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十五,上京城灯火如昼,流光溢彩,笙歌鼎沸。
御街之上,新帝萧
战率百官行乐,接受万民朝拜。他高踞于九龙华盖之下,玄色十二章龙袍衬得他面容愈发俊美无俦,却也愈发冷冽如冰。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漫不经心地扫过下方匍匐的人群,带着与生俱来的、属于帝王的高傲与漠然。
五年了。
1
距离我慕家满门被抄,父亲定国将军慕远山被冠以通敌叛国的罪名,于午门斩首,已整整五年。
那场滔天的血光,那三百多口无辜的冤魂,日日夜夜在我梦中哀嚎,将我从锦衣玉食的闺阁娇女,淬炼成了一把藏在鞘中、只为复仇而鸣的利刃。
此刻,我,慕晚棠,早已不是五年前那个天真烂漫的将军府嫡女。我化名挽歌,以一介乐妓的身份,潜伏在这繁华的上京城,等待着一个能接近他,这个亲手将我推入地狱的仇人——萧
战的机会。
宫宴之上,丝竹喧阗,舞袖翩跹。
轮到我献艺时,我抱着怀中那把名为血薇的古琴,缓步走上大殿中央。
四周的喧嚣似乎在瞬间静止。
我垂下眼帘,素手轻扬,拨动琴弦。
一曲《悼故国》,哀婉凄绝,如泣如诉。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我心头滴落的血,浸透着国破家亡的悲怆,和……那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琴声幽咽,穿透了这歌舞升平的假象,直抵人心最深处的苍凉。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我身上,有惊艳,有探究,有怜悯。
但,我只在意那一道。
那道来自御座之上,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波动的目光。
曲终,我缓缓起身,敛衽行礼。
殿内,一片死寂。
良久,才听到他那低沉磁性,却又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响起：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奴家……挽歌。我依旧垂着眼,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挽歌……他咀嚼着这个名字,语气意味不明,好名字。这曲《悼故国》,是你所作
是。
倒是……别出心裁。他顿了顿,目光似乎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朕的御书房,缺一个抚琴的宫人。从今日起,你便留下吧。
我心中一凛,随即涌起一阵狂喜！
机会！
这就是我苦等了五年的机会！
我强压下心头的激动,屈膝跪下,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感恩：奴家……谢陛下隆恩。
袖中的手,却死死攥紧,尖锐的指甲深陷入掌心的嫩肉,带来一阵阵刺痛。
萧
战……
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我慕晚棠,从地狱爬回来,不是为了苟延残喘。
而是为了……让你也尝尝,家破人亡,锥心刺骨的滋味！
2
御书房,是整个皇宫最核心,也最戒备森严的地方。
萧
战批阅奏折,召见大臣,都在这里。
而我,挽歌,成了那个……唯一可以自由出入,为他抚琴的宫人。
每日清晨,我会在他踏入御书房之前,点燃安神的檀香,备好他惯用的徽墨。
他批阅奏折时,我便安静地坐在一旁,素手抚琴。琴声或清雅,或激昂,或……暗藏杀机。
他似乎很欣赏我的琴艺。
有时,他会放下手中的朱笔,闭目聆听,眉头微蹙,像是在品味,又像是在……透过琴声,窥探着什么。
我不知道,他是否……从我这刻意压抑的琴声中,听出了一丝熟悉的影子
毕竟,我这手琴技,还是当年……父亲重金请来的名师所授。而萧
战,也曾是父亲的门生,在我府中,听过我无数次的弹奏。
只是,那时,我是高高在上的将军府嫡女慕晚棠。
而此刻,我是卑微如尘埃的宫廷乐妓挽歌。
云泥之别。
他大概……早已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慕晚棠,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也好。
他越是忘记,我的机会……就越大。
御书房里,除了琴声,便只有他翻阅奏折的沙沙声,和朱笔圈点的细微声响。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咫尺天涯。
他从不与我多言。除了偶尔点一两首曲子,或者……在我抚琴时,那落在指尖的、带着探究的目光。
我知道,他在试探我。
试探我的来历,试探我的目的。
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如海,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他将我这个来历不明的乐妓留在身边,绝不仅仅是因为……欣赏我的琴声。
他或许……从我身上,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又或者……他只是把我当作一个……无聊时可以消遣的玩意儿
无论如何,这对我而言,都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我可以近距离地观察他,了解他的习惯,他的喜好,甚至……他那些不为人知的弱点。
我也可以……利用这个身份,接触到一些……或许能为我父亲翻案的关键人物和线索。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赌注,是我的性命,和……慕家三百多口冤魂的昭雪。
我不会输。
也……输不起。
夜深人静,我躺在偏殿那张冰冷的床榻上,一遍遍地回忆着白天在御书房里看到的每一个细节,听到的每一句话。
萧
战……
他比五年前,更加深不可测,也……更加冷酷无情了。
想要从他身上找到破绽,扳倒他,难如登天。
但,我不会放弃。
我这双抚琴的手,不仅能弹出断肠的哀歌,也能……握住复仇的利刃！
3
在御书房抚琴的日子,平静无波,却又……暗流汹涌。
我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一个温顺、怯懦、除了琴艺一无所长的乐妓角色,试图降低萧
战对我的戒心。
同时,我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御书房里的一切。
奏折的批阅流程,大臣的派系关系,甚至……萧
战与身边近侍的谈话内容。
每一个细节,都可能隐藏着……扳倒他的关键。
萧
战似乎对我这种安分守己很满意。他依旧不怎么与我说话,但……允许我待在御书房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有时,他甚至会……在批阅完奏折后,独自一人,对着窗外的月色,沉默良久。
那落寞的背影,与他平日里那生杀予夺的帝王形象,截然不同。
那一刻,我甚至会……产生一丝错觉。
觉得……他并非如表面看起来那般……冷酷无情
不！
秦墨！你清醒一点！
他是你的仇人！是害死你全家的刽子手！
你怎么能……对他产生任何不该有的情绪！
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将心中那丝不合时宜的动摇,强行压了下去。
我开始尝试着,利用一些无意的机会,去接触那些……当年可能参与构陷我父亲的旧臣。
比如,在他们等待萧
战召见时,我不小心将茶水泼在了某位大人身上,然后借着道歉的机会,与他攀谈几句。
或者,在御花园偶遇某位娘娘,借着为她抚琴的机会,旁敲侧击地打探一些……当年的旧事。
我的这些小动作,做得极其隐蔽。
但,我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我。
是萧
战吗
他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我的心,时刻悬着。
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直到有一天,一个意外的发现,让我的复仇计划,出现了新的转机。
那天,萧
战因为边关急报,临时出宫了。御书房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借着整理书案的机会,目光……落在了他书架上,一本不起眼的、似乎很久没有翻动过的兵法残卷上。
那本残卷……我认得！
是我父亲生前最珍爱的一本！上面还有父亲亲手做的批注！
它怎么会……出现在萧
战的书架上！
难道……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我脑海中浮现！
萧
战……他当年,真的是被蒙蔽了吗
他对我父亲……并非只有君臣之义,还有……师徒之情
那……他为何要……
我的心,乱了。
如果……如果他当年也是身不由己,如果他也是被人利用……
那我的仇恨……我的复仇……又该何去何从
不！
不可能！
他是帝王！生杀予夺,皆在他一念之间！
无论有任何理由,慕家三百多口人的血债,他都……难辞其咎！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将那本兵法残卷,放回原处。
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抚琴。
只是,那琴声,却再也无法……平静如初。
4
萧
战回宫后,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
他依旧如常地批阅奏折,听我抚琴。
只是……我总感觉,他看我的眼神,似乎……多了一丝什么。
是错觉吗
还是……他真的在我身上,看到了……慕晚棠的影子
这种不确定,让我更加煎熬。
我开始更加小心地,试探他。
我会在抚琴时,不经意地,弹奏一些……当年慕晚棠最擅长的曲子。
那些曲子,大多欢快明媚,与我如今挽歌的哀婉凄绝,截然不同。
每一次,当我弹奏这些曲子时,他都会……停下手中的朱笔,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我。
那眼神里,有疑惑,有追忆,甚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
我的心,也跟着揪紧。
他……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那个……曾经明媚如骄阳的慕晚棠
想起了……他们之间,那段早已被鲜血染红的……过往
有一次,我弹奏的是那首《凤求凰》。
那是……当年我及笄之礼上,父亲点名要我弹奏的曲子。
那时,萧
战还是太子,也位列宾客之中。
我还记得,他当时看我的眼神……
琴声流淌,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我的眼眶,不自觉地……湿润了。
一曲终了,他久久没有说话。
御书房里,一片死寂。
我甚至能听到……自己那不受控制的、剧烈的心跳声。
这首曲子……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你……从何处学来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他认出来了！
回……回陛下,我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颤抖,是……是奴家以前……偶然听一位老乐师弹奏过……觉得好听,便……私下学了……
这个理由,漏洞百出。
《凤求凰》虽然流传甚广,但……我弹奏的版本,是经过父亲改良的,与世面上的版本,略有不同。
他……会相信吗
他看着我,眼神幽深,像一口不见底的古井,要将我的灵魂都吸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叹了口气。
是吗他说,语气听不出喜怒,倒是……弹得不错。
他没有再追问。
我的心,却像是坐过山车一般,跌宕起伏。
他到底……有没有怀疑
还是……他只是把我,当作了一个……可以用来追忆故人的……棋子
一个……可以让他暂时忘却帝王孤寂,沉湎于往日幻影的……替代品
这个念头,让我感到一阵……屈辱。
也……更加坚定了我的复仇之心！
萧
战！
无论你把我当作什么,我慕晚棠……绝不会让你如愿！
我会让你……为你的冷酷,为你的自负,为我慕家三百多口冤魂……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5
自从那次《凤求凰》的试探之后,萧
战对我……似乎更加关注了。
他不再仅仅是听我抚琴,偶尔……还会和我闲聊几句。
聊的,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风花雪月,或者……一些关于音律的探讨。
但我总感觉,他话里有话,每一个问题,都像是在……不动声色地,挖掘着我的过去。
而我,则更加小心翼翼地应对,滴水不漏。
我们之间,就像在进行一场……没有硝烟的心理战。
彼此试探,彼此防备。
这种感觉,让我身心俱疲,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
因为我知道,稍有不慎,我就会……万劫不复。
除了萧
战的试探,宫中其他人的目光,也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
一个能长期待在御书房,甚至能和陛下闲聊的乐妓
这在等级森严的皇宫里,无疑是……异类。
嫉妒,猜测,流言蜚语……开始像无形的毒蛇,悄然向我袭来。
我能感觉到,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正在加速涌动。
而将这一切推向危险边缘的,是……一次意外。
那天,是太后的寿辰。宫中大宴。
我作为御书房的琴妓,自然也被传唤前去献艺。
席间,一位喝醉了酒的王爷,见我颇有姿色,竟然……当众对我动手动脚,言语轻佻！
我强忍着恶心和愤怒,想要避开。
那王爷却不依不饶,甚至……变本加厉！
就在他那油腻的手,即将碰到我的脸颊时——
放肆！
一声冰冷的、带着无尽威严的怒喝,骤然响起！
是萧
战！
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我面前,脸色铁青,眼神凌厉得像是要杀人！
那醉酒的王爷,瞬间酒醒了大半,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陛……陛下饶命！臣……臣只是……和挽歌姑娘开个玩笑……
玩笑萧
战冷笑一声,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朕的人,也是你能随便开玩笑的
朕的人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了我的心上,也……劈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整个宴会厅,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充满了震惊,探究,和……各种意味不明的揣测。
我的脸,瞬间涨红！
他……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维护我
还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所有人宣告……我对他的特殊
无论哪一种,都将我……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挽歌的身份,再也无法……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琴妓了。
我的伪装,出现了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
而危险,也正悄然逼近。
6
太后寿宴上,萧
战那句朕的人,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巨石,在平静的后宫和前朝,都激起了轩然大波。
关于我挽歌的身份和来历的猜测,甚嚣尘上。
有人说我是陛下微服私访时带回来的民间绝色。
有人说我是某个失势家族送进宫固宠的棋子。
甚至……还有人说我是修行千年的狐妖,专门来迷惑君王。
这些流言蜚语,像无形的利箭,从四面八方射向我。
我依旧每日去御书房抚琴,但能明显感觉到,周围那些宫人太监看我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敬畏,变成了……更加复杂难辨的探究和……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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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
战,却对此……视若无睹。
他依旧如常地批阅奏折,偶尔……会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将我置于风口浪尖,看我如何应对的感觉
这个男人……真是个恶趣味的混蛋！
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些无形的压力逼疯的时候,一个真正的炸弹,被引爆了。
那天,我正在御书房抚琴,一个小太监忽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报：
启禀陛下！定国将军府……定国将军府的旧部,原兵部侍郎周显明大人……求见！
周显明！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手猛地一抖,琴弦发出一声刺耳的杂音！
周伯伯！
他……他怎么会来！
他是父亲生前最信任的副将和挚友！当年慕家出事后,他因为在外地督办军务,侥
过了那场清洗,但也被一撸到底,贬为了庶民！
这五年来,他一直销声匿迹,我以为……他早已心灰意冷,不再过问世事。
他现在突然出现,而且是……求见萧
战！
他想做什么！
难道……他也知道了我的身份！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萧
战的眉头,也微微蹙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宣。他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很快,一个身形佝偻,两鬓斑白,穿着粗布衣衫的老者,被带了进来。
虽然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虽然他的腰背不再挺直,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真的是周伯伯！
他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强行忍住了。
他只是……用一种充满了悲痛、震惊、和……一丝希冀的复杂眼神,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然后,他转向萧
战,撩起衣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罪臣周显明,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声音,苍老,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的心,狂跳不止！
我知道,今天的御书房,注定……不会平静了。
一场等待了五年的风暴,终于……要来了！
7
周卿平身。萧
战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却锐利如鹰,紧紧锁在周显明身上,不知周卿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周显明没有起身。他依旧跪伏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枯瘦的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掌中……赫然托着一卷……血迹斑斑的奏折！
陛下！周显明老泪纵横,声音悲怆,罪臣今日前来,不为荣华富贵,不为官复原职！只为……为五年前定国将军慕远山通敌叛国一案,鸣冤！
鸣冤！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
周伯伯……他竟然……真的是为此而来！
他……他要为我父亲翻案！
萧
战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冰冷如霜：周显明！你好大的胆子！慕远山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早已盖棺定论！你今日旧事重提,是想……质疑朕的决断吗！
强大的帝王威压,如同实质般,弥漫在整个御书房,压得人喘不过气！
周显明却……丝毫不为所动！
他依旧高举着那卷血书,字字泣血,声声悲鸣：
陛下！慕将军一生忠君爱国,光明磊落！他镇守北疆数十年,大小战役百余场,为我大萧王朝立下赫赫战功！他怎么可能……通敌叛国！
所谓证据,不过是奸佞小人精心伪造！所谓证人,皆是屈打成招,含冤而死！
罪臣当年在外,未能及时回京,致使慕将军蒙受不白之冤,满门忠烈惨遭屠戮！此乃罪臣一生之憾！今日,罪臣便是拼上这条老命,也要……为慕将军,为慕家三百多口冤魂,讨回一个公道！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也……砸在萧
战的心上！
我看到,萧
战那紧握着朱笔的手,青筋暴起！眼神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周显明！他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你这是……在指责朕,冤杀了忠臣！
罪臣不敢！周显明重重地叩首在地,额头磕出了鲜血,罪臣只是……恳请陛下,重查此案！还慕将军一个清白！还天下一个公道！
倘若陛下不允……罪臣今日,便血溅于此！以死明志！
说完,他竟真的……从怀中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周伯伯！我再也忍不住,失声惊呼,想要上前阻止！
放肆！萧
战也脸色大变,厉声喝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屏风后闪出！快如闪电！
精准地,击落了周显明手中的匕首！
同时,另一道身影,也从殿外疾步而入！
陛下息怒！周大人息怒！
来人,是当朝丞相,也是……萧
战最信任的心腹之一,林文远！
御书房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一场关乎五年前惊天血案的真相,似乎……就要在这血与泪的控诉中,被强行撕开一道口子！
而我,这个死而复生的慕晚棠,这个潜伏在仇人身边的挽歌,又该……如何自处
我的心,乱如一团野草。
8
林丞相的突然出现,暂时打破了御书房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他先是安抚了情绪激动的周显明,然后转向萧
战,躬身道：陛下,周大人年事已高,又思念故友心切,言语之间,或有失当之处,还请陛下……念其一片忠心,暂息雷霆之怒。
萧
战的脸色,依旧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看着地上那卷血迹斑斑的奏折,又看了看老泪纵横的周显明,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坐回龙椅,声音冰冷：周显明,你既说慕远山是被人构陷,可有证据
回陛下！周显明从怀中,又摸出几封泛黄的信件,和一些……零碎的证物,这些……是罪臣这五年来,暗中查访所得！当年指证慕将军通敌的关键证人,其家眷在我慕家出事后,都得到了巨额封赏,如今在江南隐姓埋名,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还有……当年负责传递军情的信使,也被人暗中灭口！这一切……都太过巧合！
罪臣恳请陛下,派人彻查！定能……水落石出！
萧
战拿起那些信件和证物,仔细地翻看着。
他的表情,依旧看不出喜怒。但……我却敏锐地捕捉到,他握着信纸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他在……动摇！
我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难道……我父亲的冤案,真的有昭雪的一天！
林爱卿,萧
战放下手中的东西,看向林文远,此事……你怎么看
林文远沉吟片刻,躬身道：陛下,慕将军一案,当年确实……仓促了些。如今既然周大人提出了新的疑点和证据,臣以为……不妨……重审。一来,可以安抚朝臣之心；二来,若慕将军果真是被冤枉,也可……告慰忠良亡魂,彰显陛下圣明。
他的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萧
战台阶下,也……暗示了重审的必要性。
萧
战沉默了。
御书房内,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我能感觉到,他那锐利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了我身上。
他在……怀疑我吗
怀疑周显明的出现,与我有关
毕竟……我恰好是慕晚棠的旧识（他可能还不知道我就是慕晚棠本人）,又恰好在这个时候,周显明就带着证据来鸣冤了。
这一切,看起来……确实像是精心策划的。
帝王多疑。
尤其是一个……曾经可能错杀了忠臣的帝王。
他会不会……认为这是我和周显明联手,布下的一个……逼宫的棋局
我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如果他真的这么想,那……周伯伯,就危险了！
我甚至……也可能暴露！
好。
就在我心急如焚的时候,萧
战,却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字。
朕……准了。
传朕旨意,他看着林文远,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此案,交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至于周显明……他的目光,再次落向跪在地上的老者,念你年迈体弱,又……一片忠心,暂且……官复原职,协助查案吧。
……罪臣……谢陛下隆恩！周显明激动得老泪纵横,重重叩首。
而我的心,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反而……升起了一股更深的不安。
萧
战……他答应得……太轻易了。
以他多疑的性格,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相信周显明的一面之词。
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他是真的想查明真相
还是……想借此机会,引蛇出洞,将所有……与慕家有关的余孽,一网打尽
我看着他那张深不可测的脸,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更加危险,也更加复杂的……棋局之中。
而我,和周伯伯,都只是……他棋盘上,微不足道的棋子。
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间。
9
周显明被官复原职,协助三司会审慕家旧案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朝野上下,都激起了轩然大波。
支持者有之,认为这是陛下圣明,有错必纠。
反对者亦有之,认为这是动摇国本,自毁长城。
而更多的人,则在暗中观望,猜测着这位年轻帝王的心思。
御书房的气氛,也变得更加……微妙。
萧
战依旧每日批阅奏折,听我抚琴。但他……似乎比以前更加沉默了。
他看我的眼神,也更加……复杂难辨。
有探究,有审视,甚至……还有一丝,我无法理解的……疲惫和……挣扎
我知道,他在怀疑我。
怀疑我和周显明的关系,怀疑我……接近他的真正目的。
但他没有点破。
他依旧把我留在身边,像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而我,则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我不敢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不敢再轻易试探。
我只能……继续扮演好我挽歌的角色,用琴声,来掩盖我内心的波涛汹涌。
三司会审的进展,异常缓慢。
似乎……遇到了很多阻力。
当年参与构陷我父亲的那些人,如今大多身居高位,关系盘根错节。他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暗中的较量,早已在看不见的地方,激烈展开。
周伯伯的处境,也变得越来越危险。
他几次三番,都险些……遭遇意外。
若非林丞相暗中派人保护,恐怕……早已步了我父亲的后尘。
我知道,这一切的背后,一定有萧
战的默许,甚至……是他刻意的放任。
他是在……借我的手,借周伯伯的手,去清除那些……他早就想清除的障碍吗
帝王心术,果然……深不可测。
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网,越收越紧。
既要提防着萧
战的猜忌,又要担心着周伯伯的安危,还要……时刻警惕着那些来自暗处的冷箭。
身心俱疲。
唯一能让我感到一丝慰藉的,似乎……只有每日抚琴的那段时光。
在琴声中,我可以暂时忘却仇恨,忘却危险,忘却……我这身不由己的命运。
我可以……在音符的流淌中,与父亲,与那些逝去的亲人,进行无声的对话。
父亲,您看到了吗女儿……没有放弃。
母亲,哥哥……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女儿,保佑周伯伯,将那些奸佞小人,绳之以法！
只是,这样的慰藉,太过短暂。
琴声一歇,我又不得不……重新回到这冰冷残酷的现实之中。
面对那个……喜怒无常,心思难测的帝王。
面对这……杀机暗藏,步步惊心的深宫。
我的复仇之路,还很长,很长。
也……更加凶险。
10
三司会审,在各种势力的角逐和暗中博弈下,艰难地推进着。
越来越多的线索,指向了当年构陷我父亲的那几个核心人物。其中,就包括……当今圣眷正浓的吏部尚书,张承恩。
张承恩,当年只是一个小小的兵部主事,却因为揭发慕远山通敌叛国有功,一路青云直上,成了萧
战倚重的心腹大臣。
如今,证据渐渐对他不利,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宫中的气氛,也因此变得更加紧张诡异。
萧
战的情绪,也似乎……越来越阴晴不定。
他看我的眼神,也更加……复杂。
有一次,我正在抚琴,他忽然……毫无征兆地,走到我面前,伸出手,轻轻……捏住了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与他对视。
他的手指,冰凉,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挽歌,他看着我的眼睛,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危险的沙哑,你……到底是谁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他终于要摊牌了吗！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迎上他锐利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颤抖：陛下……奴家……奴家不明白您的意思……
他看着我,眼神幽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松开了手,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不明白他说,也好。有些事情……还是糊涂一点,活得长久。
他的话,模棱两可,却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我知道,他已经……对我产生了更深的怀疑。
只是……他还在等。
等一个……可以彻底揭开我所有伪装的……时机。
而我,也只能……继续如履薄冰地,扮演着我的角色。
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无论是对那些奸佞小人,还是……对我自己。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中,一个意外的发现,再次将我的心,搅得天翻地覆。
那天,我奉命去御书房的偏阁,为萧
战取一本他常用的兵书。
偏阁里,堆满了各种古籍和……一些看起来颇有年头的旧物。
我找到了那本兵书,正准备离开,目光……却无意中,被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匣子,吸引了。
那匣子,雕工精致,却落满了灰尘,显然……很久没有被人打开过了。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轻轻拂去了上面的灰尘,然后……打开了匣子。
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什么珍宝或者机密文件。
只有……
一支……早已干枯的桃花。
一条……绣着并蒂莲的、半旧的丝帕。
还有……
一幅……画卷。
我颤抖着手,将那幅画卷,缓缓展开。
画上,是一个明眸皓齿,笑靥如花的少女。
穿着一身火红的骑装,手持长弓,英姿飒爽,立于一片……盛开的桃林之中。
那少女……
那少女……分明就是……
五年前,尚未经历家破人亡,无忧无虑的……慕晚棠！
而画卷的落款处,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字——
阿衍。
阿衍
这是……萧
战的字！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彻底炸了！
他……他竟然……画过我的画像！
而且……还如此珍藏着！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和慕晚棠之间……除了君臣,除了师徒……难道……还有别的……
我不敢再想下去！
心,像是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翻江倒海,痛不欲生！
这个男人……他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而我……又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令人心碎的真相！
11
那幅画,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
我几乎是魂不守舍地,将它放回原处,逃离了那个充满了秘密的偏阁。
回到自己的住处,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脑子里,反复回放着画上那个笑靥如花的少女,和……落款处那龙飞凤舞的阿衍二字。
心,乱如一团麻。
萧
战……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画的这幅画
他画这幅画的时候,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他对我,或者说,对慕晚棠,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是单纯的欣赏还是……
我不敢再往下想。
如果……如果他真的……对当年的慕晚棠,有过那么一丝丝……超越君臣师徒的情愫……
那他后来……为何又要……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撕裂,痛得无法呼吸。
恨意,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我的理智。
可在那恨意的最深处,却又……悄然滋生出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是……不甘
是……困惑
还是……一丝丝……早已被我强行压抑下去的……属于少女慕晚棠的,悸动
不！
不可能！
他是我的仇人！是害死我全家的刽子手！
我怎么能……对他产生任何不该有的幻想！
我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臂,试图用疼痛来让自己清醒。
可是……
那幅画,那个落款,像魔咒一样,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接下来的几天,我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
抚琴时,频频出错。
面对萧
战时,也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平静无波。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他看我的眼神,更加……幽深,也更加……锐利。
有一次,他忽然开口问我：挽歌,你……似乎有心事
我的心猛地一跳,连忙低下头：奴家……奴家只是……有些身体不适。
是吗他放下手中的朱笔,走到我面前,伸出手,轻轻……探了探我的额头。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触碰到我滚烫的皮肤,让我……浑身一震！
……确实有些烫。他收回手,声音听不出喜怒,传太医来看看吧。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害怕……再多待一刻,我就会在他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彻底崩溃,暴露所有！
爱与恨,只在一线之隔。
而我……似乎正在这条线上,疯狂地摇摆,随时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的复仇之心,从未如此……动摇。
也……从未如此……痛苦。
12
三司会审的结果,终于出来了。
吏部尚书张承恩,以及当年参与构陷我父亲的几个核心人物,罪证确凿,被判……斩立决！
消息传来,朝野震动！
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奸佞小人,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父亲的冤案,也终于……得以昭雪！
慕家的牌位,被重新请回了太庙。
我……终于……为我慕家三百多口冤魂,讨回了一部分公道！
那一刻,我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泪流满面。
不是喜悦的泪,而是……压抑了五年,终于得以释放的,悲伤和……空虚。
大仇……得报了一半。
还有一个人……
萧
战！
他这个……当年被蒙蔽,甚至……可能也参与了构陷的帝王,又该……如何处置
我不知道。
我的心里,一片茫然。
就在我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无法自拔的时候,一个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慕晚棠,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
这个声音……
是萧
战！
他……他叫我……慕晚棠！
他知道了！
他终于……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
我缓缓地转过身,看着站在不远处,神色复杂,眼神锐利,周身散发着冰冷杀意的男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探究和审视,而是……一种看透一切的冰冷和……失望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我听到自己用一种异常平静,却又带着一丝绝望的声音问。
事已至此,再伪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从你弹奏《凤求凰》的那一天起。他看着我,一字一顿,或者……更早。
从你踏入御书房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你很熟悉。
你的琴声,你的眼神,你身上那股……不属于‘挽歌’的倔强和……恨意。
我一直在等。他缓缓朝我走近,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上,等你……亲口告诉我真相。
可是……你没有。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听不懂的失望和……疲惫
为什么要回来他停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冰冷,为了复仇
是！我抬起头,迎上他冰冷的目光,眼中燃烧着压抑了五年的仇恨火焰！我就是要让你……为我慕家三百多口冤魂偿命！
偿命他忽然笑了,那笑容,苍凉而悲怆,好。朕这条命,你随时可以拿去。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如刀,在那之前,你是不是……也该给朕一个解释
解释……你为何要顶替秦语的身份,嫁入宫中
解释……你这五年来,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还有……他的目光,落在我平坦的小腹上,声音……竟然带上了一丝不易察察的……颤抖
你腹中的孩子……是谁的
轰——！！！
他的话,如同五雷轰顶！
将我……彻底劈得外焦里嫩！魂飞魄散！
孩子！
我……我什么时候……
我的手,下意识地抚上小腹。
那里……竟然……
不可能！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看着萧
战那双充满了探究、愤怒、和……一丝我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的眼睛,感觉自己……彻底陷入了一个无路可退的绝境！
13
孩子……是谁的
萧
战那冰冷的声音,如同魔咒一般,在我耳边反复回响。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开口。
因为……就在他问出这句话的同时,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小腹处传来……
那是一种……极其微弱,却又真实存在的……悸动
不！
这不可能！
我……我怎么会……
我猛地后退几步,惊恐地看着萧
战,又看了看自己的小腹,脸上血色尽失！
你……你胡说！我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尖利,我……我没有……
没有萧
战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受伤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冷所取代,太医已经确诊了。你……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
两个月！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要炸开一般！
两个月前……
那不就是……我刚刚入宫,在他御书房抚琴不久的时候！
难道……
难道是那一次……
太后寿宴之后,他……他似乎心情不佳,多喝了几杯……
然后……然后他把我叫到寝殿,说要听我抚琴……
再然后……
记忆,变得模糊而混乱……
只记得……他身上浓烈的酒气……他滚烫的呼吸……和他……那双充满了压抑和……痛苦的眼睛……
难道……那一夜……我们……
不！
我不敢再想下去！
如果……如果真的是那样……
那我……我这五年来,所有的隐忍,所有的筹谋,所有的……复仇……
岂不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怀了……我仇人的孩子！
不……这不是真的……我喃喃自语,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巨大的荒谬感和绝望感,将我瞬间吞噬！
萧
战看着我几近崩溃的样子,眼神复杂难辨。
他没有再逼问我,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息。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自己会窒息而死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慕晚棠,朕知道……你恨朕。
当年之事,确实……是朕的错。
朕错信小人,刚愎自用,致使你慕家……蒙受不白之冤。
这些年,朕……也一直在自责,在……想办法弥补。
弥补
他用什么弥补
用我慕家三百多口人的性命吗！
所以……我抬起头,看着他,眼中充满了血丝,声音嘶哑,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来‘弥补’我吗！
让你的仇人……怀上你的孩子！这就是你所谓的……弥补！
我的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向他！
也……扎向我自己！
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无措和……痛苦
……不是的。他艰难地开口,那一夜……是朕……酒后失德……
朕……朕也没想到……
没想到
一句没想到,就能抹去一切吗！
萧
战！我歇斯底里地吼道,你这个混蛋！你这个伪君子！
你毁了我的一切！毁了我的家！现在……还要用这种方式……来折磨我！侮辱我！
你杀了我吧！你现在就杀了我！
我像疯了一样,朝着他扑了过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捶打着他！撕咬着他！
他没有躲,也没有还手。
只是……任由我发泄着,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充满了……我看不懂的,复杂而沉痛的情绪。
直到……我筋疲力尽,瘫软在地,泣不成声。
他才……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想要……扶我起来。
我却……像被蝎子蜇了一样,猛地打开了他的手！
别碰我！我嘶吼着,声音沙哑,我觉得……脏！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眼神里,那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也彻底……熄灭了。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缓缓站起身,声音……平静得可怕：
好。
朕……不碰你。
你……好好养着。这个孩子……无论你愿不愿意……他都是……朕的骨肉。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个……囚禁了我,也……囚禁了他的,冰冷的宫殿。
留下我一个人,和这个……突如其来的,足以将我彻底毁灭的……真相。
14
从那一天起,萧
战……真的再也没有碰过我。
他依旧把我安置在原来的宫殿,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一样不少。
只是……他再也没有踏入过我的寝殿半步。
御书房的琴声,也彻底……停了。
我们之间,仿佛隔了一道无形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忙于朝政,忙于……处理那些因为慕家冤案昭雪而引发的后续风波。
张承恩等一众奸佞小人被处决,朝堂之上,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换血。
那些曾经依附于他们的势力,被连根拔起。
而那些……曾经因为慕家案受到牵连的忠良之后,则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平反和补偿。
他还下旨,为我父亲慕远山,修建了衣冠冢,追封谥号,恢复了定国将军府的荣耀。
他做着一切……他认为可以弥补的事情。
只是……
这些弥补,在我看来,是那么的……苍白无力,那么的……可笑。
逝去的人,永远不会再回来。
我心中的伤痛和仇恨,也永远……无法被抹平。
腹中的孩子,在一天天长大。
我能感觉到……他（她）的存在。
那微弱的胎动,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时时刻刻刺痛着我的心。
这是……我和仇人的孩子。
是我……耻辱的证明。
我恨他,也……恨这个孩子。
有好几次,我都想……打掉他（她）。
可是……每当我下定决心的时候,脑海里,又会浮现出父亲母亲慈爱的笑容,浮现出哥哥爽朗的笑声……
他们……是那么期待着,慕家能有后人……
这个孩子……虽然来得如此不堪,却也是……慕家唯一的血脉了。
我该怎么办
我日日夜夜,被这种矛盾和痛苦折磨着,寝食难安。
身体,也因此变得越来越虚弱。
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药也喝了一碗又一碗,却……始终不见好转。
我知道,我的心……病了。
除非……萧
战死。
否则,我的病……永远也好不了。
终于,在我怀孕七个月的时候,一个消息,传遍了整个皇宫——
陛下……要在慕家衣冠冢前,祭奠亡魂,并……下罪己诏。
罪己诏！
自古以来,能让帝王下罪己诏的,除了天灾人祸,便是……天大的冤屈和……帝王自身的重大过失！
萧
战……他竟然……要为了慕家,下罪己诏！
他这是……在向天下人承认自己的错误
还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我……赎罪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心……竟然……没有预想中的快意。
反而……升起了一股……更加复杂难言的……酸涩。
15
祭奠的那一天,天色阴沉,细雨霏霏。
萧
战穿着一身素白色的孝服,摘去了象征帝王权力的冠冕,一步一步,缓缓走向慕家那座新修的、却依旧透着悲凉的衣冠冢。
他的身后,跟着文武百官,神情肃穆。
我没有去。
我只是站在宫殿最高的角楼上,远远地,看着那黑压压的人群,看着那个……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却显得有些……萧瑟落寞的背影。
祭文,是由当朝大儒亲手撰写,由林丞相亲自诵读。
字字句句,都在追忆我父亲的功绩,都在痛斥奸佞小人的卑劣,都在……反思帝王的过失。
然后,是罪己诏。
萧
战亲自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祭奠广场。
他历数了自己错信小人、刚愎自用、冤杀忠良的种种罪状,言辞恳切,充满了……悔恨。
他说,他愧对慕家满门忠烈,愧对天下苍生。
他说,他愿……用余生,来弥补这一切。
听着那一句句发自肺腑（至少听起来是）的忏悔,我的眼眶,不知不觉间……湿润了。
恨意,依旧在心中翻腾。
但……似乎,也多了一丝……别的什么
是……释然
还是……疲惫
我不知道。
祭奠仪式结束后,萧
战没有立刻回宫。
他一个人,在慕家的衣冠冢前,静静地站了很久很久。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也……模糊了他的身影。
他就那样站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任由风吹雨打,一动不动。
直到……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他才……缓缓转过身,朝着皇宫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回来。
他的脚步,很慢,很沉。
每一步,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从那以后,萧
战……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冷酷无情、杀伐果断的铁血帝王。
他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内敛。
他依旧励精图治,处理朝政,但……眉宇间,却多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和疲惫。
他依旧会……派人送来各种补品和安胎药。
但他……再也没有踏入过我的宫殿。
我们之间,仿佛……真的只剩下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作为唯一的联系了。
分娩的那一天,异常凶险。
我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将那个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
是个男孩。
很健康,哭声……也很洪亮。
当嬷嬷将他抱到我面前时,看着那张皱巴巴的小脸,看着那双……酷似萧
战的眼睛,我的心……五味杂陈。
恨不起来,也……爱不起来。
后来,我听说,在我生产最危险的时候,萧
战……一直守在产房外面。
整整一夜,滴水未进,不眠不休。
当听到母子平安的消息时,他这个……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帝王,竟然……当场失态,险些……跌倒在地。
再后来,孩子满月。
萧
战……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踏入了我的宫殿。
他看着襁褓中熟睡的婴儿,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欣喜,有愧疚,有痛苦,还有……一丝我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温柔。
他伸出手,想要……抱抱孩子。
却又……在即将触碰到孩子的那一刻,猛地……缩了回去。
他怕……吓到孩子
还是……怕……我不同意
最终,他只是……留下了一个名字。
……叫……念远吧。他说,声音沙哑,思念……远山。
慕远山。
我的父亲。
他……竟然……
那一刻,我看着他眼中那深深的痛苦和……无法言说的悔恨,我的心……彻底乱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
更不知道……我这充满了仇恨和伤痛的余生,该……何去何从。
萧
战的火葬场,似乎……已经燃烧到了极致。
可我心中的那片灰烬,却始终……无法复燃。
或许……
有些债,注定要用一生来偿还。
有些恨,也注定……无法轻易释怀。
我和他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慕家三百多口人的鲜血,更是……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名为宿命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