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樟木箱里的密谋
永宁十三年春,杭州,苏府书房
夜色如墨,檐角铜铃在风中轻颤,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某种隐秘的警告。
十二岁的苏锦蜷缩在樟木箱里,鼻尖抵着箱壁,嗅到陈年樟木混着桐油的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是父亲前日擦拭过的鎏金船舵,此刻就摆在案几上,烛火映照下,阴刻的秦字泛着冷光,如同一只蛰伏的毒蛇。
箱外,茶盖轻刮盏沿三下,清脆如刀锋相击。
三日后钱塘潮信,秦家商船走甲字航道。
苏锦屏住呼吸,从箱缝里窥见一双鹿皮靴踏过青砖,靴尖沾着江泥,碾过地面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那是漕帮当家杜九爷的脚,她认得——去年冬,这人曾在码头上用铁钩剜了一个船工的眼,血溅在雪地上,像绽开的红梅。
盐课司的批文要改,得用沈主事的印。父亲的声音低沉,从袖中取出一卷桑皮纸,缓缓展开,这是新拟的盐引,墨色已调过。
苏锦瞳孔微缩。那墨色泛青,像雨后湖面浮着的薄雾——三年前,杭州织造局督办暴毙,仵作剖腹时,胃里残酒便是这般颜色。
杜九爷蘸墨画押,笔锋如刀,在纸上刻下一道道黑痕。苏锦的目光却被案几上的鎏金船舵吸引——舵心阴刻的秦字被烛火映得狰狞,仿佛一条盘踞的毒蛇。
秦家那小子必须死在江上。杜九爷的声音像钝刀刮骨,他若活着到金陵,咱们的买卖就完了。
父亲沉默片刻,指尖在船舵上摩挲:潮信那日,风向如何
东南风,大雾。杜九爷咧嘴一笑,露出镶金的犬齿,正好让桅杆'意外'折断。
苏锦的指甲掐进掌心。她认得那船舵——秦家少主秦昱钧上月及冠,父亲曾带她赴宴,少年站在船头,腕间缠着赤金丝绦,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疼。
箱外,父亲忽然起身:锦儿该回来了,你从后门走。
杜九爷的靴声渐远,苏锦却仍不敢动。直到父亲掀开箱盖,冷风灌入,她猛地打了个寒颤。
听见多少父亲的声音辨不出喜怒。
苏锦仰头,看见他眼底映着烛火,像两簇幽暗的鬼火。
足够让我闭嘴的。她轻声说。
父亲笑了,伸手抚过她的发顶,指尖冰凉如蛇信:聪明。
第二章:雾锁连舳
永宁十三年春,钱塘江,子夜
浓雾如湿透的棉絮,沉沉裹住整条江面。苏锦蜷缩在救生舢板里,耳畔是浪涛拍打船身的闷响,还有远处隐约的铁器刮擦声——有人在撬货舱的锁。
她攥紧翡翠蝴蝶簪,簪尖硌得掌心生疼。三日前书房里的对话仍在脑中回响:
秦家那小子必须死在江上。
货舱深处传来微弱的叩击声,像垂死之人的心跳。苏锦咬唇,摸黑爬向声源。指尖触到铁锁时,她忽然想起父亲教导的机关术——蝴蝶簪尾的暗槽,正对锁芯第三道簧片。
咔嗒。
铁锁弹开的瞬间,血腥味扑面而来。一个黑影从舱内跌出,重重砸在她身上。
别出声……少年嘶哑的嗓音擦过她耳畔,带着铁锈味的喘息。
苏锦摸到他腕间的伤口——黏腻温热的血浸透她的袖口。她撕下裙裾缠紧伤处,却在包扎时触到一块硬物。借着舷窗透进的微光,她看清了:
赤金丝绦,暗纹如蛇鳞般细密。
——是秦家的人。
江风突然掀起船帘,月光如刀劈进舱内。少年猛地抬头,苏锦终于看清他的脸:
苍白的肤色被血污沾染,眉骨上一道新伤还在渗血,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刀锋。
他盯着她发间的蝴蝶簪,瞳孔骤缩:这是南诏的陨铁玉……
话音未落,甲板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少年一把攥住苏锦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你是苏家的人
箭矢破空的尖啸代替了回答。
苏锦将他推进暗格,自己却被箭簇擦过耳际。温热的血顺着颈线流下,她听见暗格里传来齿关咬紧的咯咯声——
是少年在忍痛。
别出来。她将半块饴糖塞进暗格缝隙,含着,能止痛。
水师的号角声由远及近时,苏锦最后看了一眼暗格。月光透过船板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痕,像一把将落未落的铡刀。
第三章:血色归途
永宁十三年春,钱塘江畔,破晓时分
芦苇荡里的露水浸透了苏锦的裙裾,寒意如细密的针,从膝盖刺进骨髓。她跪在湿冷的泥地上,耳畔仍回荡着货舱铁锁弹开的咔嗒声,和少年压抑的喘息。
小姐!
老仆陈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粗粝的手掌一把攥住她的肩膀。苏锦回头,看见老人沟壑纵横的脸在晨光中灰白如纸。他的目光落在她耳际的血痕上,瞳孔猛地收缩——船窗上,一支断箭的尾羽仍微微颤动,箭尾的六瓣梅漆色鲜艳,却有一道几不可见的裂纹。
货舱里有人。苏锦哑着嗓子说,掌心黏腻的半块饴糖已经和血融在一起,一个少年,秦家的。
陈伯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枯瘦的手指突然发力,几乎要掐进她的肩胛骨:你救了他
江风掠过,掀起苏锦散落的发丝。她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摊开手掌——染血的饴糖黏在掌心,褐色糖块上嵌着几道深深的指痕,像是被人拼命攥紧过。糖块边缘还粘着一片细小的赤金鳞纹,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三日后,苏府祠堂
檀香混着血腥气在梁间缠绕。苏锦跪在蒲团上,看着父亲将鎏金船舵供上神案。烛火跳动间,那阴刻的秦字扭曲变形,仿佛一张狞笑的血口。供桌上的蜡烛爆了个灯花,蜡泪如血般堆积在鎏金船舵旁,将秦字的一撇染得猩红。
桅杆断裂,货舱进水,十二名船工溺毙。父亲的声音像钝刀刮过青石,你可知为何独你能活
苏锦盯着自己包扎好的耳际伤口,白纱下隐隐渗出血迹。她想起少年滚烫的手攥住她腕骨的力度,想起暗格里传来的、牙齿咬碎金箔的细响。
因为女儿躲在舢板里。
错。
父亲突然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向祖宗牌位。供桌上的蜡烛又爆了个灯花,蜡泪溅落在她的手背上,烫得她一颤。
因为为父提前让人凿穿了救生舢板的底板——他的指甲陷进她的皮肤,本该如此。
苏锦的血液瞬间冻结。
父亲松开手,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翡翠蝴蝶簪,簪尖沾着暗褐色的血渍。在烛光下,簪头的陨铁玉浮现出细密的红色纹路,如蛛网般爬满玉面。
这簪子,是你娘留给你的。他用绢帕缓缓擦拭簪身,南诏陨铁所铸,见血则现纹。
苏锦突然想起少年盯着簪子时惊愕的眼神。
秦家那小子认得这簪子。父亲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若活着,必会来寻。
祠堂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管家跌跌撞撞冲进来,官靴上沾着新鲜的江泥:老爷!江上...江上浮着具尸体!穿着秦家的衣裳!
当夜,苏锦闺房
铜镜里映出耳际的伤疤,像一弯染血的新月。苏锦用指尖轻触,忽然听见窗棂传来嗒的一声轻响。
推开雕花木窗,月光下静静躺着一枚金箔——
上面用血画着半块饴糖的轮廓,糖块凹陷处,粘着一片细小的赤金鳞纹。
第四章:白马寺的孔雀明王
永宁二十三年春,洛阳白马寺
晨钟撞碎山间薄雾,檐角铜铃在风中轻颤,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某种隐秘的警告。苏锦跪在青玉蒲团上,翡翠镯与佛前铜磬相撞,清音如碎冰坠地。
她闭目捻动珊瑚念珠,十八颗血珠在指间轮转——每一颗都代表一笔苏家欠下的血债。
殿外忽起骚动。
供案前的白孔雀倏然开屏,尾羽扫过鎏金灯台。沉重的青铜器直坠她面门,带起的劲风掀动她额前碎发——
一道墨绿广袖卷着檀香拂来。
铜灯台在距她眉心三寸处骤停,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托住。那掌心纹路间,蜿蜒着一道金粉勾描的莲花疤。
姑娘当心。
嗓音低沉,带着一丝似曾相识的沙哑。
苏锦抬眼,正撞进一双深渊般的眼睛里。金粉勾描的疤痕自男人腕间蜿蜒至掌心——与当年货舱少年刀伤的位置分毫不差。
多谢公子。她垂眸掩住惊色,指尖却无意识摩挲起翡翠镯内壁的刻痕——那里藏着半块饴糖的图样。
秦昱钧拾起她遗落的鲛绡帕。他指腹抚过帕角锦字时,苏锦嗅到一丝龙脑香——这是御用香料,遇真正的滇南翡翠会现虹彩。
果然,她腕间玉镯在香气中折射出七色光晕。
这双面异色绣,他突然开口,指尖在帕面停顿,可是苏家独创
话还未说完
惊雷骤响,沙弥惊慌撞入殿中:住持!江上又沉了三艘粮船!
暴雨倾盆而至时,苏锦已冲进雨幕。她没看见身后秦昱钧将帕子按在胸口的动作,更没发现——
他腕间赤金丝绦在电光中闪现的蟠龙纹,正是十年前浸透她袖口的血,如今化作皇室暗卫的烙印。
夜雨如针,藏经阁
苏锦撬开《金刚经》后的暗格时,簪尖正挑出一卷泛黄盐引。批文朱印鲜艳如血,日期却写着永宁十三年三月初七——
秦家商船沉没那日。
姑娘在找这个
带笑的声音自梁上传来。秦昱钧倒悬的身影如蝙蝠,手中晃着另一卷文书。电光劈落的刹那,苏锦看清烫金大字:
敕令暗卫统领秦昱钧,彻查江南漕运私盐案
落款处太子印玺朱砂未干。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苏锦想起父亲咯血的帕子上,也有这般刺目的红。
十年不见,秦昱钧轻盈落地,腕间莲花疤在烛火下狰狞如活物,苏小姐的簪子还是这般锋利。
他忽然逼近,赤金丝绦缠上她腕间翡翠镯,金属相击的脆响中——
就像当年,能撬开要人命的锁。
惊雷炸响,经幡剧烈翻飞。明灭的光影里,苏锦看清了他腰间新佩的鎏金船舵——
舵心秦字上,多了一道她亲手留下的刮痕。
第五章:藏经阁的往生咒
永宁二十三年春,白马寺藏经阁
暴雨敲打窗棂,烛火在风中明灭不定,将经卷堆积的墙壁映照得如同鬼影幢幢。
秦昱钧的影子被拉长,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像一只收拢羽翼的鹰。他指尖轻敲那卷盐引,朱砂印在昏黄烛光下如未干的血迹,刺目得令人心惊。
十年了,苏小姐。他嗓音低沉,带着一丝玩味,你还在查那场沉船
苏锦的翡翠镯抵在案几边缘,冰凉的触感让她指节发僵。她盯着他腕间的赤金丝绦——蟠龙暗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与十年前货舱里那条一模一样。
秦公子倒是升得快。她冷笑,从漕帮追杀的小少爷,到太子麾下暗卫统领。
秦昱钧忽然笑了。他抬手,从经架上抽出一卷《往生咒》,指尖一抖——
哗啦。
经卷展开,背面竟用血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单。
苏锦瞳孔骤缩。
那些名字,全是永宁十三年沉船案的死者。
十二名船工,三名镖师,还有……秦昱钧的指尖停在最后一个名字上,声音忽然轻了,秦家老仆,周叔。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蜡泪溅落在血名单上,将周叔二字晕染得模糊不清。
苏锦猛地想起,当年货舱里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曾用嘶哑的嗓音喊过一声周叔。
你以为是我父亲下的手她攥紧珊瑚念珠,那你可知,当日水师的箭——
箭尾刻六瓣梅,太子府的标记。秦昱钧打断她,突然从袖中取出一支箭簇,扔在案上,和射伤你耳际的那支,一模一样。
苏锦呼吸一滞。
箭簇在案几上滚动,烛光映出尾羽处细微的纹路——确实是她当年拔下后,藏在妆奁暗格里的那支。
藏经阁外,雷声轰鸣。
秦昱钧忽然逼近一步,赤金丝绦无意间擦过她的手腕,冰凉如毒蛇吐信。
苏锦,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嗓音低沉,这十年,你恨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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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未歇,经卷背后的真相
苏锦翻开那卷《往生咒》,在最后一个名字下方,发现一行小字:
永宁十三年三月初七,漕帮杜九奉六皇子令,沉船截盐。
字迹已经泛黄,却仍能辨认出——
是她父亲的笔迹。
第六章:血账
永宁二十三年夏,苏府暗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苏锦手中那本泛黄的账册。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像无数只爬行的蚂蚁,每一笔都浸着陈年的血腥气。她的指尖停在最后一页——
永宁十三年三月初七,付杜九爷,黄金三百两,沉船费。
落款处盖着苏家的私印,朱砂如血。
窗外雨声渐急,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站在阴影里的身影。
现在信了
秦昱钧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低沉而冷。他缓步走近,赤金丝绦垂落,在烛光下泛着幽暗的光。
苏锦没有抬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三百两黄金,买十二条人命。
不止。
秦昱钧忽然从袖中抽出一卷竹简,扔在案上。竹简展开,上面刻着更详细的记录——
另付砒霜二钱,灭口用。
字迹锋利如刀,与账册上的笔迹同出一辙。
苏锦猛地抬头:这不是我父亲的字!
当然不是。秦昱钧冷笑,这是杜九爷的亲笔。
他俯身,指尖点在竹简末尾的一个符号上——那是一个扭曲的蛇形标记,苏锦曾在六皇子府的密函上见过。
六皇子的死士,每人身上都有这个烙印。秦昱钧的声音像淬了冰,包括当年射伤你的弓箭手。
雨夜密谈,真相如刀
苏锦的耳际旧伤突然刺痛起来。
十年前那支箭,箭尾的六瓣梅……她一直以为是太子府所为。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她嗓音嘶哑。
秦昱钧沉默片刻,忽然解开衣领,露出后颈——
一道狰狞的疤痕蜿蜒而下,形状竟与账册上的蛇形标记一模一样。
因为这个。他声音低沉,十年前货舱里,杜九爷的人差点要了我的命。
周叔临死前,在我背上刻了这个符号。他转身,烛光映出疤痕的全貌,六皇子的标记,也是……
秦家灭门的真相。
苏锦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终于明白,为何父亲临终前死死攥着她的手,反复说着错了,全都错了。
暗室之外,杀机已至
更鼓敲过三声时,窗外忽然传来瓦片轻响。
秦昱钧眼神一凛,猛地将苏锦拉到身后。几乎同时,一支弩箭破窗而入,深深钉入账册——
箭尾的六瓣梅,在烛光下鲜艳如血。
第七章:孔雀胆的陷阱
永宁二十三年夏,苏府西厢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苏锦坐在鲛绡帐内,指尖摩挲着那支箭——箭尾的六瓣梅漆色鲜艳,箭杆却有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十年前那夜,她拔下耳际的箭时,指腹曾触到同样的纹路。
吱呀——
门轴转动声惊醒了沉思。秦昱钧立在月华中,墨绿锦袍下摆还沾着藏经阁的檀香。他手捧越窑秘色瓷碗,碗中血燕羹泛着琥珀色的光,映得他眼尾朱砂痣愈发嫣红。
滇南来的血燕,最是滋补。
嗓音温润如玉,仿佛暗室里的刀光剑影从未存在。他舀起一勺递到她唇边,袖口滑落间露出腕间赤金丝绦——蟠龙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苏锦抬眸,正撞上他眼底的暗涌。那颗朱砂痣红得刺目,像极了父亲咯在帕子上的血点。
秦公子深夜入闺房,就为送一碗羹她指尖无意识划过箭杆裂痕。
银匙触到唇瓣的刹那,苏锦突然咬住匙尖。
咔。
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在静夜中格外清晰。秦昱钧瞳孔骤缩——银匙抽离时,光亮的匙面已泛起青黑。
孔雀胆混着断肠草,她笑着将银匙掷地,翡翠镯撞在案几上裂开细纹,秦公子好手段。
暗绿色的陨铁玉粉从镯缝簌簌落下,遇毒即显色。
秦昱钧猛地掐住她脖颈,却在触及锁骨旧箭疤时指尖一颤。那道十年前替他挡下的伤,此刻在他掌心发烫。
为什么......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为什么要救当年的我
情蛊苏醒
苏锦突然闷哼一声。心口并蒂莲纹身灼烧般疼痛,皮肤下似有活物蠕动。秦昱钧腕间赤金丝绦无风自动,蟠龙纹渗出细密血珠——
血珠落地竟化作红线,如活蛇般缠上两人手腕。
原来如此。苏锦惨笑,看着红线没入血管,当年你给我包扎的布条......
浸过情蛊。秦昱钧松开她,眼底翻涌着复杂情绪,我找了你十年。
窗外白孔雀突然尖啸。苏锦低头,见心口纹身浮现出与秦昱钧后颈相同的蛇形标记,正泛着妖异的红光。
第八章:暗卫密档
永宁二十三年夏,皇城司暗卫档案库
月光透过铁窗的缝隙,在青砖地上投下细长的光痕,像一把悬而未落的铡刀。苏锦蜷缩在樟木箱内——这是她第三次潜入皇城司,前两次都险些被暗卫的机关弩射穿喉咙。
箱外传来脚步声,靴底碾过青砖的沙沙声里,混着一丝几不可闻的铃响。
——是赤金丝绦上的暗铃。
秦昱钧。
她屏住呼吸,从箱缝里窥见一双玄色官靴停在案几前。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照亮他手中那卷泛黄的密档。
永宁十三年三月初七,秦氏商船沉没案,执行人:苏明远。
苏锦的指甲掐进掌心。父亲的名字后面,赫然盖着六皇子的蟠龙印。
看够了吗
秦昱钧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箱盖被掀开的刹那,苏锦的簪尖已抵住他咽喉。
杀了我,你永远不知道谁在茶山下的毒。他纹丝不动,任簪尖刺破皮肤,那三十七个茶农,死前都喊着你的名字。
血染密档
案几上的密档突然无风自动,纸页哗啦啦翻到最后一页——
双生蛊培养记录:永宁六年,第七批试验体。秦氏子与苏氏女,存活。
附着的画像上,七岁的她被铁链锁在石柱上,对面笼子里关着同样年幼的秦昱钧。
药王谷用我们试蛊十年。秦昱钧扯开衣领,露出心口溃烂的蛊斑,你以为我甘心做皇室的刀秦昱钧突然扯开衣领,露出心口溃烂的蛊斑,每杀一个知情人,这蛊就深一寸。
苏锦的簪尖抵住他喉咙:那茶农呢他们也是知情人
他们体内养着...他突然咳出黑血,...沉船案的活证据。每个死者胃里...都有盐引残片...
窗外传来机括声响。秦昱钧猛地将她扑倒,三支弩箭钉入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
真相与抉择
月光下,苏锦看清了箭尾的标记——不是六瓣梅,而是药王谷的蛇形纹。
现在明白了吗秦昱钧擦去嘴角血迹,从你救我那日起,我们就都是棋子。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玉匣,匣中躺着半块饴糖,糖纸上用血写着:
活下去,才能报仇。
字迹稚嫩歪斜,是十二岁的秦昱钧在货舱暗格里留给她的。
第九章:茶山焚情
永宁二十三年秋,滇南茶山
暮色四合,天际最后一缕残阳如血,将十八株赤玉盏映照得如同燃烧的火炬。夜风掠过山脊,裹挟着焦土与茶香,掀起苏锦散落的发丝。她赤足踩过滚烫的灰烬,足底早已磨出血泡,却浑然不觉。
你拿茶农当人牲祭江。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般锋利。指尖划过心口,并蒂莲纹身渗出细密的血珠,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发出嗤嗤的声响,腾起缕缕青烟。
秦昱钧站在三步之外,官服下摆燃着幽蓝的火焰。那火舌诡异地避开茶花,只吞噬他亲手系上的赤金丝绦。火光映照下,他眼尾的朱砂痣红得刺目,像是凝固的血。
三百两。他突然嘶吼出声,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从怀中掏出一卷染血的账册,重重砸在地上。狂风掀起泛黄的纸页,露出密密麻麻的茶农画押——每个名字上都按着六皇子的蟠龙印。
和当年沉船一个价!
苏锦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看见账册最后一页的批注:永宁二十三年秋,滇南茶农三十七口,祭江。
字迹力透纸背,墨色里掺着暗红,像是用血写就。
茶山突然死寂。
秦昱钧的官帽不知何时已掉落,束发的玉簪断裂,藏在空心簪管里的金箔婚书飘落在地。火光照亮了上面的字迹: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永宁二十年,秦昱钧聘苏锦为妻。
角落里的朱砂小字突然刺痛了苏锦的眼睛——
聘礼:沉船案真相。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新婚之夜,秦昱钧用染血的手指抚过她耳际的旧伤,说等茶花开遍南山,就带她去看真正的账本。
原来他早就知道。
烈焰突然窜高,将最后一株赤玉盏吞没。秦昱钧冲进火场,徒手攥住燃烧的茶枝。皮肉烧焦的气味中,他硬生生将茶枝折断——
断口处,金箔拼成的婚书在火光中明明灭灭,映出他们初遇那日的樟木箱形状。
我若不疯...苏锦笑着扯开衣襟,心口纹身渗出的血珠坠入火中,怎会信你三年
秦昱钧突然僵住。
那些血珠在灰烬里凝成的图案,正是十年前救生舢板底部的防水密符。
婚书是真的。秦昱钧擦去她嘴角毒血,但聘礼那句话...是给太子看的。
他取出真正的玉匣,里面躺着茶农的供词。苏锦却看到匣底刻着阿姐的名字。
你永远在骗我!她打翻玉匣,没看到飘落的第二页——那是药王谷的试验记录。
第十章:血账清算
永宁二十三年冬,金陵皇城
雪粒子敲打在六皇子府的琉璃瓦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叩门。苏锦伏在飞檐阴影处,翡翠镯紧贴瓦片,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茶山那夜——秦昱钧的血滴在雪地上,绽开一朵朵红梅。
丑时三刻,东角门换防。
暗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腰牌相撞的脆响里混着赤金丝绦上的铃铛声。苏锦屏住呼吸,看着秦昱钧一袭玄色官服从廊下走过。他左手捧着鎏金食盒,右手却以诡异角度弯曲着——那是茶山上她亲手折断的腕骨。
月光下,他的侧脸苍白如纸,唯有眼尾那颗朱砂痣红得刺目。
密室血账
杜九爷的金牙在锁孔里转了三圈,暗门无声滑开。
六皇子的私账本在夜明珠下泛着惨白的光。苏锦的指尖停在最新一页,朱砂字迹像未干的血:
腊月初七,付药王谷黄金千两,购'牵机'二十钱,弑君用。
一滴汗从她额角滑落,在君字上晕开。身后突然传来机括声响,她旋身避开的刹那,三支弩箭钉入账本,箭尾六瓣梅在珠光下妖艳如新。
果然来了。
秦昱钧的声音从黑暗里浮出。他腕间赤金丝绦不知何时已缠住暗卫咽喉,尸体倒下时,苏锦看清了他官服下摆的纹样——
不是蟠龙,而是茶山灰烬里她用血画过的并蒂莲。
雪夜对质
御前侍卫统领的腰牌。秦昱钧将染血的玉牌扔在她脚边,够你面圣陈情了。
雪光映着他凹陷的眼眶,那里还留着茶山大火灼伤的疤。苏锦突然想起婚书上那句话——聘礼:沉船案真相。
现在给她踢开腰牌冷笑,等我揭发六皇子,正好让太子坐收渔利
秦昱钧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在雪地上绽成红梅。他抖开袖中密旨时,苏锦看清了玉玺旁新鲜的咳血痕迹——
是皇帝的病容。
没有太子党了。他哑声道,三日前,东宫饮下的那杯'赤玉盏'...
雪落无声。
苏锦突然明白,为何这半月皇城夜夜鸣丧钟。
金殿焚书
五更鼓响时,苏锦站在金銮殿的蟠龙柱后。看着秦昱钧将六皇子的账本一页页喂进铜鹤香炉,火焰吞没弑君二字那刻,她终于扯断了珊瑚念珠。
十八颗血珠滚落金砖,恰似十八株焚尽的茶花。
最后一粒珠子撞上秦昱钧的官靴,他弯腰拾起时,袖中掉出半块饴糖——
和她在茶山灰烬里找到的,正好拼成完整一块。
第十一章:药王骨冢
永宁二十四年春,药王谷禁地
月光浸着百丈藤桥,苏锦腕间的赤金铃铛在风中碎响。脚下是翻涌的毒瘴,灰紫色的雾气如活物般蠕动,时而凝聚成痛苦的人脸,时而散作扭曲的指爪。
过了这桥,便是生死人肉白骨之地。
引路的药童突然回头,斗篷滑落,露出一张与秦昱钧七分相似的脸。他唇角勾起诡异的弧度:也是活人变白骨之所。
苏锦攥紧袖中半块饴糖——糖块里嵌着的蛊虫尸骸正缓缓融化,渗出暗绿色黏液。三日前皇城司狱里,秦昱钧咳出的血中蜷缩着同样的虫尸。
蛊池献祭
禁地中央的青铜蛊池泛着紫光,池底沉着百余具水晶棺。每具棺内都封着少女,心口并蒂莲纹身在晶石折射下妖异非常。最深处那具棺椁突然浮起,苏锦的呼吸凝滞了——
棺中少女的面容与她有八分相似,只是纹身处皮肉溃烂,露出森森白骨。
阿姐......
秦昱钧的声音从石壁后传来。苏锦转头,看见他被赤金链锁在祭坛,白衣浸透血污,脚踝处仍缠着当年货舱里的旧布条。药王谷主的蛇头杖抵在他心口,尖端正滴落墨绿色毒液。
情蛊宿主,需以血肉饲主。谷主的声音像砂纸摩擦,你选自己,还是他
双生蛊醒
苏锦的匕首划破手腕时,血珠坠入蛊池,竟化作千百条红鲤,疯狂啃食那些水晶棺。池水沸腾间,她看见幼时的记忆碎片:
七岁的自己被铁链锁在石柱上,对面笼中关着同样年幼的秦昱钧。谷主将铜管刺入他们心口,抽出的鲜血在碗中交融......
原来是你!谷主暴怒,蛇头杖劈裂祭坛,二十年前逃出去的双生蛊种!
剧痛从心口炸开,苏锦看见自己皮肤下钻出金线,与秦昱钧腕间的赤金丝绦纠缠成网——那些根本不是丝线,而是沉睡的蛊王!
焚谷破咒
秦昱钧挣断铁链的刹那,苏锦将火折子抛向蛊池。浸泡二十年的蛊虫尸油遇火即燃,烈焰中传出少女们哭笑交织的呓语。
走!他背起昏迷的苏锦踏过火海,断骨的手死死护住她后心,去看真正的双生冢......
药王谷在身后坍塌时,苏锦恍惚看见火光中立着两座无字碑。碑旁赤莲怒放,花瓣上的露珠映出她和秦昱钧的脸——
七岁那年的初遇,不是樟木箱前,而是蛊池血水中交换的半碗心头血。
十二章:双生冢
永宁二十四年春,滇南茶山
晨露未晞,无字碑旁的赤莲在风中摇曳,花瓣上的血露滚落,渗入焦黑的土壤。苏锦跪在潮湿的泥土上,指尖抚过碑面冰凉的纹路。这里葬着两具空棺——一具刻着秦家的鎏金船舵,一具放着苏家的翡翠蝴蝶簪。
你早就知道。她对着虚空轻语,山风卷着灰烬掠过耳畔,从货舱相遇那日起,就是局。
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声响。秦昱钧的白衣被晨露浸透,心口处狰狞的剑伤已经结痂,却仍在渗出细密的血珠——那是三日前在皇城司狱,她亲手刺入的一剑。
不是局。他咳着血沫蹲下身,将一截焦黑的茶树枝插在冢前,是赎罪。
茶烬里的密函
树枝断裂处,露出被烧得蜷曲的金箔。苏锦用簪尖挑开,认出是六皇子亲笔:
永宁十三年春,沉船案成,诛秦氏满门。苏氏女留,为蛊引。
字迹下方,赫然是皇帝朱批:
准。
秦昱钧突然剧烈颤抖起来,腕间赤金丝绦寸寸崩断。那些被认为象征权势的金线,落地竟化作灰烬——原来全是蛊虫尸骸伪装的。
药王谷用我们养蛊二十年。他苦笑着展开掌心,里面躺着半块饴糖,但阿姐...从来不是你的替身。
血露映旧影
赤莲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在碑面碎成两滩血水。苏锦在其中看见走马灯般的幻影:
七岁的她被绑在蛊池石柱上,对面铁笼里关着同样年幼的秦昱钧。药王谷主将铜管刺入他们心口,抽出的鲜血在碗中交融......
双生蛊,需至痛至爱才能成熟。幻影里的谷主举起血碗,一个为刃,一个为鞘。
露珠蒸发的刹那,苏锦突然明白了一切——
她与秦昱钧,从来都是皇室与药王谷共同培育的,一对人形兵器。
终局·同归
暮色四合时,苏锦将翡翠簪折成两段。尖锐的断口刺进掌心,鲜血顺着碑面蜿蜒而下,与秦昱钧咳在土里的血汇成细流。
现在呢她望着他心口再度裂开的伤,继续做皇家的刀
秦昱钧忽然笑了。他拾起那段茶枝,蘸着两人的血在无字碑上书写——
立碑人:秦昱钧
苏锦
锦摸到碑后刻痕——那是秦昱钧十年间每次来看她时刻的计数,共三百二十七道。
最深的一道旁边,歪歪扭扭刻着:今日她笑了,值。
笔锋转折处,依稀是当年货舱铁板上,她用簪子刻下的防水密符。
山风骤急,吹散茶山经年不散的雾气。月光清明如水的夜晚,终于有人看见——
两座坟冢之间,生着一株并蒂赤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