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的沉默，二人谁都没有再讲话。
终是李沫云率先打破僵局，强笑道：“好啦，启儿毕竟还有我爹我娘给我做后盾，我只是以后再不能随便像这样约你出去有点伤心。
”元启儿盯着她的笑容看了几秒，一直看到这个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
“沫云，若是以后来我的书馆，不想笑便不用笑了，总有一个位置的。
”李沫云的眼眶瞬间通红，她还是撑不住了。
无论在怎么样，她骨子里还是那个略带骄纵但善良的大小姐啊。
可偏偏她天真却不不愚蠢，她可以在初见时毫无顾忌地说出“这种小情小爱我才不放在眼里”，也可在现在十分清楚地摆正自己的位置，明白自己的价值，所以她不闹不做无谓的反抗。
李沫云细小的抽泣声在偌大的屋子里显得无所着落。
敲门声在此刻无比突兀的响起。
李沫云吸吸鼻子，稳住声线：“进来吧。
”那个婢女面色不善地端着茶走进来，元启儿便也起身：“李姐姐，我下次再来看你。
”这下次，大概就是她的婚日，二人都心知肚明，都心照不宣，都不愿假想。
元启儿不愿回去，她的脑子里很乱，最近这几天发生的事让她的兴致一直不高。
不知不觉，她竟走到了齐允的府邸。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蔽不见日，硕大黝黑的房子看了几秒。
晦气，她心情不好看什么都想骂，更何况是那个打扰自己宁静的狐狸，虽然齐允到现在也并未让她做什么。
她刚想转身离开，就和齐允撞了个碰面。
怎么总是这么巧，她莫名有些烦躁，就连脸上那阴冷的表情都没有来得及改变。
齐允应该是刚下朝回来，玄色的朝服显得清冷贵气，连织金妆缎的袍角都仿佛在宣告主人高高在上的地位与身份。
平时看惯了齐允穿常服，言笑晏晏的模样，如今元启儿再看正装打扮的他很不习惯。
“要进去坐坐吗？”齐允微笑着，他看出来面前人低沉的情绪，什么都没问，只是发出一个无害温和的邀请。
就仿佛知道她不会拒绝也不会同意似的，他说完就直接轻轻牵住她的手，将她领了进去。
元启儿此时也懒得装出一副欢脱的模样，在进入内府之后，一直沉默的她才冷不丁开口：“殿下不怕被人看见么？”齐允哑然失笑。
小老鼠过于拧巴，总是心口不一，明明很敏锐，很聪明可以一语道破局势，但同时在某方面也很迟钝。
但，没关系，这样的她也很可爱。
聪明又迟钝的她。
“你怕吗？”齐允反问。
“不怕，”元启儿无意义地勾起嘴角，“我看到你的侍卫藏在旁边观察周围。
”这句话平淡也冷漠，很“元启儿”，她总是在这些方面冷静的可怕。
“既然心情不好，那为什么还要笑呢？”齐允没有接她的话，也没有问她心情为什么不好，只是发出这样一个疑问。
元启儿下意识用指尖抚上自己的唇，总感觉这个话很熟悉，她默了一会，然后抬起眼，很认真地问了一句：“仪王殿下认为这世上真的每个人都有权力不笑吗？”这个问题问的过于突兀，少女看向他的眼神天真到可以算得上残忍，就像是真的在好奇他的回答似的。
齐允好似猜到了什么，他浅笑着摇摇头，微弯下身，道：“别人我无法保证，但你在我跟前没必要隐瞒自己的情绪，任何情绪。
”加重的后四个字好似一个承诺。
骗人。
元启儿才不相信，但她的心情总归好些了，一直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
她清清嗓子：“仪王殿下倒也不必哄我，这手段在我眼里实在不高明。
”齐允笑而不语，把这段关于哄人与否争论暂且掀过，他知道她对他，更准确地说，对除了她自己以外的任何人都有防备，没关系，他一向有很大，很多的耐心。
“那小老鼠现在愿意与我说说今日谁这么不长眼惹了你？”齐允将桌上的茶盏推向她，蒸腾朦胧的雾气让齐允的脸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元启儿抿一口茶：“不过是看到了一女子不久要被家里人发卖做妾，到现在也不知最后结果，有些着急。
元启儿没有说真话，孙若水的事情固然让她不爽，但不至于让她烦恼，她情绪的根源还是李沫云，但她总觉得李沫云与宋微的婚事可能不止是两家单纯的结盟互助。
她怀疑这是一个隐形站队。
万一李家跟着宋家站队的是太子党，这很有可能，不然李沫云在几天前的宴会上怎么会将白若初与太子的事了解到那么清楚。
毕竟在她看来，宋微这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属于不坏但愚蠢缺心眼，在宋家兄弟里面很不起眼，与宋微结亲，未必会拿到什么实质性好处。
李家明明有更好的选择，所以也不应这么着急。
除非，越过李沫云与宋微，越过李府与宋府，还有更深的链条牵扯两家。
那么在元启儿看来只能是……但她并不知晓朝廷大事的具体动向，说多错多。
况且抛开一切因素不谈，她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一番话，让李沫云过早地不安宁，被齐允盯上。
这才是让她缄口的真正原因。
她在说谎。
齐允看出元启儿下意识躲闪的小动作，抿了口茶，没有戳穿或继续追问。
不想说便不说罢。
顺着元齐儿的回答，他饶有兴趣地问：“别的女子嫁人，你着什么急？”元齐儿将前日的事讲了个七七八八。
齐允听懂了一个大概，若有所思：“这莫不就是你那个话本里那位被画像的小姐？”元启儿难得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她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问：“话说，仪王殿下昨晚来我书馆偷偷摸摸干什么？”“嗯，大概是看某个小老鼠写话本，字越来越难看，实在是心生关切，忍不住去看看小老鼠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齐允回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暧昧眼神，“而且小老鼠怎么能说我是偷偷摸摸的呢？”齐允在元启儿眼里总是很轻浮，好听的让人浮想联翩的情话张口就来，仿若天赋。
“有没有人说过，仪王殿下很擅长讨女孩子欢心？”元启儿双手抱胸才不吃这一套。
“是吗？”齐允很无辜地眨眨眼，声音里透着愉悦，“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一直在旁边当背景版的影卫本早就对自家殿下的变脸麻木，可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眼角抽搐：有没有可能这位元小姐也是第一个被您如此对待的人呢？元启儿本来还想着侧敲旁击一下宋府的意愿动向，可有一侍卫和齐允耳语几句后，齐允便让她离开了。
在出去的前一刻，元启儿无意回头，她余光瞟到了一抹亮丽的鹅黄色，看背影是一名娇俏可人的女子，正小跳着向齐允的方向奔去，“允哥哥！”传来她的声音可爱清脆。
看不清齐允的脸。
元启儿的心无由来蓦地抽一下，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她把这种感觉归结为气愤与不屑，齐允果然不是什么好人，花言巧语一大堆，专骗小姑娘。
回到书馆。
在今天的一堆糟心事中，终于发生了一件能让元启儿稍微宽慰一点的事。
“这么巧，孙小姐。
”元启儿微微笑着，站到了她的面前。
时间回到孙若水拿到纸条的时候。
她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元启儿能够察觉出自己的身份，但又不够意外，毕竟她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位年轻的小姐与她见过的女子都要不同。
更加犀利，甚至给了她一种，自己的隐瞒早就被看出来只是不被点破的感觉。
她一整天都因着这个纸条浑浑噩噩，当然这并没有影响她干活，但只要安静下来，她总要想到这个纸条的内容。
她不知道这张纸条的主人是逞一时侠义为她打抱不平，还是真的在深思过后还愿意接下她这个烂摊子，对她施以援手。
真正让她下定决心，准备出逃的是一个很普通的晚上。
她的父亲又喝醉了，近日天气不好，家里小生意也做得不顺，她的父母便又动起了发卖她的念头。
其实抛去骨肉亲情，就按照冰冷的长久价值来说，她留下来可以干更多的活，可以养着弟弟，但是这周边全是一些抛妻弃女的，这种想法太正常了。
也许这句要卖她的话此刻只是说说，警告她好好干活。
放在以前，她孙若水会据理力争，阐明自己留在家里的好处，来让自己在这个腐败的屋子里多点安宁，但不知为何，这次的孙若水累了。
她疲倦于一次又一次的像兜售一件没人想要的小物件一样苦诉自己的用处，疲倦于每次为同样的事情而与他们发生重复无意义的争执。
亦或者，是元启儿的话真给了她一些勇气。
不管如何，她就是无法忍耐这一切了，在听她父母冷言冷语的那一刻，她忽然无比厌倦。
就是这么普通到不可思议的一个原因。
所以，她决定再跑出去一次。
就算没人能收留她，她也要离开这个地方，她相信凭她的本事，她不会饿死，总有一天会有安身之处的。
她还是先来找了元启儿，她可以说是新奇地看着这个话馆，但她走到话馆门口，反倒不好意思进去了，只在馆外假装无意地张望。
孙若水就这么踌躇到元启儿回来。
元启儿叫唤她的话语十分平静笃定，甚至都没有对她之前隐瞒的身份多做什么猜测，让她那一直不安疲惫的心也随之平复下来。
“元小姐——”孙若水嗫嚅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元启儿也并没用有多表情，只是取出一个话本。
她将笔递给她。
“来，这个故事的结局孙小姐你来写，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