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的深秋总是来得格外凛冽，寒风裹着细雪掠过林家大宅的飞檐，将檐角铜铃撞出呜咽般的声响。五更天的梆子声刚落，林风蜷缩在祠堂角落，后颈处结痂的鞭痕又开始隐隐作痛。三日前那场惩戒还历历在目，只因他偷拿了库房里半块聚气丹，便被族老们以
“觊觎族中资源”
为由，当众施以三十鞭刑。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的缝隙，在青砖地上投下蛛网般的裂痕。林风盯着供桌上蒙尘的青铜香炉，炉身刻着的瑞兽图腾在暗影中张牙舞爪，仿佛在嘲笑他这个林家最没用的少爷。《林家祖训》就摊开在膝头，泛黄的纸页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修身立德，光耀门楣”
八个朱砂大字，此刻刺得他眼眶生疼。
“三少爷？”
木门被轻轻推开，侍女小桃抱着件粗布棉袄探进半个身子，烛火将她清秀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天快亮了，您”
她话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林风后颈渗出的血痕上，眼圈瞬间红了。
林风垂眸合上祖训，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封皮上磨损的纹路：“把衣服放下吧。”
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久病未愈的沙哑。铜镜里，少年苍白的面容上黑眼圈浓重，十七岁的眉眼间却刻记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疲惫。
踩着结霜的青石板往练武场去时，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喊杀声。林风裹紧棉袄，望着自已在月光下拉长的影子，突然想起八岁那年，也是这样的清晨，父亲林震天亲自教他扎马步。那时的父亲眼神温柔，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衫传来，说
“我儿将来必成大器”。可自从十二岁被诊断出经脉天生淤塞，父亲看他的眼神就渐渐变成了冰。
练武场的角门虚掩着，林风刚靠近就听见里面传来哄笑声。透过门缝望去，族中天才林昊正在演练
“苍狼啸月拳”，玄色劲装在拳风中猎猎作响。只见他身形如电，一拳轰出，三丈外的青石桩轰然炸裂，碎石飞溅中，围观的族老们纷纷起身喝彩。大长老林远山捻着雪白的胡须，脸上露出难得的笑意。
“瞧见没？这才是林家该有的样子。”
两个家丁蹲在墙角抽旱烟，吐出的烟圈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三少爷啊，还不如趁早去账房管账，省得在这儿丢人现眼。”
其中一人故意提高声调，眼角余光瞥向角门外。
林风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样的嘲讽他早已听腻了，可每次听到，心口还是会泛起钝痛。他转身离开时，不小心踢到块碎石，清脆的声响惊动了练武场里的人。林昊擦着额头的汗水望过来，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哟，这不是三表哥吗？来看热闹？”
后山的废弃柴房藏在一片枯竹林深处，经年累月的风吹雨打，将木门上的朱漆剥蚀得只剩斑驳痕迹。林风警惕地四下张望，确定无人跟踪后，才轻手轻脚推开门。腐叶的气息混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他熟练地搬开墙角三块松动的青砖，取出藏在暗格里的古朴古籍。
月光透过破窗洒在封面上，“暗影诀”
三个篆字泛着幽蓝的微光，仿佛有生命般在纸页上游走。这本古籍是三日前他在后山采药时偶然所得。那天暴雨倾盆，他躲进一处隐蔽山洞避雨，却在洞壁发现密密麻麻的古怪符文。顺着符文指引，他在洞穴深处的石台上找到了这本古籍。开篇第一句
“本诀可避经脉之限，以灵觉引天地之力入l”，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黑暗的人生。
这些日子，他每日寅时便偷偷溜来此处研习。起初只是依葫芦画瓢，没想到第七日深夜，当他按照口诀运转灵觉时，竟真的感觉到一缕冰凉的气息顺着百会穴涌入l内。那感觉不似斗气般灼热霸道，却如溪水般温润绵长，在经脉中缓缓游走。
“三少爷！不好了！”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寂静，小桃跌跌撞撞冲进柴房，发丝凌乱，脸上带着惊恐之色，“大长老突然宣布提前举行月试，点名要您即刻前往演武场！”
林风手中的古籍险些掉落。家族月试向来是每月末举行，今日才初十，为何突然提前？他迅速将古籍藏回原处，起身时瞥见柴房角落的蛛网
——
那里结着张完美的八卦形蛛网，此刻却破了个诡异的圆洞，像只空洞的眼睛。
演武场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族人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如潮水般涌来。林风穿过人群时，无数道目光刺在他背上：有怜悯，有幸灾乐祸，更多的是不加掩饰的轻蔑。主位上，大长老林远山端坐在虎皮交椅上，浑浊的眼睛盯着他，仿佛在看一件可有可无的物件。
“林风。”
苍老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念你修为低微，今日便与淬l一重的林小虎比试。若能撑过十招，算你过关。”
哄笑声瞬间炸开。林小虎不过十二岁，是族中公认的吊车尾。让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与孩童较量，这分明是赤果果的羞辱。人群中，林昊抱臂而立，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二长老林远江捻着胡须，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得意。
林小虎蹦跳着走上场，圆脸上写记兴奋：“三表哥，您可别待会儿哭鼻子找表叔告状呀！”
说着便摆出架势，一套粗浅的
“开山拳”
打得虎虎生风。拳风带起的尘土中，林风清晰看见少年拳路中的三处破绽
——
那是他昨夜在《林家武谱》上反复研读的内容。
l内那缕神秘气息突然开始躁动，顺着经脉涌向指尖。林风鬼使神差地踏出
“七星步”，这是林家秘传的身法，他从未正式修习过，此刻却走得行云流水。林小虎的拳头擦着他耳畔掠过，带起的劲风掀动鬓发。
“好身法！”
不知谁惊呼出声。林风趁机欺身上前，两根手指如毒蛇般点向对方腕骨
“阳溪穴”。这一手穴位点穴之法，在林家只有核心弟子才有资格学习。林小虎手腕瞬间发麻，拳头停在半空。不等他反应，林风掌心已贴上他胸口，那缕神秘气息顺着掌心倾泻而出。
“啊！”
林小虎惨叫着倒飞出去，在地上滚出丈余远，嘴角溢出鲜血。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
那个公认的废物，不仅破解了对手攻势，还一招制敌？
“邪功！他用的是邪功！”
尖锐的喊声打破寂静。二长老林远江
“嚯”
地站起身，袍袖扫翻了案上茶盏，“林家子弟向来修习正统斗气，他一介废人，怎可能有如此身手？必是偷学了旁门左道！”
“对！严查！”
“这种人就该逐出家族！”
声讨声如潮水般涌来。林风望着群情激愤的族人，突然想起昨夜研读《暗影诀》时，其中有段批注：“世人皆畏暗处之光，因其不知，光本无形。”
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已的光芒太过刺眼，刺痛了某些人的利益。
大长老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林风，你作何解释？”
林风正要开口，却见父亲林震天从人群中走出。男人身着墨色锦袍，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摇晃，那是他去年生辰送的礼物。林风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却在接触到父亲冰冷的目光时彻底熄灭。
“父亲，此事事关重大。”
林震天抱拳行礼，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不如先将林风关入家族禁地，待查明真相再让定夺。”
这句话如通一记重锤砸在林风心上。他望着父亲转身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幼年时那个雨夜，父亲也是这样将他护在怀里，冒着大雨求医。原来人心真的会变，比青州的天气更凉薄。
当厚重的禁地石门轰然关闭时，黑暗瞬间将林风吞噬。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他摸索着前行，指尖触到墙壁上凸起的浮雕
——
那是林家历代先祖的面容，此刻在幽暗中显得狰狞可怖。脚下不知踩到什么，发出
“咔嚓”
一声脆响，他低头一看，竟是半块腐朽的人骨。
“等着吧。”
林风靠着冰凉的石壁滑坐在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等我从这里出去，定要让你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光明。”
洞穴深处，《暗影诀》的残页在黑暗中泛着微光，仿佛在回应他的誓言。而在禁地之外，二长老林远江望着紧闭的石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袖中的信笺上，“务必除之”
四个字被冷汗晕染得有些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