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周年纪念夜,他和我打了分手炮。
我需要一个妻子,门当户对。
门外传来心腹声音。
嫂子在楼下等了一夜,说是您让她来的。
嫂子……
我裹紧被单,笑得又轻又涩。
陆景远你知不知道,你不要的名分,有人等了十年
半山别墅。
空气里弥漫着欢爱后的气息。
床单凌乱。
我赤身躺着,看着天花板。
今天是我和他的纪念日,第十年。
陆景远起身,点燃一支烟。
烟头的红点在他手指间忽明忽暗。
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
苏轻语。
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
我们到此为止。
一道惊雷。
我猛地转头看他。
他没看我,目光落在窗外。
为什么声音干涩。
他吐出一口烟圈,烟雾升腾,散开。
我需要一个妻子。
门当户对,身家清白。
他面无表情,捻灭烟蒂。
不是你这样的。
每一个字,都砸在我的心上。
砸得粉碎。
十年陪伴,我竟不配。
深吸一口气。
我坐起身,扯过被单裹住自己。
好。
一个字,用尽了力气。
我下床,开始捡拾散落的衣物。
手指有些发抖。
他长手一勾,又将我拉进他怀里。
雨这么大,你能去哪儿
我挺直脊背,伸手抵住他的嘴唇。
我有伞。
听见这话,他眉梢跳了一下。
这时,门被敲响。

是他的心腹,阿森。
陆总……
说。
白薇小姐在大厅等了您一整夜。
阿森犹犹豫豫,小心措辞。
她……
嫂子说是您让她过来的。您看……
嫂子。
这两个字,彻底击垮了我。
原来,早就选好了。
门当户对,身家清白的新伴侣。
所有人都知道了。
只有我。
最后一个知道分手的我。
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我笑了,笑声又轻又涩。
陆景远,你真行。
穿好衣服。
扣子,一颗颗系上。
像给自己穿上盔甲。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
眼神却很冷定。
该走了。
推开卧室门。
下楼。
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影。
黑色水手服,白色泡泡袜。
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白纱。
看不清面容。
但那身形……
像极了十八岁的我。
心脏收缩。
胃酸翻涌。
恶心。
原来他留恋的,不过是十八岁的我,那个他想象中干净纯粹的影子。
而我。
现在的我。
已经不配了。
荒谬感,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我移开视线。
无视她。
径直走向别墅大门。
被白纱遮挡的目光追随着我。
阿森站在门口,递给我一把伞。
接过,撑开,脚步没停。
走出那栋囚禁我的华丽牢笼。
外面下着小雨。
冰冷。
一如我的心情。
拦下一辆出租车。
报出一个地址。
一个我从未带陆景远回去过的,属于我自己的地方。
车子驶入雨幕。
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
十年前。
第一次见面,他浑身是血,冲我笑。
喂喂,Ohime-sama——别光站着看戏啊去对面搞瓶白的来,要能烧喉咙的!
第一次坐他的摩托车,风灌满我的衣衫,他说。
苏轻语,跟着我,以后这条街都是你的。
第一次打跑我的追求者,他用染血的指腹轻轻点在我的美人痣上,笑得恶形恶状。
等老子赚到一个亿,要给你买最亮的钻石,就镶在这儿——让所有人都知道,老子的女人是有记号的,碰不得。
他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一步步把我打磨成他想要的样子。
温顺,听话。
像笼中的金丝雀。
直到热情耗尽。
只剩下倦怠和算计。
手机震动。
屏幕亮起。
是陆景远的短信。
苏轻语,别闹脾气。
除了名分,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提。
我们还是朋友。
朋友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刺进眼底。
十年相伴,抵不过一个门当户对。
十年感情,只换来一句还是朋友。
真可笑。
我冷笑一声,将手机扔到一边。
朋友,不需要。
我苏轻语,也不稀罕。
至于名分……
我忽然想起母亲曾经说过的话。
轻语,你二十八岁了,可不能继续犯浑,家里一直给你养着的那个男人,人家还等着你给个名分呢。
名分。
又是名分。
不过,是该回个话了。
陆景远不要的名分,有人,却在一直等着。
第3章
旧街区,握手楼。
我和陆景远的第一个家。
住了十天。
该离开了。
我收起钥匙,前往陆景远的公司。
了结一些事。
景语科技大厦。
冰冷,耸立。
像他的心。
电梯门打开。
迎面撞上老刘。
他身旁,站着一个地中海发型的老外。
世界五百强企业首席技术官。
欧盟地平线计划主导者。
莱茵生命的洛肯威廉姆斯博士。
陆景远,你的生意,真是越做越大了。
老刘见我一愣,眼神躲闪,没打招呼。
也是,该怎么称呼呢
我目不斜视地走向办公室,擦肩时,听见生硬的中文:刘,这位美丽的女士是
哦,洛肯博士,她只是……一位访客。
访客。
我心口闷得发慌。
加快脚步,走到总裁办公室门口。
门被从里面推开。
陆景远走出来。
他身后,跟着一个戴面纱的女孩。
白薇。
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
和我身上这条。
一模一样。
是他很多年前送我的。
撞衫了。
和我的替代品。
他看我的眼神原本没什么波澜,直到落在裙子上,才猛地沉下来,冷得骇人。
你调查她
声音低沉,暗藏雷霆。
故意穿成这样,想做什么
白薇怯生生地拉住陆景远的胳膊。
声音细软。
景深哥,你别这么凶。
苏姐姐也没做错什么啊。
陆景远转头看她时,眼神立刻软了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宠溺。
你太纯了,不懂。
他抓起她的手指,亲了亲。
放心,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这一幕。
刺眼。
胃酸又开始翻涌。
陆景远,在你眼里,我算什么
他终于正眼看我。
轻哧一声。
算什么就算你穿成白薇一样,也不是十八岁了。
他舔舔嘴唇。
开个价吧。
十年青春,你想要多少补偿
补偿开价
我不敢信自己听到什么。
我跟了你十年。
帮你挡过刀,为你卖过血。
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接近死亡。
心死。
陆景远,你再说一遍!
我说,耽误你十年青春。
你开个价。
他双手插兜,桀骜自负。
我咬了咬牙,逼回差点涌出的眼泪,后背挺得像一根标枪。
我的十年,你买不起。
口袋里的那把旧钥匙。
硌得手心发疼。
本来想还给他。
现在。
不必了。
转身。
走向电梯。
他的声音,阴魂不散地追上来。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你刚才,想送我什么
第4章
我没有回头。
想送你什么
送你一场空欢喜,送你我终于下定的决心。
身后,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咳、咳咳……景深哥……我……
是白薇。
一阵压抑的咳嗽。
带着病态的柔弱。
喘、喘不上气……
陆景远的脚步停了。
我按下电梯。
金属门缓缓合上。
隔绝了他的视线。
电梯下行。
数字跳动。
一楼。
走出陆氏大厦。
冰冷的雨丝。
扑面而来。
打湿了头发。
裙摆。
粘在腿上。
冷。
抬头。
雨雾模糊了视线,翻起记忆的尘埃。
曾几何时,我瞒着他,偷偷跑到黑市去找血贩子。
只为了给他凑第一笔启动资金。
冰冷的针头扎进血管,抽走了身体的温度,换来一叠带着腥气的钞票。
那一天,是我的生日。
回到握手楼下,我看到了他和他破旧的摩托车。
他鸽了投资人的饭局。
等着载我去吃一碗据说很灵验的长寿面。
那时的雨,似乎是温的。
现在。
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物是人非。
呵。
手插进口袋。
摸到冷硬的金属棱角。
握手楼的钥匙。
我自以为是的退路。
现在,不需要了。
走到街边的垃圾桶旁。
绿色铁皮垃圾桶沾满污渍,雨水顺着边缘蜿蜒滴落。
我松开手,钥匙坠入其中。
一声轻细的哐当,像十年时光碎在泥泞里。
我转身。
一辆黑色的宾利急刹车。
陆景远。
冲了出来。
西装外套敞开。
淋得像只落汤鸡。
他看到了我。
更看到了我身旁的垃圾桶。
他眼里霎时燃起一股疯劲。
没有丝毫犹豫。
直接伸手。
探进肮脏潮湿的垃圾桶。
开始翻找。
找那把钥匙。
雨水混着污泥。
弄脏了他昂贵的衬衫袖口。
他也毫不在意。
手指发狠地在垃圾里扒拉着。
那副样子。
狼狈。
又可笑。
我站在原地,一股荒谬的冲动涌上来——
我想上前去帮他。
【开个价吧。】
余音萦萦,如雷贯耳。
呵~
苏轻语,别犯贱了。
他找的不是钥匙,是他那点可怜的掌控欲。
我转身。
雨更大了。
更冷了。
一把黑色的伞。
撑在我头顶。
挡住了无情的天泪。
伞沿下露出一张沉静的脸。
是霍云深。
一身熨帖的中式西装,衬得他眸色深邃。
小姐,他声音清润,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我来接你。
第5章
雨水顺着伞沿滑落。
霍云深的手很稳。
身后。
陆景远的呼吸粗重。
冲了上来。
他攥着那把脏污的钥匙。
像攥着我的心脏。
猩红的眼。
苏轻语!
他嘶吼。
你他妈把钥匙扔了!
雨水打在他脸上。
乱发黏额。
又玩欲擒故纵是吗!
霍云深迈上一步。
挡在我面前。
隔开陆景远灼人的视线。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
却渗出一丝冷意。
陆先生。
轻语现在是我的未婚妻。
陆景远瞳孔地震。
难以置信地看着霍云深。
又看向我。
像第一次认识我。
我沉默地站在霍云深的身后。
他想说什么。
霍云深打断他。
陆先生与其在这里纠缠不清,不如先管好自己的家事。
手机铃声尖锐地响起。
在雨中格外刺耳。
陆景远不耐烦地接起。
景深哥……我、我一个人,很害怕…………咳咳……
又是白薇。
她又在咳嗽。
陆景远语气瞬间放软。
薇薇
……好,我马上过去。
挂断。
他死死盯着我。
眼神阴鸷。
像要把我吞下去。
最终。
不甘地转身。
消失在雨中。
白色沃尔沃
XC90的车门打开。
霍云深替我挡着车顶。
坐进去。
隔绝了外面的湿冷。
车内很安静。
只有雨刷规律的摆动声。
他启动车子。
很快,景语科技大厦被甩到身后。
十年前。
他声音低沉。
你走的突然。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家里人想去找你。
他平稳地开着车。
我拦住了。
我看着他。
他仍看着路。
我说,让她自由的飞翔。
酸涩感涌上鼻尖。
原来……
我飞向的蓝天,每一步都有他铺好的云。
十年。
陆景远用十年证明了他的自私和凉薄。
霍云深用十年,给了我无人知晓的尊重和自由。
我倾身向前。
越过座椅间的空隙。
翻身,坐到了他的腿上。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
轻语……
找地方停车——就前面那条巷子。
我语气干脆得像十年前指着冰淇淋店耍赖的自己。
车停了。
我吻了上去。
他的唇很软,带着一丝凉意。
我吻得急切,甚至有些粗暴。
十年光阴,付诸东流。
眼前这个男人,才是我真正的归宿。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重。
手臂缓缓收紧。
但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轻轻拍着我的背,像在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
直到。
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
刺耳。
我没有动。
霍云深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帮我接起。
按下免提。
他没说话。
只是侧过头。
加深了这个吻。
湿润的吮吸声。
在安静的车厢里。
格外清晰。
电话那头。
传来陆景远的无能狂怒。
霍云深!
你他妈敢动她试试!
老子TM把你丢海里喂鱼!
霍云深轻笑一声。
带着三分讥诮。
陆先生。
那你就试试看。
挂断电话。
他用指节抵着我的下巴缓缓抬起。
小姐,现在该您教我…
怎么取悦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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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声似刀光。
劈开了十年前的记忆
——
霍云深,我最讨厌你这种假斯文、真古板的男人了!
此刻。
望着他染霞的薄唇、滚动的喉结。
忽然明悟。
我不过是想看他这种端方君子,焚身以火。
脑子一热。
指尖狠狠按下座椅调节开关。
我居高临下,勾唇一笑。
求我!
他坏笑着捧住我的腰臀。
愿主垂怜。
啊~
真想让每寸神经末梢都记住这甘愿俯首的颤音。
第6章
头很沉。
阳光透过薄纱窗帘。
刺眼。
陌生的天花板。
霍云深的气息。
近在咫尺。
闭上眼,全是昨晚失控的画面。
车内的纠缠。
暴走的吻。
我猛地坐起。
被子滑落。
露出脖颈和锁骨上的红痕。
尴尬。
还有一丝抗拒。
身侧的男人已经醒了。
靠在床头。
手里端着一杯调了蜂蜜的温水。
醒了
他声音低沉。
带着清晨的微哑。
昨晚累坏了吧。
我的脸,烧了起来。
他将水杯递给我。
喝点水润嗓子。
指尖轻轻拂过我额前半湿的碎发。
需要吹头吗还是先用点护发精油
又是这样。
又是这种温柔的压迫感,他越体贴,我越觉得喘不过气。
【愿主垂怜。】
我抓过杯子,一饮而尽。
40度的温水根本浇不灭心头燥热。
我去洗漱。
我掀开被子。跳下床。
他挡在我面前,手执吹风机。
头发湿着容易头疼。
我自己来!
我伸手去抢吹风机。
他手腕一转,轻易避开。
另一只手已经拿起梳子,轻轻梳理着我的发尾。
热风吹着耳朵。
他手指的温度透过发丝传过来,
我人麻了。
这种感觉……
就像昨晚。
明明是我主动,最后却被他牢牢掌控,在他的节奏里溃不成军。
霍云深!
我猛地推开他。
砰!
浴室门被我用力摔上。
看着镜中狼狈的自己,脸上红晕未褪,眼神里满是慌乱,嘴唇还有些刺痛。
我打开水龙头。
冷水扑在脸上。
头脑渐渐冷静。
上次放任自己沉溺于这般温柔,还是在陆景深的臂弯里。
【别怕,我永远不会让你受欺负。】
那种不由自主被牵着走的感觉,让我厌恶。
不。
不能这样。
必须结束。
整理好情绪。
换上他准备的干净衣服。
走出浴室。
霍云深正站在客厅窗边打电话。
背影挺拔。
……那边,按计划进行。
计划
我微生疑惑。
门铃声突兀响起。
老宅里没佣人。
霍云深挂断电话。
走向门口。
我也望过去。
他打开门。
陆景远站在门外。
脸色阴沉。
他身边。
跟着白薇。
穿着那身扎眼的水手服。
陆景远根本没看霍云深,眼神径直落在我身上,又冷又硬,像要剥下我一层皮。
他迈步进来。
霍云深没有阻止。
陆景远走到我面前。
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手一扬。
叮的一声。
一把旧钥匙滑过茶几,停在我面前。
苏轻语。
他冷笑。
偷偷藏着
舍不得扔
他的目光带着刺,蜇得我浑身不舒服。
我今天来,是通知你。
他抬手。
揽住白薇的肩。
动作亲昵。
我和薇薇,要订婚了。
白薇羞怯地低下头。
陆景远看着我。
眼神轻蔑。
你这种女人,玩玩可以。
登堂入室,你不配。
他又看向霍云深。
霍云深。
捡我不要的破鞋,滋味如何
每一个字都像巴掌,狠狠扇在我脸上。
我心里堵着气,面上反而笑了出来。
陆总,恭喜。
不过,口味挺特别。
我看向白薇。
她依旧低着头。
这位小姐,看着不太健康。
建议去医院做个体检。
毕竟,喜欢在外面混的男人……不太干净。
我指尖挑起茶几上的钥匙。
一甩。
落入白薇怀里。
这个,送给你。
姐姐这套房子虽然旧,换一套三甲医院的高端定制体检套餐还是没问题的。
白薇捧着那把旧钥匙,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甚至连面纱都掀起一角,露出了下巴上的一点红。
噫!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唇角。
一样的位置,一样的美人痣。
不是吧
陆景远,你这人好变态!
苏、轻、语!
陆景远的脸瞬间黑了。
上前一步。
想抓住我。
白薇一手扯住他的衣角,又开始咳嗽。
杜鹃啼血,我闻犹怜。
说实话,这病容不似作伪。
我不由前挪了步,想搭把手。
霍云深右手朝大门口方向虚引,挡住我。
陆先生,我看白小姐也累了,你还是赶紧带她回去休息吧。
他客客气气地说出了赶人的话。
陆景远把白薇打横抱起。
白薇现在必须吃药,霍总不会连间客房都舍不得吧
他居然赖着不走了,无耻!
第7章
陆景远抱着白薇。
站在霍家客厅。
像个主人。
她要吃药。
就在这里吃。
霍总,不介意借间客房吧
语气理所当然。
我气笑了。
霍云深神色未变。
当然。
他侧身让开路,却仍不动声色地挡在我前面。
陆景远抱着白薇。
经过他身边时。
脚步顿了顿。
侧头,看我。
嘴唇微微开合。
用只有我能看懂的唇语。
发出赤祼祼的威胁。
苏轻语。
等着。
我没理他。
视线落在虚空。
他们走进客房。
门没有关严。
留了一条缝。
很快,令人难堪的声音传了出来。
先是白薇压抑的哭泣,随即被陆景远低沉的安抚声盖过,再然后……
……呵,就她那点手段……以前在我身下求我的样子有多贱……现在装什么贞洁烈女……
……霍云深那种清汤寡水样的人物……能满足得了她迟早还得回来求我……
污言秽语。
不堪入耳。
夹杂着白薇细弱的咳嗽声。
我看向霍云深。
他走到窗边,背对着我,看不清表情。
但我瞥见,他伸手去拿茶杯时,指尖在杯沿停顿了一下。
杯底擦过桌面,留下轻微的挲声。
他在听。
他在意。
这个细微的动静。
像一把小刀,划断了我紧绷的神经。
我走近他。
仰起脸。
声音不大不小。
刚好能被他听清。
霍云深。
他说你满足不了我。
用陆景远刚才的话。
刺向他。
视线,放肆地从他脸上滑下。
落在白色衬衫包裹着的胸膛,腰腹。
他呼吸蓦地一窒。
我想到了过去。
多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
就在这座老宅那个隔音很差的浴室外。
我恶作剧地隔着门板,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霍云深!霍云深!
里面的人没有回应,只有水声。
直到最后,我都要放弃时,才听到一声极其压抑的,带着难耐意味的……轻哼。
那时我不懂。
现在,我忽然明白了。
原来。
原来,他多年的隐忍,不过是压抑着汹涌的情感。
而我,就是想看他失控。
看这个永远端方自持的男人,为我焚身以火。
霍云深。
我指尖挑开他第一颗纽扣。
露出一点锁骨。
证明给我看。
他垂眸。
看着我的手。
喉结滚动。
你想利用我。
声音低哑。
气他
像陈述。
又像自嘲。
利用
我笑了。
霍云深。
你是我的未婚夫。
手指继续向下。
解开第二颗。
第三颗。
这叫……婚前试用。
我踮起脚尖。
凑近他。
吻上他的唇。
冰凉。
带着一点雪松的冷香。
几秒后。
他猛地扣住我的后脑。
加深了这个吻。
激烈。
带着隐忍太久爆发的力量。
唇齿纠缠。
气息不稳。
他微微退开。
额头抵着我的。
眼底翻涌着暗色。
现在……
他声音喑哑。
你说了算。
我看着他。
心跳失序。
却异常清醒。
今晚。
陪我睡。
他浑身绷紧了。
随即。
将我紧紧抱进怀里。
力道很大。
勒得我骨头生疼。
却奇异地。
没有恐惧。
没有想逃。
十年来的不安,陆景远投下的阴影,都在这个拥抱里淡去了。
客厅的阳光温柔,窗外风暖花开。
客房里隐约的喘息和秽语,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外面的一切都模糊了,只有他的怀抱是真实的。
第8章
第二天。
霍云深从我的房间里走出来。
他换了身衣服。
依旧是熨帖的中式西装。
只是领口。微微敞开。
露出脖颈。
一抹刺目的红痕。
像某种宣告。
客厅里光线敞亮。
陆景远站在中央。
像一尊木雕泥塑。
听到开门声。
他倏地抬头。
视线直直撞上霍云深。
还有他脖子上的痕迹。
陆景远的脸色霎时难看起来。
眼底像淬了冰,又似暗火燎原。
拳头,无声攥紧。
我下楼,越过他。
径直走向厨房。
懒得多说一个字。
过了一会儿。
陆景远跟了进来。
他强压下了怒火。
手臂试探性地环上我的腰。
下巴搁在我的肩窝。
像过去那样。
开口夸赞起了我的手艺。
你烤得松饼还是那么香。
他温热的呼吸喷在我耳后,语气里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轻语,饿了,喂我。
喂我两个字。
犹如黄蜂尾后蜂。
连蜇带毒。
刺破了我强装的平静。
又是这套。
企图用过去的亲昵姿态。
唤醒我的条件反射。
我微笑,拿起餐叉。
叉起一块金黄酥脆的烤松饼。
举到他嘴边。
陆景远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微微俯身。
张开了嘴。
就在他即将咬下去的那一刻。
我另一只手迅速抄起旁边的蜂蜜瓶。
对着他张开的嘴——
滋——
金黄粘稠的蜂蜜。
救火龙头一样地灌了他满嘴。
甚至有些顺着他的嘴角流淌下来。
沾湿了他赤裸的锁骨。
陆景远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双眼圆睁。
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我放下叉子和蜂蜜瓶。
抽出纸巾。
仔细擦了擦手。
看着他狼狈的样子。
扯了扯嘴角。
想吃自己动手。
用过去的温情绑架我
做梦!
苏轻语!你他妈……
陆景远一把抹掉下巴上的蜂蜜。
暴怒地吼道。
就在这时。
白薇泫然欲泣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
景远哥……我……
她穿着明显不合身的男式衬衫。
瑟缩地站在那里。
但即使这样。
脸上依然戴着白色的面纱。
陆景远一腔怒火像是找到了宣泄口。
猛地转头冲她吼道。
滚开!一点用都没有!
白薇被他吼得浑身一抖。
眼泪立刻掉了下来。
捂着嘴呜呜呜地跑开。
她真是……
陆景远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完美宠物。
早餐。
餐桌上气氛冰冷。
刀叉碰撞。
声音刺耳。
桌子底下。
一只穿着西裤的腿。
有意无意地。
蹭过我的小腿。
明目张胆的挑衅。
我身体一颤,挪开了腿。
陆景远却变本加厉。
小腿紧紧贴了过来,甚至用膝盖顶了顶我。
当着霍云深的面。
我拿起牛奶杯,重重放在桌上。
霍云深抬起头。
看向陆景远。
语气平淡。
吃饭。
没有多余的话。
却让陆景远腿一缩。
客厅的电视开着,正播放一部狗血都市剧。
里面的女主角正梨花带雨地质问出轨的男主角为什么还要关心前女友。
我冷不丁开口。
这男人真贱。
陆景远嗤笑一声。
担心她遇人不淑罢了,毕竟跟过自己。
说着,他腿又蹭了过来,带着一股子我就是故意的你能咋地的狂傲。
我忍无可忍,正要发作。
陆景远却忽然又抽回了腿,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推过来。
是那把旧钥匙,他又从白薇那儿抢回来了
这个,你就当留个念想吧。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自负。
我知道你恨我,可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苏轻语,我们……
我不需要。
我直接打断他。
你一边找替身,一边还想在我这里占个位置
陆景远,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吗
我伸手。
要去拿那把钥匙。
准备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手腕。
被猛地攥住。
陆景远的力气很大。
指骨用力。
几乎要捏碎我。
他眼底猩红。
苏轻语!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抹掉过去
他低吼。
一旁被当成空气的霍云深,指节死死扣紧茶杯。
这时,陆景远的手机响了。
铃声尖锐。
划破了僵持。
他看了一眼屏幕。
烦躁地接起。
是白薇。
电话那头。
哭哭啼啼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景深哥……我、我迷路了……我害怕……咳咳……我身上的药……好像也弄丢了……
迷路断药
偏偏在这个时候
陆景远脸色阴晴不定。
视线在我与那把钥匙之间徘徊片刻。
最终。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
甩开我的手。
起身。
大步离开。
去找他的纯洁锚点。
我看着他消失的背影。
白薇。
迷路。
断药。
这个求救电话。
时机未免掐得太好。
就像安排好的剧本。
仔细想想。
她每一次出事的时机。
总是很巧。
我抬眼。
对上霍云深的目光。
他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
深深地看着我。
眼神平静。
却像深潭。
似乎一切算计。
一切挣扎。
他都了然于心。
第9章
陆景远离开后。
霍云深也去了书房。
餐厅只剩下我。
还有桌上那把旧钥匙。
像一枚生锈的勋章。
嘲讽着过去。
我没看它。
转身走进客房。
再出来,直奔书房。
我没敲门,推门直入。
霍云深坐在宽大的新中式书案后,埋首办公。
他换了衣服。
不是那身沾染了暧昧痕迹的中式立领衬衫。
是一件墨黑底色、暗绣金线的改良蟒袍。
只是换了一件衣服。
他周身气场就变了。
一层温和的皮相被剥去。
露出底下坚硬冰冷的骨骼。
宛如权柄最好的具象。
他抬起头。
目光落在我身上。
手机。
我开口。
声音没有起伏。
他没问为什么。
从案上拿起手机递给我。
指尖相触。
冰凉。
我拿起。
拇指按上屏幕。
嘀。
解锁。
是我的指纹。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点开相册。
空荡荡的。
只有一张照片。
一张抓拍。
熟悉的街角。
昏暗路灯。
一名女孩张开双臂。
护着身后的人。
像多年前的我。
护着陆景远。
迎向混混的刀。
但照片里。
不是我。
是白薇。
穿着白裙。
戴着面纱。
她面对的。
不是刀。
是黑洞洞的枪口。
细节变了。
危险升级。
恐惧。
攫住我。
手伸进口袋。
摸出一盒胶囊。
银色的包装。
鲜红的英文。
Neurothyme-X
(神经缓释素-X)
以及。
由正负号对称排列形成的断点无限符号——
莱茵生命的LOGO。
白薇的病弱,是假的,也是真的。
是基因缺陷。
是克隆体不稳定的证明!
照片。
药剂。
白薇恰到好处的求救。
陆景远的暴怒与离开。
一切都串联起来。
一个局。
精心设计的局。
霍云深布下的。
针对陆景远的局。
这局,也将我锁在其中。
抬眼。
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眸子。
白薇。
我说。
是你放在陆景远身边的。
不是疑问。
是陈述。
他微微颔首。
承认了。
一个测试。
他语调平稳。
测什么
我追问,心里却已有答案。
测试他对你的感情。
是爱。
还是一段不肯放手的回忆。
所以……
心开始麻麻地痛。
他执着的。
霍云深看着我。
不是现在的你。
而是拥有过十八岁苏轻语的感觉。
他看着我,冷静地剖析着陆景远,也剖析着我。
脑海里。
尘封的记忆被掀开。
很多年前。
少年时的霍云深。
他家老宅。
我无意中。
推开他忘了上锁的工作间。
一整排。
我的衣服。
从小时候的公主裙。
到中学的校服。
再到我故意剪破的牛仔裤。
每一件。
都被完美复制。
整齐地披挂在模特身上。
像博物馆的藏品。
当年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又回来了。
被彻底洞悉。
被无声掌控的惊悚。
这就是你的爱
声音发颤。
无法抑制。
他走近一步。
黑色蟒袍上的金丝暗纹。
像是活了一样。
压迫感令人窒息。
你是我的。
他说。
不是情话。
是宣告所有权。
你可以恨我。
可以厌恶。
但你最终,会回到我这里。
不容置疑的逻辑。
病态的占有。
我的愤怒。
像冰层下的火山。
汹涌爆发。
我不是你的东西!
我要走!
我后退。
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掌控。
他停住脚步。
伸出手。
不是阻拦。
是挽回。
你可以惩罚我。
他语气平静。
甚至带着一丝邀请。
用任何方式。
他想把我的愤怒。
也纳入他的掌控。
变成他剧本里的一环。
看着他引颈就戮的姿态。
看着他那双似乎洞悉一切的眼睛。
我深吸一口气。
压下翻腾的情绪。
摇了摇头。
不。
惩罚你,只不过是按你的剧本走。
我站直身体。
迎上他的目光。
清晰地。
一字一句。
我要选我自己的路。
我们之间如何。
由我来决定。
他的眼神微颤。
脸上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平静,第一次有了松动。
首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惊讶。
不解。
还有一丝慌乱。
转瞬即逝。
快得像错觉。
但我毫不怀疑。
第10章
机场咖啡馆的冷气很足,我很烦躁。
陆景远坐在我的对面。
西装笔挺,咖啡氤氲。
他身边,是白薇。
白纱白裙,深藏不露。
轻语。
陆景远开口。
声音带着刻意的温柔。
既然你在霍云深那儿住不惯,不如……我陪你回握手楼那边住一阵子
握手楼。
他还想用回忆来绑住我,拖我回那个他自己都背叛了的过去。
可笑。
卖了。
我说。
钥匙给新房东了。
他眉头蹙起。
你怎么……
景远哥。
白薇的声音插了进来,软绵绵的,透着一股小心翼翼。
景远哥……苏姐姐要走了……那,我们的请帖,还要不要……给苏姐姐送一份
来了。
我端起柠檬水。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心底翻涌的嘲讽。
陆景远看向窗外。
不急。
薇薇你还小。
再玩两年。
白薇低下头。
肩膀垮了下去。
轻轻咳嗽了一声。
在不知情的人看来。
这是失落,是委屈。
但我看得分明。
那是彻底的放松。
是啊。
她的任务,要结束了。
我看向陆景远。
看着他回避的眼神。
看着他脱口而出的敷衍。
害怕束缚,只想占有。
从未变过。
他那轻佻的态度,像把锤子,敲碎了我最后一片温情滤镜。
霍云深的局,我是棋子。
陆景远,也是棋子。
而白薇,是诱饵。
多么荒谬,多么可悲。
我不再看他们。
拉起身边小巧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向大门。
苏轻语!
陆景远的声音,气急败坏。
你要去哪儿你告诉我!
我没回答。
走出咖啡馆。走向安检口。
身后,是他的世界。
身前,是我的未来。
雪山,高原。
风很大,吹得脸颊生疼。
空气稀薄,却自由。
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
手机信号时断时续。
某天。
我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
不知延迟了多久。
是一封回信。
登机前,我曾给一个人发去过两段话。
我是苏轻语,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回信人是洛肯博士。
点开。
一共三句话,信息量却巨大。
陆景远取消婚礼,已与白薇分手。
日前因情绪失控与霍先生发生肢体冲突,霍先生轻伤,陆景远入院。
读到最后一句,字里行间终于流露出一丝属于洛肯博士的个人情绪。
苏小姐,白薇已被回收,基因修正后,她会拥有属于自己的自由人生。祝您,也能找到属于您的自由。
我看着屏幕。
陆景远,故态复萌。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霍云深,竟然会陪他打架
我无法想象出他把别人打进医院的样子。
但我想起了前些天在喇嘛庙里听到的一句话——
怒相即惧相。
我生出一丝明悟。
他害怕。
害怕失去我。
他的掌控,他的布局。
终究敌不过失去的恐惧。
而我,抗拒的是被安排的人生。
拒绝成为任何人的棋子。
无论是陆景远的一段回忆。
还是霍云深的战利品。
我关掉手机。
走出小屋,站在辽阔的草原上。
远处雪山巍峨,雄鹰展翅,翱翔于天际。
近处圣湖如镜,倒映蓝天白云,偶有鱼儿跃出水面,荡开圈圈涟漪。
自由。
这一刻,十年心结尽去。
是时候回去了。
不是为了谁,是为了我自己。
阳城,霍家老宅。
推开青藤缠绕的大门。
客厅中央,站着一个人。
霍云深。
他穿着白色的汗衫,袖口挽起。
手里拿着针线。
正在缝制一件婚纱。
象牙白的绸缎,流淌着月光。
在他周围,环绕着更多的人台。
每一个上面,都挂着一件婚纱。
每一件,都带着一个日期标签。
从十八岁那年的樱粉轻纱,到十九岁的薄荷绿鱼尾,再到二十岁的珍珠白抹胸……最后是二十八岁的米白复古长拖尾,每一件都不同。
十年锦绣。
记录了我失去的十年青春。
也记录了他十年的卑微守望。
他没有像陆景远那样,只停留在过去,只怀念我十八岁的样子。
他守望的,是完整的我。
从懵懂的过去,到未知的未来。
霍云深。
他全身一震。
针刺破了指尖。
一滴血珠渗出。
他回头,看到我,眼底闪过一丝愕然。
随即是难以置信的慌乱,像一个做梦的人,生怕惊醒了美梦。
我走过去。
停在他面前。
很美。
我指着那件未完成的婚纱。
他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我抬起眼,看向他。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为我穿上。
把选择权,握回自己手里。
他拿起旁边放着的头纱。
指尖,微微颤抖。
他想靠近,想碰触。
又像怕惊扰什么,不敢动。
那双总是平静幽深的眼睛,现在却泄露出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情绪。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软成了棉花糖。
我主动上前一步。
伸出手,抱住了他。
他身体僵硬。
过了很久。
才试探着回抱住我。
温热的呼吸,落在耳侧。
抱完了。
他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希冀。
是不是……就不讨厌我了
眼泪,忽然落下。
打湿他胸前的衣襟。
我讨厌你骗我。
声音闷闷的。
但没说。
不会心动。
木头、布料、桂花……
还有,他身上的雪松香。
这一次,没有算计,没有逃离,没有被预设的剧本。
只有我和他。
在缠满青藤的大门后,在十年锦绣的守望里,我选择了他。
不是因为被设计,不是因为别无选择。
只是因为,我愿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