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孕了。
这是我的第四个孩子,他的父亲是被我骗婚的男人。
我想要陪这个孩子长大。
1
贱货！贱货！
一声声怒骂在我耳边震响。
我感到胸腔里火辣辣地疼,胸膛就像要炸开了。
我丈夫张二柱的手紧紧掐在我的脖子上,他暴怒的声音好像越来越远了。
我拼命地挣扎着,摸索着,忽然,手触到一块冰凉的砖头。
我一把抓住砖头,朝着俯在我面前的这个凶神恶煞的脑袋,狠狠地拍过去,一下,两下……
也不知道拍了多少下,张二柱终于松开了手,他的头血淋淋的,歪在我旁边,沉重的身体像一座山压在我身上。
我喘了好一阵子,才有了力气把他推开,惊魂未定地爬起来。
我不敢去碰脚边的这堆东西,这个像猪一样的身体,不管是活着还是死的都让我恐惧。我强忍着疼痛和恶心,小心翼翼地避开它,拉开房门,冲进了漆黑的夜里。
我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地跑上村子后面的山梁,才惊疑不定地回头。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我沉重的呼吸声划破空气,像一台破风箱在急促地拉动。
我捂着似乎要裂开的胸口,就着朦胧的星光,惊惶地看着半山腰,张二柱就躺在半山腰那栋房子里。
我把他打死了吗
2
一年前,我嫁给张二柱的时候,刚满十八,我阿爹阿娘已经死了五年,阿伯和伯娘养了我五年。
张二柱是个杀猪的,左脸上长着好大一块黑斑,每当他把左脸对着我,我就像看到了恶鬼。
我到他家的那天晚上,他把来闹洞房的人轰走,一把把我推倒在床上,撕扯我的衣服。
我吓坏了,拼命地挣扎,想把他推开。
正拉扯间,啪的一声,我脸上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头晕眼花。
他恶狠狠的把我揪起来,吼道：老实点！你花了老子五千块！不听话,老子揍死你！
我的噩梦开始了。
我是张二柱的第三个女人,之前的,一个死了,一个被他打得受不了,偷偷跑了。
张二柱喜欢喝酒,等他喝醉了,我就遭殃了。
最好的时候,是赏我几巴掌；更多时候,是一顿老拳。
如果我反抗,他就狠命地揍我。
我很怕被他打死,只能更加小心。
村里还有几个光棍,我出去干活的时候,经常会感觉有一双眼睛像粘在我身上,让我浑身不舒服。
有一次洗澡的时候,我忽然听到木板搭的洗澡棚外有奇怪的喘气声音,我吓得大叫起来。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个人跑远了。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张二柱,没想到他一巴掌扇过来：骚货！以后我不在家,不准洗澡！
我强忍着泪水,默默地走开了。
我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糟糕。
3
这天晚上,我忙完了手上的活,正要上床睡觉,张二柱回来了。
他怒气冲冲地摔上房门,把我从床上揪下来,喷出来的酒气熏得我一阵恶心。
没等我反应过来,脸上已经吃了一巴掌。
说！刚刚从我家跑出去的是谁！他恶狠狠的叫着,唾沫星子溅到我脸上。
我满头雾水,刚才并没有人来串门啊。
没人来家里啊,我脱口说道。
哼！没人！我明明看到了有人跑了！是不是你勾搭上的奸夫！你这个贱货！
话音未落,我脸上又挨了一掌,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害怕起来,一边叫道：没有！我没有！一边抬起手来想护着自己的头。
可我这个动作似乎更加惹恼了张二柱,他一把抓住我的手,狠狠地一扭,一阵剧烈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尖叫起来。
还叫！你还敢叫！
他使劲把我一推,我栽倒在床上,接着是一阵猛过一阵的拳头落在我身上,我哭喊着求他别打了,却招来了更猛烈的暴击,我嘴里很快尝到一股又腥又咸的味道。
我想,张二柱已经疯了,他要把我打死。
不,我不能就这样被他打死。
这个念头刚闪过,我就感觉到嘴巴和鼻子被张二柱捂住了。
我拼命挣扎着,想挣开他的控制,可我的力气哪里有他那么大。
在一阵混乱挣扎中,我摔到地上。
张二柱也跟着我一起摔到地上,他的手松开了。
我拼命的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还没等我缓过气来,就感觉脖子上一窒,张二柱用双手掐住我,那张恶鬼一样的脸扭曲恐怖,正悬在我的上方。
我拼命的在地上摸索,我知道床脚那里有几块用来垫高的砖头。
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我的手才终于触到一块砖头。我一把抓住,紧紧地握在手里,对着张二柱的脑袋,狠狠地拍了过去……
4
意识到并没有人追来,我松了一口气,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一阵冷风吹过来,我打了个寒颤,彻底清醒了。
我闯了大祸了。
张二柱如果死了,杀人要偿命,这我是知道的。
如果他没死,那我只能回到他身边,最后也难逃一死。
没想到,我费了那么大的劲,最后都是一个死。
我该怎么办
回去找阿伯和伯娘吗
我想起了伯娘那张冷冷的脸。
逃跑吗我连镇上都没去过,能逃到哪里去呢说不定过两天就被人找到了。
想到这里,我绝望的捂住脸,无声的哭起来。
寒风吹在身上,我感到身上又冷又疼。忽然,一个人出现在我脑海里。
孙小林,他也许会帮我。
他曾经救过我。
半年前,我上山打柴,因为对附近的情况不熟悉,掉进了一个山洞里
我试着爬出来,才发现脚扭伤了。
我只能大声呼救,可是在山里,往往几天都不会有人经过这片区域。
就在我将要绝望的时候,洞口外探出来一个脑袋,是个年轻小伙子。
他用藤条把我拉出了山洞,告诉我他叫孙小林,经常到这边来寻找药草,刚才听到呼救声,就赶紧过来帮忙了。
他帮我检查了扭伤的脚,在检查的时候,看到了我遍布腿上的淤青。
我看到他的手停顿了一下,问我是谁。
我说我叫李春桃,是张二柱媳妇。
孙小林明显地沉默下来,不再说话,他让我等一下,他去去就回。
我等了好久,他才回来了。原来他回村找人帮忙,可是村里人不多,这天又正好都去别村吃席了,只剩几个老得走不动的。他本来还想去我们村找的,又怕我着急,拿了一瓶自己泡的跌打药酒先过来了。
我想了想,请他扶我到大路边。
他扶着我慢慢地走下山,可是,山上没有路,有些地方,我根本过不去。
在我摔倒两次后,孙小林红着脸说：妹子,你的脚再伤到就坏了,要不,我背你下去吧。
也只能这样了,我点点头：那就辛苦你了。
没事儿。他说着,在我面前蹲下来。
我趴到他的背上,感到他的身体一阵紧绷,不过,随着他稳稳的脚步走动起来,那紧绷很快就消失了。
我没想到他看起来瘦瘦的身体这么有劲儿,背着我还能轻松地从那么高陡的山上下来。
孙小林一直把我背到我们村后的山上,但是并没有走大路,而且一路上都在张望。
在望见我们村的房子后,他把我放了下来。
春桃妹子,他踌躇了一下说道：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再远了,怕被人看到了,对你不好。我这就去你们村找人来帮忙,跟人你就说是在这里扭到的,看到我经过,请我去喊人的。
我这才知道他一路上东张西望是为了什么。我心里一暖,脸上就红了,只好低着头点了点。
他走了几步,又返回来对我说：你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来找我,我要是能帮上忙,一定尽力。
我抬起头,看到他的眼睛,狭长的凤眼,黑黑的眼珠,很是诚恳。
再后来,我陆陆续续从村里人的口中了解到孙小林这个人。知道他家里兄弟多,很穷,二十好几也没娶到媳妇,不过人很聪明,胆子也大,还懂点药草,甚至到城里卖过药酒呢。
这样的一个人,他会帮我吗
我想到那双黑黑的眼睛,诚恳的表情,决定试一试。反正,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5
很快,我就站在了孙小林的屋门前,跟那些没成家的男青年一样,他也住在村边的一间小土房里,我在一次到他们村吃酒席的时候看到过。
犹豫了一下,我敲了敲门,屋里亮起昏黄的灯光,过了一会儿,门吱地一声开了。
孙小林侧了身子,让我进门。就着灯光,我看到他瞪大的眼睛和惊讶的表情。
这是怎么了他的声音有点颤抖。
我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他的表情从惊讶转成愤怒,再转成震惊,又慢慢平复下来,默默地想了好久。
我嗫喏着：那次你说让我有事来找你,现在出了这事儿,我实在没有别人可以商量的,只好来找你了。你如果怕我连累你,我马上走。
听到我说话,他抬起头来：妹子,你别误会,待我好好想想。
他紧锁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像是下了决心,说：妹子,我最近正想着要去城里找活干,你如果信得过我,就跟我一起走,有我孙小林一口饭吃,就不会少了你的。
我心里一暖,眼泪就掉了下来,重重地点了头。
天亮后,孙小林让我呆在屋里,他要出去打听一下张二柱的情况。走之前,他把门口锁上了,说是怕有人来看到我。
快到下午的时候,他回来了,沉着脸说：张二柱死了。我跟家里人说了,我明天要去城里打工,赶早班车,天不亮就要走。
我没有多问,不知道为什么,我信任这个男人,觉得他可以保护我。
到了晚上,我们悄悄离开村子,趁着夜色,逃离了这个让我恐惧的地方。
6
城里热闹极了。孙小林对我很好,他给我买了新衣裳。我换上后,他眼睛亮亮地看着我说：春桃,你真好看！我娇羞地红了脸,别过身去不理他。他笑嘻嘻的把我拉过去,嘴唇就落在我脸上,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在城里,花钱的地方真多啊！我们的钱很快就花完了。
我没有身份证明,我和他只能到处找些零工干着。
后来,孙小林泡了些药酒,又找人在一块红布上写上：祖传秘方,跌打良药几个大字,卖起药酒来。
一天晚上,他带回来一个受伤的人,在我们租住的地方住了几天,那人才走了。
没过多久,孙小林说前几天在家里住的那个人,介绍他去帮人家看门,工钱挺高,但是要在晚上工作。
从那以后,孙小林就白天睡觉,晚上出门。
后来,他回来的时候身上就开始带着酒味儿。
我有点担心,我怕他像张二柱那样喝醉了就打人。
不过,孙小林好像酒量很好,喝酒了回来也是倒头睡觉,我的心就放了下来。
一天早上,他一进门,就把我抱起来,转了一圈,把我放下来后,他嘿嘿地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带着塑料外壳的小卡片：春桃,你有身份证了！
我接过来一看,那张卡片上确实是我的照片,可写的名字却是孙小英。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说：这是黄四帮我弄到的。黄四,就是受伤后在我家住了几天,又给孙小林介绍工作的人。
为啥写成孙小英
你傻呀！写李春桃,万一公安找到你怎么办
我冒出一头冷汗。对,我怎么忘了,是这日子过得太轻易了
以后跟人就说你是我妹妹。
7
我以为日子可以这样安稳地一直过下去。
直到有一天,孙小林三天两夜没回来,我吓坏了。
我不知道他出了什么事。我不敢离开租住的房子,怕他回来了找不到我。
我像掉进陷阱的小兽,在那间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了不知道多少趟,脑海里闪过无数可怕的念头。
我不敢想下去。最后,我实在太累了,歪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睁眼,看到孙小林正坐在床边,拉着我的手,一双眼睛通红,眼角一块淤青,嘴巴也肿了,眼泪正吧嗒吧嗒掉在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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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下子坐起来,紧紧抱住他,哭出了声：小林哥,你回来了！
见我醒了,孙小林擦擦眼泪,低低地应了声：嗯
你怎么啦怎么伤了我轻轻地摸摸他的脸：疼吗
还好。厂里出了点事,不过弄好了,不要紧。
老板没生气吧不会不要你了吧
不会,你别瞎担心了。
他停了一下,别开眼睛不看我,说：你跟我去个地方,我有个朋友想给你介绍个工作。
啊,这么好的事。我换上最好的衣裳,跟他去了。
他把我带到一个看起来很高档的地方,地面铺着花花绿绿的毛毯,屋顶上吊下来一盏巨大的玻璃做的灯,连墙壁上都贴着厚厚的一层布。
门口站着黄四,他一看到我们,就迎过来,瞄了我一眼,对孙小林说：宋老大正等着呢。
孙小林顿了顿,对我说：你跟黄四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我疑惑地看着他。
快去吧！
我只好跟着黄四。
他带着我在房子里七拐八弯地绕了好久,打开了一扇门,说：进去吧！还推了我一把,没等我反应过来,门在身后关上了。
8
屋子里只有一盏小灯,就着灯光,我看到屋子中间有一张很大的床,床上躺着一个满身横肉,一脸狞笑的男人。
我吓坏了,转身去拉门,可是不管我如何用力,那门就是纹丝不动。
正在我惊慌失措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让我毛骨悚然的大笑声,接着我被人拦腰抱起来,重重地压在床上。
我尖声大叫起来,拳打脚踢,想推开这副压在我身上的身躯,可这人比张二柱还强壮几分,我用尽了力气,还是被他紧紧地压在身下。
小林哥！小林哥！我忍不住哭叫起来。
哈哈哈！小林哥小美人,你的小林哥把你输给我啦！你放心,等我睡了你,就把欠条还给他！
你骗人！你骗人！
我宋大伟是个坏种,可从来不骗人,你自己看吧！
他把一张纸摊在我面前。
那上面写着孙小林欠宋大伟三万元,限三日内还清。
我脑袋嗡的一响,昏了过去。
等我醒过来,宋大伟已经不见了,我感到身上疼得厉害,愤怒和屈辱让我的眼泪不停地流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孙小林来了,一进门,他就噗咚一声跪在我面前。
看到这个男人,我的心像刀割一样的疼。
爹娘死后,我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伯娘刻薄我,张二柱下死劲儿打我,我都没有多难过。因为我不把自己的心交出去,就不会受伤。
而孙小林,我把身心都交给他了。
孙小林啪地一声扇了自己一嘴巴：春桃,我对不起你,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不这样,宋大伟就要把我的两只手剁掉。
想起那些他说的永远不辜负我的笑话,我扭过头去。
看我没反应,他哭了：看在我带你逃出来的份上,你就原谅我吧！
我心里一震,想起死猪一样躺在地上的张二柱。
我瞪着孙小林。他变了,变得我已经不认识了。
他看看我,又低下头去：春桃,我以后再也不赌钱了,我们离开这里。
9
孙小林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辆看起来快要散架的破五菱面包车,把我们两年来攒下的一点家当全塞进车里。
我们开始了流浪的生活。
我后来才知道,孙小林说的去上班,其实是跟着黄四他们到处去偷窃。
宋大伟是一个黑团伙的老大,这个团伙盘踞在A市,无恶不作。
而孙小林迷上了赌博。
我浑浑噩噩地过了好一段日子,孙小林好像对我更好了,他时不时买些好吃的给我,我看得出来,他希望我开心起来。
可是我怎么也笑不起来,他有时候跟我亲热,我也是呆呆地躺在他身下。
又过了好几个月,我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胖了很多,原来的裤子都穿不下了。
我好像病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孙小林也发现了,他把我送到医院。
原来,我已经怀孕五个月了。
孙小林拿着报告单,脸色忽明忽暗的。他问医生：能拿掉吗
医生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老婆现在身体情况很差,孩子又这么大了,搞不好会要命的！
医生开了一堆药,让我好好吃饭,按时吃药,定期复查。
我抓住药,扶着肚子,原来这里面有了个娃娃啊。
我阴沉了好几个月的心里,好像裂开了一个口子,有一缕阳光照了进来。
我想象着这个孩子的模样,微微的笑了起来。
孙小林看着我,眼神复杂。
10
我躺在医院的房间里,阳光照进来,落在我身边的这张皱巴巴的小脸上,他皱着眉头,睡得正香。我轻轻地摸摸他的头发,那柔软的触感让我的心也变得软软的。
孙小林送饭来了,他说：医生说你恢复得很好,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他愣了一下,说：吃饭吧。
出院后,他把我接到一间小房子里,看着我惊讶的表情,他讪讪地说：我找黄四借了点钱,你不能在车上坐月子。
我点点头：谢谢你了。
一个月后,我们退了房,又开始住到了面包车上。
一天晚上,我在车里醒过来,发现孙小林正在开车,孩子却不见了。
我扑到驾驶座边,大声喊他停下来。可他就像没听到似的。
我干脆扑到他身上,他只好把车停下。
孩子呢我的声音发颤。
送人了。他没看我。
送给谁了快去要回来！我快要哭了。
春桃,我们养不起他。
还没养怎么知道养不起！
你快去把他要回来！我哇哇大哭。
啪！他狠狠地一掌拍在方向盘上,车子都抖了抖。
这个孩子,都不知道是谁的种！而且,你想让他有个杀人犯妈妈吗！
我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孩子,你在哪里呢你饿了怎么办哭了谁哄你你那么小,那么弱,我却再也护不了你了！
我恨孙小林,都是他造的孽；我也恨我自己,我的孩子丢了,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孙小林阴沉着脸,重新发动了汽车。
11
这是我从村里逃出来的第十年了。
孙小林没有遵守他再也不赌博的诺言,相反的,他成了一个真正的赌徒。
他还找到一个新的来钱的方法：用我来骗婚。
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他利用走街串巷卖药酒的机会,打听到哪里有急于找老婆的光棍,然后又放出风声,说我是他妹妹,刚离婚不久,希望找一户好人家嫁了,彩礼不高,比当地的要少一些。
那些光棍们见到我之后,几乎都立刻同意他的条件。
有时候,他们会直接把我领走,有时候,我得跟他们去民政局登记,领结婚证。
我已经不记得我领过多少本结婚证了。
但是,我总是必须跟他们回家,过上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后,孙小林会来找我,说家里父母病重,他来接我回趟娘家。
这期间,我又怀过两个孩子,孙小林都让我生下来了,但是都被他送人了。
我知道,孩子是被他卖掉的,可我能怎么办呢
我哭闹过,威胁过,跪求过他,可孙小林,他不是人。
这些年,我一直想找机会离开他,可是我的身份证被他藏着,身上没有一分钱。我见过那些一个人流浪的女人,她们都衣衫褴褛,呆呆傻傻,我不想像她们一样。
可我也没有放弃,我偷偷地学写字,学普通话。我还求他给我买了刺绣的东西,我阿娘是寨子里有名的绣娘,她绣的鸟儿好像会飞起来,鱼儿好像会游动。我小时候跟她学会了刺绣,现在我有空了就绣花。阿娘说过,有技艺傍身,走到哪里都不会饿死。
孙小林以为我是因为太无聊,也没阻止我。
12
这次,我们到了广西。
因为孙小林认识了一个广西人,他说起他们那里以前很穷,但是这几年因为发展经济林,好多人家一年就能收入上十万块。
他带着我来到山区,我们装着打零工,跟着一个包工头到各个村去干活,有时候伐木,有时候种树,有时候给林木除草,施肥。
刘永信就是雇主之一。他家里的树正好要砍伐,所以请了好些帮工。
刘永信是个好心人,看到我身上被蚊虫叮的大包小包,第二天就给我带了一盒可以绑在身上的蚊香。
我接过蚊香,笑着对他说了声谢谢,看着我的笑脸,他愣了一下,脸红了。
那天,我干完活正往山下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响声,旁边有人大喝一声快闪开！接着,我感到自己被人用力一拉,我扑倒在地上,有个人一下压在我身上。随着一阵轰隆轰隆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滚过去了。
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趴在刘永信的身下,四周一片惊呼声。
他看看我,尴尬地爬起来。
我懵了：怎么回事
孙小林跑过来,神色紧张：你没事吧
没事。
他转向刘永信：多谢你救了我妹子！
原来是准备装车的木头从山坡上滚下来了,是刘永信拉了我一把,又把我护在身下,我才没有受伤。
当天晚上,孙小林和刘永信喝了个痛快。当他听到刘永信说自己三十多了还没讨到老婆,眼睛一下就亮了。
兄弟,真正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我这妹子,刚离婚没多久,我就想给她找个像你这样的男人,可靠！
刘永信看看我,我就怕妹子嫌我丑。
他个子不高,宽鼻大嘴,小眼睛。
说什么呢！咱们男人,又不靠脸吃饭！孙小林转向我：妹妹,你说是不是
我违心地点点头。
我不是觉得刘永信丑,这个男人刚刚救了我,我不想骗他。
晚上,我对孙小林说：我不想骗他。
孙小林气急败坏地骂我：你是不是想进牢里蹲一辈子
他又用这事来威胁我。
这个男人,我必须要离开他。
每次骗婚,苏小林都会让我跟对方生活一段时间。等钱花的差不多了,他又会回来找我。
刘永信看起来是个好人,也许我可以好好利用这次机会。
想到这里,我说：行,我再做一次,以后,绝不会再做了。
苏小林的声音软下来：春桃,就这一次,以后我们就找个地方住下来,好好过日子。
13
我和刘永信结婚了,他卖木头的八万块,当了彩礼给了孙小林。
孙小林高高兴兴的走了,临走前叮嘱我好好跟刘永信过日子,他有空了再来看我。
我结婚第二天就上山去干活。我拼命的干,想多少赎点我的罪。
刘永信心疼得都快掉眼泪了。小英,你不用那么拼,我请得起人。
他越是心疼我,我心里就越难过。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我越来越发现刘永信是个心地很好的人。
村里的青壮年大多都去广东了,留下的差不多都是老人孩子,平时村里人有事,总会找他帮忙。他每次去镇上,三轮摩托车上驮得满满的,都是阿婆阿公们托他卖的货,回来的时候满满的也都是他帮买的东西。
有一次,一个大婶生了急病,他三更半夜爬起来,把人送到镇上的医院。在那里照顾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人家的儿子从广东赶回来,他才回家。
亲热的时候,他总是小心翼翼,又没有什么经验,显得笨手笨脚的。
一天晚上,他又笨手笨脚,我忍了好久,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他脸红了,说：是不是我太傻了
我憋住笑：谁说你傻了你才不傻呢！
他的小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真的吗
这天晚上,我觉得我的身体又活过来了。
14
已经两个月了,孙小林还没来接我。
我有些开心,我越来越喜欢刘永信了。
我也很忐忑,如果孙小林来了我该怎么办
又过了一个月,孙小林还是没有来。
我怀孕了。
刘永信高兴坏了,抱着我使劲儿地亲,给我买了好多东西,吃的,穿的,用的。
我下了决心,我要陪着这个孩子长大。
不管孙小林为什么没有来接我,若是他来了,我绝不再跟他走了。
刘永信不让我上山干活了。
也好,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村委的中心小学那里,来了一个城里来支教的女老师,我听村里的孩子说,那个女老师人很好,知道的东西可多了。
我想,一个城里的女孩子,愿意放弃城里的好日子,来到这山旮旯里帮助别人,心地一定是很好的。
第二天,我去了中心小学。
支教的女老师姓马,是个很爱笑的女孩。
她请我跟她一起给孩子们摇跳绳。
孩子们走后,她笑着对我说：大嫂,你是有事来找我的吧
我点点头：马老师,我小时候家里穷,小学没读完,我能不能来听你的课
她想了想,问：你原来念到几年级
四年级。
那你来吧！我现在正好负责高年级的课。
15
从第二天开始,我每天都去上课。下课后就跟马老师一起带孩子们游戏。我们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刘永信知道了,小眼睛笑得都找不着了,只看到一张大嘴巴,快咧到耳朵上了。
我拍了他一下：不准笑话我！
他捂了嘴,嘿嘿地点头。
更让我惊喜的是,马老师有时候会给孩子们上普法课！
每次上普法课,我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紧紧地盯着老师,耳朵恨不得竖起来,不放过一个字。
马老师一定是注意到了我的异样,有一天,在送走孩子们后,她叫住了我：大嫂,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需要法律才能解决的问题了
我……
来,我们到我房间坐坐。
坐下来后,马老师说：大嫂,我知道你有难处,放心吧,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我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清亮清亮的,能看到我的影子。
我的心定了下来。
我有个妹妹,失手杀了人,会被判死刑吗
马老师的表情一紧,问我：那你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吗
我把经过讲了一遍,但没说张二柱的名字。
她听我讲完,沉默了好一阵,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大嫂,谢谢你信任我。以我了解的法律知识来看,她这种情况属于正当防卫,不会被判刑的。但是因为时间过了那么久,当时也没有人看到,法院不能只按照你妹妹的说法来判案,所以这件事比较复杂。
她又想了好一会儿,说：这样吧,我有学法律的同学,我问问他们,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16
又过了快一个月,马老师将我喊到她的房间,进了门,我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大叠纸张。
这是我同学寄来的类似案件的资料。马老师指着那叠纸说。
他信里说了,你妹妹本来最多属于防卫过当,如果当时能去自首,很可能罚得比较轻。但是逃逸了那么多年,公安机关侦查起来有难度。如果没有人给她作证,就很麻烦了。
我怔了一下：那会判多少年呢
防卫过当或失手杀人后自首,一般会判三到七年有期徒刑。但现在的关键是能不能断定她是防卫过当。
她看着我：这样吧,这些资料你先仔细看看,看有没有帮助。你说过那人曾打死过老婆,这也可以作为他存在暴力行为的证据,但是需要村里有人作证。
我点点头。
可没等我看完资料,孙小林来了。
那天,我从学校回家,在村口就碰见了刘永信。他看到我,快步走过来扶住我：小英,大舅哥来了,他说家里有点事,想来接你回去看看,你一会儿别着急哈！
我脚步一顿。
不是什么大事,大舅哥说,是岳母身体有些不舒服,想你了。
哦豁。我在心里冷笑一声。
孙小林,他以为我还是那个任他揉捏的小女人呢。
他来得正好。
17
孙小林瘦了很多,他一看到我们,就站了起来：小英回来了！他又看看我的腰：你身体还好吧
刘永信乐呵呵的说：她好着呢！再过几个月,你就可以来吃添丁酒啦！
孙小林神色变了变,很快就笑着说：那真是大喜事啊！我一定来一定来。
我对刘永信说：阿信,你去捉只鸡来杀了,一会儿煮个白斩鸡。
刘永信乐颠颠地去了。
孙小林看他出去,马上走过来抱住我：春桃,我可想死你了！过这么久才来,你不怪我吧
我轻轻地推开他：别乱来！刘永信就在外面。
他站开了一点,用家乡话对我说了这段时间的遭遇。
原来他离开后,就去找人赌钱,结果因为被人怀疑出老千,痛打了一顿,扔在路边。幸好有人路过发现了他,把他送到了医院,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出院后又养了几个月,才恢复了元气,有力气来找我。
春桃,你差点就见不到我了。他又来拉我的手。
我本来想甩开,想了想,拍了拍他：这不是没事了吗,好好再养些日子,身体就恢复了。
嗯嗯,明天我就带你走。他笑了。
我看着他：小林哥,明天你先走,等过段时间再来,刘永信还有几万块钱,他现在很相信我,我想办法拿到钱再跟你走,你的身体还需要钱调养。
他愣了一下,想了想,喜笑颜开,点了头。
第二天,孙小林一走,我就去找马老师。
马老师,我想报警。
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需要我帮你吗
我点点头。
18
我不是孙小英,我叫李春桃,我杀了我丈夫,逃走了。
在警察局里,我对着一个长得很精神的女警察说。
我从爹娘去世开始,把我的故事说了一遍。
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就止不住了,开始不停地流。
原来我心里藏着这么多的泪水,多得好像怎么也流不完。
马老师坐在我身边,轻轻地抱着我的肩膀,不时地拍拍我,递给我纸巾。她的眼睛里也泪汪汪的。
一开始,女警察的眼里满是同情,听到后来,她的表情越来越愤怒,放在桌面上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
等我停下来,她问我：你的家乡是哪里你丈夫真名就叫张二柱吗
我说的时候,她就用纸笔记下来。写完递给旁边一直在写字的年轻警察：去查一查这个人。
过了好一会儿,年轻警察在门口叫了一声：周警官,查到了。
周警官出去了,又向我们招招手：来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我跟她来到一个小电视机前,一看,张二柱正在电视机里瞪着我,我吓了一跳。
周警官看看我：是他吗
嗯,是他,张二柱。,看到那块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黑斑,我确定就是他。
周警官笑了,安慰地拍拍我的肩膀：你没杀他,他还活着呢,现在在监狱里。
我惊愕得张开嘴巴,孙小林从一开始就骗了我
我哭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又哈哈大笑起来,自从阿爹和阿娘死后,我就没有笑得这么畅快过。
我可以陪着我的孩子长大了！
19
我生了,这次是个女儿。
刘永信抱着女儿,左看右看,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长得不像我。
我笑着打了他一下：又胡说！
他傻傻地笑：我闺女长得和妈妈一样好看！
我微笑着看他,这个长得有点丑的男人,在我历经磨难之后,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港湾。
那天,他听我讲完这些年的遭遇后,抱着我哭了：天杀的张二柱,该死的孙小林,让你受了这么多罪！你放心,以后我不会让你再受苦了。
他眼里满满都是怜惜,紧紧地抱着我。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他用粗糙的手指轻轻地为我抹去泪水。我笑了,我终于又有家了！
一年后,孙小林因为偷窃罪、诈骗罪和买卖人口罪被判了二十年,而我因为是被强迫胁从犯罪免于处罚。
孙小林把黄四和宋大伟都供出来了。警察顺藤摸瓜,端掉了以宋大伟为首的涉黑集团,还打掉了一个拐骗、买卖妇女儿童的犯罪链条。不过黄四已经死了,是偷东西逃跑的时候失足淹死的。宋大伟因为作恶太多,判了死刑立即执行。
法院判决后,孙小林提出想见我一面。
我同意了。
那天,刘永信陪着我到了监狱,进去前,他担忧地看着我：真的不用我陪你进去
我拍拍他的手：放心吧,我没事。
坐在接待室里,我隔着铁栏杆看着孙小林慢慢地走进来。
他瘦得更厉害了,囚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我忽然想起他背着我下山时那有点瘦却有力的身体。
他在我对面坐下来,眼睛躲躲闪闪的不敢看我。还是那双狭长的凤眼,眼神却变得浑浊灰暗。
春桃,我对不起你,我知道你恨我,可我太喜欢你了,如果不说张二柱死了,我怕你不会跟我走。
他想了想又说：再说,如果你回去了,等张二柱好了,他还是会打死你的。
我点点头：我知道,张二柱又把他后面的老婆打残了,现在他也在监狱里呢。
孙小林的表情轻松了一点。
他又说：你别恨我。
我看着这个帮过我却又深深伤害了我的男人。
我曾经那么恨他,因为那时我还爱着他。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
我已经不恨你了。只是你不该骗钱,不该把孩子卖了,他们也许是你的亲生骨肉。
孙小林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他说：我把买孩子的人都写给公安了。
我点点头：你好好劳动改造吧,我阿娘说过,犯了错好好改,才能赎罪。
他鸡啄米一样点头。
我走出监狱的大门,看到刘永信抱着女儿焦急地走来走去。
我快步向他们走过去,感到头顶上的太阳照得暖洋洋的。
春天来了。
番外
孙小林
我真恨自己。
春桃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我背着她下山,她柔软的身体趴在我背上,身上有若有若无的香气。
我真想一直背着她。
可她是张二柱的老婆。
张二柱,十里八乡有名的坏脾气,打死了一个老婆,又打跑了一个。
我替她担心。
不知道为什么,我告诉她有事来找我。
话说出口,我有点后悔。张二柱,我能惹得起吗
没想到,她真的来了。
看到她青紫肿胀的脸,瑟瑟发抖的身体,我的心揪成一团。
我惹不起张二柱,不过我可以带她离开这里。
我告诉她张二柱死了,这样她才会有决心跟我走。
我们到了城里,春桃开心得像个孩子,给她买点小东西就能逗她笑得开怀。
可在城里生活比我想象的难多了。
春桃没身份,我们只能有一天没两天地打零工。
我开始去卖药酒,可这东西用好了才有回头客,我这样流动摆摊,根本没几个人买。
可我不想春桃觉得我没用。
直到我救了黄四,他在我们家住了几天,离开时,跟我聊了很久。
我决定跟他们一起干。我给他们放放风,分钱的时候拿点小钱。
通过黄四,我认识了宋大伟。
宋大伟开了个赌场,黄四和一帮哥们儿经常去那里赌钱。
他也拉着我一起去。
我玩了几次,都赢钱了。
我很高兴,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
可不知道为什么,后面我的赌运越来越差。
有一天,宋大伟找了我去,扔给我一张纸,那是我这段时间在赌场输钱的账。
三万元！我傻眼了。
宋大伟让我三天内还钱。我拿什么还
宋大伟看着我,嘿嘿地笑,他说：听兄弟们说你女人长得不错,这样吧,你带她来给我睡一晚,我把欠条还给你。
那怎么可以！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我被狠狠地揍了一顿,宋大伟还说要把我两只手剁了抵债。
黄四把我拉到一边劝我,他说女人给睡一下又不会少点什么,宋大伟可是个狠角色,说到做到。
我真想一头撞死算了,可我舍不得春桃,她温柔地看着我的样子真是让人的心都要化了。
所以我又骗了她。
春桃几个月不和我说话,我知道她生大气了。
她竟然怀孕了！
我心里就像有一只猫爪,每看见她的肚子,我的心就被挠一下,想起宋大伟那张淫荡的笑脸。
孩子生下来了,春桃好像又活过来了一样,她看着那小孩的眼神,让我想起她以前温柔地看我的样子。
我嫉妒得发狂。
我找到黄四,让他帮我找个买家。
我把孩子卖了一万块钱。
春桃像疯了一样,抓住我又踢又打。
我让她打。
等她打累了,我问她：你想让他有个杀人犯妈妈吗
她嚎啕大哭,却不闹了。
我知道我又狠狠地伤了她,可我也没办法,一看到那孩子,我就想他到底是不是宋大伟的种。
春桃又不理我了。
我心里烦闷,又去赌钱。不是有句话叫做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吗我和春桃好得像蜜一样时,我总输钱,现在她不理我了,我总可以赢钱了吧。
可我还是输钱。
越输越想赢,我收不住手了。
我又把钱输完了。
那天,一个赌友问我：你妹子结婚了吗我们那里有个光棍,想找个老婆。
我灵光一闪：他能出多少彩礼
现在想想,我觉得自己真该死。
她让我好好改造,好好赎罪。她说的对,我真是罪孽深重,被判二十年,一点都不冤。
可我几乎夜夜都做噩梦,不是梦见宋大伟狞笑着扑向春桃,就是梦见春桃的第一个孩子,他长着一双跟春桃一模一样的眼睛,抱着我的腿哭着喊我爸爸,让我不要卖掉他。黄四告诉过我,他没长到三岁就死了。他是不是来找我索命的
我真的好害怕啊,我都不敢睡觉了。
每天晚上睡不着觉,白天还要干活,我精神越来越恍惚,有一次在劳动的时候,一头栽进了水池里,狱警把我捞起来后,我嘴里一直在嚷嚷：滚开！滚开！我不是你爸,别缠着我！
他们说我疯了。
番外
马老师
我正在操场上带孩子们游戏,一抬头,看到了春桃。
她那时还叫孙小英。
她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我们,身材匀停,眉眼如画。
不知道为何,我看到她,心里一动。
她成了我的旁听生。
上课的时候,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专注地看着我,这个时候,我会忘记她的年龄,觉得她跟我班上的孩子一样纯真。
有时,我在她的眼神里看到坚忍,像是一潭深水,藏着所有的东西。
还有的时候,当她看着孩子们游戏时,眼里有一种深深的悲伤,那种悲伤让我动容,我想她一定是经历过深切的伤痛。
后来,我又看到了她在我的普法课上如饥似渴的样子。
我断定她遇到需要法律解决的难题了。
果然,我听到了一个弱小女子反杀暴虐丈夫的故事。
她只有十九岁啊。
我想帮她。
她来找我,让我帮她报警。
在警察局里,我坐在她身边,听到了她悲伤的源头,看到她泪雨滂沱。
我愤怒出离,恨不得把那几个畜生都宰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最后他们都罪有应得。
我后来离开了那个山村,但一直保持着和春桃的联系。
在公安机关的帮助下,她找回了两个孩子,但第一个孩子已经夭折了。
后来,她又学会了织壮锦,带动着村里的女人们,做起了织锦,刺绣的活,通过网络把生意做到了全国,甚至国外。因为她,村里的孩子们不必成为留守儿童。
她还自学了法律,成了镇上的义务普法员。
她和刘永信的女儿刘圆,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创业,与一位志同道合的小伙子相爱了。
前些日子,刘圆结婚,我也去吃席。
春桃和刘永信站在门口接待客人,她眼角有了皱纹,头发也花白了,但眼睛里的星星还在闪着我熟悉的光芒。
春桃找回来的两个儿子,已经成家立业,这天,几个儿子儿媳都忙前忙后帮忙,我们正聊着,两个两三岁的孩子跑过来,要爷爷奶奶抱抱。
刘永信呵呵笑着,蹲下来一手一个,把孩子抱起来说：走,爷爷带你们去放鞭炮,让你奶奶跟马老师好好聊聊！
门外,喜庆的鞭炮声热热闹闹地响起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