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夫君纳妾之事,早已定下,明日便是迎娶苏家小姐入门的日子。赵凌轩面无表情,站在书房门口,望着正在绣花的冯如意,苏大人已允我明年春闱后便能入朝为官,这门亲事不得耽搁。
如意手中的针颤了一下,刺破了指尖,一滴鲜血落在洁白的绣帕上,像朵妖艳的梅花。
为何要在今日告诉我可是怕我明日闹得不好看,坏了大人的体面她抬眼,眸中带笑,却凉薄得吓人。
她已有孕在身,是我的骨肉。
三年的夫妻情分,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如意手中精心绣制的荷包啪地摔在地上,瞬间被红酒浸透,宛如一滩血泊。
赵凌轩,我们和离吧。
如意,我对你不好吗为何要和离
如意听闻此话,只觉荒谬至极。她抄起茶几上的茶盏直接朝他掷去。
为什么！
为什么！
苏伊娘肚子里都揣着你的种了,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
茶盏在他身侧的墙上碎裂,瓷片四溅,赵凌轩纹丝不动,额角青筋凸起。
如意大口喘息着,心如刀绞。屋内陷入死寂,只听到滴水声在耳边回荡。
片刻,赵凌轩的随身小厮在门外轻声唤道：少爷,苏小姐身子不适,请您速去。
赵凌轩面无表情,转身欲走。
苏姑娘这么快就开始使唤你了连妾室都还不是,就这般放肆如意冷笑道。
赵凌轩回头,眼神复杂：苏家势大,如意,你懂的。她年轻貌美,又有家世依仗,不像你——
不像我出身商贾,无权无势,是吧如意眸色愈发冰冷,赵凌轩,我明白了,你娶我三年,不过是图我陪你熬过寒窗苦读的日子,如今春风得意,自然要换个门当户对的了。
赵凌轩沉默。
滚！如意一字一顿,滚出去！别让我再看到你！
赵凌轩转身离去,脚步声渐行渐远。
如意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地,望着这间自己一针一线布置的闺房,泪如雨下。
二
三年前,如意初嫁入赵家的那日,春雨绵绵。
她穿着大红嫁衣,坐在喜轿中,心中却无半分喜悦。父亲病逝,留下满门债务,她不得不嫁给这个素未谋面的寒门书生,只求能保全冯家最后一点颜面。
拜堂时,她第一次见到赵凌轩。削瘦的脸庞,一双眸子清冷如秋水,神情疏离淡漠。
夫人,这是少爷让奴婢交给您的。新婚翌日,丫鬟递给她一封信。
信中写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凌轩愿与如意相敬如宾,共度余生。
平淡无奇的词句,却给了她一丝希望。
起初,他们如同一对陌生人,各自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她细心打理家务,他专注于学业。偶尔,她会为他研墨磨砚,他则会为她讲述诗词歌赋。
一年后的七夕,赵凌轩破天荒地带她去了城郊的湖边赏月。
如意,谢谢你。他突然开口。
为何谢我她疑惑地看向他。
谢你这一年来的付出。他的声音低沉,眼中闪烁着她从未见过的柔情,以前我只知埋首书卷,是你让我知晓了家的温暖。
那晚,他们第一次真正如夫妻般亲密。
后来的日子,他们渐渐磨合,互相扶持。赵凌轩去县学任教,如意则靠着家传的商业眼光,置办了几亩良田,添置了几间铺面,连带着协助他结交了不少当地商贾与官绅。
那段时光,如意以为自己已寻得一生所托。
直到半年前,他开始常常夜不归宿,说是去拜访他的座主苏大人,研讨学问。
如意原本并不起疑,直到她在他衣袖上发现了一枚绣着伊字的香囊,才如梦方醒。
那香囊的针脚极密,所用丝线也非寻常之物,一看便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所制。
再联想到最近总有苏府来人送帖子,她心中已隐有所感。
谁想今日竟已到了要纳妾的地步,还是个已有身孕的妾室。
旧事如潮水般涌来,如意呆坐在满地狼藉中,只觉天旋地转。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丫鬟春桃慌忙跑进来,看到满地的狼藉和面色苍白的如意,吓得不轻。
没事,扶我起来。如意擦干泪水,强自镇定。
少爷呢怎么把屋子弄成这样
他去苏家了。如意冷笑一声,去看他的心肝宝贝去了。
春桃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气得直跺脚：这没良心的！您跟了他三年,吃了多少苦头,如今他要发达了,就要换人了
收拾一下。如意平静下来,眸中寒意渐起,我要去趟城西的宅子。
您是说老爷留给您的那处宅子您要搬去那里住
不,我要把它卖了。如意决然道,既然要和离,就要做好准备。
三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赵家早已备好筵席,邀请了城中几位体面人家共同庆贺。说是庆贺元宵,实则是为赵凌轩与苏伊娘的喜事接风洗尘。
如意身着一袭淡青色衣裙,坐在主位上,神色淡然地招待着客人。众人虽早有耳闻赵家近日纳了苏家小姐为妾,但见正妻如此大度,心中不免暗自称奇。
酒过三巡,门外传来一阵喧哗。
少爷回来了！
赵凌轩携着一位粉衣少女缓缓而入。少女玲珑有致,面容姣好,眉目间带着几分娇媚,见到满座宾客,略显羞怯地往赵凌轩身后躲了躲。
赵凌轩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如意身上,眉头微蹙。
表妹,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苏伊娘拉着一位年轻女子走近如意,笑盈盈道,这位就是赵夫人,听说夫人贤良淑德,我可要多向您学习呢。
如意冷眼看着这一幕闹剧,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苏小姐客气了,我这个赵夫人恐怕做不了多久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赵母连忙起身,尴尬地打圆场：如意,今日是元宵佳节,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如意不为所动,站起身来,缓步走到赵凌轩面前。
赵凌轩,既然你已有了新欢,想必也不需要我这个黄脸婆了。这和离书,你看看可有什么不妥
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轻轻放在桌上。
赵母闻言大惊：如意,你这是什么话！我们赵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也知礼数。纳妾乃是常事,哪有休妻的道理！
如意轻笑：不是休妻,是和离。赵夫人,您别急,我此番是主动提出和离的。
胡闹！赵父拍案而起,赵家的门风岂容你如此败坏！
如意不卑不亢：赵老爷,在座诸位都是明白人。我嫁入赵家三年,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懈怠。如今赵家已不复当年困顿,凌轩也要步入仕途,不如趁此机会分道扬镳,各自安好。
赵凌轩终于开口：如意,你未免太任性了。正如父亲所说,纳妾是常事,你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如意冷冷看着他：是啊,纳妾是常事,可纳个已有身孕的妾,就不那么常见了吧赵凌轩,你欺我太甚！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苏伊娘面色微变,随即挽住赵凌轩的手臂,楚楚可怜道：姐姐,都是我的错。只是我已有身孕,若不能入赵家门,我和肚子里的孩子该如何是好
如意讥讽一笑：苏小姐何必装模作样你们苏家权势滔天,难道还怕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赵母见状,心中怒气稍减,转而道：如意,话虽如此,但肚子里的终究是我赵家的血脉。你若不愿留在赵家,那就和离也罢,只是孩子生下来要归赵家。
如意眸光一冷：赵夫人,您说反了吧我们是和离,又不是休妻,孩子归谁还用您来定
赵母语塞,赵凌轩却沉声道：如意,不要忘了你如今的身份。若非当初我们收留你,你冯家早就家破人亡了。
哈哈哈哈！如意仰头大笑,引得众人侧目,赵凌轩,你果然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初若非我嫁妆丰厚,你拿什么维持你那可怜的功名若非我四处奔走为你铺路搭桥,你如何能攀上苏家这棵大树
赵凌轩面色铁青,正欲反驳,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夫人,不好了！城西的宅子已经卖出去了,新主人明日就要接手！家丁慌慌张张跑进来报信。
赵凌轩闻言大惊：什么那可是冯家留下的最后一处宅子,你怎么擅自卖了
如意冷笑：怎么,舍不得可惜啊,那地契一直在我手中,如今已经卖了个好价钱。
她转向满座宾客,从容福身：各位,打扰了。赵家的闹剧,让诸位见笑了。我冯如意从今日起,与赵凌轩和离,再无瓜葛。
说完,她大步向外走去,身影挺拔如松。
赵凌轩猛然起身,想要追出去,却被苏伊娘拉住了衣袖。
夫君,我身子不适...
赵凌轩站在原地,望着如意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四
如意将城西宅子卖得的银两一半交给了牙行,托人寻一处安静的院落；另一半则拿去置办了一间绸缎铺子,作为日后生计。
她从赵家只带走了几件衣物和自己的嫁妆,轻装上阵,反倒有种久违的轻松。
小姐,您真的要与少爷和离春桃一边收拾行囊,一边忧心忡忡地问道。
不然呢难道要我看着他们在眼皮子底下恩爱如意冷笑,我冯如意没那么贱。
可是和离之后,小姐您的名声...
名声如意讽刺一笑,我一个商贾之女,本就不入流,还在乎什么名声
春桃欲言又止,如意知道她担心什么。在这世道,女子和离后几乎无立足之地,更遑论重新嫁人。但如意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次日一早,赵母派人送来一封信,言辞恳切,希望如意能回心转意。
夫人体谅小姐这些年的付出,愿意给小姐单独置办一处院落,不必与那苏小姐同住。春桃看完信,小心翼翼地说道。
如意冷笑：你当真以为赵家是念及旧情恐怕是怕我手中还有他们什么把柄罢了。
她提笔写下回信,措辞决绝：如意谢夫人厚爱,然事已至此,不必再提。如意此生不愿再与赵家有任何瓜葛,望夫人见谅。
送走赵家来人,如意长舒一口气,看向窗外的晴空,心中竟有几分释然。
三日后,她搬入了城南的一处小院。院子不大,但胜在清净,前后都有围墙,与邻居隔开,倒也适合一个独居的女子。
那日傍晚,有人敲响了院门。
谁如意警惕地问道。
是我。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如意微微一惊,随即恢复平静：赵公子有何贵干
如意,开门吧,我有话对你说。赵凌轩的声音带着几分恳求。
如意让春桃打开一条门缝,赵凌轩立刻挤了进来。
你！如意怒视着他,谁允许你进来的
赵凌轩环顾四周,眉头紧锁：你就住在这种地方
托赵公子的福,我如今只能蜗居此处。如意冷笑,说吧,找我何事
赵凌轩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封文书：这是冯家当年欠下的债务,我已全部替你还清。
如意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赵凌轩,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不想你离开赵家后还要背负这些。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如意怒道。
赵凌轩苦笑：不是施舍,是补偿。如意,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事已至此,我们不能回头了。
说完了说完请回吧。如意转身欲走。
赵凌轩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如意,我们好聚好散,行吗
好聚好散如意冷笑,赵凌轩,你现在倒是会说场面话了。也是,马上就要做官了,自然要学会这些。
如意...
别叫我的名字！如意猛地甩开他的手,我们之间,早已一刀两断。从你带着苏伊娘回家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再无可能。
赵凌轩沉默片刻,终于转身离去。
春桃看着远去的背影,轻声问道：小姐,您真的不后悔吗
如意望着夕阳,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我只后悔,当初瞎了眼,嫁给了他。
五
春去秋来,转眼已是半年。
如意的绸缎铺子开张后,生意出乎意料地好。她凭借着眼光独到和经营有方,不仅挽回了不少老主顾,还吸引了一批新客人。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忙到日落才回家,倒也充实。
这日,她正在店里清点账目,忽听外面一阵喧哗。
快看,那不是赵状元吗
可不是嘛,今年春闱,他可是名列前茅呢！
听说已经被钦点为翰林院编修,前途无量啊！
如意抬头,透过窗棂望去,只见赵凌轩身着官服,骑着高头大马,缓缓从店前经过。他身后跟着一队仪仗,煞是风光。
周围的百姓纷纷驻足观望,指指点点,啧啧称奇。
如意淡淡收回目光,继续算着账目,仿佛与己无关。
哎呀,小姐,您快看！春桃兴奋地叫道,赵...赵公子来了！
如意猛地抬头,果然见赵凌轩已下马站在店门口,目光直直望向店内。
如意冷着脸走出去,拱手行礼：恭喜赵大人高中状元,前程似锦。
赵凌轩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如意,你过得好吗
托赵大人的福,尚能糊口。如意淡然道,不知大人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赵凌轩欲言又止,最终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这是你嫁给我时带来的,我一直留着。如今物归原主。
如意看也不看那玉佩：赵大人客气了,既是赠予,就不必归还。
如意,我...
赵大人！一声娇呼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一顶华丽的轿子停在不远处,苏伊娘掀开轿帘,一脸不悦,您怎么停在这种地方快些回府吧,老爷和夫人还等着呢！
赵凌轩脸色一变,转身上马,最后看了如意一眼,欲言又止,终于驾马离去。
春桃收起玉佩,心疼地看着如意：小姐...
如意神色如常：别愣着了,回去做事。
然而当晚,独自一人时,如意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她不是铁石心肠,如何能真的无动于衷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再无可能罢了。
次日清晨,如意早早起身去了郊外的一处庄子。那是她最近买下的,准备开辟为作坊,专门织造一些精细的绸缎。
刚到庄子门口,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
常大娘如意惊讶地唤道。
那是她娘亲的旧日丫鬟,自从父亲将她娘休回娘家后,她就再没见过这个陪着她长大的妇人。
小姐！常大娘见到如意,激动得落下泪来,可算找到您了！
常大娘,您怎么在这我娘她...
老夫人...老夫人病了,想见您一面。常大娘哽咽道。
如意心头一震。她与母亲分别多年,心中虽有怨气,却也不忍闻此消息。
带我去见她。
常大娘领着如意来到城郊一处简陋的院落。院子虽小,却收拾得干净整洁。
穿过小院,如意看到一个消瘦的身影卧在床榻上。那人听到动静,微微抬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庞。
如意...是如意吗虚弱的声音传来。
如意鼻子一酸,快步上前：娘...
好孩子,你来了。冯夫人艰难地伸出手,握住如意的手,让娘看看你...都长这么大了...
如意看着母亲憔悴的面容,眼泪忍不住落下：娘,您怎么...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呵呵,不比你爹家的大宅子,但也够住了。冯夫人苦笑道,听说你和赵家和离了
如意点点头：他负我太深,我无法原谅。
冯夫人叹息：傻孩子,何必呢女子在这世道本就艰难,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娘,我宁可一个人清清白白过日子,也不愿在那种地方忍气吞声！如意坚定地说。
冯夫人凝视着女儿,眼中闪过赞许：你这性子,像极了年轻时的我。
她咳嗽几声,继续道：如意,娘有件事一直想告诉你。当年,不是我不要你,是你爹不肯把你给我...
如意震惊地听着母亲道出尘封多年的往事。原来当年父亲背负巨债,为了攀附权贵,不惜休妻另娶。母亲本想带走年幼的如意,却被父亲以妨碍他再婚为由拒绝。
我争取过...我闹过...可是没用。冯夫人泪如雨下,后来我想,你跟着你爹至少衣食无忧,比跟着我四处漂泊要好...
如意握紧母亲的手：娘,我不怪您...我从来没怪过您...
如意,答应我...冯夫人突然激动起来,答应我,以后要活得漂亮,不要依附任何人,做自己的主人...
娘,我答应您。如意含泪点头。
冯夫人似乎耗尽了全部力气,缓缓闭上眼睛。不久,她安详地离开了人世。
如意跪在母亲床前,泪水无声滑落。这一刻,她仿佛理解了母亲当年的无奈与苦楚,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六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时。
如意的绸缎生意越做越大,不仅在城中开了两家分店,还与几个大商号建立了合作关系。她的名声在商界渐渐打响,甚至有京城的大商贾慕名前来,想要共同做生意。
这日,她正在主店清点货物,忽听外面一阵喧哗。
听说了吗赵编修被革职了！
啊不会吧不是才上任没多久吗
听说是因为他岳丈苏大人卷入了贪污案,受牵连啊！
那还真是时运不济啊...
如意放下账本,心中不禁有些震动。虽然她与赵凌轩早已断绝关系,但听到这消息,还是感到一丝复杂。
傍晚回到家中,春桃神色古怪地迎上来：小姐,有客人...
如意一愣,随即看到院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小姐如意惊讶地看着眼前憔悴的女子,几乎认不出这就是当初那个娇艳如花的苏伊娘。
冯...冯姐姐...苏伊娘哽咽着开口,求求你救救我...
如意冷笑：苏小姐这是何意我一个商贾妇人,有何能耐救你
我父亲...我父亲被查出贪污,全家都受牵连...赵家...苏伊娘泣不成声,赵家休了我...把我赶出来了...
如意心中一震：那...孩子呢
被赵家留下了...苏伊娘哭道,说是赵家的血脉,不能跟我走...
如意冷眼看着这个曾经夺走她幸福的女子,心中百感交集。
你来找我做什么
姐姐,我无处可去...只有你...苏伊娘跪下来,泪眼婆娑,当初是我错了,我不该...
够了！如意打断她,你我之间,早已恩断义绝。你的事,与我无关。
春桃看不过去,轻声道：小姐,天色已晚,不如让苏小姐先住一晚...
如意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就一晚。明日一早,你必须离开。
苏伊娘感激涕零：谢谢姐姐...谢谢...
如意转身进屋,没再理会她。
夜深人静,如意站在窗前,看着院中的月光,思绪万千。苏伊娘的遭遇,不正是世事无常的写照吗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官家小姐,如今沦落至此,不知是福是祸。
次日一早,如意命春桃送了些盘缠给苏伊娘,让她尽快离开。
姐姐...苏伊娘临走前,欲言又止。
无需多言。如意淡然道,我与你之间的恩怨,早已烟消云散。今日之举,不过是念在同为女子的情分上。
苏伊娘眼中含泪,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不料,傍晚时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又响起。
春桃打开门,惊讶地叫道：少...赵公子
赵凌轩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眼眶通红,神色疲惫至极。
如意在哪我要见她！他急切地问道。
如意听到动静,缓步走出：赵公子,我们似乎没什么好谈的了。
如意,苏伊娘来找过你,对吗赵凌轩急切地问。
如意冷笑：怎么,现在想起来关心她了
不是...赵凌轩摇头,她...她不是什么好人...
如意挑眉：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真是讽刺。
赵凌轩上前一步：如意,听我说,苏伊娘她...她一直在骗我们...
哦
她根本不是真心喜欢我,只是奉她父亲之命,来监视我...赵凌轩苦涩地说,苏家早就知道我与你的关系,他们怕我站在你这边,所以...
如意冷笑：所以你就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赵凌轩面色惨白：我知道我错了...如意,我真的知道错了...
晚了。如意淡淡道,赵凌轩,我们之间,早已没有任何可能。
如意...赵凌轩突然跪下,求你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如意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男子如今狼狈至此,心中竟生出一丝怜悯。但随即,她想起这些日子的辛酸与挣扎,又恢复了冷静。
赵公子,请回吧。如意转身欲走。
如意！赵凌轩声嘶力竭地喊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我是真心爱过你的...那孩子...那孩子根本不是我的...
如意猛地回头：什么
苏伊娘怀的孩子...不是我的...赵凌轩痛苦地说,是她父亲设的局...我...我被骗了...
如意震惊地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是真的...我发誓...赵凌轩哽咽道,如意,我知道我罪无可恕...但我希望你知道,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
如意冷静下来,淡淡道：无论如何,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赵公子,你我缘分已尽,各自安好吧。
赵凌轩绝望地看着她,终于认命地站起身来：如意...祝你幸福...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孤寂而萧瑟。
如意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曾经,她以为这个男人会是她此生的依靠；如今,他不过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小姐...春桃担忧地看着她。
如意收回目光,轻声道：备些热水吧,我要沐浴。
那夜,如意梦见了母亲。母亲站在阳光下,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向她招手。她猛地惊醒,泪流满面,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释然。
七
三年后,京城。
初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给皇城增添了几分肃穆与宁静。
一座气派的商铺前,停着几辆豪华马车。店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恭喜冯东家,又一家分号开张大吉！
冯东家生意兴隆,实在令人敬佩！
听说这已经是冯绸缎在京城的第三家店了,真是了不起啊！
如意身着一袭靛青色锦缎长裙,端庄优雅地站在店门口,接受着各位商贾的祝贺。三年来,她的生意从一家小铺扩展到如今的规模,成为远近闻名的女商人,在商界有着不小的声望。
东家,都准备好了。春桃——如今已是掌柜——在她身边低声道。
如意点点头,正欲进店主持开业仪式,忽见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
赵凌轩。
他比三年前清瘦了许多,鬓角已见斑白,眼神却比从前更加坚定沉稳。他静静站在人群后方,目光专注地看着如意,眼中满是复杂的情感。
如意微微一怔,随即恢复常态,转身进店。
开业仪式繁复而隆重,持续到傍晚才结束。宾客散去后,如意正在清点账目,春桃急匆匆跑来：
小姐,赵...赵公子还在外面等着呢...
如意放下笔,沉默片刻：让他进来吧。
赵凌轩走进内室,局促地站在门口,不敢贸然上前。
如意示意春桃退下,淡然道：赵公子别来无恙
如意...赵凌轩轻唤一声,眼中满是怀念与悔恨,恭喜你...生意越做越大...
谢谢。如意平静地说,不知赵公子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赵凌轩深吸一口气：我来告别。明日我就要去西北任职了,可能...可能很久不会回来...
如意微微一愣：西北那边不是刚平定战乱吗
是啊,百废待兴,正需要人手。赵凌轩苦笑,我这种失势之人,能有这个机会已经很幸运了。
如意注视着他：你现在...还好吗
我很好。赵凌轩点头,这几年我在家乡教书,虽然清贫,但也安稳。这次是老友推荐,才有了这个机会。
孩子...还好吗如意犹豫片刻,还是问道。
赵凌轩苦笑：那孩子...其实真的不是我的。生下来后,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后来苏家倒台,真相也就水落石出了。
如意沉默片刻,轻声道：一切都过去了。
是啊,一切都过去了...赵凌轩凝视着她,如意,这些年,我一直...一直很后悔...
赵公子,不必再提过去的事了。如意打断他,我祝你此去一切顺利。
赵凌轩苦笑着点点头：我知道...我只是想在走之前,亲口对你说一声对不起...还有...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我写给你的。若你愿意,请在我走后再拆开。
如意迟疑片刻,最终接过信：好。
谢谢。赵凌轩深深看她一眼,如意,愿你此生平安喜乐。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决绝而坚定。
如意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但随即,她恢复了平静,将信收入袖中。
待赵凌轩走远,春桃小心翼翼地问：小姐...您不拆开看看吗
如意摇摇头：不必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她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心中异常平静。这些年,她已经学会独自面对生活的风风雨雨,不再需要依靠任何人。
母亲临终前的话言犹在耳：做自己的主人,活得漂亮。
如意微微一笑,转身回到桌前,继续清点账目。窗外,雪花依旧纷飞,但她的心已如明镜止水,不再为过往所扰。
这一生,她要活得如她所愿——独立,自由,无憾。
番外：赵凌轩
我第一次见到如意,是在冯家。
那时我刚考中秀才,家境贫寒,为了维持科考的费用,不得不答应这门亲事。冯家虽是商贾,但有钱,而我需要这笔钱来支撑我的功名之路。
成亲那日,我心中满是抗拒。一个商贾之女,能懂什么诗书礼仪必定是个粗鄙之人。
然而,当我看到如意站在喜堂上的那一刻,我怔住了。她容貌清丽,气质温婉,丝毫没有我想象中商贾女子的浮夸。
成亲后,我们相敬如宾。日子久了,我发现她不仅懂事,还极有头脑。她处理家务井井有条,还懂得经营之道,帮我置办田产,开设铺面,使我能够专心读书。
渐渐地,我开始欣赏她,尊重她,最终爱上她。
然而,命运弄人。当我终于得到进入科场的机会时,我遇到了苏伊娘。
起初,我只把她当作座主的女儿,礼貌相待。但她却对我示好,甚至明示暗示愿意帮我在仕途上平步青云。我心动了,被权力和前途蒙蔽了双眼。
当苏伊娘说她有了身孕时,我惊慌失措。我知道我犯了大错,但苏家的势力让我不敢反抗。我被迫做出选择,一个我此生最后悔的选择。
我伤害了如意,辜负了她的真心。
后来的一切,都是报应。苏家设计陷害我,利用我打击政敌。当真相大白,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官职、名誉,还有我最爱的人。
这些年,我在家乡教书度日,日日思念如意,悔恨不已。
如今,我即将远赴西北,或许此生再难相见。我写下这封信,不求她原谅,只希望她知道,我赵凌轩此生最大的错误,就是辜负了她。
如意,愿你余生幸福安康。我将带着对你的思念与悔恨,在西北荒漠了此残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