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唐渡离去的背影,娄弦敛了嘴角,原本充满笑意的眼神倏尔冷冰下来。
她回头看了眼灯火重重的卧房,大概是又点了一炷玉醉香,酣甜叫人发昏的烛香隐隐约约。
魂珠的气息愈发浓烈,像是无声的诉说欢愉。
娄弦面无表情转身。
方才她是想直接冲进去杀了朱儿夺回魂珠的,偏巧被这臭道士碰上了。
眼下还不能叫人起疑,只能另觅良机了。
……回厢房路上,唐渡仍旧被娄弦的话气的发蒙。
“怎么,唐道长错过了?”“要我给你演示一遍么?”明知他是修道之人,还说出如此轻浮的话,可不是故意在戏谑他么。
唐渡关上门静坐下来。
他本有事想找杨轩商量,奈何去的不是时候,不仅听了些不该听的,还见到了不想见的人,白白被她捉弄一番。
愠怒之余,唐渡渐渐冷静下来。
方才被娄弦气得不轻,现下细想,她怎么会出现在杨轩的院子?瞧她刚才说话的模样,隐隐有些不悦,像是坏了她什么好事。
总不能真是偷听房事吧?唐渡被自己荒唐的想法无言到了。
想起她在客栈幸灾乐祸的模样,这恐怕不是她的兴趣。
罢了,日后多多提防就是。
天边泛起鱼肚,入夏的天光总冬日来的早些,杨府一早就有人开始忙碌起来。
家仆扫了昨夜被风吹落的树叶,又开始擦拭各院落的门窗地面。
娄弦伸着懒腰打开卧门,只听旁边传来“吱呀”一声。
她转头。
道袍轻掀,颀长的身影落入眼中,道髻以素木簪相定,板正又端庄。
“唐道长起得真早。
”娄弦不咸不淡打着招呼,笑眯眯看着他。
唐渡眉头微蹙。
她总是这样,给人纯良无害的模样,偏偏心思难猜,让人捉摸不透。
“早。
”唐渡冷冷回应。
二人抬腿从小院阶台走下,一暗一扬,步履整齐,实在是有些养眼。
娄弦目视前方,随口道:“唐道长睡的如何?”“不错。
”二人齐步转过回廊,左右并排而行,谁也不越过谁,谁也不落下谁。
唐渡又道:“昨夜娄姑娘出现杨公子院落,总不能真是去偷听墙角的吧。
”娄弦并不看他,反唇相讥:“那唐道长呢?又为何出现在那里?”二人过了天井到正堂,杨轩已备好早膳坐在桌前等他们了。
杨轩生的温润细腻,举手间尽是翩翩公子之雅,虽如此,可眉间的愁容仍让人难以忽视。
“自是有事要与杨公子商量了。
”唐渡坐下,衣袍轻轻一甩,目色端正看向娄弦。
娄弦挑眉点头,笑而不语,端了丫鬟递来的白毫银针。
入口甘甜醇厚,清润鲜爽,好茶。
杨轩不知他们二人在说什么,只听到唐渡那句有事与他商量,便顺了唐渡的话问:“唐道长是有什么眉目了吗?”昨日入杨府,唐渡只觉妖气环绕,其中还夹杂着不可忽视的腐臭味,像是人死多日未入土的味道。
这股臭未弥漫在整个府邸,偏偏杨轩不受侵染。
不仅如此,他周遭气场纯净,像是有谁为保他特意开了一方净土。
唐渡原只是怀疑,昨夜入了院,心中那抹疑云终是得解。
望着杨轩询问的眼神,唐渡顿了顿:“杨公子,你与夫人是如何相识的?”杨轩滞了一下,心中道怪。
自昨日唐道长登门以来,朱儿从未露面,好端端的怎提起她来。
杨轩虽惑,可还是如实道:“那时母亲刚去世不久,我上山墓祭,正是在天云山碰见的朱儿。
”天云山峰高耸入云,长年云雾缭绕,说是最接近天界的山峰,人死后埋至此处,可入天庭做神仙。
传言不知真假,可上天做神仙总比下地做鬼怪来的好。
说起与心爱之人的相遇,杨轩心中蜜意渐涌。
妻子朱儿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每回杨轩上山为母山祭都能碰见她,仿佛朱儿就在此地特意等他一般。
时间一久,一来二去,二人便生了情愫。
只是朱儿出生低微,双亲又早亡,杨老爷瞧不上她,一心想要配个贵女给自家儿子,最后虽靠绝食让杨老爷松口,可也正是朱儿入门之后,杨老爷的身体出现了怪症。
“当初怪我太不懂事,我应当好好同父亲说明心意的,而不是用伤害自己的方式逼迫他,父亲得此怪症,说来也怨我。
”说到此处,杨轩神色落寞,涌上懊悔之意。
见杨轩自责的模样,唐渡愈发不知该如何开口。
沉默之际,一声怪笑传来。
“杨公子,如今有了救你父亲的法子,你是做,还是不做?”娄弦一手托腮,笑盈盈看着杨轩。
这唯恐天下不乱的神态,与那日在雨夜客栈一般无二。
“杨公子——”唐渡正欲开口,却被救父心切的杨轩打断:“怎会不做?我只想父亲平平安安,再不受妖邪侵扰!”这几年,杨轩一心想将父亲治好,试了很多方式请了许多术士最终都没有好转,如今有人说有救父亲的法子,他怎会不愿尝试?杨轩殷切望着她,娄弦嘴角一勾:“不若今日?”“不可!”凛冽的声音将其打断。
唐渡脸上愠起一层薄怒。
杨府还有许多无辜之人有存活机会,若是今日出手,这些人如何生还?见唐渡着急反驳,杨轩又急又不解:“为何不可?”“是啊,为何不可?”娄弦眨着眼看向唐渡,仿佛是在替杨轩控诉。
唐渡看着娄弦询问的眼睛,面色愈发冰冷。
不知她进入杨府的目的是什么,视人命如草芥的人,绝非好意。
杨轩不明真相,有些话唐渡又不好直说。
他揉了揉脑袋,憋下一口气,算是松口:“要找出那妖物,需得列阵,阵法繁杂,最快也得今夜。
”“那就今夜!”杨轩迫不及待道,“只要能尽快救我父亲,今夜就今夜!”娄弦轻飘飘看了唐渡一眼,似笑非笑端起面前的茶盏轻抿一口。
这顿饭三人吃的各怀心事,食罢,杨轩本想将此事告知朱儿,却被唐渡以莫让夫人担心为由拦下。
仔细想想,朱儿虽是猎户之女,可生性胆小,有妖之事还是不要让她知晓,免得担惊受怕,遂也应下。
唐渡找了处离杨府较远的山庙,同时又能将整座杨府尽收眼底,四方列阵,划分出一处安全区域。
夏日天光长,过了卯时天才彻底暗下。
白日里,唐渡给了杨轩一本册子,上面是列阵所需要的人手。
看着这一叠册子,杨轩目瞪口呆:“这、这列阵需要怎么多人?近一半的家仆都得带上?”他原以为只要带个体硕家丁就够了,谁承想会有这么多人,连做菜的厨子扫院的丫鬟都带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去逃命。
唐渡想了想:“此妖难引,阵法繁杂,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我不能失手。
”他说的认真,仿佛这是个千年一遇的大妖,需得谨慎又谨慎。
杨轩握着手中的名册,也跟着紧张起来。
是了,机会只有一次,切不可打草惊蛇。
他们在明妖在暗,多带些人手总归不会错。
杨轩郑重道:“唐道长说的不错,我们出发吧。
”唐渡点点头,抬腿朝外走去,却发现身侧有人未跟上来。
“这是何意?”唐渡转头,见娄弦站立在原地,丝毫没有动身的意思。
“唐道长,杨公子的夫人还留在府内呢,我们都走了,若发生些什么事,谁来护她?”娄弦双手环胸,露出善解人意的表情。
“娄姑娘说的不错。
”杨轩出来解释,“今日我还担心朱儿的安危,若不是娄姑娘主动提出留在府上,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罢,杨轩又朝娄弦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府中奴仆带走大半,他还担心引妖时误伤朱儿,正想着要不要随口找个理由将她带出府,得亏娄姑娘出现及时,解了他的麻烦。
娄姑娘瞧着是有本事的,定能护好朱儿,他也能安心和唐道长去列阵。
唐渡的脸色却没有杨轩这么友善。
主动提出留在府上?她怎么不同自己说,而是先和护妻心切的杨公子打通了气,这不是防着他么?“杨公子,你这么相信她,可别是放虎归山啊。
”唐渡说的凉凉,杨轩却并未放在心上:“她们同为女子,遇事也方便些。
”他着急想引出妖物治好父亲的怪病,便在一旁催促着:“不说这些了,唐道长我们赶快走吧。
”唐渡侧目,冰凉的眼神停留在娄弦身上,如发着寒芒的冰剑。
娄弦并不受扰,她坦然站在原地,笑着朝二人挥手。
一袭红衣亮眼,美得惊心动魄,却无人气。
府内的家仆走了近半,剩下的都是被妖物操控的仆从。
入了夜,漆黑的杨府空荡荡的,只有回廊上的纸灯在晃晃悠悠,肃冷的阴风吹进娄弦衣衫,她甩了甩袖子,转身朝朱儿院落走去。
子夜府邸静悄悄的,娄弦走在石板路上,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在这安静之下,脚步与地面的触碰声格外清晰,当然,还有院落内传来的歌声。
“月夜当空千丝绕,拴住情郎把心缠,红绳相结,岁岁年年,一世又一世……”娄弦驻足,院落的歌声停了。
不等她抬手扣门,里面的人迫不及待把门打开了:“轩郎,今日怎来的这么迟?”笑容僵在脸上,朱儿一脸怔愕看着娄弦。
娄弦抿嘴相笑,有些作怪的指了指不远处:“我不是你的轩郎,你的轩郎,在布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