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无事,我在屋里踱步却听见了熟悉的咳嗽声。
我扭头一看,声音从紧缩的柴房里传来。
我眉头紧锁着打开柴房门,苍白如纸的李桂梅出现在我面前。
他们把你关在这儿的
活该。
我不咸不淡地看着她蜷缩起来颤抖的身体。
我真地太希望王阿姨是我亲妈了,李桂梅,这段时间你不在我从来没有这么幸福过！
她的腿已经不能动了,趴在地上拽着我的裤脚低吼：滚啊！回你的大城市去！别在回来了！一辈子都别在回来了！
李桂梅,我有家了。
我狠狠甩开她拽紧我裤脚的手,故意踩着她的手碾磨着她的手指。
我重重地把柴房的门再次反锁起来,身后传来了王阿姨的声音。
小樱啊,我刚才收拾东西好像发现了你妈的秘密。
王阿姨递给了我一张存折,上面存着三十万。
这些年村里好多人都知道李桂梅卖血赚钱,之所以不敢跟你说是怕你受不了这么恶心的一个妈,孩子啊,有李桂梅这个累赘真是苦了你了…
我耳边嗡嗡作响,心如电击。
她明明一直有钱可我有困难时她却一毛不拔,甚至还要我月月给她寄生活费！
我的声音支离破碎,猛地推开柴房的门把存折扔到她脸上怒吼：你这些钱这些年我不求你分我一半,作为亲生女儿,你一毛都不给啊！李桂梅！你就该死！
李桂梅立刻扑向我,她支支吾吾地想要张嘴说话却被我一脚踢开。
你竟然还卖血,你不嫌丢人吗！
李桂梅立刻摇头,她苍白的脸上再一次露出我回来她求我留在家里时的恐惧：不是这样的,你别信她…
我条件反射地甩了她一巴掌。
这个三十万就当是你欠我的这些年的抚养费,从现在起,我们两清！
04
王阿姨见我怒火中烧立刻哄着我进屋给我倒了一杯茶水。
都怪那个贱人李桂梅,这些年藏着钱让闺女受苦！
我爸难得清醒,跟着生气来回踱步。
就是！爸给你出气,明天就把她赶出去！
我笑着冷哼：不用了爸,就让她好好在柴房‘享福’！
小虎又给我添了一杯热茶,暖暖地叫了我声姐。
这才是家人,远比那个永远冷着脸的李桂梅强多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银行把三十万取了出来抱着沉甸甸的现金我们喜笑颜开,故意在柴房周围大声说：王姨,咱拿这三十万从大城市里刚好能付个首付！
柴房里传来砸门的哀嚎声,我嘴角却勾起了快意的笑。
高兴了不到几个小时,讨债的光头佬带了很多人进了家门。
还钱！不还钱就砸房子！
我爸一早躲了出去,奶奶更是冷眼旁观,我指着柴房门示意李桂梅在里面。
几个彪形大汉把李桂梅拖拽出来
,光头佬狠狠踹着她的胃。
大哥…大哥在宽限几天！
别装,我刚看你女儿取了三十万！还钱！
我立刻摆手抱紧书包：我和她没关系的！钱是我的！
不还钱是吧！那你闺女就陪我们哥几个玩玩！
我吓地四处逃窜尖叫。
李桂梅眼神有些黯淡,但她死死抱着光头佬的腿,她猛地借力暴起一头撞向光头佬的肚皮。
她疯了一般地挥舞着甩棍,滚！都滚！动我女儿的,我卸他一条腿！
死疯婆子,我再给你一个月时间,再还不了钱,老子就把你闺女卖夜总会去！
他们走后,李桂梅双腿无力,浑身是血,瘫软在地上,她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全是血的断绝关系协议书。
签了,断绝关系,然后他们再也不会来找你麻烦了…
我接过凑近一看,断绝书是五年前我刚参加工作时早就拟好的,原来她早就想和我断绝关系了…
既然你这么不爱我,何必生下我！
我愤怒地签下了名字落荒而逃,却在村口的位置看见了邻居张婶。
小樱,快回家啊！你妈要被王翠翠打死了！
不可能,我王姨那么温柔怎么会！
猛然一声凄惨的叫声从远处传来,我和张婶立刻闻声变色,拔腿向我家的方向跑去。
05
老不死的东西,你把钱放哪了！
那个温柔待人的王姨此刻正拿着砖头狠狠砸向我妈。
而在我面前温顺的弟弟此刻正发了疯一般地在房间翻找着。
我呆立在原地,手中的书包散落,红色的钞票随风散落。
李桂梅已经没了呼吸,王翠翠和小虎看见翻飞的钞票便欣喜地拼命往自己怀里揽。
我跪在地上轻轻抱起李桂梅瘦弱的身体,我这才发现她浑身已经没有了一点好肉。
张婶报了警,被警察带走时张婶红着眼眶递给我了一张信封。
致亲爱的女儿,孟小樱。
昏黄的信封彻底被我的泪水浸湿,我在警车上崩溃大哭。
她的字迹总是歪歪扭扭的很难看,有些地方晕开了些红色,那应该是她难受时咳出的血。
我宝贝的么儿,我要先对你说一万句对不起。妈妈这辈子真的对不起你,信错了人,嫁错了人,还擅自把你带到了这个险恶的世界上。其实妈妈很讨厌男孩,但是周围的人都说男孩是个宝,我不得不跟着一起说可当我发现我已经伤害你足够深时,却已经为时已晚。所以,妈妈拼了命地让你逃。
我颤抖地握紧信纸,想起小时候我爸喝醉打我,我妈给我涂药时我都骂她假惺惺而后推开她。
还好你真的很争气,考了很好的大学还能在大城市里找工作立足,所以你这次回来时妈妈第一反应还是让你走,可是妈妈那时候查出了胃癌。妈妈害怕啊,妈妈那时候是那么那么拼命地想要拉住你,在生命结束的前一段时间妈妈想要自私地把你留在身边。可是妈妈不能。
我呼吸一滞,难受地抽噎哀嚎,原来我回来时她拉住我的那个恐惧是在向我求救！
宝贝,妈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你了。妈这辈子没什么能耐,就靠着捡草药过活,那个存折里是妈这辈子攒的积蓄,不存在什么卖血的脏钱,都能拿出来用。一定要拼尽全力地离开你爸爸,一定不要让这个债务缠着你,你一定要再次逃出去！
可是妈妈,你却被这个本来不属于你的债务缠了一辈子。
王翠翠不是好人,她接近你就是为了妈妈的存折里的钱,你爸爸当年欠债也是因为王翠翠带他赌博。
宝贝,妈妈知道你很不容易,其实妈妈中途有去大城市看你,但是大城市的那些交通线路太复杂了,妈妈笨,找不到你,每次只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但是你知道的,妈妈爱你。
妈妈真的真的真的很爱你。
信的最后几行难以辨认,但我依然哭地死去活来。
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06
妈妈收集的证据,你要好好交给警察。
我以为大字都不识的李桂梅,在信封里装着她这些年默默查到的关于我爸和王翠翠赌博,洗钱的证据。
别怨你妈了,那三十万她从来没想过给别人,自始至终都是给你的嫁妆…
张婶的话回荡在我的脑海,我被彻底击溃。
你父亲和王翠翠涉嫌故意杀人,赌博,诈骗等对重罪名,还有…我们在你母亲的证据里发现了这个。
那是一份扔人身保险单,受益人是我。
单子背面写着：替我保护幺儿。
警察的眼圈也红了,他补了一句：这个保险被保险人死后,受益人能得到双倍赔款。
李桂梅从来不说,但她用自己的死给我换来了我的自私自利的自由。
那个贱人就该死！该死！
我爸被抓了,隔着单面镜,他还在叫嚣着自己无罪：她一个女人干不成大事就算了！死了还要拖累我！
我不在说话,只一味地向下吞咽着苦涩,默默又向单位请了三天假。
我给李桂梅了一个全村最好的葬礼。
我穿上了曾经嫌土的李桂梅给我寄的板鞋。
妈妈悲惨的一生,作为罪魁祸首的我竟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我捧起黄土,撒在棺木上,痛哭流涕。
妈,你真忙啊…
这一辈子光忙着爱我了,那你呢
葬礼结束还有一天的假期,我爬上了妈妈常去采药的那做山。
没走两步,我被狠狠绊倒滚落下去,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死了时我被一根粗绳挡住。
两颗树中间的粗绳旁放着一块牌子。
此山太险,注意安全不要乱爬,这跟绳子帮你们保命,看见这个牌子就证明你已经摔下来了,别爬了,回家去吧。---山下村村民李桂梅。
我抚摸着那块牌子,心中发苦,直到张婶在背后叫住我。
你妈在这个山上也摔了好多年,最厉害的一次连腿都摔断了,硬是爬着回的家,就为了给你寄学费。
我的心狠狠抽痛,大学四年我的生活费从没有比别人少一分,可我却因为她找我工作后要了些生活费就大吵大闹…
我拿起手机跟公司那边办了辞职。
张婶惊得大骂我疯了。
走了这么多年,不想走了。
张婶叹了一口气,指着一块陡坡。
你和你妈都最不要命,那块地方我们都不敢去,就你妈敢去摔个半死采到一个万年野山参买了两万。
我们凑近去看,却发现杂草堆里一个凹洞,洞里放着三株灵芝。
灵芝下压着一张纸条。
卖钱给小樱留嫁妆,不能让别人偷了。
这么珍贵的药材,桂梅得受多少伤啊…张婶哀叹着落泪,我也再难压抑自己抱着灵芝泣泪。
我把灵芝抱回去时,光头佬又来了。
你妈死了,你爹进去了,这个债就得你还！不还老子就要了你！
连本带息,一共四十万！立刻还回来！
我想起我妈从我小时候就和这些人周旋心中一股莫名的愤怒涌上心头：我妈已经还了十年了！你们这是高利贷,是违法的！我现在立刻报警,咱们鱼死网破！
光头佬表情凝固了,他转身朝着手下挥手：不亏是李桂梅的种。
我的腿一下发软瘫坐在地上,这些年我妈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我瞬间明白了她为什么总是保持着冷漠。
如果不强硬这些人就会来伤害我,她做的一切都在保护我,包括她对我的冷漠。
07
我在村里开了个药材铺。
开业那天,铺子来了很多人,也有很多我没见过的阿姨给我塞钱和晒好的草药。
你妈帮过我们很多人。
我男人揍我,你妈路过就帮我报警了。
我女儿生病,我没钱治病。是你妈直接免费把草药给我了,我女儿才慢慢好起来的。
你妈是个好人。
李桂梅就算死后也会保护她的女儿,我又哭了,心如刀绞。
晚上关店,我回到家习惯性地推开我妈的房间进去。
屋里的陈设没变,我靠在她的木板床上被什么猛地搁到,拿起一看是个小本。
2000年4月11日,我有孩子了,是个女儿,挺好我喜欢女儿。
2008年3月23日,小樱恨我,没事,恨我总比长大后被人欺负强。
2018年8月7日,幺儿考上大学了！我怎么会有这么争气的幺儿！不过孟国强肯定不让她念,刚捡的山参能买个两万,一万给孟国强,一万给幺儿。
……
2025年5月1日,我要死了,小樱怎么办啊我好想让她留下来陪陪我…
2025年5月4日,我死了,女儿恨我,恨我也好,这样就不难过了。
日记的结尾被我的泪水模糊了大半,我裹着妈妈的粗布衣服昏睡过去。
我学着母亲的样子清早煎了三个鸡蛋,从未正眼看过我的奶奶,支支吾吾地想找我要饭吃。
李桂梅不在,都吃不上早饭了…
我把鸡蛋往她面前一放,冷漠地说了句吃！
桂梅她知道我爱吃咸,每次都给我多加盐…
桂梅啊…
奶奶竟然哭了。
你出生的时候,我本来想把你买了给别人做童养媳,你妈死死拽住我说一辈子给我家当牛做马,把你爸欠的一屁股债都揽到她自己身上。我是个坏蛋,可是这些年你妈她真的…太不容易了…
我心酸地发涨,奶奶颤颤巍巍地起身把一个布包给我。
你怨她从来没给你金镯子,是因为她当年为了救你把最值钱的物件给我了。现在我替她还你。
我再也听不下去跪在地上哭,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可回应我的只有一阵无言的风。
回到药铺时,光头佬又来了。这次他没带手下,独自站在门口,神情复杂。
我来拿你妈欠的最后五千块钱。他递给我一张纸条,这是收据,钱还清了。
我愣住了：可是之前不是说连本带利四十万...
你妈这些年已经还得差不多了。光头佬叹了口气,最后这五千,是我故意卡着的。她病成那样还坚持每月还钱,我就想看看是什么人能让她这么拼命...
他转身要走,又回头说：其实你妈可以不还的。当年是你爸借的钱,法律上跟她没关系。但她非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想让你以后被人戳脊梁骨。
我呆立在原地,手中的收据仿佛有千斤重。
母亲用她笨拙的方式,在生活的夹缝中为我撑起一片天,而我却从未读懂她的苦心。
你妈是个好人。
这是我第无数次听见这句话。
这么多年了,只有我把我妈当成了死敌。
还有,其实你爸妈早就离婚了,在生下你的那一年就离了,你妈怕一个赌鬼爹影响你前途,可是她却自己承担了所有你爹的赌债。
所以…她早就能离开这里…
我呜咽着,冲到她的坟头前狂吼：你早就能自由了为什么不走！李桂梅你这个不知感恩的女儿有那么重要吗！你为什么要用你的人生来换我的！你难道不累吗！
李桂梅！李桂梅！妈！
山风呼啸,没人再回我的悲哀。
08
小虎浑身是伤地出现在药铺门口,手里攥着一沓发黄的借条：姐,我妈跑了,我实在没地方去了…
你想怎么办
他扑通一声跪下求我收留他,我冷漠地撇了他一眼：早晨八点准时到药铺,负责立刻滚。
他心眼不坏,就这样跟了我十年。
这十年,他们都说我越来越像我妈了,其实不像,因为我比我妈狠多了。
我找到了王翠翠。
找到的那一刻就把她扔到我准备好的蛇床草边。
99条毒蛇活活啃咬掉她的残体时,我心底第一次产生快意。
我曾敬重的那位王阿姨浑身已经没有一块好肉,我冷漠地把她扔进猪笼里。
姐...小虎站在我身后,声音发颤,这样会遭报应的。
我妈死的时候,全身没有一块好肉。我平静地说,声音却像淬了冰,这才哪到哪。
如果有报应的话,我都接着。我应得的。
药铺被我返修成了一个药厂,我让村子里的很多人有了工作。
我学着我妈的样子默默帮着村子里的苦命人。
上山采药这条路被我妈走了三十年,我引进了科技采药,我拯救了更多采药女也让更多人的妈妈活了下来。
他们都说我是个好人。
只有我知道,每次看向我妈平静的遗像时我都心如刀割。
我改成了我妈的姓,这家药厂也姓李。
收拾完王翠翠,我把厂中央放着的一个青瓷瓶拿下来。
我亲自上山,在最高处打开了那个瓶子。
里面的骨灰随着风慢慢翻飞。
李桂梅,你终于能走出这里了。
我替你一辈子留在这里。
李厂长！,半山腰的小虎忽然欣喜地递给我一篮野山参,咱们在后山发现的百年野山参！
我接过山参,指尖微微发抖。这株山参和妈妈当年用命换来的那株几乎一模一样。
放我办公室吧。今晚...我想自己炮制。
坐在药厂顶楼的露台上,面前摆着那株山参和妈妈留下的药碾。
我学着记忆中妈妈的样子,一点点研磨着药材。
恍惚间,我仿佛看见她就坐在对面,还是那副冷漠的表情,眼里却盛着光。
妈,我错了...
我低头继续碾药,泪水砸在石臼里,和药材混在一起。
第二天清晨,我在办公桌抽屉里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妈妈歪歪扭扭的字迹：
么儿,妈不怪你。
我攥着纸条泣不成声。
我不知道这张纸条是她什么时候写的,但我相信是她听见了我的愧疚。
办公桌上还有一张妈妈的笑容,我笑着抱着她的照片一起出去。
今天是药厂的揭牌仪式。
鞭炮喧天,村子里的人几乎都在。
这个厂,是替我妈妈建的。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村里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村民们自发鼓掌,我看见张婶抹着眼泪,小虎在台下拼命挥手。
红绸在最后一声鞭炮响后落下,赫然出现了桂梅制药厂五个大字。
李桂梅的生命至此永远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