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证得菩提万载,却夜夜梦回她血溅莲台！
我舍弃万丈佛光,轮回百世寻她,她却亲手奉上一杯毒酒,笑靥如花。
佛子,这杯酒,可否让你忆起前尘万丈
我愿饮尽三千弱水,只求她一眼回眸,她却说,要我神形俱灭,方解心头恨！
这一次,焚心烈火,燃尽的,会是谁
1
万佛朝宗,梵音缭绕,我于莲台之上,本该心如止水,普度众生。
然,每至夜深,那猩红的梦魇便如跗骨之蛆,将我拖入无边炼狱。
蝉玄！你既求大道,何必招惹我！你既无心,何必与我许下白首之约！
梦中,她一身红衣,美得惊心动魄,却也怨得撕心裂肺。
锁心玉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她呕出的心头血,染红了我整个识海。
那是无数元会前的事了。
彼时,我尚是佛祖座下金蝉子,为证无上菩提,需斩断七情六欲。
她是伴我修行的一株解语花,情根深种,痴缠不休。
我以为,快刀斩乱麻,断了她的念想,便是对她好。
于是,在那九重天阙,我亲手捏碎了她以心血凝结的锁心玉,冷眼看她堕入轮回,魂飞魄散。
我成功了,证得菩萨果位,号蝉玄。
可那一日,她血泪交织的诅咒,却成了我永世的心魔——
金蝉子！我咒你修为通天,却永失所爱！我咒你万寿无疆,却夜夜心痛如绞！
我咒你……生生世世,不得安宁！
万载苦修,佛法精深,却渡不了自己。
那诅咒,字字应验。
佛祖叹曰：痴儿,此乃你的情劫,亦是你的道劫。不渡此劫,终难圆满。
于是,我散尽修为,自请轮回,只为寻她。
凡尘百态,我历经九世,皆是孤苦。
每一世,我都在寻,都在找,却连她的一丝气息也感知不到。
直到第十世,我为大唐高僧玄奘,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取得真经,功德圆满,重登灵山,再证菩萨身。
我以为,此劫已过。
却不想,那梦魇,依旧。她破碎的容颜,她绝望的眼神,她猩红的血泪,日日夜夜,凌迟我的佛心。
锁心……你在哪里我从莲台跌坐,汗湿僧袍。
悟空在旁打了个哈欠,抓耳挠腮：师父,又做噩梦了啧,您这菩萨当得,比取经时还累。
我苦笑。他怎知我心头之痛,远胜八十一难。
这一次,我不再犹豫。
我以新证的菩萨道果,强行推演天机。
星河轮转,因果浮沉,终于,一丝微弱的线索指向了人间——东胜神洲,傲来国,花果山下,一家名为解忧的小酒馆。
我的目标,无比清晰：找到她,弥补她,哪怕付出一切。
我踏出灵山,金光散去,化作一寻常僧人。
悟空不放心,欲要跟随,被我婉拒。这是我欠她的,必须由我一人偿还。
风雪兼程,不日抵达。
那酒馆依山傍水,门前一株老槐树,枝繁叶茂。
酒幡飘摇,解忧二字,苍劲有力。
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酒馆内,客人不多,三三两两。
一个身着青布罗裙的女子,正低头擦拭着柜台。
她荆钗布裙,素面朝天,却难掩其清丽绝尘之姿。
我的心,骤然狂跳。
是她！纵然容貌已改,气息已变,但那深深刻在我魂魄中的感觉,绝不会错！
她似有所感,抬起头来,一双清澈的眸子望向我,平静无波,带着一丝疏离的审视。
这位师父,打尖还是住店她的声音,清冷如玉,却像一把淬毒的利刃,狠狠刺入我的心口。
2
我喉头干涩,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贫僧路过此地,想讨杯水酒。
她淡淡嗯了一声,未见丝毫异样,转身从酒柜上取下一只粗瓷海碗,又拎起一个酒坛,动作娴熟地斟满一杯琥珀色的酒液。
师父请用。她将酒碗推至我面前,眸光始终平静,仿佛我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行脚僧。
这平静,比任何厉声质问都让我心慌。
我颤抖着手,端起酒碗。酒香醇厚,入口辛辣,一线烧灼自喉间直抵肺腑。
这滋味,竟与梦中她递给我的那杯毒酒,有七分相似。
好酒。我强压下心头的翻涌,赞了一句。
她嘴角似有若无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
师父喜欢便好。小店的‘醉生梦死’,专解世人忧愁。
醉生梦死……好一个醉生梦死！
我凝视着她,试图从她眼中找到一丝一毫熟悉的情绪,哪怕是恨。
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她就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古潭,平静得可怕。
女施主,这酒馆,是你一人经营我尝试着攀谈。
嗯。她惜字如金。
贫僧法号蝉玄,不知女施主如何称呼
她擦拭柜台的动作一顿,抬眸看我,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更多的却是漠然：
蝉玄……好法号。她顿了顿,道：奴家柳依依。
柳依依……连名字都换了吗我的心,一寸寸下沉。
柳施主,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
贫僧观施主眉宇间似有郁结之气,不知可有何烦心事贫僧不才,或可为施主开解一二。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不唐突的接近方式。
我曾是她的天,她的信仰,如今却只能用这种迂回的方式,企图靠近她,了解她。
柳依依闻言,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那双清冷的眸子直直望进我的眼底,仿佛要将我看穿。
良久,她忽而一笑,那笑容极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与……嘲弄。
哦蝉玄师父还会看相解忧
她拿起我面前空了的酒碗,又为我斟满,那师父可否看出,我最大的忧愁,是什么
她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我心上。
我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我怎会不知她的忧愁她的忧愁,皆因我而起！可这话,我如何能说出口
见我不语,柳依依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却不达眼底：
师父算不出来么也对,毕竟,有些忧愁,是刻在骨血里,融在魂魄中,纵使轮回百转,也难以消解的。
她每一个字,都像重锤般砸在我心上。
她知道！她果然还记得！
你……我声音嘶哑,心中既有找到她的狂喜,更有即将面对她怒火的恐惧。
柳依依却仿佛没看到我的失态,她端起酒坛,为自己也斟了一杯,然后举杯向我示意：
蝉玄师父,远道而来辛苦。这杯,我敬你。
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放下酒杯,她看着我,眼神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师父,我这‘解忧酒馆’,只解他人忧,不解自己愁。你若真想为我开解,不如……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不如,先说说你自己的忧愁吧。
我的忧愁我的忧愁,便是你啊,锁心！
我看着她,看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千般悔恨,万般歉疚,齐齐涌上心头。
我的忧愁……我艰难开口,是曾辜负了一个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我伤她至深,害她魂散,如今幡然醒悟,却不知该如何弥补。
柳依依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哦那蝉玄师父打算如何弥补
她淡淡问道,语气不起丝毫波澜。
我愿付出一切,只要她能原谅我。
我急切道,这是我轮回百世的执念。
一切柳依依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包括你的佛法,你的道果,你的性命吗
包括！我斩钉截铁。
柳依依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温度,却冷得像寒冬的冰凌。
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敲击着柜台,发出笃笃的声响,每一个声音,都敲在我的心尖上。
蝉玄师父果然慈悲为怀。
她轻声道,只可惜,有些伤害,是无法弥补的。有些人,一旦错过,便再也回不来了。
她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望向窗外飘摇的酒幡,眼神悠远而苍凉：就像这‘醉生梦死’,能让人暂时忘却烦恼,却解不了心底真正的苦。酒醒之后,一切如常。
我的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是在告诉我,她永远不会原谅我吗
就在我绝望之际,她忽然转回头,对我嫣然一笑,那笑容,如昙花初绽,美得令人窒息,却也带着致命的危险。
不过,蝉玄师父既然有此宏愿,小女子倒可以给师父指条明路。
她倾身向前,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蛊惑,
师父可知,这花果山,除了我这解忧酒馆,还有一处地方,名曰‘断情崖’
3
断情崖
我心中一凛。这名字,透着一股不祥。
柳依依见我神色变幻,笑意更浓：断情崖下,镇压着一只万年心魔。
据说,只要有人能以真心换真心,用自己的七情六欲去填补那心魔的空虚,
便能求得一枚‘回心转意丹’。
服下此丹,无论多深的怨恨,都能化解。
她说话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可我却听得心惊肉跳。
以真心换真心,用七情六欲填补心魔
这与将自己献祭给心魔有何区别
一旦七情六欲被心魔吞噬,我将彻底沦为行尸走肉,再无半分神智,遑论什么菩萨道果,
只怕连轮回都入不得了。
柳施主……我艰难开口,此法,太过凶险。
哦凶险吗柳依依歪了歪头,一脸无辜,
可蝉玄师父不是说,愿意付出一切吗难道,师父的‘一切’,并不包括这点风险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早已看穿我内心的挣扎。
我沉默了。
是啊,我口口声声说要弥补,要付出一切。
可当真正面临抉择时,我却犹豫了。
万载苦修,方证菩提,难道真要为了一段早已逝去的尘缘,
断送自己的道途,甚至永不超生
看来,蝉玄师父的决心,也不过如此。
柳依依轻嗤一声,语气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
也罢,强求不得。师父慢用,小女子还有事要忙。
说罢,她便转身,不再理我。
我看着她的背影,纤细而孤绝,心中百感交集。
她是在试探我吗还是,她真的恨我入骨,要用这种方式,让我永世不得翻身
悟空……我在心中默念,
若为师此去不回,你便……忘了为师吧。
一股从未有过的决绝涌上心头。
是了,若不能求得她的原谅,我纵使拥有无上佛法,万载寿元,又有何意义
不过是日日夜夜忍受心魔噬咬的活死人罢了。
柳施主！我猛地站起身,请告知贫僧,断情崖在何处！
柳依依的动作一僵,缓缓转过身来,脸上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只是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
蝉玄师父,想清楚了她问。
想清楚了。我合十行礼,目光坚定,纵万劫不复,贫僧亦无悔。
柳依依深深看了我一眼,随即轻笑出声：好,好一个‘万劫不复亦无悔’。
蝉玄师父果然是得道高僧,这份气魄,小女子佩服。
她走到门口,指着远处一座云雾缭绕、形如刀削的险峰：那便是断情崖。
不过,我可要提醒师父,断情崖凶险异常,崖下心魔更是残忍嗜血,
千百年来,无数人前往求药,却无一生还。师父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多谢柳施主指点。贫僧,心意已决。我再次向她行了一礼,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蝉玄师父！身后传来她的声音。
我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只听她幽幽道：若你真能求得‘回心转意丹’,记得,带来给我。
或许,我会考虑……原谅你那么一点点。
声音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我的心,却因这一点点而剧烈地跳动起来。
一定！我沉声应道,再不迟疑,大步踏出酒馆,向着那断情崖而去。
身后,柳依依倚在门框上,看着我远去的背影,眼神复杂。
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呢喃：傻子……真是个傻子……
断情崖,果然名不虚传。
崖壁陡峭,寸草不生,周遭弥漫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怨气和死气。
越是靠近,那股源自魂魄深处的压迫感便越是强烈。
我站在崖边,向下望去,只见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要将一切吞噬。
心魔,我来了。我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
耳边风声呼啸,身体急速下坠。黑暗如潮水般将我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下坠之势骤然停止。
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洞窟之中。
洞窟内,魔气翻涌,阴风阵阵。
正中央,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缓缓旋转,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吸力。
那便是心魔的本体吗
桀桀桀……又来一个送死的……
一个沙哑诡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戏谑与残忍,
小和尚,你身上有佛光,倒是个不错的补品。说吧,想求什么
我求‘回心转意丹’。我平静道。
回心转意丹哈哈哈……好大的口气！
那声音狂笑起来,你知道那是什么代价吗
用你的七情六欲,你的喜怒哀乐悲恐惊,来喂饱我！你可愿意
我愿意。我毫不犹豫。
哦心魔似乎有些意外,
你这和尚,倒是有趣。寻常人听到这个,早就吓得屁股尿流了。你可知,一旦失去七情六欲,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知道。我闭上眼睛,行尸走肉,木石傀儡。
既然知道,为何还敢来
为了一个……我必须弥补的人。
情债心魔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可笑！你们这些修行之人,最是虚伪。嘴上说着斩断尘缘,
心中却比谁都放不下。
也罢,既然你执意送死,本座便成全你！
话音未落,那黑色漩涡骤然加速旋转,一股强大的吸力猛地将我扯了过去！
无数负面情绪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识海：
怨恨、嫉妒、贪婪、恐惧、绝望……它们疯狂地撕扯着我的神魂,试图将我吞噬。
我紧守灵台清明,口诵佛号,以佛光抵抗。
然而,这些情绪并非外来,而是源自我内心深处,
是我曾经压抑、摒弃、却未能真正化解的执念。
特别是对锁心的愧疚与悔恨,此刻被无限放大,化作最锋利的刀刃,一遍遍切割我的灵魂。
放弃吧,小和尚！你的执念越深,我吞噬得就越快活！
心魔得意地狂笑。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佛光摇摇欲坠。
七情六欲,如同决堤的洪水,争先恐后地从我体内剥离,涌向那黑色漩涡。
喜悦、愤怒、悲伤、快乐……一点点从我感知中消失。
我的心,变得越来越空,越来越冷。
就在我即将彻底失去意识,沦为一具没有感情的躯壳时,眼前忽然闪过柳依依的身影。
她站在酒馆门口,对我说：若你真能求得‘回心转意丹’,记得,带来给我。
或许,我会考虑……原谅你那么一点点。
那一点点的原谅,像一缕微弱的火苗,在我即将熄灭的心湖中,重新点燃。
不！我不能就这么放弃！我还没有求得她的原谅！
啊——！我发出一声怒吼,残存的意志力爆发,竟硬生生止住了七情六欲的流失！
嗯心魔发出一声惊咦,居然还能反抗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下一刻,更汹涌、更猛烈的负面情绪如同惊涛骇浪般向我拍来！
4
我的神魂在剧痛中战栗,仿佛要被撕成碎片。
七情六欲如同脱缰的野马,在我体内疯狂冲撞,争先恐后地要离我而去。
没用的,小和尚！在本座的断情领域,任何挣扎都是徒劳！
心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乖乖献出你的情感,本座还能让你死得痛快些！
痛！极致的痛楚！
喜悦,是我初见锁心时,她如朝露般纯净的笑容。
愤怒,是我误以为她痴缠不休,阻我道途时的决绝。
悲伤,是她血溅九重天,魂飞魄散时的无声哀鸣。
快乐,是与她相伴修行,看她为我展颜的片刻温馨。
……
这些曾经鲜活的情感,如今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剥离。
每剥离一丝,我的心便空洞一分,对世间万物的感知也迟钝一分。
不行！我不能失去这些！这些情感,是我与锁心之间唯一的联系！
如果连这些都失去了,我拿什么去回忆她拿什么去感受她的喜怒哀乐
锁心……我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这个名字,曾是我甜蜜的负担,
如今却是我唯一的支撑。
为了她,我不能倒下！
一股强大的执念自我神魂深处涌出,化作金色的佛光,堪堪抵挡住心魔的侵蚀。
负隅顽抗！心魔怒喝一声,黑色漩涡旋转得更加急促,吸力陡增数倍！
噗——
我感到喉头一甜,一口金色的佛血喷涌而出。
神魂的刺痛几乎让我昏厥。
执念吗本座最喜欢吞噬的就是执念！心魔的声音带着贪婪,你的执念越深,对本座而言就越是大补！
我能感觉到,我的情感正在以更快的速度流失。
我的世界,正在一点点褪色,变得灰白。
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人溺水,拼命想抓住救命稻草,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不断下沉,被冰冷的绝望吞噬。
蝉玄师父,你若真想为我开解,
不如……先说说你自己的忧愁吧。
柳依依清冷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回荡。
我的忧愁,就是你啊！
如果连这份忧愁都失去了,我还剩下什么
不——！
我仰天发出一声不甘的咆哮,那咆哮声中,充满了绝望与挣扎。
就在我的意志即将崩溃的边缘,丹田中,那颗因散尽修为而沉寂的佛祖舍利,
突然微微一颤,散发出一股柔和而浩瀚的力量,
瞬间传遍我的四肢百骸,稳固住我即将溃散的神魂。
这是……佛祖留下的慈悲之力
当年我自请轮回,佛祖曾在我体内留下一颗舍利,言曰：
此舍利蕴含吾之一缕慈悲真意,非生死关头,不可动用。望你好自为之。
我一直以为,这舍利只是佛祖对我的一点期许,却不想,竟真的能在关键时刻救我一命！
虽然这股力量不足以让我对抗心魔,却给了我一丝喘息之机。
咦居然还有后手
心魔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随即变得更加兴奋,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本座倒要看看,你这小和尚,还能给本座多少惊喜！
它不再急于吞噬我的情感,反而像猫戏老鼠一般,一点点地消磨我的意志。
我明白,佛祖的慈悲之力只能护我一时。
若不能找到破解之法,我终究难逃被心魔吞噬的命运。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旋转的黑色漩涡。
心魔,以吞噬情感为生。断情崖,断绝一切情感。
等等！断绝情感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
《大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有云：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五蕴皆空！色声香味触法,皆是虚妄！
七情六欲,亦是虚妄！
我之前,一直试图保留情感,对抗心魔的剥离。这本身就落入了下乘。
既然心魔要吞噬我的情感,那我就……主动舍弃！
不是被动剥离,而是主动放手！
《金刚经》亦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我的情感,我对锁心的执念,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种有为法。
若我能勘破这一点,达到无我之境,心魔又将如何吞噬一个空的我
这个念头一生起,便如燎原星火,一发不可收拾。
这是一个极其凶险的赌注！
主动舍弃情感,与被心魔吞噬情感,结果都是一样的——我会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木石傀儡。
唯一的区别在于,前者是我主动,后者是被动。
但,若我能借此勘破空境,或许能找到一线生机！
赌了！
我心一横,不再抵抗那股吸力,反而主动放开心神,观想自身情感。
喜、怒、哀、乐、爱、恶、欲……
这些情感,如同一幅幅流动的画面,在我眼前闪过。
我曾因它们而鲜活,也曾因它们而痛苦。
如今,我要亲手将它们……舍弃！
菩萨畏因,众生畏果。
我今日之果,皆是昔日之因。
锁心,对不起。我在心中默默道,原谅我,用这种方式,去求得你的原谅。
随着我的主动放手,那些情感化作一道道流光,更快地涌向黑色漩涡。
我的心,越来越平静,越来越空寂。
仿佛置身于宇宙洪荒之中,无悲无喜,无嗔无怒。
就在我的最后一丝情感即将离体而去时,异变陡生！
那黑色漩涡,在吸入我所有情感之后,非但没有满足,反而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
不……不可能！你的情感……为何如此纯粹……又如此……空无！心魔的声音充满了惊恐与不解。
紧接着,那黑色漩涡开始剧烈震荡,仿佛要崩溃一般！
5
这是……怎么回事心魔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
我虽然情感尽失,化为空境,但灵台清明,智慧不减。
我隐约感觉到,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我的预料,也超出了心魔的掌控。
那黑色漩瘍,本是心魔吞噬情感的根本,此刻却像一个被撑爆的皮球,表面的黑气不断逸散,露出其核心——一枚布满裂痕、闪烁着幽光的黑色晶石。
你的情感……有毒！心魔发出凄厉的尖叫,不！这不是凡人的七情六欲！这是……这是佛的慈悲与凡人的执念纠缠在一起的……怪物！
我心中一动。
是了,我虽为金蝉子转世,历经十世修行,早已不是纯粹的凡人。
我的情感中,既有对锁心刻骨铭心的爱与悔,也有万载修行沉淀的佛性与慈悲。
这两种看似矛盾的东西,在我主动舍弃的那一刻,达到了某种诡异的平衡与融合。
对于以纯粹负面情绪和凡人七情六欲为食的心魔而言,我这种复杂的情感,无疑是剧毒！
啊——！我的本源！我的魔核！
心魔痛苦地咆哮着,那黑色晶石上的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碎裂。
洞窟内,魔气激荡,飞沙走石。
我静立原地,无悲无喜,宛如一尊石像。虽然失去了情感,但我知道,机会来了。
爆！
只听一声巨响,那黑色晶石轰然炸裂！
无数黑色的碎片四散飞溅,强大的冲击波将我震得气血翻涌。
心魔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洞窟内,弥漫的魔气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露出了洞窟本来的面目——
一个普通的山洞,只是石壁上刻满了各种诡异的符文。
在原本黑色漩涡的位置,一枚龙眼大小、通体晶莹、散发着柔和白光的丹药,
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
回心转意丹！
我伸出手,那丹药便轻轻落入我的掌心。
入手温润,带着一丝奇异的能量波动。
我成功了。
我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击败了心魔,得到了回心转意丹。
然而,我的心中,却生不起半分喜悦。
因为,我已经没有喜悦这种情感了。
我看着手中的丹药,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把它交给柳依依。
这是我来此的目的。
我转身,向洞窟外走去。
就在我即将踏出洞窟的那一刻,一个虚弱而怨毒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小和尚……你以为……你赢了吗
我脚步一顿,缓缓回头。
只见一缕微弱的黑烟,从碎裂的晶石中飘出,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是心魔残存的意念。
你毁了我的魔核……断了我的根基……但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心魔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不甘,
你的情感……虽然暂时被你‘舍弃’……但它们并未真正消失……它们只是……被你封印在了识海最深处……
只要你对那个女人的执念还在……这些情感……终有一日会冲破封印……届时……你会比现在痛苦万倍！哈哈哈哈……
心魔的狂笑声在洞窟中回荡,充满了恶毒的诅咒。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它,心中不起丝毫波澜。
痛苦吗
我已经感受不到了。
而且……你以为那‘回心转意丹’……真的能让她回心转意吗
心魔的声音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
天真……太天真了……这丹药……只是一个引子……一个让她……彻底想起一切的引子……
想起一切的痛苦……想起一切的背叛……桀桀桀……我等着看好戏……等着看你……如何被她……再次……千刀万剐……
说完最后一句话,那缕黑烟彻底消散,再无声息。
我默然片刻,转身离去。
心魔的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古井,却激不起丝毫涟漪。
我的识海,一片空寂。
走出断情崖,阳光刺眼。
我抬手遮了遮,辨明方向,向着解忧酒馆走去。
我的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坚定不移。
无论前方等待我的是什么,我都必须走下去。
回到酒馆,已是黄昏。
柳依依依旧坐在柜台后,手中拿着一本书,看得入神。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温婉。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是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我走到她面前,将手中的回心转意丹放在柜台上。
幸不辱命。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柳依依的目光落在丹药上,瞳孔微微一缩。
她伸出手,想要去拿,却又在半空中顿住。
她抬起头,仔细地打量着我,眉头渐渐蹙起。
你……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她迟疑道。
我没有回答。
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想要触摸我的脸颊。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
就在即将触碰到我的那一刻,她却猛地缩回了手,仿佛被什么烫到了一般。
你的眼睛……她喃喃道,声音有些发颤,你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了……
是的,没有了爱,没有了恨,没有了喜,没有了悲。
只剩下一片空洞的平静。
蝉玄……她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不解,有探究,
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你……真的把自己的七情六欲……喂了心魔她声音艰涩地问。
是。我平静回答。
柳依依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她踉跄着退后一步,靠在柜台上,才勉强站稳。
为什么她看着我,眼中充满了血丝,声音嘶哑,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为了……弥补。我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语调。
弥补柳依依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而绝望,
你以为这样就能弥补了吗你以为你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就能抵消你曾经对我做的那些事吗
她的情绪,变得异常激动。
金蝉子！你这个懦夫！你这个骗子！
她指着我,厉声控诉,当年你为了你的大道,亲手捏碎我的锁心玉,弃我于九重天阙,让我魂飞魄散,受尽轮回之苦！
如今,你又为了所谓的弥补,把自己变成这副鬼样子！
你到底想怎样你到底要我怎样！
她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怨恨与痛苦。
然而,面对她的指责,我的心,却生不起丝毫波澜。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看一个陌生人。
这颗‘回心转意丹’,你服下吧。我指了指柜台上的丹药,或许,它能让你……好受一些。
好受一些柳依依惨笑一声,你以为我想要的是这个吗
她猛地抓起那颗丹药,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好！我吃！我倒要看看,这用你的七情六欲换来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说罢,她竟真的将那颗丹药,一口吞了下去！
6
丹药入腹,一股奇异的暖流瞬间传遍柳依依的四肢百骸。
她身体一震,眼神开始变得迷离。
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九重天阙,桃花树下,那个白衣胜雪、俊美无俦的佛子,对她许下生生世世,永不相负的诺言。
灵山之上,她苦苦哀求,他却神色冷漠,一掌击碎了她以心血凝结的锁心玉。
锁心,你我尘缘已尽,莫再执迷不悟。他冰冷的声音,字字诛心。
她含泪质问：金蝉子！你说的生生世世呢你说的永不相负呢都是假的吗
他闭上眼,不再看她：大道无情,情之一字,最是误人。你我之间,不过一场镜花水月。
镜花水月……
她心如死灰,血泪交织,发下那恶毒的诅咒,随即纵身跃下九重天,魂飞魄散。
轮回百转,每一世都带着残缺的记忆,在无尽的痛苦中挣扎。
直到这一世,她成了柳依依,花果山下解忧酒馆的掌柜。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已经放下了。
可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当他喊出蝉玄这个法号时,所有被尘封的记忆,
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恨他！恨他的无情！恨他的虚伪！恨他毁了她的一切！
所以,她指点他去断情崖,她想看他痛苦,想看他绝望,想看他为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她以为,他会知难而退,会像当年一样,为了他的大道,再次选择放弃。
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去了！而且,还真的用自己的七情六欲,换回了这颗回心转意丹！
此刻,随着丹药的药力化开,那些曾经模糊的、破碎的记忆,变得无比清晰。
不仅仅是她被伤害的记忆,还有……还有一些她早已遗忘,或者说,不愿想起的片段。
那是她化形之初,懵懂无知,误闯了金蝉子的清修之地。他非但没有责怪,反而耐心指点她修行,为她讲解佛法。
是他在她受天雷之劫时,不顾自身安危,以佛光护住她,险些道基受损。
是他在她被人诬陷,即将被贬下凡尘时,力排众议,为她正名。
他曾对她那般好,那般温柔,那般维护。
他们的相遇,并非她一厢情愿的痴缠,而是两情相悦的开始。
那句生生世世,永不相负,也并非虚言,而是他情到浓时,发自肺腑的承诺。
只是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会突然变得那般冷酷无情
柳依依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
金蝉子跪在佛祖面前,神情痛苦而挣扎。佛祖威严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响：
金蝉子,你乃天定取经人,身负西行重任,岂可为儿女私情所困此女乃你命中魔星,若不斩断情丝,你二人皆会万劫不复！
魔星万劫不复
柳依依浑身一颤,如遭雷击！
原来……原来是这样！
他不是不爱她,他是……为了保护她,也为了他肩负的使命,不得不做出那样的选择！
捏碎锁心玉,是为了让她彻底死心,断了对他的念想,从而避开魔星的劫数。
他说的那些绝情的话,都是为了逼她离开！
而她,却因为爱之深,恨之切,发下了那般恶毒的诅咒！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柳依依痛苦地抱住头,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受害者,是被辜负的那一个。
却不想,真相竟是如此残酷！
他承受的痛苦,一点也不比她少！
甚至,更多！
因为他不仅要承受失去挚爱的痛苦,还要背负负心薄幸的骂名,以及她那恶毒的诅咒！
而她呢她做了什么
她在他轮回百世,苦苦寻找她,想要弥补她的时候,却一次又一次地用冷漠和怨恨伤害他！
甚至,还指引他去断情崖,让他付出失去所有情感的代价！
啊——！柳依依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心痛得无法呼吸。
她错了！她大错特错！
她才是那个最残忍的人！
蝉玄……蝉玄……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望向那个依旧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的僧人。
她的心,像被无数把刀子反复切割,痛得鲜血淋漓。
她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抚摸他的脸颊,却又不敢。
她怕自己的碰触,会玷污了他这份……用所有情感换来的纯净。
对不起……对不起……她泣不成声,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然而,回应她的,依旧是他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和古井无波的语调：
你不必道歉。这一切,都是我应该承受的。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柳依依的心,更痛了。
7
他的平静,彻底击溃了柳依依的心理防线。
她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愧疚与悔恨,猛地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