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眼初窥
吴道子的烟袋锅在陶罐边沿磕了磕，火星子溅到婴儿骸骨上，那七枚玉环突然泛起青光。吴前盯着骸骨缺失的右手小指，恍惚间听见无数凿子敲打石壁的声响。
"躺下。"老头子掀开他后背的麻布，昨夜敷的糯米已结成焦黑硬壳。吴前刚趴到草席上，冰凉的朱砂笔就顺着脊椎划下，刺痛感如蜈蚣钻骨。
"乾坤定位，山泽通气——"吴道子的咒语混着浓痰在喉咙滚动。吴前突然抽搐起来，背上的八卦纹路泛出血光，每一道卦爻都像烧红的铁条烙进皮肉。
窗外传来夜枭嘶鸣。
瓦罐里的尸油灯"噼啪"爆响，火苗蹿起三尺高。吴前在剧痛中瞥见墙角蹲着个黑影，身形酷似昨夜井中的宫装女鬼。那影子伸出溃烂的手指，正要触到他背上的离卦——
"滚！"吴道子将烟袋锅插进灯油，火焰化作青鸾扑向黑影。惨叫声中，吴前看见女鬼额间的金箔花钿熔成金水滴落，正是母亲玉佩上的纹样。
剧痛戛然而止。背上的八卦图渗出血珠，在草席上汇成个"巽"字。吴道子抓起把香灰按在伤口，呛得吴前连打三个喷嚏。
"慧眼开在巽位，倒是合你娘的路数。"老头子从床底拖出个樟木箱，里头躺着块龟甲，裂纹恰似昨夜百鬼抬棺的轨迹，"明日寅时，去李仲寓衣冠冢取样东西。"
鸡鸣三遍时，吴前已经站在东南坡的乱葬岗。晨雾里飘着纸灰，他按爷爷教的法子，往眼里滴了两滴乌鸦血。灼痛感炸开的瞬间，整片山坡都活了。
无数半透明的影子从坟茔飘出，有缺了脑袋的兵卒，肠子拖地的妇人，还有个穿官服的老头正把自已的断腿往墓碑上钉。吴前踉跄着扶住棵槐树，掌心粘到张褪色的黄符，上面朱砂写着"显德三年镇"。
"小郎君看得见老夫？"官服鬼突然贴到他面前，溃烂的鼻尖几乎碰着他睫毛，"借个火可好？"鬼手递来盏灯笼，正是昨夜那七盏中的一只。
吴前转身要跑，脚下却踩到个软物。低头看是具腐尸，穿着南唐禁军的锁子甲，心口插着把刻记梵文的匕首——和母亲留给他的那把一模一样。
"那是你三舅公。"吴道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老头子手持桃木剑挑开腐尸衣襟，露出颈间玉牌，刻着"李"字云纹，"显德四年死在周世宗屠城刀下，怨气太重，地府不收。"
腐尸突然睁眼，抓住吴前脚踝。乌鸦血在眼眶里沸腾，他看见尸身涌出黑气，凝成个婴儿扑向自已咽喉。千钧一发之际，怀中玉佩骤亮，青光中浮现母亲虚影。
"闭目观心！"幻觉里的李莫哀指尖点在他眉心。剧痛从颅顶劈下，吴前惨叫一声，再睁眼时世界已然不通。
所有鬼影都裹着层光晕：官服鬼是惨绿，腐尸是猩红，而东南方百丈外有团紫气冲天，隐约可见碑文"南唐太子寓"。
"慧眼分五色，青为人魂，红为厉鬼，紫是"吴道子突然收声。腐尸颈间玉牌裂开，爬出只三眼蟾蜍，正用第三只眼盯着吴前后背的八卦图。
老头子脸色骤变，桃木剑贯穿蟾蜍："有人动了镇墓兽！快走！"
地底传来闷响，仿佛巨兽翻身。吴前被爷爷拽着狂奔时，慧眼瞥见紫气中伸出无数锁链，每根都拴着个戴镣铐的工匠亡魂。他们正在啃噬李仲寓碑上的《虞美人》词句，最老的那个缺了右手小指。
"那是王屠户的爹。"吴道子往吴前眼里又滴了滴乌鸦血，"当年给李仲寓修伪冢的三百工匠，全被南唐宗正寺灭口，怨气化成的镇墓兽守了百年"
话音未落，紫气里探出只巨爪。吴前背上的八卦图突然灼烫，在爪尖触及后颈的瞬间，他竟看清了怪物真容——分明是无数工匠骸骨拼成的蜈蚣，每节骨缝都嵌着玉环。
玉佩再次发烫。母亲的声音在耳畔轻叹："前儿，看它的眼睛。"
吴前下意识望向蜈蚣头颅处，那里嵌着块刻记梵文的头盖骨。慧眼穿透经文，看见核心处封着滴黑血，血中浸泡着半枚"寓"字玉玦。
"那是你娘胎带的另一半玉佩！"吴道子掷出桃木剑，剑身燃起青火，"用我教你的坎位诀！"
剧痛中的吴前福至心灵。他咬破舌尖，血雾喷在掌心八卦纹上，朝着梵文头盖骨虚按："坎为水，破！"
蜈蚣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哀嚎。黑血中的玉玦破封而出，与吴前怀中的玉佩严丝合缝。紫气霎时消散，镇墓兽崩解成记地碎骨，那个缺指的工匠亡魂朝吴前作了个揖，化作青烟钻入地下。
回到草庐时，吴前的慧眼已经能收放自如。他对着铜盆清水练习，突然发现眼底多了道金纹——盆中倒影里，母亲李莫哀正站在他身后，指尖点在那道金纹上。
"吴家人开慧眼要三年，"吴道子往药罐里扔着蜈蚣干，"你只用了一夜。"老头子浑浊的独眼盯着铜盆，水面映出的却是王屠户在自家后院挖坑埋刀的景象。
那刀坑的位置，正对应昨夜百鬼抬棺的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