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燕飞的故事 > 第10章 春寒

1989年腊月的山风裹着细雪,把下坝寨子的青瓦吹得簌簌作响。燕飞缩在堂屋八仙桌前,煤油灯昏黄的光晕里,笔尖在数学试卷上沙沙游走。突然,院门外传来银铃般的笑声,她抬头时,两个烫着波浪卷、穿着喇叭裤的身影已经掀开竹帘闯了进来。
"哟!我们的大学生还在啃书本呢!"染着指甲的手一把搭上燕飞肩头,二丫身上浓烈的雪花膏味道瞬间淹没了煤油味。燕飞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穿着玫红色羽绒外套的姑娘,记忆里那个总拖着鼻涕、穿着补丁摞补丁蓝布衫的二丫,此刻像换了个人。
桂花踩着高跟皮鞋哒哒地在堂屋转了两圈,把包着金箔纸的巧克力往桌上一放:"姐们在东莞电子厂,天天吹着风扇干活,车间比咱寨子晒谷场还亮堂!"她撩起袖口,露出手腕上明晃晃的电子表,"这表是厂里发的,走得比寨口老钟还准。"
燕飞盯着她们崭新的皮手套和别着水钻的发夹,喉咙发紧。去年这个时侯,二丫还在田里薅秧苗,桂花帮着爹妈挑粪桶,如今她们举手投足间记是城里人的派头。二丫从人造革包里掏出一沓钞票,啪地拍在桌上:"姐们一个月八百块,抵你们家半年收成!"
门外传来脚步声,金凤挎着竹篮进来,冻得通红的手攥着刚从地里拔的萝卜。她的蓝布棉袄打着补丁,袖口磨得发亮,看见两个姑娘的打扮,竹篮差点掉在地上。桂花眼尖,立刻迎上去:"婶子!你看我给您带的丝巾!"艳红的丝巾在她指间翻飞,映得金凤的脸色愈发苍白。
本元扛着锄头进门时,正听见二丫说:"现在厂里还招人呢,像燕飞这样的高中生,去了直接当质检员!"他握着锄头的手青筋暴起,去年秋天,他咬着牙卖掉两头耕牛,才凑齐燕飞的学杂费。此刻,二丫手腕上的金链子晃得他睁不开眼。
深夜,油灯将熄未熄。金凤数着抽屉里皱巴巴的零钱,声音发颤:"二丫她们说,电子厂管吃管住还发制服"本元闷头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老李家的闺女当了民办教师,每月才拿一百二十块"
窗外的雪下得紧了,燕飞蜷缩在里屋的床上,听着父母的低语像冰棱般刺进耳膜。她摸到枕头下的数学竞赛获奖证书,那是上个月县里发的,红绸子烫金字在黑暗中泛着冷光。二丫临走时那句"读书有啥用,还不是土里刨食",此刻在耳边嗡嗡作响。
第二天清晨,燕飞在村口老槐树下遇见桂花。她正倚着拖拉机和几个后生说笑,新烫的卷发在寒风中倔强地翘起。"燕妹子,"桂花塞给她一张皱巴巴的招工启事,"厂里流水线缺人,初中毕业就能去。"燕飞捏着启事,纸张边缘锋利得像刀片。
寨子里渐渐传开了风言风语。王婶在井台边洗衣服时说:"金凤两口子也不傻,供个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还不如早点换钱。"老支书蹲在墙根晒太阳,吧嗒着烟斗摇头:"读书明理,这理怎么就讲不通了?"
元宵节那天,燕飞放学回家,看见堂屋八仙桌上摆着两个红塑料桶——正是二丫她们带回来的洗头膏。金凤正在往搪瓷缸里倒热水,水蒸气模糊了她眼角的皱纹:"听说城里都用这个,不伤头发。"燕飞突然想起二丫炫耀的指甲,涂着鲜艳的红色,像某种危险的信号。
本元破天荒买了瓶白酒,酒液在粗瓷碗里晃荡。"燕子,"他喉结滚动,"你二丫姐说,过完年就有招工队来"话音未落,燕飞猛地起身,木椅在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冲进漫天飞雪中,眼泪砸在结冰的石板路上,碎成晶莹的冰碴。
春寒料峭的日子里,下坝寨子的年轻人一批批跟着招工队离开。燕飞的书包越发沉重,里面除了课本,还多了二丫给的《广东打工指南》。每当夜幕降临,她能听见父母在隔壁房里叹气,煤油灯的光晕透过竹篾墙,在她的作业本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惊蛰那天,燕飞在放学路上遇见了返乡的民办教师老李。他的中山装洗得发白,皮鞋上沾着泥点,却依然挺直腰板。"知识是藏在心里的金疙瘩,"他把获奖的作文本递给燕飞,纸页间夹着干枯的野菊花,"别让山外头的风,吹乱了自已的方向。"
燕飞站在山岗上,望着蜿蜒的山路消失在云雾中。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又一批年轻人要去南方了。她摸出兜里的数学竞赛获奖证书,在阳光下展开。雪水融化的山涧叮咚作响,像春天的第一支歌谣。
这一夜,燕飞房里的油灯亮到很晚。金凤悄悄推开房门,看见女儿正伏案疾书,作业本上写记密密麻麻的公式。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亮她倔强的侧脸。老两口对视一眼,本元把藏在枕头下的招工启事悄悄塞进灶膛,火苗舔舐着纸片,化作灰烬随风飘散。
山风掠过寨子,带着泥土和新抽嫩芽的气息。在这个变革的年代,下坝寨子的人们在希望与迷茫中徘徊,而燕飞知道,有些东西比金钱更珍贵——那是知识的力量,是对未来的坚守,更是一颗不甘被命运轻易摆布的心。
春雪渐融,新的故事,正在这片土地上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