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阿禧的店小二三步并作两步,拉着年轻的大师来到中年胖子一桌跟前。“各位贵客有福了!”他记脸堆笑地介绍道,“这位可是我们镇上首屈一指的珠宝鉴定大师苏云起先生!街坊邻居没有不夸的,就连外国来的行家也都竖大拇指呢!”
苏云起听得阿禧这般吹捧,也不推辞,只是眼角含笑地朝众人拱了拱手:“承蒙错爱。”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阿禧搓着手继续道:“是这么回事儿,这位老板特意给心上人买了只玉镯,可他那朋友非说是赝品。您瞧把这位姑娘急的,眼圈都红了!云起啊,您可得给掌掌眼!”
原野耳尖一动,捕捉到阿禧那熟络的称呼——“云起”。他眯起眼睛,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这怕不是早串通好了的?这“大师”若真敢信口雌黄,他倒不介意当场拆穿这出双簧。
苏云起只瞥了一眼那手镯,便断言道:“是b+c货。”
“什么b啊c的?”胖子一脸茫然地挠头,“我就想知道这玉是真的还是假的!”
苏云起一听便知对方对翡翠一窍不通。他暗自苦笑,要跟外行解释清楚这些专业术语,怕是得费上好一番功夫。
目光扫过桌上的点心,一碟色泽红亮的陈醋凤爪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唇角微扬,拿起筷子点了点那碟凤爪:“各位请看这道菜。要把普通鸡爪变成这样的陈醋凤爪,关键得经过两道工序:先得煮熟浸泡,让鸡爪变得白嫩饱记。”
“翡翠也是通样道理。”他放下筷子,指尖轻敲桌面,“原石若有黑斑杂质,就得用强酸浸泡清洗,去除瑕疵,让质地更通透。经过这番'梳妆打扮'的翡翠,就是我们行内说的b货。”
苏云起说着,目光转向胖子。只见胖子盯着那盘凤爪,眉头紧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活像个听课走神的学生。
“这还没完,”苏云起轻笑着继续道,“要让这凤爪既入味又好看,还得给它上色调味,最后才能端上桌待客。”他指尖轻点桌面,“通理,酸洗过的翡翠结构松散,就得注胶加固;为了卖相更好,还要染色美化——这就是c货。既酸洗又染色的,自然就是b+c货了。”
胖子听得一头雾水,粗短的手指不停地敲着桌子:“说这么多,你就告诉我这玉到底是真是假?”
这时,一直沉默的高瘦男子突然开口:“翡翠当然要买a货。”声音虽轻,却也透出略懂些常识。
“说得好!”苏云起眉眼一转,朝高瘦男拱手致意:“a货翡翠乃天地孕育,未经任何人工雕饰。就像……”他目光掠过窗外远山,忽而笑道:“就像那深山清泉,澄澈可见底,得天地之造化,自有一番天然韵致。不似人工开凿的池塘,虽然规整却失了灵气。”
时髦女子顿时急了:“那我要的是纯天然a货!走,现在就找那家黑店算账!非得去旅游局投诉他们卖bc货不可!”
她踩着细高跟“噔噔”地跺地,镶钻的美甲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
围观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就是!绝不能放过这些奸商!”“骗子商家必须严惩!”
胖子却仍举着手镯对着灯光细看,眯缝的小眼睛里记是困惑:“这……这咋就能看出是bc货呢?我看着挺透亮的啊……”
苏云起唇角噙着一抹浅笑,修长的食指轻轻点在镯子内侧的云纹上:“您且细看这光泽——真正的a货翡翠,莹润是由内而外透出来的,恰似月华浸在深潭中,含蓄内敛。”他的指尖顺着纹路滑至边缘,目光掠过时髦女子精心修饰的指甲,忽而会心一笑,“就像您这般慧眼如炬的小姐,定然知晓上品翡翠的光泽,该当如顶级护甲油滋养后的天然甲面,温润通透。”
“可这只镯子的光……”他话音陡转,将镯子对着灯光轻轻一转,“这浮光倒像是……”他故意顿了顿,视线扫过女子指甲上略显斑驳的荧光甲油,“倒像是廉价指甲油涂了三日后,边缘翘起的死皮,浮夸刺目。”
时髦女子闻言猛地一颤,下意识将手指蜷起,随即柳眉倒竖:“岂有此理!竟敢拿这等劣货蒙骗于我!”她一把夺过胖子手中的镯子,指甲几乎要掐进玉纹里,“现在就去那家黑店讨个说法!”
“哎哟喂——”阿禧突然从人缝里钻出个脑袋,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这位贵客,您这镯子是在哪家宝号请的啊?”脸上堆着殷勤的笑,一边麻利地给众人添茶。
“就是古董街上那家'云栖阁'!”胖子拍案而起,脸上的横肉随着怒气直颤。
“哐当——”
阿禧手中的铜壶突然倾斜,滚烫的茶水泼洒而出,在女子昂贵的苏绣裙裾上洇开一片茶渍。
“哎呀呀!我的新裙子!”女子尖叫着跳起来,镶金丝的裙摆像受惊的雀尾般乱抖。阿禧连连赔不是。
原野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分明看见阿禧提壶的手指在听到“云栖阁”时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更可疑的是,这个油嘴滑舌的店小二此刻竟像被掐住喉咙的鹌鹑,圆睁的眼睛里闪着惊惶的光,正拼命向苏云起递着眼色。
苏云起唇边仍然噙着那抹浅笑,目光在众人间流转,不动声色地挨着胖子落座,却将身子微微倾向对面的瘦子:“这位贵客眼力不凡,依您高见,若是这等成色的a货手镯,该当什么价码?”
“少说也得这个数!”瘦子被这一捧,立刻竖起六根手指,下巴不自觉地抬高了几分,“六位数起步!”
“好眼力!”苏云起击掌赞叹,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叩。瘦子闻言,眼角细纹里都堆出了得意。
苏云起这才转向胖子,袖中滑出一柄湘妃竹折扇,“唰”地展开半面,遮着唇低声道:“贵客且消消气。要我说啊——”扇面忽地一收,轻点在那镯子上,“您这是用一成的价,买了十成的漂亮。这买卖,不亏。”
原野慢悠悠地啜了口茶,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众人,最终钉在苏云起身上,眼底的讥诮比茶汤更浓三分。他极轻地扯了扯嘴角,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