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囚禁在实验室的玻璃缸中,鳞片剥落,眼泪被采集——只因鲛人动情时的泪水,能救他心尖上的白月光。
他给她虚假的温柔,哄她坠入爱的幻觉,却在她腹中胎儿消逝时,才明白这场实验早已失控。
你不过是容器,是替身,是随时可弃的污染物。
当鳄鱼的利齿撕开血肉,当灰色珍珠沉入深海——
这场以爱为名的残酷实验,终将以谁的毁灭收场
1
玻璃缸门开了。我本能地缩进角落,鳞片下的皮肤紧绷发疼。他又来了。心脏在胸腔里撞击,一条被捕获的鱼垂死挣扎。今天会是什么样的眼泪虚假的爱还是赤裸的痛
李砚舟站在缸边,白大褂遮掩我曾误以为温暖的身躯。
砚舟,我哀求,嗓音沙哑,我好痛……这次能不能……
心口的伤疤隐隐作痛,上次被强行催泪的记忆侵蚀我的神经。
够了。
他打断我,声音冰冷锋利。那双深不见底的眼里闪过什么——厌烦不忍或只是我幻想中的温柔幽灵。
你的自愈能力那么强,流几滴眼泪矫情什么他低头调试采集器,躲开我的视线,别忘了,月薇昏迷三年,都是因为你!这是你欠她的!
记忆闪回。三年前,我第一次化出人腿,新生儿般站立不稳。他扶住我颤抖的身体,掌心温度透过湿漉漉的皮肤。小心点。他说,声音低沉而耐心。那时我天真地认定那是爱的开始。
记住那个下午吗李砚舟的话把我拉回残酷现实,码头边,夕阳下,你说你从未见过这么美的景色。他语调机械,念一段预设的催泪台词。
然后是无情的炸弹:你以为我爱你他冷笑,审视缸中实验体,那不过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地产出最纯净的'爱之泪'。只有动情的鲛人泪,才能救月薇。
我的世界碎裂成无数片,高压水枪击中的玻璃。心口处有东西被硬生生扯出,血肉模糊。不是物理伤害,却比刀割更痛。
李砚舟喉结滚动,心脏抽紧。但他迅速移开视线,专注手中采集器,那成了唯一值得关注的事物。
既然我那么爱你,我含泪质问,声音破碎,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只要是为了你……
直接要他冷笑,打断我,掩饰不住转瞬即逝的不自在,那样混杂着不甘的眼泪能量驳杂。只有让你沉浸在爱的幻觉里,心甘情愿流下的泪,才是完美的。
他拿出那个我噩梦中常见的采集器,银色金属在实验室冷光下泛着病态光芒。我瞳孔收缩,濒死的鱼。
让我看看,采集器启动,强光微电流刺向我眼球,这三年的'感情',培养出了多少'价值'。
眼泪不受控制流下。不为爱,为痛。为三年谎言。为被当作器官培养皿的耻辱。泪水流过脸颊,采集皿中化为灰色珍珠——不再是爱之泪,痛苦的结晶。
李砚舟盯着数据屏幕,强迫自己只看能量纯度,忽略我无声绝望。手指颤抖,背脊紧绷。
我在痛苦中看他,突然明白:这场残忍实验里,或许有两个被困住的灵魂。
2
脚步声传来,不是李砚舟那种冰冷精准的节奏,而是两个人的脚步交织在一起。一个熟悉,一个陌生却又奇怪地亲切。
实验室的门滑开了。
我抬起头,泪痕未干的眼睛被刺目的白光灼伤。
然后我看见了她。
沈月薇。
李砚舟怀中的沈月薇。
他抱着她的样子,手臂小心翼翼地环绕着她纤细的身躯,眼中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光芒。那种温柔,我只在梦里渴求过。
我死死盯住她的脸,胸口传来钝器碾压般的痛楚。那张脸。那是我的脸。不,更准确地说,是我有她的脸。
我才是复制品。是镜子。是影子。是空壳。
砚舟,这就是那条伤了我的鲛人她的声音柔软得泛滥成灾,却让我浑身鳞片烧灼般刺痛。
她视线扫过我,眸底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恨意,随即做出惊讶表情:她怎么戴着我以前很喜欢的那款珍珠耳环
我下意识摸向耳垂上的珍珠。那是李砚舟三个月前给我的,说是奖励我进步。
原来,连这个也是替身道具。
李砚舟脸色骤变。他放下沈月薇,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我面前,手指急躁地扯下我的耳环。
啊!撕裂的疼痛从耳垂蔓延开来。温热的液体顺着脖颈流下。他扯得太用力,耳垂被划破了。
你不配戴月薇的东西。
李砚舟的声音直刺我的耳膜。血顺着我的颈项滑落,他眉头紧锁,有那么一瞬间犹豫了。
多么可笑的幻想。我竟然还期待他会道歉。
砚舟,过来。沈月薇轻轻唤他,李砚舟立刻回到她身边,跟着她的声音前进,宛若被无形锁链牵引的奴隶。
天啊,好重的鱼腥味。沈月薇皱起鼻子,捂住口鼻,表情夸张地表达嫌恶。砚舟,你忘了我对气味有多敏感吗
她走到控制台前,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动作熟练得令人心惊。她才是这里的主人,而我不过是一件摆设,随时能被丢弃的物品。
净化舱的高浓度盐水模式,对清除异味和——'污染物'最有效。嘴角勾起的弧度明艳动人,我还优化过那个程序的参数。
污染物。我就是那个污染物。
李砚舟站在原地犹豫,目光在我惊恐的脸上停留。他眼中闪烁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怎么砚舟,你心疼了沈月薇的声音飘过来,却刺穿了每一寸空气。我不在的这三年,你对这个'替代品'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替代品。我是替代品。赤裸裸的事实宣告让我血液凝固。
李砚舟面色骤变,他猛地按下控制台上的红色按钮。
高浓度盐水从顶部喷洒而下,灼烧我每一寸皮肤。
我嘶吼出声。皮肤在腐蚀中翻卷,神经末梢疯狂传递着痛苦信号。我蜷缩成一团,泪水被盐水冲刷,疼痛加倍。
睁开被灼伤的眼睛,我看见李砚舟盯着数据屏幕:数据显示一切正常,你的耐受度很高。
他平静得可怕,但那紧握的拳头暴露了内心。指节发白,青筋突起,似乎在和什么无形力量抗争。
盐水终于停止了。我瘫在玻璃缸底,没了力气。
光这样怎么够沈月薇走近,隔着玻璃欣赏我的痛苦,把我当作一件展览品。她转向李砚舟,声音充满病态的甜蜜:当初她咬了我,也该让她尝尝被撕咬的滋味。
我心沉入谷底。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我已经猜到了。
南区的鳄鱼池,那些经过基因编辑的变异鳄鱼,不是由我负责监测数据吗她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科学家特有的专注神情,正好测试下它们对鲛人组织的反应。
反应。组织。测试。
在这冰冷的实验室里,我不是生命,只是数据。不是人,只是标本。不是爱人,只是替身。
可以随时丢弃的污染物。
3
鳄鱼池前,潮湿的空气如同锈蚀的刀锋,划过我裸露的每一寸皮肤。
他们把我从净化舱拖出来,湿淋淋地丢在地上,像垃圾一样。我的皮肤还在灼烧,盐水腐蚀的痕迹如同无数细小的齿轮,嵌入我的血肉,不断旋转、切割、撕扯。
南区的气味不同。消毒水的化学气息下,暗藏着一种原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腥臭。那是掠食者的气息。是死亡的前奏。
池水浑浊不堪,像被污染的记忆。水面下,黑影游动。那不是普通的鳄鱼。那是他们的杰作——基因编辑的怪物,为杀戮而生的实验品。和我一样的实验品。不同的是,它们是掠食者,而我只是猎物。
不要!我死死抓住李砚舟的裤腿,指甲几乎嵌入布料。求求你!我怕!
恐惧如同电流,让我全身发抖。不是装的。我真的怕。死亡不可怕,但被那些怪物撕碎的过程,想象就足以让我窒息。
我曾看过它们的实验记录。记得那些被投入池中的样本发出的惨叫。记得屏幕上跳动的生命体征,如何在短短几分钟内化为一条平线。
李砚舟没有看我。他的目光落在沈月薇身上,如同被磁石吸引。他的心不在这里。从未在这里。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一个决定在我体内成形,像心头血般滚烫。
我已经不是鲛人了!我哭喊着,声音破碎如同被海浪冲刷的贝壳。就在你告诉我真相后,我用心头血启动了基因锁的最终解除程序。
三个月前,我偶然听到沈月薇和助手的交谈。他们提到安全后门和紧急解锁。那时我不懂,但我记住了每一个字。每一个代码。每一个指令。如同饥饿的人记住食物的气味。
我选择了彻底变成人类!我宁愿脆弱地死去,也不愿再做你的'工具'!我眼中是彻底的死寂,是决绝。是自我消亡的解脱。我已经没有自愈能力了!我会死的!
李砚舟的表情变了。震惊。怀疑。然后是一丝我无法解读的情绪。他下意识去查系统,手指在空中悬浮屏幕上飞速滑动。
怎么可能…数据记录…被删除了
李砚舟的声音罕见地失去了控制。那一刻,他看起来如此脆弱。如此人类。
哎呀。沈月薇轻声惊呼,像演奏一首早已排练过的乐曲。可能是系统自动清理了不重要的死亡记录
她的手,白皙如同实验室的墙壁,轻轻地不小心碰到了我的背。那一推,轻如羽毛,重如山岳。
世界倾斜。
我坠落。
时间在那一刻凝固又加速。我看到李砚舟伸出的手,永远差那么一点点够不到我。我看到沈月薇眼中闪过的胜利光芒。我看到自己的倒影,在池水表面破碎。
然后,是撕裂的痛。
咬合力是普通鳄鱼的五倍。记忆中的数据像幻灯片闪过。现在我亲身体验了它的含义。
牙齿撕开皮肉的声音。骨头断裂的声音。我自己的尖叫声。都融入水中,变成气泡,上浮,破裂,消散。
痛苦是如此尖锐,以至于几乎成了一种抽象的存在。超越了生理的范畴,成为一种哲学。一种惩罚。一种宿命。
我的血染红了水。引来更多掠食者。它们争抢着,撕咬着,每一口都带走我的一块血肉。我的右腿已经不见了。左臂只剩一截骨头。腹部被撕开一个大洞,内脏漂浮在水中,像一朵畸形的水花。
监控室里,李砚舟盯着屏幕,脸色惨白。
不对!她的反应不是鲛人!他的声音罕见地带着慌乱。生命体征…组织损伤…这完全不符合鲛人的数据模型!
沈月薇立刻柔声安抚,像哄一个受惊的孩子:别被她骗了,砚舟。濒死反应可能很异常。她的手搭在他肩上,指甲在他皮肤上留下浅浅的红痕。而且,就算她说了谎,这也是她伤我的代价。
代价。这个词像一根钉子,把李砚舟钉在原地。
他的表情凝固了。内心天人交战的痕迹清晰可见。
而我,在水中,在生与死的边缘,感受着肉体一寸寸被撕裂的痛苦,却在思考。
我想起被囚禁的日日夜夜,我如何强记下每一个系统代码。每一个安全指令。每一个紧急程序。那些数字和字母,成了我在黑暗中唯一的伙伴。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武器。
现在,是时候使用它们了。
在剧痛和绝望中,我伸出残存的手指,在水中画出一个看似无序的轨迹。那是我用生命记住的核心密码。这个动作触发了实验室核心数据库的污染警报——一种非致命但会造成数据混乱、威胁研究成果的底层指令。
我知道这是李砚舟最在乎的东西。他的研究。他的成就。他的一切。
警报声尖锐地响起,刺破了实验室压抑的寂静。红光闪烁,照亮了一切。包括李砚舟骤变的脸色。
不!数据库!他的声音充满恐惧。
数据安全是他最后的底线。是他比生命还看重的东西。
他推开沈月薇伸过来的手,冲向池边。我的视线已经模糊,但我看到他脱下外套,跳入水中。
鳄鱼们因突然的入侵而短暂混乱。李砚舟抓住这个机会,不顾危险,游向我。他的手臂环住我残破的身体,用力向上。
水面破裂。空气涌入。我被拖上岸,放在急救台上。
高精度的医疗扫描仪开始工作,绿色光线扫过我血肉模糊的身体。我几乎看不见了,但我听到了。
当扫描仪检测到我腹部最深的伤口时,它发出了一声微弱但清晰的警报。
检测到短暂存在过的、极其微弱的胎儿生命信息残留。机械的声音平静陈述。已完全消逝。
李砚舟的呼吸停住了。沈月薇在远处倒吸一口冷气。
而我,在生命的尽头,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微笑。
这就是真相。这就是我的复仇。我最后的武器。
黑暗吞噬了我。
4
在剪碎的意识和破碎的疼痛中沉浮。急救室的灯光如同利刃,刺穿我溃烂的视网膜。仪器的嗡鸣声在我头骨内形成回音,像是一万只金属甲虫在爬行。
检测确认:曾短暂怀孕。胎儿生命信号已完全消失。
冰冷的机械音宣告着又一场死亡。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不,只是我的。从未有我们这个概念。那个生命,那个在我体内萌芽又凋零的可能性,甚至没来得及成为一个秘密。
李砚舟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雷击中的雕像。我听到他喉咙里挤出的声音,破碎如同粉尘:
孩子…我们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脸上的表情几乎让我发笑。如此真实的痛苦。如此逼真的震惊与悔恨。他的演技越来越好了。
我用尽全力,让肺部的空气勉强推动我的声带。我想的是尖叫,出来的却是气若游丝的低语:告诉你
鳄鱼的毒素在我血管中燃烧,每一个字都像吐出一口心头血:告诉你这个为了救别的女人,随时准备牺牲我和我的一切的人吗
我看向他的眼睛,在那里我只看到自己残破的倒影:我怕…怕你为了你的'月薇',亲手扼杀它…
那一刻,我看到他的灵魂崩裂开来。那是真实的。那种痛苦太过原始,无法伪装。我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锥,刺穿了他的心脏。终于,我也能让他尝尝被穿透的滋味了。
砚舟博士!助手冲进来,手中的数据板发出刺眼的红光。基因检测完成!林小姐的基因序列已永久转化为人类结构,不可逆转!
他停顿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烁:还有,我们发现了恶意代码植入。'痛感放大'和'记忆永固'。让她感受五倍痛苦,且永远无法忘记。修改记录…指向沈博士的最高加密权限。
李砚舟的脸色从苍白变成了死灰。
还有,系统日志显示,在林小姐落水前后,沈博士曾远程向鳄鱼投喂了强效神经毒素和攻击性诱导剂。
我笑了。那笑声像破碎的玻璃。我早该知道。沈月薇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我只是她精心设计的猎物。而李砚舟,不过是她手中的另一把刀。
李砚舟转身,他的动作机械而僵硬。他走向控制台,手指如同跳舞的蜘蛛,在虚拟键盘上敲击。屏幕亮起,显示了鳄鱼池附近的监控画面。
原来他留了一手。聪明的顾博士,永远不会完全信任任何人,即使是他的月薇。
监控画面中,沈月薇站在池边,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狰狞。她对着水中挣扎的我,嘴角扭曲成一个冷笑:
你以为他爱你他爱的只是这张脸!你不过是个容器!一个可怜的替代品!
她的手指按下一个遥控器,水中的鳄鱼突然像受到指令般,集体向我的腹部发起攻击。
他居然让你怀了他的孩子她的声音因愤怒而扭曲,你和你的孽种,都该死!
李砚舟站在那里,目眦欲裂。他浑身发抖,像是被投入冰窖。真相如海啸般将他吞噬,他在窒息的边缘挣扎。我几乎要为他感到遗憾了。
就在此时,通讯器响起。沈月薇的声音透过扬声器,甜美得令人作呕:砚舟,我心口疼,你快回来看看我…
我忍不住笑出声。多么完美的时机。多么讽刺的对比。血液从我的口中涌出,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像一朵绽放的黑色玫瑰。
监测仪上,我的生命体征开始直线下降。警报声尖锐地响起,像一曲为死亡谱写的交响乐。我的皮肤因毒素和感染而大面积溃烂,死亡的气息从我体内散发出来,如同一种古老的香料。
我看着李砚舟,眼神空洞。我不需要说什么。我的存在,我的死亡,就是对他最大的控诉。
李砚舟猛地推开试图阻拦的助手,冲向实验室深处。我知道他去了哪里。那台标有绝对禁止的实验性生命重塑仪。需要献祭实验室核心能源,可能反噬使用者生命力的禁忌装置。
这是他最后的、不计后果的赌博。
通讯屏幕上,沈月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常。她的声音从柔弱变成尖锐:李砚舟!你要为了那个怪物,毁掉我们的一切吗!
我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死亡就像一条温柔的毯子,缓缓覆盖我残破的躯体。我不再挣扎。不再恐惧。只想解脱。
我的手指颤抖着,向床边的生命维持系统手动终止按钮伸去。为什么还要被拯救为什么不让这一切就此结束
时间似乎凝固在这一刻。李砚舟的手悬在重塑仪的启动按钮上。沈月薇的尖叫从通讯器中传来。而我,指尖距离解脱只有一厘米的距离。
三重绝境。生死一瞬。
data-fanqie-type=pay_tag>
5
他按下了那个按钮。
实验室核心区域爆发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不是普通的光,而是一种能撕裂现实的存在。李砚舟的身体在那光芒中扭曲,像被投入熔炉的蜡像。他口吐鲜血,暗红色液体在空中划出弧线,被能量场蒸发成铁锈色的雾。
我的手指在生命终止按钮前一厘米处停住了。不是因为不想死。而是因为我动不了了。
那光,那可怕的光,正在吞噬我。
疼痛。前所未有的疼痛。
我的皮肤像被万只蚂蚁啃噬,骨骼如同被碾成粉末又重塑。痛感放大代码让这一切变成了活体解剖。我的意识在崩溃与重组间徘徊,就像一条被撕成碎片又被迫拼合的蛇。
记忆永固代码在我脑海中投射虚影。李砚舟冷酷的眼神。采集器刺入我眼球的剧痛。他扯下我耳环时耳垂撕裂的声音。盐水浸透溃烂伤口的灼烧感。鳄鱼撕咬我腹部的利齿。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在我体内死去的瞬间。
这些画面不断重复,像一部永远不会结束的恐怖电影。
就在我被自己的记忆吞噬时,我听见了尖叫。
沈月薇站在那里,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疯狂。她看着李砚舟,看着他因启动重塑仪而瞬间枯槁的身体,他花白的头发,他布满细纹的面容。他为我牺牲至此。
她疯了。
你竟为了她这样对我!她尖叫着扑向控制台,妄图破坏整个过程。
李砚舟的动作比我想象的还要敏捷。他挡在仪器前,眼中是彻骨的恨意。滚开!你这个毒妇!
两人撕打,像两条争夺领地的毒蛇。沈月薇的指甲划过李砚舟的脸,留下血痕。他推开她,她踉跄后退,手臂不慎触碰到因能量过载而破损的电缆。
刺眼的蓝色电流包裹了她的身体。她的尖叫戛然而止,身体僵直,然后像断线木偶般倒下。
她死了。她竟然就这样死了。
我想笑,却发不出声音。我的意识仍被困在重塑的地狱里。
痛苦持续了一个世纪,或者仅仅是几分钟时间在剧痛中失去了意义。
当一切终于结束,我睁开眼睛。
我活着。以人类的形态活着。我失去了所有特殊能力,变得和普通人一样脆弱。但我活着。
床边的李砚舟跌跪在地。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科学家,而是一个苍老、绝望的男人。我看着他,眼神陌生而冰冷,像看一块实验室的废弃设备。
脑海中闪过一段记忆:李砚舟站在模拟星空下,对我说:等月薇醒了,我们就一起去看真正的星辰大海。
多么可笑。原来我连仰望的星空都是替别人准备的赝品。
汐汐,他的声音如同破碎的玻璃,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混蛋!我爱你,我早就爱上你了,只是我一直自欺欺人!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爱他竟敢提爱
爱我平静地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波澜,顾先生,你的爱太昂贵,我承受不起,也不想要了。我轻轻推开他伸向我的手,一切都太晚了。
他试图用过去的甜蜜唤回我。带我去曾经的海滩,送我比珍珠更贵重的宝石。我全程面无表情,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娃娃。他越是弥补,那些地方和物品就越是提醒我曾经的愚蠢和痛苦。
我忽然想起自己曾笨拙地模仿人类,为李砚舟做了一顿难吃的饭菜。他当时皱眉,却还是吃完了,还难得地夸了一句有进步。那时我有多雀跃啊,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那时的我,和现在内心的荒芜,形成了讽刺的对比。
一天,李砚舟拿出一枚钻戒,单膝跪地。
汐汐,嫁给我,让我用余生补偿你。
我看着那闪耀的戒指,眼前却闪过他扯掉我耳环时的冰冷,他启动盐水喷头时的漠然,他将我推入鳄鱼池时的犹豫。强烈的生理性恶心涌上喉头,我几乎要吐在他脸上。
不必了。我摇头,语气疏离而坚定,顾先生,我们之间,血债累累,除了仇恨,再无其他。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决绝地拒绝他。但不是最后一次。
李砚舟不肯放弃。他日夜守在我身边,用一种病态的方式祈求我的原谅。他甚至开始自残,在自己身上复刻我受过的伤。他用刀划开自己的皮肤,倒盐水在伤口上,试图体验我的痛苦。
我只是冷漠地看着,偶尔会问:痛吗这才是我当时感受到的万分之一。
他的痛苦无法减轻我的分毫,反而让我更觉讽刺。
夜深人静时,我开始了我的计划。
利用李砚舟近乎病态的愧疚和补偿心理,我不动声色地获取了实验室的访问权限和资源。每当他疲惫地睡去,我就悄悄收集数据,寻找出路,为自己的彻底消失做准备。
我要离开这个噩梦。
6
我以为他已经看穿了我的伪装。那些细微的回应,那些冰冷但毕竟存在的对白。也许他终于理解了,有些伤痕永远不会愈合,有些话语永远不该说出口。
那天,李砚舟脸上出现了我三周来第一次见到的东西——希望。
等我,汐汐。他轻声说,声音里有种扭曲的温柔,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他离开时,脚步几乎带着轻快。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中翻涌起一种腐蚀性的喜悦。时机到了。
我曾在傍晚的模拟光线下,无意中提起过对自由飞鸟的向往。它们没有玻璃缸的界限,当时我说,没有实验台的束缚。他当时只是记录数据,没有回应。但他记住了。他总是记住那些可以利用的细节。
十七分钟。这是我计算出的他往返的时间。我的皮肤因紧张而刺痛,如同被微弱电流反复灼烧。我打开了衣柜,取出那个藏了三天的背包。
仓库系统的后门,沈月薇的访问权限,维护人员的活动盲区。拼图已经完整。我要这个玻璃监牢成为我最后的牢笼。
五分钟后,我在系统中抹去了自己的生物识别信息——心跳、虹膜、DNA序列。十分钟后,我删除了所有监控记录中的自己。当人类无法识别你的身体,机器无法记忆你的存在,你就成了一个幽灵。
离开前,我从脖子上摘下了什么。在重塑过程中,我的痛苦如此浓烈,以至于在某个量子层面的瞬间,实体化了。一颗灰色的珍珠,内部流动着黑色的雾气,如同装瓶的噩梦。我把它放在床头,压着一张字条:
你的债,我还清了。从此,两不相欠,永不相见。
最后,我触发了实验室的紧急疏散程序,趁着警报与混乱,消失在人流中。
不知道李砚舟回来时发现空荡荡的房间会是什么表情。那个自以为是的新生信物会成为他的讽刺挽歌。
三天后,我听说李砚舟发疯似的寻找我。他动用了所有资源,黑进了每一个可能的数据库。但我已经是截然不同的人。新的基因标记,新的身份识别,新的面孔。我抹去了自己,又重塑了自己。这是他教会我的唯一有用的东西——如何彻底消失。
四天后,我听说他闯进了政府数据中心,被安全部门拘留,又因身体状况被释放。原来那台重塑仪的代价比我想象的还要高。他用生命为我赎罪,但我不需要他的赎罪,正如我不需要他的爱。
一周后,我收到一条匿名消息:李砚舟回到了实验室。那里早已停止运作,设备覆满灰尘。消息说,他站在我曾经被囚禁的玻璃缸前,抚摸着内壁上我曾经抓挠留下的痕迹。他是否想起了我最初的笑容是否记得我如何一步步变得麻木是否明白正是他亲手摧毁了那个爱他的傻瓜
我的记忆像被掰断的骨头,即使重新接合,也永远带着那道裂痕。我吞下一片止痛药,试图压制痛感放大代码的余韵。
二十天后,科学界震动。李砚舟,那个曾经的天才,引以为傲的研究全面停滞。他的身体状况急剧恶化,脸上的皱纹如同刻刀雕琢,头发完全变成了灰白色。重塑仪的代价是加速衰老,是提前赴死。这个消息应该让我快乐,但我只感到虚无。
你还记得她吗同事问我,指着新闻上李砚舟枯槁的照片,传说中他实验室的那个女孩......
我摇头。那个女孩已经死了。死在鳄鱼池里,死在玻璃缸中,死在他每一次冰冷的凝视里。
三十五天后,最后一条消息。李砚舟带着那颗灰色珍珠,来到了真正的海边。不是模拟的全息投影,不是实验室的人工环境,而是真正的、无边无际的大海。他站在礁石上,风吹乱他枯白的头发。他在想什么是否记得我曾经如何向往大海,而他如何将我囚禁在狭小的水箱里是否想起他如何将我推入那个鳄鱼池,我们的孩子如何在我体内死去
他跪在沙滩上,任由海水打湿身体,撕心裂肺地嘶吼。像只濒死的野兽。像我曾经在玻璃缸中无声尖叫的模样。
然后,他用尽最后的力量,将那颗灰色珍珠投入海中。
也许这是她最终的归宿,消息里说,也许痛苦能回到它最初的源头。
珍珠沉入海底。他望着大海,眼中映出的是我最后看他时的眼神。死寂而控诉的凝视。
李砚舟的身体终于彻底崩溃。他倒在沙滩上,面朝大海,带着无尽的悔恨和孤独,在冰冷的潮水中闭上了眼睛。
我删除了消息,关掉了电脑。站在阳台上,我仰望着真正的星空。不是为别人准备的虚假星辰,而是属于我自己的广阔天空。
微风拂过我的脸颊,像是一种解脱。我轻轻抚摸自己的腹部,那里曾经有过一个未完成的生命,现在只剩下一道难以察觉的疤痕。
他曾拥有全世界,却亲手毁掉了唯一真正爱他的人。而我,已经彻底摆脱了过去。在这陌生城市的夜色中,在这全新的身份之下,我的故事正在翻开崭新的篇章。
与那个实验室,与那个男人,再无瓜葛。
那颗灰色珍珠沉入海底,我的噩梦也随之沉没。而我,终于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