和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纸条上潦草地写着:月圆夜,血纹至心,则人枪合一,永无回头。若见字,速至黑水潭。勿再杀人,杀人则加速融合。——青
祥子胸口发闷。
月圆夜,不就是今晚吗
他冲出庙门,果然看见一轮满月正从东山升起,大得吓人,泛着不祥的暗红色。
来不及了。手枪轻笑,看你的胳膊。
祥子卷起袖子,惊恐地发现血纹已经蔓延到了上臂,像蛛网一样向心脏方向延伸。
最可怕的是,他竟然开始觉得这样很美,那些纹路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仿佛是他身体本该就有的一部分。
黑水潭在哪祥子急切地问。
别去!手枪怒吼,震得祥子耳膜生疼,那老道设了圈套!他会……
枪声戛然而止。
祥子突然发现自己能动了,不是他在动,而是右手自己抬了起来,枪口对准了远处的树丛。
他的食指不受控制地扣下扳机。
砰!
树丛里传来一声惨叫。
祥子双腿自动向声源跑去,像是被无形的线牵着。
拨开灌木,他看见一个穿灰布衣的老妇人倒在地上,大腿血流如注。
杀了他!祥子脑中响起手枪的尖叫。
老妇人抬头,浑浊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反而有种诡异的清明。
她盯着祥子的右手,咧嘴笑了:三个……我看见了三个……
祥子僵在原地,右手剧烈颤抖,枪口一会儿对准老妇,一会儿又移开,像是两个人在争夺控制权。
什么三个祥子从牙缝里挤出问题。
三个冤魂……缠在那铁家伙上……
老妇艰难地坐起来,完全不在意腿上的伤,一个兵,一个匪,一个书生……都在哭呢……
祥子右手的颤抖突然停止,枪口稳稳对准了老妇的眉心。
这次祥子确定不是自己在控制,他的手像是有了独立的意志,食指正在慢慢扣下扳机。
不!祥子大吼一声,用左手死死抓住右手腕。
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但枪口纹丝不动。
老妇人却笑了:它饿了……月圆夜最饿……
扳机已经扣到一半,祥子急中生智,猛地抬脚踢向旁边的小树。
震动的力量让枪口偏了一寸,子弹擦着老妇的耳朵打进土里。
手枪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啸,震得祥子跪倒在地。
老妇人趁机爬开几步,从怀里掏出个小布袋扔过来:朱砂……画圈……困住它!
祥子左手接住布袋,里面的红色粉末撒了一半。
他顾不上那么多,用朱砂在地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圆圈,然后跌坐进去。
手枪立刻安静下来,像是被关掉了开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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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子喘着粗气,看着老妇人自己包扎腿上的伤口,动作熟练得不像普通农妇。
你是谁祥子问。
看坟的。
老妇头也不抬,青云那小子让我在这儿等你。他说你会开枪,果然没错。
祥子想问更多,但老妇已经包扎完毕,拄着根树枝站起来:黑水潭往北三里,有棵被雷劈过的老槐树。青云在那儿布了阵。
她顿了顿,小心月圆夜的枪,它最爱在月圆时反噬主人。
老妇一瘸一拐地消失在树林里。
祥子坐在朱砂圈中,看着月亮越升越高。血纹的蔓延似乎暂停了,但右手的异样感越来越强,皮肤下像是有无数蚂蚁在爬,枪口微微发烫,仿佛随时会走火。
一小时后,祥子决定冒险离开朱砂圈。
他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朱砂装进口袋,刚迈出圈子,手枪就醒了。
那疯婆子走了枪问,声音疲惫但恶毒,下次见到,我一定打爆她的头。
祥子没接话,只是默默往北走。
月亮已经升到中天,血色褪去,变成刺眼的银白。林间开始起雾,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走了约莫二里地,祥子突然闻到一股腐臭味。
他循着气味找去,在灌木丛后发现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穿军装,胸口一个大洞,看样子死了有好多天了。
我的上一个主人。
手枪突然说,军阀的副官,想用我对付他的上司。蠢货。
祥子胃里一阵翻腾,正要离开,突然眼前一黑。
等他再睁眼时,看到的不是树林,而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军阀府邸。他,或者说副官,正跪在大厅中央,右手举着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开枪吧,证明你的忠心。
一个穿绸缎马褂的胖子坐在太师椅上冷笑,不然我就当你真有反心。
祥子感到副官的恐惧和绝望,也感到右手中手枪的兴奋,它正在低语,承诺副官这一枪不会致命,承诺会帮他解决那个军阀……
枪响了。但子弹没有穿过副官的头颅,而是拐了个弯,正中军阀的眉心。
厅内大乱,副官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枪口已经转向了冲进来的卫兵……
幻象突然消失,祥子回到腐臭的灌木丛前,冷汗浸透衣衫。
他明白了,这是手枪的记忆,它如何诱惑一个主人杀死另一个。
他活该。手枪冷笑,答应给我找新宿主,却妄想独吞我的力量。
祥子突然想到什么:那前三个主人……都是你杀的
第一个是书生,想用我对付仇家,结果被反噬;第二个是土匪,拿我害了三十条人命,最后被自己的二当家干掉;第三个就是这个副官。
枪的声音带着自豪,但你不一样,祥子……我们很配。
祥子感到一阵恶寒。
他加快脚步向北走,腐臭味久久不散,不知是来自那具尸体,还是他自己的右手。
又走了半小时,祥子实在饿得不行。
他已经两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远处出现一点灯火,像是猎户的木屋。
去要点吃的。祥子对自己说,但手枪立刻反对:
抢!杀了他们,拿走所有食物!
祥子摇摇头,坚持走向木屋。
透过窗户,他看到一个年轻女人正哄孩子睡觉,灶台上还热着一锅粥。女人面容憔悴,衣服上全是补丁,但哼歌的声音温柔极了。
祥子举起手想敲门,右手却突然不受控制地转向窗户,枪口对准了女人怀里的孩子。
不!祥子低吼,用左手死死按住右手。两只手在胸前搏斗,像两只打架的野兽。
女人似乎听到了动静,抬头看向窗户,祥子赶紧蹲下。
他们活不过这个冬天,手枪诱惑道,山里这么冷,早晚冻死。不如让我们帮他们解脱,顺便拿点吃的……
祥子咬牙离开木屋,跌跌撞撞地跑进树林。
直到看不见灯火了,他才停下来,靠着一棵树大口喘气。右手火辣辣地疼,血纹又向上蔓延了一寸,作为反抗的惩罚。
祥子从怀里摸出最后一个窝头,掰成两半。他犹豫了一下,把大的那半放回怀里,小的那半塞进嘴里。
干硬的窝头刮着喉咙,但他强迫自己咽下去。
吃完后,祥子继续向北走。
月亮被云遮住,林间漆黑一片。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全凭直觉前进。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传来水声,空气也变得潮湿,黑水潭应该不远了。
就在祥子快要走出树林时,手枪突然说:等等。
祥子停下脚步。
你真想摆脱我枪的声音异常平静,哪怕少只胳膊
祥子没有犹豫:是。
手枪沉默了很久,久到祥子以为它不会再开口。
突然,它说:那就去吧。但记住,是你选择放弃力量的。
祥子没想到手枪会突然妥协。
他警惕地等了一会儿,见右手真的不再反抗,才继续向前走。穿过最后一片灌木,眼前豁然开朗……
一汪黑得发亮的潭水躺在月光下,岸边是那棵被雷劈过的老槐树,焦黑的树干像一柄利剑指向天空。
树下坐着独臂道士青云,面前摆着个铜盆,盆里燃着幽蓝的火焰。
道士抬头,独眼中精光四射:来了,祥子。我等你很久了。
第五章:噬魂器
铜盆里的蓝火映在青云道长脸上,将他沟壑纵横的皱纹照得如同鬼魅。
祥子站在潭边,右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枪口一会儿指向道士,一会儿又垂下,像是在进行某种无声的角力。
坐下吧。
青云指了指面前的空地,月到中天,时辰刚好。
祥子没动。黑水潭平静如镜,倒映着那轮血月,仿佛水底还有另一个世界。
被雷劈过的老槐树投下扭曲的阴影,正好将铜盆笼罩其中。
你真是来帮我的祥子嘶哑地问,三天没喝水的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
青云道长独眼中精光一闪:帮你不,我是来救你的。
他拍了拍空荡荡的左袖,二十年前,我也像你一样,被一件‘好东西’缠上。只不过我的那件是一把匕首。
祥子右手的血纹突然刺痛起来,像是被这句话激怒了。
他咬着牙走到铜盆前坐下,刻意与道士保持距离。
这是什么火祥子盯着盆中幽蓝的火焰,那火没有温度,反而散发着寒意。
魂火。
青云从怀中掏出个小布袋,往火里撒了一把粉末,火焰顿时蹿高半尺,变成惨白色,用横死之人的骨灰和朱砂混合,能照见邪物本源。
火焰中突然爆出一声尖叫,吓得祥子往后一仰。
那分明是手枪的声音,但扭曲得不似人声。
青云充耳不闻,又从腰间解下个葫芦,往祥子右手上倒了些粘稠液体。
那液体黑如墨汁,却泛着诡异的绿光,一碰到血纹就发出滋滋响声,像烧红的铁块浸入冷水。
啊!祥子惨叫一声,左手死死按住右手腕。
那液体腐蚀着血纹,冒出缕缕青烟,烟中隐约有扭曲的人脸闪过。
忍住了!
青云厉声道,这黑狗血混了雄黄,能暂时压制它的力量。
疼痛稍缓,祥子喘着粗气问:它到底是什么东西
青云不答,反而问:你知道为什么它会选中你吗
祥子摇头。
因为怨气。
青云指向祥子的右手,这类物件,专找心有怨愤之人。你怨命运不公,怨世道艰难,怨那些欺辱过你的人……这怨气,是它最好的食粮。
祥子想说不是这样,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想起自己多少次在深夜咬牙切齿,恨不能把那些坐车不给钱的、随意打骂他的、抢走他辛苦钱的人统统……
它给你力量,也吃你的魂。
青云的声音低沉下来,每开一枪,你就少一分人性,多一分兽性。等到血纹入心,你就成了它的傀儡,像它前三个主人一样。
火焰突然剧烈晃动,映出三个模糊的影子在祥子右手上盘旋,一个穿长衫的书生,一个满脸横肉的土匪,还有个穿军装的军官。他们的嘴一张一合,像是在无声地呐喊。
看见了吗
青云指着影子,这就是它吃掉的魂,困在里面永世不得超生。
祥子胃里一阵翻腾。
他想起了那个幻象中自杀的军阀副官,还有老妇人说的三个冤魂。
怎么摆脱它祥子直接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青云从怀中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小刀:两个法子。简单的,我现在砍了你的右手,它没了宿主,自然会沉寂一段时间。
祥子本能地把右手藏到身后:那另一个呢
很难的。
青云眯起独眼,完成分离仪式,你要承受三个亡魂的记忆,这种痛苦非常人所能忍。而且……
他指了指自己的空袖管,未必能保住胳膊。
铜盆里的火焰突然变成血红色,映得潭水如血。
祥子右手剧烈抽搐起来,枪口自动抬起对准青云的眉心。
别听他的!
手枪的声音在祥子脑中炸响,他在骗你!砍了手你会流血而死!
祥子左手死死按住右手腕,但这次力量悬殊太大。
他的食指正一点点扣下扳机,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青云不慌不忙,从铜盆里捞出一把火焰,直接按在祥子的右手上。
火没有温度,却让手枪发出凄厉的惨叫。祥子趁机夺回控制权,把枪口转向地面。
决定吧。
青云盯着月亮,子时将过,错过今晚,再等一月。
祥子看着自己的右手,那些血纹已经蔓延到了肩膀,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
他想起了老车夫曹老头的话:祥子啊,人活着就为一口气,气顺了,再苦的日子也能过。
我选第二个。
祥子抬起头,怎么做
青云点点头,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答案。
他从怀中取出三张黄符,每张上面都用朱砂画着复杂的符文。
这是三张镇魂符,对应它体内的三个亡魂。
青云把符纸排在地上,待会儿我会念咒逼它们现形,你要一个一个降服它们,用自己的意志力。
祥子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点了点头。
青云让他脱掉上衣,露出已经布满血纹的右臂。
在月光下,那些纹路像是有生命般微微蠕动,看得祥子头皮发麻。
青云用那把小刀在祥子胸口划了道口子,血珠渗出来,被他用黄符接住。
沾了血的符纸突然无风自动,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开始了。青云把三张符纸抛向空中,双手结印,念出一串晦涩的咒语。
符纸在空中燃烧起来,化作三个火球分别落在祥子周围,形成一个三角形。
铜盆里的火焰猛地蹿高,将整个黑水潭照得如同白昼。
祥子右手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像是有人用钩子扯他的骨头。
枪身上的红纹全部亮起,像烧红的铁丝般灼烧着他的皮肤。
第一个。青云大喝一声,书生!
祥子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间书房里。
窗外是民国初年的街景,黄包车来往穿梭。他,或者说书生,正伏案疾书,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同一个名字:周世昌。
仇恨如毒蛇般啃噬着心脏。
祥子感受到书生全部的愤怒,那个叫周世昌的人抢了他的未婚妻,还利用权势害得他家破人亡。
桌上放着一把崭新的手枪,正是后来变成噬魂器的那把。
用它报仇。一个声音在书生耳边低语,一枪就能解决所有痛苦……
书生颤抖的手拿起了枪。
祥子想喊不要,但发不出声音。他眼睁睁看着书生走出门,来到一家酒楼,对准正在喝酒的周世昌……
场景突然转换。
祥子看到书生跪在监牢里,右手已经和枪长在一起。枪自己抬起,对准了书生的太阳穴……
不!祥子拼命挣扎,终于夺回一丝控制权,放开他!
幻象如玻璃般碎裂。
祥子回到黑水潭边,浑身被冷汗浸透。第一个火球熄灭了,但右手上的血纹只褪去了一小部分。
第二个!青云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土匪!
祥子再次被拖入幻境。
这次他是个满脸横肉的土匪,正在山洞里擦拭心爱的手枪。枪身上的红纹已经很明显,像血管一样搏动着。
大哥,山下有个商队……一个小喽啰进来报告。
土匪狞笑着站起来。
祥子感受到他残忍的快意,杀人不再是谋生手段,而成了乐趣。
枪声一次次响起,商旅们接连倒下,鲜血染红了山路……
场景快速变换。
土匪坐在堆满金银的房间里,右手已经完全变成了枪的一部分。他突然举起枪,对准了自己的二当家……
住手!祥子用尽全力喊道。
幻象再次破碎,他趴在地上干呕,第二个火球也熄灭了。
青云道长的脸色变得苍白,独眼中布满血丝:最后一个……坚持住……
没等祥子准备好,第三个幻象就吞没了他。
这次他是那个军阀副官,正在豪华卧室里对着手枪说话:
今晚就动手……杀了大帅,我就是新的……
祥子感受到副官的野心和恐惧。
夜深人静时,副官来到大帅卧室外,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
幻象突然扭曲了一下。
祥子惊讶地发现,这次他能说话了:别进去!它在骗你!
副官似乎听到了,犹豫地停下脚步。
但手枪的声音立刻响起:进去,杀了他,你就是新大帅……
副官的眼神逐渐呆滞,推开了房门……
不!祥子用尽全力反抗,幻象剧烈震动起来。
他看到了更多,副官杀死大帅后被卫兵包围,手枪控制他杀出一条血路,但最终……
祥子!回来!青云的喊声将他拉回现实。
第三个火球熄灭了。
祥子瘫在地上,全身湿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右手的血纹褪去了大半,只剩下肘部以下还有残留。
成功了吗祥子虚弱地问。
青云没有回答,而是死死盯着祥子的右手。
枪身上的红纹正在疯狂蠕动,像是垂死挣扎的毒蛇。
铜盆里的火焰变成了深紫色,发出噼啪的爆响。
它要最后一搏了。青云厉声道,按住右手!
祥子刚要用左手按住右臂,突然右手自己抬了起来,枪口对准了青云的胸口。
这次力量大得惊人,祥子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嘎吱作响。
杀了道士!手枪的声音变得狰狞,不然我就让你打死自己!
祥子的食指不受控制地扣向扳机。
千钧一发之际,青云猛地将铜盆掀翻,里面的火焰泼在祥子右手上。
枪声和惨叫声同时响起。
子弹擦着青云的肩膀飞过,打在老槐树上,树皮炸开一个大洞。
祥子趁机用左手死死按住右手腕,整个人扑在地上。
现在!
青云掏出一把朱砂撒向祥子,念你最爱的人的名字!
祥子愣住了。
他这辈子孤苦伶仃,哪有什么最爱的人
枪声在耳边回荡,他忽然想起老车夫曹先生给他端来的那碗热粥,想起木屋里哄孩子睡觉的年轻母亲……
曹……曹大叔……祥子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右手的反抗突然减弱了些。
青云趁机将最后一张黄符贴在枪身上,念出一长串咒语。
符纸燃烧起来,火焰竟是纯净的白色。
手枪发出最后的惨叫,枪身上的红纹如退潮般缩回握把处。
祥子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接着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右手终于恢复了知觉!
成功了吗祥子颤抖着问,看着已经基本恢复正常肤色的右臂,只有手腕处还有一圈淡淡的红痕。
青云瘫坐在地,脸色灰白如纸:暂时压制住了。但要彻底分离,还需要……
他的话没能说完。
树林里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青云脸色大变:不好,有人破了我的障眼法!
十几个穿军装的士兵冲出树林,为首的正是祥子在幻象中见过的那个二当家,现在已经是新任大帅了。
他狞笑着举起枪:
找到你了,杀我大哥的凶器!
第六章
凶器
十几条枪齐刷刷对准潭边二人。
祥子本能地抬起右手,却发现枪口纹丝不动,分离仪式似乎真的削弱了手枪的力量。
新任大帅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军装扣子绷在啤酒肚上,手里却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小匕首,刀刃在月光下泛着蓝光。
青云老道,大帅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金牙,二十年不见,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当年断你一臂的教训还不够
青云道长勉强站起身,独眼中闪过一丝惧意:周大帅,别来无恙。令兄的事,与这年轻人无关。
周大帅哈哈大笑,笑声在潭面上激起细小的波纹:无关他手上那玩意儿杀了我大哥!
笑声戛然而止,脸色陡然阴沉,交出来,留你们全尸。
祥子右手的红痕突然刺痛起来。
他低头看去,那些本已褪去的血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蔓延,转眼就覆盖了整个小臂。
更奇怪的是,这次他没有感到被控制的不适,反而有种水乳交融的默契感。
小心那匕首!青云低声警告,和我当年遇到的是同一把。
周大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杀了老的,抓活的年轻的。
枪声骤响。
祥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自动扑倒在地。
一颗子弹擦着他头皮飞过,打在身后的老槐树上。
青云就没这么幸运了,子弹穿透他的道袍,在肩膀上开出一个血洞。
道长!祥子想去扶他,右手却自己抬了起来,枪口对准冲在最前面的士兵。
这次没有那种被操控的撕裂感,祥子感到一种奇异的和谐,就像右手本来就是枪的一部分。
砰!
士兵眉心绽开一朵血花,仰面倒下。
祥子愣住了,他根本没瞄准,手是自己动的。其他士兵也愣了一瞬,随即更加疯狂地冲上来。
别发呆!青云捂着肩膀吼道,它现在和你是一体的!
祥子来不及细想,右手已经自动瞄准下一个目标。
这次他主动配合,手指扣下扳机。又一个士兵倒下,这次是心脏中弹。
剩下的士兵开始胡乱射击。祥子感到子弹呼啸着从耳边飞过,但他的身体像是能预判弹道一般,总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
右手不停开火,每一枪都精准命中,转眼间已有六人倒地。
废物!周大帅怒吼一声,突然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对准祥子,看看你自己!
镜中映出的影像让祥子浑身发冷,他的右臂已经完全变成了暗红色,皮肤下布满搏动的血管状纹路,手指与枪柄融为一体,枪口冒着淡淡的青烟。
最可怕的是他的脸,半边已经扭曲变形,眼珠泛着诡异的红光。
这就是你现在的样子,周大帅狞笑道,还觉得自己是人吗
祥子一阵恍惚。右手的射击停了下来,血纹的蔓延也随之一滞。
士兵们趁机逼近,刺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别听他的!
手枪的声音突然在脑中响起,但这次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命令口吻,而是急切的警告,他在用噬魂镜干扰你!
祥子猛地摇头,镜中幻象消失了。
但为时已晚,三个士兵已经冲到面前,刺刀直取咽喉。
祥子仓促抬手,只来得及打中最前面一个,另外两把刺刀已经近在咫尺。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从潭边窜出,扑向那两个士兵。
祥子只闻到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接着就看到士兵们捂着眼睛惨叫后退,是那个疯癫老妇!她手里抓着把不知什么粉末,全扬在了士兵脸上。
走!老妇嘶吼着,声音完全不似人类,槐树后有条小路!
青云强撑着站起来,拽了祥子一把:快走!
祥子犹豫了一瞬。右手传来一阵脉动,仿佛在催促他留下战斗。
他能感觉到,现在的自己完全有能力杀光这些人,包括那个周大帅……
祥子!青云厉声道,你想彻底变成怪物吗
这句话像盆冷水浇在头上。
祥子咬咬牙,跟着青云向老槐树跑去。
身后传来周大帅的咆哮和杂乱的枪声,但子弹全都莫名其妙地打偏了。
槐树后果然有条隐蔽的小径,被茂密的灌木掩盖着。
老妇在前引路,动作敏捷得不像老人。青云因失血而脸色苍白,但仍坚持自己走。祥子断后,右手始终保持着射击姿势。
跑出一段距离后,老妇突然停下,从怀里掏出个脏兮兮的小布袋:含一粒在舌下,能掩盖气息。
祥子接过袋子,里面是些黑色的小药丸,散发着刺鼻的草药味。
他给了青云一粒,自己也含了一颗。
药丸入口即化,苦得他差点吐出来,但随即感到一种奇怪的清凉感从喉咙扩散到全身。
老妇带他们七拐八绕,最后来到一个隐蔽的山洞前。
洞口被藤蔓遮得严严实实,不走到跟前根本发现不了。
进去,老妇说,里面有药。天亮前他们找不到这儿。
洞里比想象中干燥宽敞,角落里堆着些干草和瓶瓶罐罐。
老妇点燃一盏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祥子这才看清她的模样,满脸皱纹像树皮一样粗糙,眼睛却亮得吓人,脖子上挂着一串用兽骨和人牙做的项链。
青云瘫坐在干草堆上,老妇麻利地撕开他的道袍,检查伤口。
子弹穿肉而过,没留在体内,但失血不少。
老妇从一个陶罐里挖出些绿色药膏,敷在伤口上,青云疼得直抽冷气。
忍着点,老妇说,这药能防尸毒。
祥子这才注意到,青云的伤口周围已经隐隐发黑。
他想起那把泛着蓝光的匕首,不禁打了个寒战。
那匕首
噬魂器,和我这把枪一样祥子举起右手。
在灯光下,枪身上的血纹比刚才淡了些,但依然清晰可见。
老妇瞥了他一眼:不一样。你那把是‘凶器’,他那把是‘怨器’。一对儿,早年是刽子手的行头。
青云虚弱地点点头:传说清末有个刽子手,用这把匕首处决犯人前,会先用手枪吓破他们的胆……久而久之,两件凶兵都染了灵性。
后来呢祥子问。
后来刽子手疯了,用匕首割了自己的喉咙。
老妇接话道,手枪被书生捡走,匕首流落到军阀手里。两件东西分开几十年,现在又想凑一块儿了。
祥子右手的血纹突然刺痛了一下,像是回应这句话。
他想起刚才周大帅拿出的铜镜,和手枪说的噬魂镜。
那镜子又是怎么回事
老妇和青云交换了个眼神。
最后青云开口道:那是第三件……‘鉴器’,能照出人魂中的恶念。三件合一,据说能打开阴阳路。
洞外传来隐约的狗吠声。
三人立刻噤声。老妇吹灭油灯,洞里顿时陷入黑暗。
祥子屏住呼吸,右手自动抬起,对准洞口方向。
狗吠声渐渐远去。
老妇重新点亮油灯,从另一个罐子里取出几个硬得像石头的馍馍:吃吧,没毒的。
祥子啃着干硬的馍馍,思绪万千。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枪已经成了身体的一部分,但不再像之前那样试图控制他。
相反,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默契,就像右手指头一样自然。
天亮后我们去五里坡,青云说,我师弟在那儿,他有办法彻底分开你们。
祥子没应声。
他想起刚才战斗时的感觉,那种弹无虚发的精准,那种对危险的预判,那种掌控生死的力量……如果失去这些,他又会变回那个任人欺辱的骆驼祥子。
你在犹豫。
青云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想法,独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它已经开始影响你的心了。
祥子想说不是这样,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老妇突然凑近,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右手:三个冤魂安静了……奇怪……
什么意思祥子问。
老妇摇摇头,没有回答,退回到阴影里:睡吧,天亮还要赶路。
祥子靠着洞壁坐下,右手自然地搁在膝上。
他本以为会睡不着,但疲惫很快压倒了警惕。
半梦半醒间,他听到手枪的声音,但这次不是在他脑子里,而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们不懂……我们不是主仆,是搭档……
祥子想反驳,却发不出声音。
梦境变换,他看见自己站在血月下,右手已经完全变成了枪的形状,但丝毫不觉得可怕。
面前跪着一排模糊的人影,有刘四爷,有车行的打手,有那些坐车不给钱的客人……他们都在瑟瑟发抖,乞求他的宽恕。
祥子在梦中举起了右手……
洞外的乌鸦叫声惊醒了他。
天已蒙蒙亮,青云靠着洞壁假寐,伤口上换了新药。
老妇不见踪影,洞口放着个装水的竹筒和几个野果。
祥子轻手轻脚地走到洞口,掀开藤蔓。晨雾笼罩着山林,能见度很低。
他看见老妇蹲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正用树枝画着某种复杂的图案,嘴里念念有词。
准备走了青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祥子回头,见道士已经醒了,脸色比昨晚好些。
嗯。他简短地回答,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枪身。
青云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独眼中闪过一丝忧虑:祥子,有件事你必须知道……分离仪式后,你可能失去了一些记忆。
什么记忆
和它有关的。
青云指了指祥子的右手,尤其是……那些它让你做的事。
祥子想起木屋前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想起自己差点扣下的扳机。
忘记这些也许是好事。但随即他又想起击退士兵时的精准射击,那种掌控命运的感觉……
决定好了吗青云问。
祥子刚要回答,右手突然传来一阵剧痛。血纹瞬间蔓延至肩膀,枪口自动抬起对准洞口。
老妇连滚带爬地冲进来,脸色惨白:
他们找到这儿了!带着猎犬和……和那面镜子!
第七章
记忆迷宫
他们找到这儿了!
老妇的尖叫声还在洞中回荡,祥子右手的血纹已经暴起,像无数条细小的红蛇在皮肤下扭动。
枪口自动抬起,对准洞口方向。青云道长强撑着站起来,用没受伤的手从怀中摸出最后一张黄符。
别出去,老妇喘着气说,他们带着那面镜子,一照就完蛋!
洞外的狗吠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士兵的吆喝和树枝断裂的脆响。
祥子感到右手传来一阵阵脉动,与心跳逐渐同步。
奇怪的是,这次他没有那种被控制的窒息感,反而像是与枪达成了某种默契,它需要他,正如他需要它。
还有别的出口吗青云问。
老妇摇头,脏兮兮的指甲抠进掌心的肉里:只有正面。但我布了障眼法,能拖一阵子。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炸开,洞顶簌簌落下尘土。
周大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青云老道!我知道你在里面!交出凶器和那小子,饶你不死!
青云没答话,只是把黄符贴在洞口岩壁上,低声念了几句咒语。
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这能挡多久祥子问,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枪身。
一刻钟,也许更短。
青云转向老妇,师妹,准备‘那个’。
师妹祥子惊讶地看向老妇,后者此刻挺直了腰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完全不像之前疯癫的模样。
她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皮囊,倒出些灰白色的粉末在掌心。
二十年了,师兄。
老妇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有力,终于等到三器齐聚。
祥子心头警铃大作,后退了一步:你们……是一伙的
青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祥子,有些事你不必知道。只要记住,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别看那面镜子。
洞外突然安静下来。太过安静,连狗都不叫了。
祥子右手的血纹开始发烫,枪身微微震动,像是在预警什么危险。
来了。
老妇,现在该称她为青云的师妹了,突然将手中的粉末撒向洞口。
粉末在空中形成一片薄雾,隐约显现出外面的景象:周大帅站在十步开外,手里捧着那面铜镜,镜面正对洞口;六个士兵呈扇形散开,枪口全部指向这里;三条狼狗伏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数到三,青云低声说,师妹往左,我往右,祥子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
周大帅突然将铜镜一转,镜面反射的阳光穿过粉末形成的雾墙,直射入洞中。那光线异常刺眼,带着诡异的淡绿色,正好照在祥子脸上。
别看!青云大吼,但为时已晚。
祥子只觉眼前一花,随即天旋地转。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陌生又熟悉的街道上。
夕阳西下,将青石板路染成血色。这是……北平城外的小镇可他怎么突然到了这里
第一次。
祥子猛地转身,看见手枪飘在半空,不再是金属造物,而是一团模糊的人形黑影,只有枪管部分还保持着实体。
什么第一次祥子问,声音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回荡。
黑影没有回答,只是伸出一只由烟雾构成的手,指向街角。
祥子顺着望去,浑身血液瞬间凝固,他看见了自己!那个祥子正躲在一条小巷里,右手裹着破布,面前是刘四爷和两个打手。
不……祥子想闭上眼睛,但眼皮像被钉住一样无法合拢。
他眼睁睁看着记忆中的自己掏出枪,隔着衣服扣下扳机。
刘四爷腹部中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血迹扩散,然后像截木头般栽倒。
场景突然切换。
现在他站在雨中的山路上,面前是三个穿制服的警察。
他的右手抬起,连开三枪,每一发都精准命中要害。警察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倒下了,鲜血混着雨水流进路边的排水沟。
第二次。黑影在他耳边说。
祥子想吐,但胃里空无一物。场景再次变换,这次是山神庙外,一个穿灰军装的逃兵躺在地上,年轻的脸苍白如纸……
我没杀他!祥子大喊,我救了他!
黑影发出低沉的笑声:看看清楚。
祥子定睛一看,景象变了。
逃兵确实没死,但几小时后,一队士兵发现了他的尸体,失血过多而亡,旁边放着祥子留下的,沾了血的窝头。
间接的,也是杀人。黑影说。
场景飞速变换。
黑水潭边的战斗,六个士兵接连倒下,每个人的死状都清晰得可怕。
祥子跪在地上,头痛欲裂。这些是他干的,又不全是他,当时右手被手枪控制着,但现在看来,那种控制更像是他自己内心深处欲望的放大。
为什么让我看这些祥子嘶吼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黑影飘到他面前,烟雾构成的脸突然有了五官的轮廓,那赫然是祥子自己的脸!
因为镜子要吃掉这些记忆,黑影,或者说另一个他,说道,而我要保住它们。
话音刚落,四周的景象突然扭曲起来,像被搅浑的水面。
祥子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要将他拉往某个地方。黑影迅速扩大,将他包裹起来。
抓紧我!黑影的声音直接在他脑中响起,别被镜子吸走!
祥子本能地抓住黑影。
刹那间,无数画面如闪电般掠过脑海,书生在牢房里举枪自尽;土匪杀死二当家后被乱枪打死;军阀副官杀死大帅后被卫兵围攻……这些都是手枪前任主人的结局。
现在你明白了。
黑影的声音越来越弱,我们是一体的……他们想分开我们,就得先抹去这些记忆……而你,会忘记自己是谁……
吸力突然增大。
祥子感到自己在被撕成两半,一部分要被拉进镜子里,另一部分则被黑影死死拽住。
痛苦远超肉体上的任何伤害,仿佛灵魂正在被剥离。
坚持住!
黑影吼道,想想你是谁!骆驼祥子!拉过车,挨过饿,被刘四爷踢过肚子!这些记忆是你的锚!
祥子眼前闪过破碎的画面:烈日下拉车挥汗如雨;寒冬里蜷缩在破棉被中发抖;被坐车的爷们用皮鞋踹后背……屈辱的、痛苦的、卑微的记忆,此刻却成了救命稻草。
吸力突然消失了。祥子喘着粗气,发现自己回到了山洞里。
青云和那老妇正与周大帅的人马对峙,似乎没人注意到他刚才的异常。
右手上的血纹已经蔓延到了胸口,像一张细密的网罩住半边身子。
祥子!青云回头看了他一眼,独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抵抗了噬魂镜
祥子没回答。
他低头看着右手,枪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热,却不再让他感到不适。
那些血纹也不再是外来的入侵者,而像是身体自然的一部分。
周大帅显然也注意到了变化。
他眯起眼睛,铜镜微微下垂:有意思……小子,你比我想象的顽强。
他突然咧嘴一笑,不如跟我干吧枪归你,匕首归我,咱们联手,整个直隶都是我们的!
青云脸色大变:祥子,别听他的!他只想利用你收集三件邪器!
说得好像你不是一样!
周大帅哈哈大笑,老道,你和你师妹潜伏二十年,不就是为了今天
祥子看看周大帅,又看看青云,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们都是一路货色,都想利用他和手枪达成自己的目的。右手传来一阵脉动,仿佛在赞同他的想法。
师妹,就现在!青云突然喝道。
老妇从怀中掏出一个骨制哨子,吹出一声刺耳的尖啸。
哨声刚落,洞顶突然落下大团大团的粉末,像是有人早就在那里布置好了机关。粉末在空气中形成浓密的雾墙,将洞内外的视线完全隔绝。
走!青云拽了祥子一把,后墙有个暗门!
祥子犹豫了一瞬。
右手的血纹突然收缩了一下,枪口微微抬起,对准了青云的后心。
一个清晰的念头浮现在脑海:这道士不可信。
但他最终没有扣下扳机。
不管青云有什么目的,至少目前为止确实在帮他。
祥子跟着道士摸到洞壁一处凹陷处,青云在特定位置按了几下,石块竟然无声地移开,露出一个狭窄的通道。
快进去!青云推了他一把。
祥子弯腰钻入通道,青云紧随其后。就在石块即将合拢的瞬间,老妇的身影一闪而过,塞了个小布包到祥子手里:拿着,用得上!
通道又窄又矮,只能爬行前进。
黑暗中,祥子听到身后青云粗重的喘息声,还有洞外周大帅愤怒的咆哮。
你师妹呢祥子问。
断后。青云简短地回答,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感情。
爬了约莫十分钟,前方出现微光。
祥子加速前进,终于钻出通道,发现自己在一个隐蔽的山谷里。四周峭壁环绕,只有一条隐蔽的小路通向外界。
谷底有座破败的小庙,看样子多年无人问津。
这是
安全屋。青云喘着气说,我二十年前建的。
祥子这才有机会查看老妇塞给他的布包。
里面是一小袋朱砂、几张黄符和一块奇特的黑色石头,石头上刻着古怪的符文,摸上去冰凉刺骨。
她给你的青云看到石头,独眼微微睁大,呵……倒是舍得。
祥子想问清楚,但道士已经转身向小庙走去。
他只好跟上,右手始终保持着警惕的姿势。
血纹已经蔓延到了锁骨,每一次心跳都能感受到它们在微微搏动,像是某种活物。
小庙比远处看起来更破败,门板歪斜地挂在门框上,屋顶塌了一半。
但里面的神龛保存完好,供桌上甚至还有新鲜的贡品,几个苹果和一碗米饭。
有人来过。祥子警觉地说。
青云点点头:我师妹安排的。
他走到神龛前,挪开香炉,露出下面隐藏的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小木匣,现在,我们有三件中的两件了。
祥子这才注意到,青云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正是周大帅那把泛着蓝光的凶器!
你什么时候……
障眼法不只是遮眼。
青云冷笑,他拿的是假货。
祥子突然明白了老妇的断后意味着什么。
周大帅发现匕首被调包后,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她。右手的血纹突然刺痛起来,仿佛在提醒他什么。
现在,青云打开木匣,里面是一面小巧的铜镜,与周大帅那面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尺寸小了一半,加上你的枪,三器齐聚。
祥子后退一步,枪口不自觉地抬起:你想干什么
青云的独眼在昏暗的庙内闪着诡异的光:完成二十年前没完成的仪式……打开阴阳路。
第八章
阴阳路
打开阴阳路
祥子重复着青云的话,右手不自觉地抬起,枪口对准了道士的胸口,你疯了
青云道长独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手中的小铜镜映着从屋顶破洞漏下的月光,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光斑。
他腰间那把泛着蓝光的匕首微微颤动,像是活物般兴奋。
疯青云冷笑,二十年前我就该完成这个仪式。要不是师妹临时背叛,我早就……
他的话戛然而止,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祥子浑身一颤,那分明是老妇的声音!紧接着是杂乱的枪响和野兽般的咆哮,完全不像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青云脸色微变,迅速将小铜镜放回木匣,连同匕首一起塞进怀里:他们来了。周大帅发现匕首是假货,强行启动了不完整的仪式……现在他和那些士兵,已经不能算人了。
祥子右手的血纹突然剧烈蠕动,从锁骨向脖颈蔓延。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席卷全身,比面对周大帅时强烈十倍。
破庙外的山路上,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间或夹杂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和……液体滴落的啪嗒声
你究竟想要什么祥子厉声问,枪口纹丝不动地指着青云,从头到尾说清楚!
青云的独眼转向供桌上的贡品,那几个苹果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米饭迅速发霉变黑。
二十年前,我和师妹找到古籍记载,集齐三件邪器可打开阴阳路,获得长生不老之力。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但我们不知道,仪式需要祭品……一个自愿赴死的活人。
庙外的脚步声更近了,最多不过百步距离。
祥子听到树木被蛮力折断的脆响,还有某种粘稠的、像是肉块拖在地上的声音。
师妹临阵退缩,导致仪式反噬。
青云摸了摸空荡荡的左袖,我失去一臂,她失去神智,三器散落民间……这二十年来,我们一直在等待重聚的时机。
祥子突然明白了:所以你们盯上了我
不全是。
青云意味深长地看着祥子的右手,是它选中了你。凶器择主,专挑怨气深重之人……而你,祥子,你的怨气比前三个主人都要深。
祥子想反驳,却无话可说。
他想起了多少次在深夜咬牙切齿,恨不能杀光那些欺辱过他的人;多少次幻想自己有力量报复这个不公的世道……
一声巨响,庙门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门板裂开几条大缝。
透过缝隙,祥子看到一只血红的眼睛,和半张已经腐烂的脸,那依稀是周大帅的轮廓,但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是无数蛆虫在皮下钻行。
没时间了。
青云从怀中掏出木匣,祥子,做个交易。把你的枪给我,我放你一条生路。
祥子右手的血纹瞬间暴起,枪身变得滚烫。一个声音直接在他脑中炸响:他在说谎!三器合一,他会释放被封印的另一个自己!
就在这时,庙门被彻底撞开。
站在门口的东西勉强还有人类形状,但右臂已经异变成巨大的肉瘤状触手,左半边身体布满脓包,每走一步就有黄绿色液体从破溃处渗出。
它身后跟着五六个类似的怪物,有的多长了条腿,有的脖子伸长到夸张的程度,全都散发着腐肉般的恶臭。
师……兄……
为首的怪物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腐烂的嘴唇机械地开合,匕……首……
青云迅速后退几步,从木匣中取出小铜镜对准怪物们。
镜面反射的月光突然变成惨绿色,照在最前面那个怪物身上。
怪物发出痛苦的嚎叫,腐烂的皮肤冒起青烟,但它没有后退,反而更加疯狂地向前扑来!
该死的不完整仪式!
青云咒骂一声,从腰间抽出匕首,在空中划出一个复杂的符号。
符号发出微弱的蓝光,暂时阻挡了怪物们的脚步。
祥子趁机退到墙角,右手自动瞄准了最近的怪物。
他扣下扳机,子弹精准命中怪物的头部,打爆了那颗已经半腐烂的眼球。
怪物踉跄了一下,却没有倒下,反而被激怒般加速冲来!
打心脏!青云吼道,他们还有人的部分!
祥子调整瞄准点,第二枪命中怪物左胸。
这次有了效果,怪物发出最后一声哀嚎,轰然倒地,身体迅速化为一滩腥臭的黑水。
但其他怪物已经绕过青云的蓝光屏障,从两侧包抄过来。
祥子连续开火,又放倒两个,但剩下的三个已经近在咫尺!
最危险的一个突然从腰间抽出军刀,那刀身竟然也泛着不祥的绿光,直取祥子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瘦小的身影从庙外冲进来,猛地扑向那个怪物。
是老妇!她手里攥着那块给祥子的黑色石头,狠狠按在怪物脸上。
石头接触怪物皮肤的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白光,怪物发出非人的尖啸,整个头颅像蜡一样融化!
师妹!青云惊呼。
老妇踉跄着后退,半边身子已经被怪物的脓液腐蚀,露出森森白骨。
但她还是挣扎着来到祥子身边,将一个湿漉漉的布包塞进他手里:拿……好……真……匕首……
祥子这才明白,青云腰间那把是假货,真的一直在老妇手里!
叛徒!青云暴怒,铜镜转向老妇。
惨绿的光束照在她身上,已经重伤的老妇连惨叫都发不出,就倒在了地上。
但她临死前奋力将黑石扔向青云,正好砸中他手中的铜镜。
铜镜应声而碎,青云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嚎叫,像是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老妇用最后的气息说了句:师兄……回头……是岸……随即咽了气。
剩下的两个怪物趁机扑向青云。
道士仓促间用匕首划出一道蓝光屏障,暂时阻挡了它们,但明显支撑不了多久。
祥子打开老妇给的布包,里面是一把与小铜镜配套的微型匕首,同样泛着蓝光,但更加纯粹。
右手的血纹突然剧烈蠕动,枪身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见到了宿敌。
现在怎么办祥子低声问。
手枪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三器已碎其一,仪式无法完成。但若让青云带着剩下两器逃走,他还会卷土重来。
祥子看向苦苦支撑的青云,又看看那两个正在突破屏障的怪物。血纹已经蔓延到了他的下巴,带来一种奇怪的麻木感。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失去什么,恐惧、犹豫、怜悯……这些人该有的情绪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计算。
教我怎么用你。祥子说,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全部力量。
枪沉默了一瞬:确定吗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你会失去……部分自己。
庙门口,青云的屏障出现了裂痕。
两个怪物疯狂地撕扯着蓝光,其中一个的触手已经穿透进来,差点抓住青云的道袍。
祥子看着自己几乎完全变成暗红色的右手,那些血纹像是有生命般搏动着。
他想起了很多事:刘四爷踢在他肚子上的疼痛;坐车老爷的皮鞋踹在背上的闷响;寒冬夜里独自蜷缩在破庙角落的绝望……
教我怎么用你。他重复道,这次是命令而非请求。
刹那间,血纹如洪水般席卷全身!
祥子感到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右手涌向四肢百骸,视野突然变得无比清晰,连月光下飞舞的尘埃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更奇妙的是,那两个怪物的动作突然变慢了,像是掉进蜜糖的苍蝇,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在他预料之中。
祥子抬起右手,连开两枪。
第一发打断了一个怪物正在突破屏障的触手,第二发精准命中另一个怪物的心脏。两个怪物同时哀嚎着倒下,化为黑水。
青云趁机后退几步,独眼中满是震惊:你……你接受了它完全接受了
祥子没有回答。
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抽走了,只剩下纯粹的目的性。
血纹已经覆盖了他的全身,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只有左胸心脏处还保留着原本的肤色。
三器已碎其一,祥子说,声音里带着金属般的回音,交出剩下两件。
青云突然笑了,那笑容扭曲而疯狂:晚了,祥子。你以为师妹为什么拼死阻止我
他从怀中掏出木匣,镜虽碎,魂犹在。匕首虽小,仍可伤人。而你……他指向祥子的右手,才是真正的钥匙!
祥子还没反应过来,青云已经用匕首划破自己的手掌,将血滴在破碎的铜镜上。
镜片突然悬浮起来,在空中组成一个不完整的圆形,中心正是祥子的倒影!
以血为引,以魂为钥!青云念道,阴阳路,开!
祥子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从镜中传来,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枪口不是对准青云,而是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不!
他拼命抵抗,但这次不是手枪在控制他,而是某种更古老、更强大的力量。
他的食指一点点扣下扳机,冰冷的金属紧贴太阳穴……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一刻,手枪的声音突然变了,不再是那种金属质的冷漠,而是带着近乎人性的急切:祥子!记住你是谁!骆驼祥子!拉过车,挨过饿,在雨夜里救过受伤的士兵!
一连串画面如闪电般掠过祥子脑海:烈日下拉着沉重的黄包车;寒冬里呵气暖着冻僵的手指;雨夜中给那个年轻逃兵包扎伤口……
扳机的压力突然减轻了些。
祥子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猛地扭转手腕,枪口从太阳穴移开,对准了悬浮的碎镜!
砰!
子弹穿过碎镜组成的圆环,击中了后面的青云。
道士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手中的匕首掉在地上。碎镜失去支撑,哗啦啦落了一地。
吸力瞬间消失。
祥子喘着粗气,看着地上已经变成普通碎片的铜镜,和那把泛着蓝光的小匕首。
青云靠在供桌旁,胸口洇开一片血迹,独眼中的疯狂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释然。
终究……还是失败了……
他喃喃道,滑坐在地上,师妹……你说得对……回头是岸……
祥子谨慎地走近,右手仍然举着枪。青云的生命正在迅速流逝,脸色灰白如纸。
二十年前……我只是想……救人……
道士断断续续地说,我娘……重病……古籍上说……阴阳路能……改写生死……
他的头慢慢垂下,最后一口气随着生死二字飘散在空气中。
祥子站在原地,血纹开始缓慢褪去,从全身收缩到右臂。
那种超然的冷静也随之消失,各种情绪如潮水般涌回,让他双腿发软,几乎站不稳。
他说的……是真的吗祥子问手枪,关于救他娘的事
枪沉默了一会儿:部分是。但阴阳路一旦打开,付出的代价远不止一个灵魂。二十年前,他差点释放出被封印的万千恶灵。
祥子弯腰捡起那把微型匕首。
匕首一接触他的皮肤,立刻传来刺骨的寒意,与手枪的灼热形成鲜明对比。
奇怪的是,右手上的血纹似乎很排斥这把匕首,在接触点周围形成了一个空白圈。
现在怎么办祥子问,疲惫感突然袭来,让他几乎睁不开眼。
休息。手枪的声音也变得虚弱,明天……去找我真正的制造者……
祥子还想问什么,但黑暗已经吞没了他的意识。
在彻底昏睡前,他模糊地看到右手上的血纹退到了肘部以下,枪身也不再发烫,而是恢复了正常的温度。
最后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手枪刚才说真正的制造者……难道它之前说的都是谎言
第九章
双魂之谜
晨光透过破庙顶部的缝隙洒落,祥子被一阵刺痛惊醒。
他睁开眼,发现右手的血纹正在收缩,从肘部退到手腕附近,但颜色比以往更加鲜红,纹路中还夹杂着几丝诡异的金线。
醒了手枪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比昨天虚弱许多,该出发了。
祥子撑起身子,庙内一片狼藉。
青云道长的尸体靠在供桌旁,已经僵硬;老妇的遗骸更惨,大半被怪物脓液腐蚀得只剩骨头;地上几滩黑水是那些怪物的最后痕迹。
微型匕首还攥在祥子左手里,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寒意。
去哪儿祥子哑着嗓子问,喉咙干得像是塞了把沙子。
往北三十里,有个叫青林坳的村子。手枪说找我真正的制造者。
祥子皱眉:不是德国人造的吗
手枪沉默了一会儿:……去了你就会知道。
祥子搜了搜青云和老妇的遗物,找到几块干粮和两个水囊。
他把微型匕首用布包好塞进怀里,匕首的寒气隔着布料仍能感觉到。
收拾妥当后,他最后看了眼破庙,转身走入晨雾中。
山路崎岖,祥子走得很慢。
右手的血纹虽然退到了手腕,但那种与枪融为一体的感觉却更加明显了,不用看就知道弹匣里还剩三发子弹;能感知到周围五十步内的任何风吹草动;甚至能凭直觉判断哪里有危险。
正午时分,祥子爬上一处高坡,远远望见山脚下有个小村庄,十几间茅屋散落在梯田间,炊烟袅袅升起。
那就是青林坳祥子问。
手枪没有立即回答。祥子感到右腕的血纹微微发热,像是在犹豫什么。
怎么了祥子警觉起来。
有人跟踪。手枪低声道,从破庙就一直跟着。
祥子浑身一紧,右手自动抬起,枪口指向身后一片灌木丛。
他的感官瞬间放大,听到了微弱的呼吸声和金属摩擦声,至少三个人,带着武器。
是周大帅的残部。
手枪说,不完整的仪式让他们变成了半人半鬼的东西……比完全变异的弱,但更狡猾。
祥子慢慢后退,寻找掩体。
就在这时,灌木丛中窜出三个身影,还保持着人形,但皮肤泛着不健康的灰绿色,眼睛充血通红。他们穿着破烂的军装,手里拿着步枪,动作比常人僵硬但更快。
在那儿!
为首的士兵喊道,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大帅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三把步枪同时抬起。
祥子的右手自动瞄准,但他知道距离太远,手枪对步枪没优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种奇异的感觉流遍全身——时间似乎变慢了,子弹的轨迹在眼前清晰可见,他甚至能预判出三个士兵下一秒的动作。
砰!砰!砰!
三声枪响几乎连成一声。
祥子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右手以不可能的角度和速度连续开火,每一发都精准命中一个士兵的枪管。
三把步枪同时炸膛,士兵们惨叫着丢下武器。
跑!手枪厉声道,别浪费子弹!
祥子转身就往山下冲。
身后传来愤怒的咆哮和杂乱的脚步声,但那些半人半鬼的东西似乎对阳光有所顾忌,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祥子借着地形优势,很快甩开了追兵,来到青林坳村口。
村子比远处看起来更破败。
大部分田地荒芜,仅有的几块庄稼也长得病恹恹的。
村口的老槐树下坐着几个晒太阳的老人,看到祥子走近,他们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
老丈,祥子作了个揖,请问徐渭南先生住在哪儿
老人们面面相觑。
一个缺了门牙的老头指了指村子最里面的一间茅屋:徐先生最里头那家……好多年不见客了。
祥子道了谢,沿着泥泞的小路走向村尾。
越往里走,房屋越稀疏,最后只剩一间孤零零的茅屋,周围用竹篱笆围了个小院。
院里种着些草药,一个穿灰布长衫的白发老人正在整理晾晒的药材。
徐渭南祥子站在篱笆外问。
老人缓缓抬头,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却异常清朗的脸。
他的眼睛尤其特别,黑得发亮,像是能看透人心。
终于来了。老人放下手中的草药,声音温和却有力,我等你很久了,祥子。
祥子浑身一震:您……认识我
不认识。
徐渭南摇摇头,但我认识它。
他指了指祥子的右手,进来吧,别站在外面。那些东西虽然不敢进村,但在周围徘徊很久了。
茅屋内比想象中整洁。
靠墙的书架上堆满古籍,一张简陋的木桌上摊开着几本手抄本,墨迹犹新。
徐渭南让祥子坐在唯一的椅子上,自己则坐在床边。
您真是……它的制造者祥子忍不住问。
徐渭南苦笑:不全是。这枪的金属部分确实是德国人造的,但里面的‘灵’……与我有关。
他起身从书架深处取出一个木匣,打开后里面是一叠发黄的信纸,这是我学生林修文的遗物。
祥子接过信纸。
最上面那张写着周世昌夺吾爱,毁吾家,此仇不共戴天,字迹力透纸背,几乎划破纸张。
林修文是我最得意的学生。
徐渭南的声音低沉下来,二十年前,当地豪绅周世昌强占他未婚妻,又设计害得他家破人亡。修文买了一把枪想报仇,但临动手前……找到了更极端的方法。
祥子右手的血纹突然刺痛起来,枪身微微发烫。
徐渭南注意到了,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些白色粉末撒在祥子右手上。
粉末接触皮肤的瞬间,血纹中的金线突然亮了起来。
果然……
徐渭南喃喃道,已经开始融合了。
什么融合祥子缩回手。
修文当年找到一本禁书,记载着如何将人的灵魂与器物融合,获得超凡力量。
徐渭南翻开一本古籍,指着上面的插图,他本打算与枪合一后去报仇,但不知道枪本身就有灵……一个远古兵器之灵。
插图上是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形,一个书生打扮,一个形似兵器,周围写满了符文。
两个灵魂在枪内争斗,最终形成了扭曲的平衡。
徐渭南继续说,书生要报仇,凶灵要嗜血……这就是为什么它时而残忍,时而仁慈。
祥子想起手枪那些矛盾的行为,有时诱惑他杀人,有时又阻止他伤害无辜。原来不是同一个人在说话!
前三个主人……
都是被凶灵主导时杀死的。
徐渭南点头,修文的灵魂偶尔能取得控制权,但大多数时候……枪还是那把凶器。
祥子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
血纹中的金线越来越多,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有时候手枪的声音听起来不一样,为什么对待杀戮的态度会前后矛盾。
那现在跟我说话的是
多半是修文。
徐渭南说,凶灵被你昨晚的表现震慑了。它没想到有人竟然能抵抗完全体的噬魂镜。
祥子想起那个生死关头,手枪,或者说林修文的灵魂,如何唤醒他的记忆,帮他抵抗控制。
如果不是那个声音,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为什么选中我祥子再次问出了这个困扰他已久的问题。
徐渭南从书架上取下一面铜镜,不是青云那种邪器,而是普通的家用镜子。
他让祥子看镜中的自己:因为你与众不同。大多数人的灵魂像清水,一眼能看到底;你的却像……浑水,藏着无数可能。
祥子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窝深陷,颧骨凸出,右半张脸隐约有血纹浮现。
最奇怪的是眼睛,左眼还是他自己的,右眼却泛着淡淡的金光。
两个灵魂都想争取你。徐渭南放下镜子,凶灵想把你变成纯粹的杀人工具;修文则希望你能完成他未竟之事。
什么事
彻底封印凶灵。
徐渭南从床下拖出一个铁箱,打开后里面是一把与祥子右手上一模一样的手枪,只是没有那些血纹,这是我仿制的容器。理论上,可以分离两个灵魂,将凶灵转移到这把新枪里。
祥子盯着那把枪,右手的血纹突然剧烈蠕动起来,像是受到了刺激。
枪身变得滚烫,一个陌生的、充满恶意的声音在他脑中炸响:
别听他的!他想骗你自杀!
这声音与之前的手枪声音完全不同,嘶哑狰狞,充满杀意。
祥子痛苦地抱住头,感觉脑仁被铁钳夹住一般。
徐渭南迅速撒了把白色粉末在祥子右手上,疼痛立刻减轻了些。
凶灵醒了。他严肃地说,它感觉到了危险。
祥子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衣衫。
两种声音现在在他脑中交战,一个温和理性,一个暴虐残忍,吵得他几乎无法思考。
两个选择。
徐渭南提高声音,压过那嘈杂,第一,你作为媒介,让修文的灵魂彻底压制凶灵,代价是你的右手永远变成枪,且要承受部分凶灵的反噬。
祥子看向自己的右手,那些血纹中的金线正在与红纹搏斗,像是两军交战。
第二呢
第二……徐渭南深吸一口气,你自愿成为祭品,让修文的灵魂与凶灵同归于尽。这样能永久解决问题,但……
但我会死。祥子平静地接上。
徐渭南点点头:三天后的月圆之夜是唯一机会。凶灵那时力量最强,但也最脆弱。
屋外突然传来狗吠声,接着是村民惊恐的叫喊。
徐渭南走到窗边,脸色一变:那些半人半鬼的东西……他们竟然敢进村!
祥子右手上的血纹瞬间蔓延至肘部,枪身发烫。
他走到窗边一看,村口处三个灰绿色的身影正拖着诡异的步伐向这边走来,沿途村民四散奔逃。
正是之前追踪他的那些士兵!
他们怎么敢……
月圆将近,凶灵的力量也在增强。
徐渭南快速从墙上取下一把猎枪,这些受它影响的怪物也跟着变强了。
祥子右手的枪自动抬起,瞄准了最前面的怪物。
这次他没有抵抗那种引导感,而是主动配合。
子弹呼啸而出,精准命中怪物的眉心。怪物晃了晃,却没有倒下,只是动作慢了些。
打心脏!
徐渭南喊道,他们不是完全的怪物,还保留着人的弱点!
祥子调整瞄准点,第二枪命中另一个怪物的左胸。
这次有了效果,怪物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胸口喷出黑血,跪倒在地。
但第三个怪物已经冲到院门前,腐朽的手臂一挥,竹篱笆就像纸糊的一样被撕开。
徐渭南的猎枪开火,打中怪物肩膀,只是让它踉跄了一下。
怪物嘶吼着扑向老人。祥子想开枪,却发现弹匣空了!
千钧一发之际,他的右手突然不受控制地向前伸出,枪口亮起刺目的红光……
一道血红的光束从枪口射出,直接贯穿了怪物的胸膛,留下一个碗口大的洞。
怪物僵在原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的洞,然后像烂泥一样瘫倒在地,迅速化为一滩黑水。
祥子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枪身滚烫得几乎握不住,血纹中的红光大盛,暂时压过了那些金线。
一个得意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看见了吗这才是真正的力量!与我完全融合,你能得到更多!
这是凶灵的声音,充满诱惑力。
祥子想起刚才那一击的威力,远超普通子弹……如果拥有这样的力量,世上还有谁敢欺负他
祥子!
徐渭南的喝声将他拉回现实,它在诱惑你!记住你是谁!
祥子恍惚了一下,脑中浮现出许多画面:烈日下拉车的汗水;寒冬里蜷缩的颤抖;刘四爷踢在肚子上的疼痛……这些屈辱的记忆,此刻却成了锚定自我的绳索。
右手的红光渐渐消退,金线重新浮现。那个温和的声音回来了:谢谢……我差点失去控制……
徐渭南看着祥子右手的变幻,长叹一声:情况比我想的严重。凶灵已经开始侵蚀你的灵魂。
他指了指祥子右脸上的血纹,下次月圆前,你必须做出选择。否则……
否则会怎样
否则两个灵魂会在你体内爆发战争,胜者接管你的身体。
徐渭南严肃地说,无论谁赢,‘祥子’都将不复存在。
院外传来村民的惊呼声。
三人组的最后一个怪物虽然死了,但远处山坡上,更多灰绿色的身影正缓缓向村子移动,至少十几个,有的已经不成人形,像是一堆会走路的腐肉。
他们感应到了凶灵的力量。
徐渭南迅速收拾了几本书和那把他仿制的枪,我们得离开这儿,去山顶的古观。那里有我布置的阵法,能撑到月圆之夜。
祥子检查了一下弹匣,莫名其妙又有了六发子弹。他不知道这是凶灵的恩赐还是修文的帮助,但眼下逃命要紧。
走后面。
徐渭南推开后窗,我知道一条小路。
两人翻窗而出,沿着隐蔽的山径向山顶爬去。
身后,村庄已经陷入混乱,惨叫和枪声响成一片。祥子不敢回头,但那些声音像刀子一样扎在心里。
别自责。
徐渭南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那些村民……多半已经遇害了。这些半人半鬼的东西会杀光所有活物。
祥子右手的血纹微微发烫,凶灵的声音再次响起:回去!杀光它们!你有这个能力!
与此同时,金线闪烁,修文的声音也出现了:快走……山顶有希望……我能感觉到……
祥子咬咬牙,跟着徐渭南加速向山顶攀登。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祥子看着自己右手的影子,那已经完全是一把枪的形状,没有半点人手的模样。
三天后的月圆之夜,他将面临最后的抉择:成为怪物,或者是成为祭品。
第十章
渡口
月圆如血,悬在古观飞檐之上。
祥子站在破败的正殿中央,脚下是用朱砂绘制的巨大八卦图。
徐渭南手持桃木剑,正在八个方位点燃特制的黑色蜡烛。
烛火不是常见的橙黄色,而是一种诡异的青白色,照得人脸色发青。
子时将至。
徐渭南抬头看了看殿顶破洞中露出的月亮,做好选择了吗
祥子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
血纹已经蔓延到了脖颈,只有左胸心脏处还保留着原本的肤色。
那些纹路中的金线与红纹交织搏动,像是两军对垒,金线代表林修文的灵魂,红纹则是凶灵的领地。
就没有……第三种可能吗祥子嘶哑地问。
三天来,他几乎没合过眼,两个声音在脑中争吵不休,让他精疲力竭。
徐渭南停下手中的法事,独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有。但比死亡更痛苦。
是什么
带着它远走高飞。
徐渭南指了指祥子的右手,永远活在两个灵魂的撕扯中,既不完全是人,也不完全是武器。直到某天,你忘了自己是谁。
殿外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那些半人半鬼的东西已经包围了古观,只是忌惮阵法不敢进来。
更远处,青林坳的方向火光冲天,周大帅的残部屠村后放了火。
祥子想起村里那个缺牙老人警惕的眼神,想起晾晒草药的平静小院。
一夜之间,那些普通人的生活化为灰烬。
而这一切,某种程度上都是因他而起。
开始吧。祥子深吸一口气,怎么选
徐渭南从法坛上取下两件物品,一把与祥子给他的微型匕首相似的短刀,和那把仿制的手枪。
站到八卦中央。
老人声音庄重,左手持刀,右手持……好吧,你自己就是枪。我会启动阵法,届时凶灵与修文的灵魂都会显形。你要么用刀刺入自己心脏,让两个灵魂同归于尽;要么接过这把仿制枪,尝试将凶灵转移出来。
祥子走到八卦图中央。
月光透过殿顶的破洞,正好照在他身上,血纹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
他接过短刀,冰冷的刀柄让他左手的皮肤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记住,徐渭南严肃地说,无论选哪个,过程都会痛苦万分。就像……把灵魂撕成两半。
祥子点点头。
徐渭南开始念咒,桃木剑在空中划出复杂的轨迹。
随着咒语声,八卦图上的朱砂线条逐渐亮起红光,八个方位的蜡烛火焰蹿高三尺,在空中形成八道火柱。
祥子右手的血纹突然剧烈蠕动起来,枪身变得滚烫。两个声音同时在他脑中炸响……
杀了他!他在骗你!凶灵的声音嘶哑狰狞。
祥子……相信我……林修文的声音虚弱但坚定。
剧痛如潮水般袭来,祥子跪倒在地,左手死死抓着短刀,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枪口对准了正在施法的徐渭南。
他拼命抵抗,但凶灵的力量在月圆之夜增强了十倍,他的手指正一点点扣向扳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古观的大门被猛地撞开!
一个穿西装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身后是全副武装的士兵。
男子面容英俊,却带着刻骨的仇恨,手中捧着一个金属打造的奇怪物件,像是锁链与心脏的混合体。
徐渭南!年轻人厉声道,二十年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徐渭南的咒语戛然而止,桃木剑啪地断成两截。
他转身看向来人,独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周……慕云
没想到吧,老东西。
周慕云,显然是周世昌的后人,冷笑着走进大殿,你以为杀了我父亲就一了百了这把‘噬心锁’我找了整整十年!
祥子右手的压力突然减轻。
他瘫坐在地上,看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搅局者。
周慕云手中的噬心锁散发着不祥的黑光,与微型匕首、仿制手枪产生共鸣,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声。
你不懂你在玩火!徐渭南喝道,三器合一,会打开阴阳路!
这正是我想要的。
周慕云举起噬心锁,我父亲当年就该完成的事,我来替他完成!
他做了个手势,身后的士兵立刻冲进大殿,枪口对准徐渭南和祥子。
这些士兵眼神呆滞,动作僵硬,显然已经被噬心锁控制。
祥子右手的血纹突然全部亮起,凶灵和林修文的声音罕见地达成一致:危险!那锁链能直接撕裂灵魂!
周慕云的目光转向祥子,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这就是那把凶枪的现任宿主正好,三器齐聚还需要一个活祭品……
徐渭南突然挡在祥子面前,从怀中掏出那把微型匕首:周慕云!你父亲的死是咎由自取!他强占人妻,害得林家家破人亡!
弱肉强食,天经地义。
周慕云冷笑,就像现在,我强,你们弱。
他举起噬心锁,杀了老的,留下年轻的!
士兵们开火了。
徐渭南身形一晃,竟然以不符合年龄的敏捷躲过大部分子弹,只有一颗擦破了他的道袍。
他手中的微型匕首突然亮起蓝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三个士兵应声倒地,胸口出现诡异的蓝色灼痕。
但更多的士兵冲了上来。
祥子知道徐渭南支撑不了多久,他必须做点什么。
右手上的血纹已经蔓延到了下巴,带来一种奇异的力量感。他举起右手,枪口对准最近的士兵……
砰!砰!砰!
三枪,三个士兵倒下。
这次祥子没有那种被控制的感觉,而是与枪达成了完美的和谐。
凶灵提供力量,林修文引导准度,他自己则决定目标。
周慕云见状,脸色一沉,亲自举起噬心锁对准祥子。
锁链突然伸长,像活物一样向祥子袭来!千钧一发之际,徐渭南扑过来推开祥子,自己却被锁链缠住了脖子。
师父!祥子脱口而出,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这样称呼老人。
徐渭南在锁链中挣扎,独眼却平静地看着祥子:记住……第三条路……走!
说完,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微型匕首掷向八卦图中央的蜡烛。
匕首击中烛台,青白色的火焰瞬间暴涨,将整个大殿吞没!
周慕云惨叫一声,噬心锁脱手而出;士兵们像无头苍蝇般乱撞;徐渭南的身影消失在火焰中……
走!现在!
林修文的声音在祥子脑中响起,后殿有密道!
祥子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趁乱向后殿跑去。
火势虽大,却奇怪地避开他,仿佛认得他右手的血纹。
穿过浓烟,他找到徐渭南说的密道,一个隐蔽的地洞,通往后山。
跳入地洞前,祥子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火海中,周慕云正疯狂地寻找噬心锁;徐渭南不知所踪;而那些士兵正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密道又窄又陡,祥子几乎是滑下去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跌出洞口,落在一条小溪边。
远处,古观已经变成了一支巨大的火炬,照亮了半边天空。
祥子躺在溪边,喘着粗气。右手上的血纹开始缓慢褪去,从脖颈退到肩膀,然后是手臂。
但那些金线却留了下来,与红纹形成一种新的平衡。
第三条路……
祥子喃喃自语,想起徐渭南最后的话。
离开这里。林修文的声音说,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
带着我们。
凶灵的声音居然不再狰狞,而是带着某种疲倦,我们已经累了……争斗了二十年……
祥子惊讶地发现,两个声音开始融合,变得难以区分。
他低头看着右手,血纹中的金线与红纹正在交织,形成一种暗金色的新纹路。
你们……
我们本是一体。
融合后的声音说,被强行分离的灵魂……仇恨与理智……疯狂与克制……
祥子突然明白了。
林修文与凶灵从来都是同一个灵魂的两面,就像他自己,既有善良的本性,也有被欺辱后滋生的黑暗。
他艰难地爬起来,沿着小溪向下游走去。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祥子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但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离开这里,远离那些想利用他和手枪的人。
三个月后,天津港。
祥子站在一艘开往美国的货轮舷梯前,右手裹在绷带里。
绷带下,暗金色的纹路已经与枪身完美融合,既不像最初那样狰狞,也不完全像人类皮肤。
船员看了看他的船票,上面写着机械修理师张勇,又狐疑地打量他缠满绷带的右手:怎么伤的
锅炉爆炸。
祥子平静地回答,不影响干活。
船员耸耸肩,放他上了船。
祥子走到甲板上,望着逐渐远离的码头。
过去的三个月像场噩梦,躲避周慕云的追捕,学着控制右手的新能力,伪造身份筹钱买船票……但现在,一切都将重新开始。
美国会有我们需要的东西。
融合后的声音说,不再分裂,而是和谐统一,新的开始……
祥子没有回答。
他解开绷带,看着已经完全变成暗金色的右手。
在阳光下,它不再像武器,而更像一件精致的金属艺术品。
指尖能感受到风的流动,能感知到船上每个金属部件的位置,甚至能闻到锅炉房里的煤烟味。
货轮鸣笛,缓缓驶离港口。
祥子站在船尾,看着祖国的海岸线渐渐模糊。
他不知道此行是福是祸,不知道能否在异国他乡控制住右手的凶性,更不知道有朝一日是否还会回来。
但他知道一件事:从今往后,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朝阳完全跃出海平面时,祥子转身走向船舱。
暗金色的右手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既非纯粹的人手,也非完全的凶器,而是某种全新的、未知的存在。
货轮破浪前行,驶向遥远的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