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马厩风波
烈日当空,青州衙门的马厩被晒得发烫。陈逸风攥着缰绳,额头的汗珠子噼里啪啦往下砸。他胯下的枣红马焦躁地甩头,蹄子在地上刨出几道深沟。
祖宗,给点面子行不行他压着嗓子哄马,脖子抻得老长,活像只被架在火堆上的鹅。这马是许捕头的心头肉,若蹭掉块油皮,他这身皂衣怕是要被扒了。
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陈逸风一激灵。马厩外尘土飞扬,两匹黑鬃骏马疾驰而来,后头跟着辆悬案司的乌木马车。领头的女子勒住缰绳,马尾辫高高扬起,露出一张圆脸,杏眼往马厩里一扫:让道!
陈逸风手一哆嗦,枣红马猛地甩头,铁蹄哐当擦过许墨阳那匹白马的肚子。白马长嘶一声,车辕上的苏素啧地跳下地,三步并两步冲过来:松缰绳!脚别夹马肚子!
用你教陈逸风嘴上硬气,身子却僵成了木头。苏素一把夺过缰绳,翻身跃上马背。马蹄嘚嘚转了两圈,稳稳扎进空位,连马尾都没扫到旁边的草料桶。
陈逸风刚松半口气,就听见身后一声冷哼。许墨阳抱着胳膊立在阴影里,皂靴上的银云纹刺得人眼疼:陈逸风,你当衙门是杂耍班子
头儿,我这是……
悬案司的马车若翻了,你十个脑袋也赔不起。许墨阳刀鞘往白马肚子上一敲,三道红痕赫然在目。陈逸风喉头一哽,仿佛那鞭子抽在自己脊梁上。
苏素掸了掸衣摆的灰,脆生生插话:许捕头,这马厩窄得耗子钻过都得收腹,怨不得人。话没说完,她忽然瞥见白马腿上的伤,哎这刮痕……
陈逸风后颈汗毛唰地立起来。
苏姑娘舟车劳顿,先去歇脚。许墨阳突然截住话头,眼风扫过陈逸风,你,滚去擦马厩。
暮色渐沉,陈逸风拎着木桶往马槽泼水。草料堆后头传来窸窣响动,苏素蹲在那儿往白马腿上抹药膏,嘴里还叼着根草茎。
告黑状的小人!陈逸风把刷子摔进水桶。
苏素头也不抬:许捕头早瞧见了,我不过说实话。她指尖沾了点药膏,突然噗嗤乐了,你这骑术,连马都嫌丢人!
陈逸风正要回嘴,马厩外忽然响起铜锣声。许墨阳拎着卷宗大步流星进来,后头跟着个穿灰袍的年轻仵作。
三更天集合。许墨阳把卷宗拍在草料堆上,溅起一片浮尘,济世堂出了命案,悬案司要并案查。
苏素蹭地站起来,杏眼发亮:连环案
你留下帮手。许墨阳刀柄点了点陈逸风,带苏姑娘熟悉青州地界。
陈逸风盯着苏素后脑勺晃悠的马尾辫,牙根直痒痒。这哪是帮手,分明是许墨阳插在他眼皮底下的钉子!
2
药堂疑云
济世堂的门槛快被踩塌了。
陈逸风扒开人群往里挤,后襟冷不丁被人拽住。苏素攥着他腰带上的铜扣,眉毛挑得老高:官差办案,借过!
前头抱药罐的老头儿吓得一哆嗦,生生给她让出条道。
堂屋里乌泱泱跪着七八个人,孝服上沾满泥点子。领头的中年汉子捶着地砖干嚎:我爹昨儿还能喝两碗粥,今早就咽气了!定是你们开错了方子!
药柜后头转出个穿青布衫的妇人,手里端着铜秤盘,眼皮都没抬:李老爷痰症入肺三年,能撑到开春已是造化。
徐灵素!你咒我爹!汉子蹦起来要扑人,被陈逸风横刀拦住。
苏素绕到棺木前嗅了嗅,突然掀开白麻布。腐臭味轰地炸开,呛得人倒退三步。她倒是面不改色,指尖蹭了蹭尸体嘴角:七窍渗血,指甲发黑——这是中毒。
放屁!我爹喝的都是济世堂的药!
喝药徐灵素冷笑,铜秤盘往案上一磕,人参三钱,川贝五钱——这方子要吃死人,青州城早该绝户了。
陈逸风正头疼,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段寻背着药箱跨进来,月白袍子纤尘不染,跟灵堂格格不入。他冲徐灵素略一颔首,径自掀开尸布验伤。
劳驾,取根银簪。段寻话音未落,苏素已经拔下自己的桃木簪递过去。簪尖插进喉头再抽出来,木纹里渗出一道青线。
鹤顶红。段寻掏帕子擦手,每日半钱,连服十日毙命。
堂屋里顿时炸了锅。李家人哭骂着要砸药柜,徐灵素抄起捣药杵横在胸前,眼尾泛红:我徐家三代行医,轮不到你们泼脏水!
陈逸风刀鞘往柜上一拍:都闭嘴!尸体抬回衙门,徐掌柜跟李家人统统带走!
苏素突然拽他胳膊:那柜子第三格,药罐子摆反了。
陈逸风眯眼一瞧——紫砂罐本该贴着茯苓签,如今却塞在朱砂格里。他伸手要摸,徐灵素猛地撞开药柜,瓷罐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官爷仔细扎手。她弯腰捡碎片,腕子抖得厉害。
衙门地牢潮得能拧出水。
陈逸风蹲在栅栏外啃烧饼,含糊道:李家人说老爷子这半年只喝过你的药。
徐灵素靠着草垛绣帕子,针脚细得像蛛网:鹤顶红又不是大白菜,我一个坐堂大夫,哪来的门路
那药柜怎么回事
银针咔地戳进绷布,徐灵素抬头一笑:招了蟑螂,挪个地方晒药——官爷若不信,把我药庐翻个底朝天
隔壁牢房突然传来碗碟碎裂声。李家长子揪着牢门吼:就是这毒妇害我爹!她上月还劝我爹少遭罪,早点咽气!
徐灵素捻着线头轻嗤:久病床前无孝子,这话该我说你。
陈逸风还要追问,苏素风风火火闯进来,马尾梢滴着雨珠子:段先生从李老爷指甲缝里验出朱砂粉,跟济世堂药柜里的对上了!
徐灵素手一颤,绣花针扎进指腹。血珠洇在帕子上,恰似朵红梅。
徐掌柜的账本也有蹊跷。苏素把册子拍在木栅上,近半年买了二十斤朱砂,够毒死半城人了吧
徐灵素攥紧染血的帕子,忽然轻笑:青州城患癔症的多,朱砂安神。
陈逸风拽着苏素往外走:跟她废什么话!等搜完药庐……
话没说完,许墨阳挟着冷风迈进地牢,后头跟着个浑身哆嗦的药童。小孩扑通跪倒,带着哭腔喊:徐掌柜每旬都让我送药去城郊坟岗子!
徐灵素手里的绣绷啪地砸进泥水里。
三更雨急,乱葬岗的野狗绿着眼溜边跑。
陈逸风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里,火把照见土坡下歪着块木牌,隐约能辨出慈幼院三字。苏素用刀尖挑开浮土,露出个陶瓮,里头堆满灰白药渣。
段寻抓了把渣子嗅:川乌,马钱子,都是虎狼药。
这地方埋的都是病死的孤儿。陈逸风踢开半截小棺材,徐灵素给将死之人喂毒药
苏素突然蹲下身,从陶瓮底抽出一沓黄纸。借着火苗细看,竟是按着手印的契书,上头歪歪扭扭写着自愿求死。
五日前埋的陶瓮。段寻摩挲着纸角,但慈幼院上月就封了。
陈逸风后脊发凉——有人专门收集将死之人的绝命书!
许墨阳的刀鞘突然压住他肩膀:徐灵素招了。她借行医之名,专找病重者喂毒,美其名曰‘解脱’。
那李老爷……
怕是最后一个。
苏素攥着契书冷笑:装菩萨的活阎王。
陈逸风却盯着雨幕发怔。那些稚嫩的手印在火把下晃动,像一群扑火的蛾子。
3
秘术迷踪
李府的青砖院墙上爬满枯藤,风一吹簌簌掉渣。陈逸风抬脚踹开半掩的朱漆门,里头咣当一声,柳如眉抱着药罐子踉跄后退,撒了满裙摆黑汤。
官、官爷……妇人惨白的脸缩在素银簪子后头,活像只炸毛的猫。
苏素从陈逸风胳肢窝底下钻进门,鼻尖抽了抽:当归、三七、还掺了曼陀罗治瘫症用这等虎狼药,嫌人死得慢
柳如眉手一抖,陶罐咔嚓碎在青石板上。
里屋忽地传来咳嗽声。李崇文披着灰鼠皮大氅倚在榻上,指尖捏着本《周易》,书页边沿却沾着星点药渍。小女先天不足,这些年试过百草,让二位见笑。他抬手请茶,腕骨瘦得支棱出袖口。
陈逸风杵在博古架前,随手拨弄个翡翠貔貅:李小姐走得突然,徐灵素说她没下手。
那毒妇的话也能信柳如眉突然尖叫,簪子上的银蝴蝶颤巍巍扑棱,婉儿死前三天,她还在后院转悠,盯着我家承安直勾勾地笑!
苏素溜达到雕花床前,忽然掀开锦被。褥子上印着个人形,边缘泛黄,隐隐透出腥气。人殁了七日,被褥还没换
李崇文书卷啪地合上:内子悲痛过度,见物思人罢了。
思人苏素脚尖挑起床底一只绣鞋,金线勾的并蒂莲上沾着泥,鞋头朝里摆,这是怕死人认不得回家的路
柳如眉嗷一嗓子瘫坐在地,李崇文手里的茶盏当啷滚下脚踏。
衙门停尸房阴得渗骨头。
段寻掀开白麻布,李婉儿的尸身已现青斑,嘴角却诡异地上翘。陈逸风抻脖子瞅了眼,后脖颈直冒凉气:这丫头……笑着走的
是被人摆弄成这样的。段寻银刀划开尸身喉管,舌骨断裂,颈前有掐痕——真正的死因是窒息。
苏素凑近细看,忽然捏住尸身下颌:牙缝里有东西!
段寻镊子尖挑出半片碎叶,浸在清水里竟浮起层金粉。是南疆的‘安神草’,服之昏睡三日不醒,药铺可买不着。
陈逸风挠头:徐灵素惯用毒药,掐脖子这种糙活儿不像她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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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药是她开的。苏素甩出一叠药方,朱砂圈出几味药,曼陀罗致幻,安神草昏睡——有人先把李婉儿药懵了再灭口。
窗外忽然砸进个石子。陈逸风探头一瞧,小乞丐蹲在墙根比划:东市赵大夫的闺女昨儿个戴了金镯子,刻着莲花纹!
苏素眼神骤亮:李婉儿绣鞋上也有金线莲!
两人冲到东市药铺,却见赵子瑜正在晒艾草。他闺女蹲在门槛上玩布老虎,腕子上金镯子明晃晃扎眼。
官府查案!陈逸风刀鞘往柜台一敲。
赵子瑜不慌不忙锁了药柜:差爷,小女的首饰是亡妻遗物,要查验请出公文。
苏素突然伸手拽过女孩,指尖往她脖颈一抹——三道红痕从耳后蔓到领口。疹子泡过药酒了吧可惜蛊虫咬的印子,越泡越烂。
赵子瑜脸色唰地青了。
更鼓敲过三响,陈逸风蹲在衙门房梁上啃葱油饼。底下许墨阳正训话:李府报案,说李婉儿的尸身不见了。
苏素从窗棂翻进来,裙角还沾着泥:我在赵家后院挖出个陶瓮,里头全是安神草渣子——跟乱葬岗的一模一样!
段寻掀帘而入,月白袍子沾了血点:李婉儿指甲缝里有蛊虫卵,南疆‘借寿’的邪术需用至亲血脉做引。若我猜得不错,有人用她的命给旁人续了阳寿。
陈逸风差点噎着:赵子瑜给他闺女借命
不止。许墨阳抛来块玉牌,刻着李氏族徽,今早在赵家暗格里找到的。
陈逸风摩挲着玉牌背面小字,汗毛根根直立——癸未年,赠赵弟。
李崇文早知秘术,却默许赵子瑜拿亲闺女炼蛊。苏素刀尖扎进梁柱,好个父慈子孝!
陈逸风突然想起李府那个玩九连环的男童,后槽牙咬得咯吱响:怕是有人嫌嫡女碍眼,要给小儿子腾地方……
梆子声突兀响起,众人噤声。
停尸房方向传来杂役尖叫:闹鬼了!李小姐的尸首……尸首自己走回李府了!
4
家族暗涌
李府后院飘着纸钱灰,陈逸风一脚踩中个布老虎,里头棉絮都发了霉。苏素蹲在井沿上,刀尖戳了戳辘轳:血味。
麻绳吱呀绞上来半桶水,浮着层暗红油花。
正屋门哐当大开,李崇文攥着把桃木剑冲出来,道袍皱得像腌菜。官爷莫近!小女怨气未散,昨夜……昨夜自己从衙门走回来了!他眼窝乌青,活像被吸了阳气。
陈逸风探头往厢房一瞅,后脊梁窜凉风——李婉儿直挺挺躺在雕花床上,嘴角还翘着,指甲缝里的蛊虫卵闪着绿光。
许是野狗拖回来的。苏素嘴上硬气,袖口里的手却攥紧了刀柄。
柳如眉缩在屏风后啜泣:定是徐灵素那毒妇下的咒!她害了我婉儿,还要糟践尸身……
夫人慎言。段寻掀开尸布验伤,令嫒颈间指印左深右浅,凶徒是个左撇子——徐灵素右手有旧伤,端药都抖。
李崇文桃木剑当啷落地:难道是赵……
话没说完,柳如眉突然尖叫着扑向博古架。青瓷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她攥着块带血的帕子疯笑:老爷日日给婉儿喂药,这上头沾的可是亲爹的血!
陈逸风眼疾手快抢过帕子,腥臭味呛得人反胃。段寻银针往血渍上一探,针尾泛起靛蓝:是曼陀罗混着安神散,久服致幻。
李老爷够狠啊。苏素刀鞘抵住李崇文喉咙,虎毒尚不食子,你拿亲闺女炼蛊
李崇文突然癫狂大笑,道袍袖子一抖,掉出个鎏金盒。盒里蜷着条通体赤红的蜈蚣,正啃食半截蛊虫卵。
借命之术需至亲血脉为引。段寻捏起蜈蚣冷笑,李老爷用女儿养蛊,是想给儿子续命吧
乱葬岗的乌鸦黑压压掠过药铺屋檐。
赵子瑜瘫坐在后院枣树下,衣襟被陈逸风揪得变了形:李崇文都招了!你帮他搞邪术,得了多少金子
金子赵子瑜啐出口血沫,指着厢房嘶吼,我闺女喝了三年符水,如今夜夜咳血!他说能借李婉儿的阳寿……
苏素踹开厢房门,床帐里突然滚出个女童,腕上金镯叮当乱响。孩子脖颈爬满紫斑,嘴角咧得跟李婉儿一模一样。
爹,我疼……女童刚开口,突然抽搐着吐出口黑血,血泊里扭着几条红头蜈蚣。
段寻银针封住女童穴位,掀开她后领——脊椎上赫然钉着三枚骨钉,刻满符咒。这不是借命,是换魂!他猛地扭头瞪赵子瑜,你把自己的种当药引子
赵子瑜突然挣开桎梏,从袖中抖出包药粉往火盆里撒。青烟腾起,院墙根窜出十几条赤蜈蚣,潮水般涌向众人。
带丫头先走!陈逸风挥刀砍蜈蚣,腥臭汁液溅了满脸。苏素扛起女童翻墙,后襟被毒虫咬穿三个洞。
衙门地牢里,李崇文蜷在草堆上数米粒。许墨阳把鎏金盒往栅栏上一磕,蜈蚣须子颤巍巍探出来。
赵子瑜交代了,换魂术要父女同心。许墨阳刀尖挑开李崇文衣襟,心口处赫然纹着同样的赤蜈蚣,你身上这蛊母虫,吸的可都是亲闺女的血。
李崇文突然暴起撞墙,却被锁链拽个趔趄:承安才是李家嫡脉!那瘫子活着也是浪费米粮……
所以你让赵子瑜在药里掺蛊卵,把亲闺女炼成蛊人陈逸风攥着药方砸过去,那夜尸体自己走回家,是你用蛊虫操纵的
地牢忽地阴风大作。油灯噗地熄灭,远处传来孩童笑声。
李崇文瞳孔骤缩,指着虚空尖叫:别过来!爹给你烧金元宝……啊啊啊!
锁链哗啦乱响间,他心口的蜈蚣纹竟渗出黑血,皮肉滋啦裂开条缝。段寻银刀剜出只死透的蛊虫,冷冷道:蛊母反噬,活不过三更了。
五更梆子响,陈逸风蹲在衙门屋顶啃梨。
苏素拎着酒壶翻上来,胳膊上缠着渗血的绷带:赵家丫头救活了,但蛊毒入髓,活不过及笄。
李承安倒是滋润,今儿还闹着吃芙蓉糕。陈逸风把梨核砸向树梢乌鸦,亲姐尸骨未寒,这小崽子……
瓦片忽然哗啦响,许墨阳鬼似的冒出来:柳如眉悬梁了,留了封血书。
陈逸风展开皱巴巴的宣纸,上头歪扭写着八个字——
丧女之痛,父债子偿。
5
审讯对峙
地牢火把噼啪炸着油星子,徐灵素倚着墙绣帕子,针脚细得像蜘蛛拉丝。陈逸风把药渣袋子往栅栏上一摔:慈幼院埋的毒药渣子,跟你药庐的朱砂对上了——还有啥可狡辩
徐灵素头也不抬:那些孩子长疮流脓,哭嚎三天三夜断不了气。我送他们走,功德簿上要记头功呢。
放屁!苏素刀鞘砸得栅栏晃悠,李婉儿也是你‘功德簿’上的
银针咔地戳进绷布,徐灵素抬眼冷笑:那丫头被亲爹喂了三年蛊虫,我倒是想救——可惜晚了。
陈逸风心头一跳:你知道李崇文用闺女炼蛊
何止知道。徐灵素从袖中抖出张药方,朱砂圈着安神散三字,这方子我开给慈幼院的,怎会跑到李府
苏素夺过药方细看,突然揪住陈逸风后领:去赵家药铺!这纸是城南‘墨香斋’特制的竹纹笺!
赵子瑜正在后院熬药,砂锅里咕嘟着腥臭黑汤。陈逸风踹门而入时,他抄起药勺就往女童嘴里灌。
吐出来!苏素甩出飞刀打翻药勺。黑汤泼在石板上,滋啦冒起青烟。
赵子瑜突然癫狂大笑,扯开衣襟露出心口蜈蚣纹:换魂术成了!我闺女能活……噗!
段寻的银针扎进他颈侧,人顿时瘫成烂泥。女童哇地吐出口黑血,里头裹着半只蛊虫。
李崇文用竹纹笺誊药方,是为防你。苏素把药方拍在赵子瑜脸上,你偷梁换柱,把安神散换成蛊引——真当悬案司是吃素的
赵子瑜眼珠乱转,突然盯住陈逸风腰牌:官爷救我!李崇文逼我换药,说要给儿子借命!
陈逸风拎起他前襟:李婉儿咽气那晚,你在她药里加了啥
安神散……不,是蛊卵粉!赵子瑜鼻涕糊了满脸,李老爷说闺女反正要死,不如拿来给承安改命格……
地牢方向突然传来铜锣急响。衙役连滚带爬冲进来:李夫人持刀闯进大牢了!
柳如眉的素银簪子歪在鬓边,刀尖抵着李崇文咽喉:虎毒不食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李崇文腕上锁链哗啦作响,嘴角却噙着笑:婉儿每夜哭求我让她死,我这当爹的……咳咳,总得成全。
你放屁!柳如眉刀锋入肉半寸,那晚我亲眼见你捂她口鼻!什么换魂术,分明是嫌瘫女丢你李家的脸!
血珠子顺着刀槽往下淌,李崇文突然暴起,锁链勒住柳如眉脖子:妇道人家懂什么!承安才是李家的根!
哐当!
许墨阳踹开牢门时,柳如眉正握着断簪往李崇文眼窝戳。段寻甩出银针定住二人,地上散着撕碎的血书,依稀能辨出偿命二字。
陈逸风捡起半片纸,背后竟有赵子瑜画押:李崇文早知换魂术是骗局!这老王八跟赵子瑜合谋,骗你杀女!
柳如眉瞳孔骤缩,突然夺过许墨阳的佩刀。寒光闪过,李崇文捂着喷血的胳膊嚎叫:疯婆子!承安可是你亲儿!
我没你这豺狼心的丈夫!柳如眉刀锋一转,直捅自己心窝,婉儿,娘来陪……
段寻的银针晚了一步。血溅三尺,柳如眉歪在李崇文身上,指尖还勾着女儿的半截红头绳。
三更雨急,陈逸风蹲在停尸房门槛上啃冷馒头。
苏素拎着酒壶挨过来:赵子瑜瘫了,满嘴嚷阎王爷来索命。
该索命的是李承安。陈逸风把馒头捏成渣,亲娘尸骨未寒,这小子今早还闹着要吃糖糕。
许墨阳的影子罩住二人:李崇文昨夜暴毙,心口爬出十七条蛊虫。
段寻掀开尸布,李崇文胸腔瘪得像破口袋:蛊母反噬,啃光了心脉——这换魂术,从一开始就是死局。
苏素突然拽过陈逸风:慈幼院那些绝命书,怕是李崇文派人收的。病童自愿求死,徐灵素再喂毒药——好个‘功德无量’!
陈逸风盯着屋檐滴水,忽然道:你说徐灵素绣的那些帕子,是不是给死孩子擦脸的
更鼓骤响,地牢方向传来杂役尖叫。
徐灵素的牢房空无一人,栅栏上挂着方染血帕子,上头绣着歪扭小字——
阎王不收,我自渡之。
6
血色真相
李府灵堂的白灯笼被风刮得乱晃,纸钱灰扑了陈逸风满脸。他踹开歪斜的棺盖,里头李崇文的尸身早瘪成了空皮囊,心口破洞爬满蛆虫。
蛊虫啃得真干净。苏素刀尖挑起半截蜈蚣腿,连块囫囵骨头都没留。
段寻蹲在供桌底下摸出个鎏金匣,里头黄符裹着撮黑发:李承安的生辰八字——这老王八到死都惦记给儿子换命。
后院突然传来瓷碗碎裂声。陈逸风冲过去时,李承安正攥着糖糕往嘴里塞,脚边躺着个七窍流血的老嬷嬷。
这婆子非要喂我苦药!男童舔着指头上的糖渣,我让她尝了口,她就蹬腿啦!
苏素掰开嬷嬷的嘴,喉头肿得像塞了鹅卵石:蛊卵泡的蜜水——李崇文连亲儿子的奶娘都下了蛊。
陈逸风后脊发凉。檐角乌鸦嘎地掠过,李承安突然翻起白眼抽搐,吐出团带血的蛊虫。
抱去药铺!段寻银针封住男童穴位,再晚半刻,蛊毒要攻心了。
赵家药铺弥漫着腥臭味。
赵子瑜瘫在藤椅上流涎水,女童腕上的金镯子爬满绿锈。陈逸风踹翻药柜,抖出包骨钉砸过去:换魂术的钉子,你闺女身上还有多少
十……十三处。赵子瑜歪着嘴痴笑,钉满七七四十九枚,就能替承安少爷挡灾……
苏素刀鞘捅向他肋下:李崇文许了你什么金子田产
他说……说能让我闺女当李府小姐……赵子瑜突然瞪直眼,喉咙咯咯响着塌下去。段寻掀开他后领,脊椎骨上钉着枚生锈的骨钉:有人灭口。
药罐子咣当滚到墙角,李承安突然蹦下病榻,瞳仁泛着青光:爹说承安是嫡子,你们都得跪我!
陈逸风反手拧住他胳膊,男童腕上赫然浮出蜈蚣纹:蛊母钻到这小崽子身上了!
许墨阳的刀鞘压住李承安天灵盖:说!你爹把徐灵素藏哪儿了
男童咧嘴笑出满口黑牙:那姨姨绣的帕子可好看啦,说要给我扎风筝呢……
乱葬岗的歪脖子树上飘着只血风筝。
陈逸风挑灯走近,风筝线忽地绷直——徐灵素吊在树杈上晃悠,嘴角翘得跟李婉儿一模一样。
又来这套!苏素甩出飞刀割断麻绳。尸体扑通砸地,竟是个扎草人,穿着徐灵素的青布衫。
草人怀里掉出本功德簿,密密麻麻按着红手印。最后一页添了新墨:癸未年七月初七,渡李婉儿,功德圆满。
段寻捡起半片符纸:是换魂术的残符——她把李婉儿的魂渡到自己身上了。
陈逸风一脚踢飞草人:装神弄鬼!老子掘地三尺也要……
官爷是要掘我
徐灵素的声音从坟堆后飘来。她倚着墓碑绣帕子,腕上缠着李婉儿的红头绳:我说过,只渡求死之人。
苏素挥刀扑过去,却砍中团黑雾。徐灵素的冷笑在乱葬岗回荡:告诉许捕头,慈幼院地底下埋着好东西!
三更梆子响过,陈逸风抡着铁锹狂挖土。
当啷!
锹头撞上青铜匣,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个陶偶,个个刻着慈幼院病童的名字。段寻掰开陶偶,每只肚里都塞着黄符:借命符——李崇文这些年害的孩子,够给他李家祖宗十八代续命了。
许墨阳突然拽过陈逸风:东街口当铺走水,有人看见徐灵素在火里跳舞。
众人赶到时,徐灵素立在瓦砾堆上哼小曲,火舌舔着她青布衫下摆:官爷看好了,这才是正经的渡魂阵!
她纵身跃入火海,怀里功德簿烧成金蝴蝶。陈逸风要冲进去,被段寻死死拽住:让她走——这疯婆子真当自己是活菩萨了。
五更天飘起细雨,陈逸风蹲在衙门台阶上啃凉包子。
苏素拎着酒壶挨过来:李承安瘫了,蛊母吸干了他脑髓。
该!陈逸风把包子捏成泥,倒是赵家丫头能下地了,今早还问我讨头花戴。
许墨阳的影子罩住二人:案子结了,徐灵素算殉火自尽。悬案司明日来提卷宗,你们准备接人。
接谁
檐角灯笼忽地灭了,暗处踱出个胖乎乎的中年人,笑纹挤得眼睛眯成缝:小友,悬案司缺个会训狼犬的,可有兴趣
陈逸风瞅瞅苏素,突然乐了:许主事这狼犬够凶,得加俸禄才拴得住!
苏素抬脚就踹,却被他闪身躲过。细雨里混着更鼓声,有人策马掠过长街,抛下一句沙哑的唱词——
阎王殿前问生死,不如坟头绣莲花……
7
善恶之辩
衙门库房的油灯熏得人眼疼。陈逸风趴在案卷堆里打哈欠,笔尖戳穿三张宣纸:徐灵素都烧成灰了,还写个屁的结案书!
苏素盘腿坐在梁上啃烧饼,渣子簌簌往下掉:悬案司要的是‘铁证如山’,你当是茶楼说书
段寻拎着药箱掀帘进来,月白袍子沾了星点血渍:赵家丫头身上的骨钉取净了,只是腿脚落了残疾。
总比李承安强。陈逸风把毛笔往砚台一摔,那小崽子瘫在床上嚎了三天,嗓子比乌鸦还哑。
许墨阳的皂靴声由远及近,刀鞘哐当压住案卷:徐灵素判斩首,尸身烧了也得挂城头。赵子瑜流放三千里,后日启程。
苏素翻身落地,马尾辫甩得像鞭子:李崇文害的人更多,倒落个痛快
律法只斩活人。许墨阳指尖敲了敲案卷,倒是你,悬案司的结案陈词写‘江湖道义’,当衙门是丐帮
陈逸风憋不住乐:头儿,她那是夸您铁面无私呢!
乱葬岗的野狗叼着纸钱乱窜。陈逸风蹲在新坟前撒黄酒:赵家丫头托我捎的,说谢你赠药之恩。
坟头草簌簌一动,土里翻出半块染血的帕子,绣着渡字。苏素刀尖挑起帕子冷笑:徐灵素若真成鬼,怕是阎罗殿都要嫌聒噪。
段寻捡起块碎陶片:慈幼院的陶偶全砸了,借命符也烧了。
烧了管屁用!陈逸风踹飞脚边石子,李崇文这老王八害了十二个孩子,倒让亲儿子顶了罪!
苏素突然揪住他后领:你当悬案司为何接这案子许主事早盯上青州这窝蛇鼠,借咱们的手掀盖子呢。
啥意思
意思是——段寻慢悠悠擦银针,江湖水深,衙门也不干净。
三更梆子敲过,陈逸风拎着酒坛翻上衙门屋顶。
苏素早占了好位置,脚边滚着俩空壶:李承安今早咽气了,蛊虫从七窍爬出来,喂饱一窝耗子。
该!陈逸风灌了口烈酒,倒是赵家丫头能拄拐走路了,昨儿还问我讨糖吃。
瓦片忽地哗啦响,许墨阳鬼似的冒出来:悬案司许主事明日到,你俩管住嘴。
许清河苏素眼睛一亮,他带烧鹅没
陈逸风酒呛进鼻子:那是你亲爹
放屁!许主事是我顶头上司!苏素一脚踹过去,他弟弟才是你顶头上司!
陈逸风懵着脸掰手指:许墨阳、许清河……这哥俩一个阎王脸一个弥勒相,别是捡来的吧
次日晌午,衙门口停着辆金丝楠马车。车帘一掀,滚下个圆脸胖子,笑纹挤得眼睛眯成缝:小友好面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合该吃悬案司这碗饭!
陈逸风被攥住手直晃悠:您……您就是许主事
许清河撩袍往太师椅一瘫,三层下巴直颤:徐灵素的功德簿,烧出二两金粉——这婆娘把敛的财全融在墨里了。
段寻递上茶盏:慈幼院重建的银子有着落了。
重建顶屁用!苏素刀鞘往地上一杵,那些绝命书您没瞧见十来个孩子按手印求死,衙门不该查谁逼的
许清河吹开茶沫:查到底,青州官场要塌半边天。悬案司只管刑案,不管官帽子。
陈逸风突然拍案:那要律法干啥不如让江湖人快意恩仇!
江湖许清河笑得像个活菩萨,江湖人砍头可不管九族无辜。小友若真有心,不如来悬案司,专砍该砍的头。
苏素马尾辫差点甩到房梁:他骑个马都能刮掉马毛!
哎,话不能这么说。许清河摸出块玉牌,这小子敢踹李府的门,敢喝乱葬岗的酒——悬案司缺的就是浑人!
日头西斜,陈逸风蹲在马厩刷毛。
苏素抱胳膊倚着栅栏:真要去悬案司那地方专接阴间案子,夜夜撞鬼。
鬼比人干净。陈逸风把刷子往桶里一摔,倒是你,舍不得我走
我舍不得个屁!苏素抬脚踹翻水桶,怕你被恶鬼叼了魂,还得我给你招魂!
许墨阳的刀鞘突然横在二人中间:悬案司借调文书,盖完印就能滚。
陈逸风攥着文书咧嘴乐,后脑勺挨了记爆栗。
许墨阳转身离去,皂靴踩碎满地夕阳:记着,悬案司的刀,得比恶鬼还利三分。
8
江湖新局
陈逸风蹲在衙门口的石狮子上啃烧饼,芝麻粒噼里啪啦往下掉。苏素从背后猛拍他肩膀:悬案司的马车到了,许主事说缺个牵马的!
牵马陈逸风差点噎着,老子是去办案,不是当马夫!
办案苏素刀鞘戳了戳他腰眼,就你这骑术,别把马累出癔症!
街角忽地传来铜铃响,金丝楠马车嘎吱停稳。许清河掀帘探出个圆脑袋,三层下巴直颤:小友,老夫这车辕缺个压阵的,可有兴趣
陈逸风瞅瞅车顶上捆的烧鹅油纸包,咽了口唾沫:管饭吗
管够!许清河笑得像尊弥勒佛,顿顿有肉,月俸翻倍,逢年过节还发驱鬼符——贴床头保平安!
苏素翻了个白眼:您这是招工还是跳大神
青州城门下,陈逸风攥着悬案司的青铜腰牌直乐。许墨阳抱刀立在阴影里,冷不丁冒出一句:悬案司专查阴私案子,撞了邪别尿裤子。
头儿,您这是舍不得我陈逸风嬉皮笑脸凑过去。
许墨阳刀鞘啪地敲上他小腿骨:再叫头儿,打断你的腿。
陈逸风瘸着蹦开老远,嘴里还不消停:等我混成许主事左膀右臂,请您吃酒!
苏素牵马路过,马尾辫甩得飞起:左膀右臂你顶多算个挂件!
总比某人的狗链强!陈逸风反手拽她辫梢。两人扭作一团,惊得马儿尥蹶子。
许清河撩开车帘看热闹,顺手抛了包桂花糖:年轻真好,打是亲骂是爱哟!
官道旁的茶棚冒着热气,陈逸风灌下第三碗凉茶:许主事,咱第一个案子查啥挖坟还是捉鬼
许清河啃着鸡腿含糊道:去渝州查粮仓闹鼠,一夜间啃光三千石黍米。
老鼠也算悬案
若是普通老鼠——许清河从袖中抖出块黍米粒,上头沾着黑绿黏液,能吐出蚀骨毒么
苏素刀尖挑起米粒嗅了嗅:蛊毒!和徐灵素炼的玩意一个味儿!
陈逸风猛地蹦起来:那婆娘没死!
许清河眯眼望天:火堆里捡着半截金镯子,刻的并蒂莲——听说李婉儿下葬时戴了一对
茶棚忽地阴风大作,远处山林传来女子轻笑,惊起一片寒鸦。
渝州城门下,陈逸风盯着告示栏新贴的通缉令直瞪眼。
画像上的徐灵素嘴角微翘,眼角却多颗朱砂痣。苏素刀鞘咚地戳中画像咽喉:这痣是李婉儿的胎记!
许清河捧着糯米糕凑过来:哟,阎王爷不收的,都爱扮俏。
陈逸风后脊发凉:您早知道她借尸还魂
老夫只管活人案,不问死人账。许清河舔着指尖糖渣,倒是你——悬案司的规矩,见鬼抓鬼,见妖斩妖,怂了趁早回青州喂马!
陈逸风一把扯下通缉令:怂个屁!小爷专治这些装神弄鬼的!
苏素突然翻身上马,扬鞭指向前方黑黢黢的渝州城:戌时三刻,阴气最重,此时进城正合适。
陈逸风蹿上马背搂她腰:哎,带我一程!
滚下去!
悬案司搭档,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
马蹄声混着骂街声渐远,许清河慢悠悠爬回马车,从座下暗格摸出块染血的功德簿残页——
癸未年腊月初八,渡渝州粮官,功德无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