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缕残魂,隐约记得自己死得凄惨,可却根本想不起来是谁杀了我。
直到有一日,有人在我墓前亮出长剑,大开杀戒。
难道就是他杀了我
可他却伸手摸着我的墓碑,痴痴一笑：念念,你不肯来见我,是还在怪我那我现在就去寻你,好吗
01
我是一缕残魂。记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也不清楚是谁杀了我。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拎着长剑,浑身带血,一步步向我墓前走来。
我顿时瞪大了眼睛。这是我有意识以来,看见的第一个人。
忽然周边树林簌簌响动,有七八个黑衣人扑向他,大喊：秦煜川,受死！
原来他叫秦煜川。
秦煜川眼神冰冷,脚步不停,手上的长剑飞快闪动,这几个人转瞬都躺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了。
他扑到我的墓碑前,伸手摩挲着上面的字,笑得有些恍惚。
念念,我终于能来了。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我把害你的人,都杀掉了。你放心,他们都死的不安宁,我叫他们睁着眼看着自己一块块碎了才咽气......
我听得有点惊悚,不由自主抱了抱自己。虽然听起来他似乎是为我报仇才这么干,可这是不是太血腥了点儿。
他一直摩挲着墓碑上我的名字,何念两个字,被摸的格外光滑。
念念,我知道,我没给你报仇,你一定是生了我的气,这么久了,你连梦里都不肯来见一见我。现在好了,我替你报仇了,你来见我一面,好不好
他从墓碑挪到我的坟墓上,展开衣袖轻轻伏身,侧脸贴在土堆上,还蹭了两下,才轻声道：我就在这儿等着你。我睡着了,你就来见我,好不好我现在就睡了......
他闭上了眼睛,呢喃几声就再无声息,竟好像是真的睡了。
我把他的话听了满耳,实在有些着急。他替我报了仇,我倒是想亲口跟他说个谢谢,可这一缕残魂,别说显灵入梦,就是个半寸高的小旋风都刮不起来。
他在这儿等着,不是白费吗
我死乞白赖的围着他转,可是摸也摸不着说也不能说,只好叹口气陪他一块趴在我的坟墓上。
算是给他道谢了吧。
迷迷糊糊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更半夜,虫鸣唧唧,秦煜川也微微睁开了眼睛。
我喜上眉梢：你可醒了,赶紧走吧,我出不来的。
说完才发现他听不见。
正惆怅的时候,秦煜川四处一看,满脸的失望忽然一点点的收敛,变成了惊喜。
念念,你没来我的梦里,是不是要亲自来见我
哦,对了,夜半子时,正是鬼魂出没的好时候。
秦煜川似乎有些紧张,伸手小心拢了拢头发,又正了正发冠,打理整齐；接着便整整齐齐跪坐好,将衣领袖口都拉扯齐整,收拾干净,才期冀的望向我的坟茔。
念念,我准备好了,你来吧,我在这儿等着你。
我来是来了,一直都在,可你也看不见啊
没办法,我只能也端正坐到他面前,多少尽个心意：呐,我知道你替我报了仇,我心里是十分感谢你的。你也不要这样在意见不见的,心意到了就好。从今以后你就不要来了,总是这样忧思煎熬,伤心伤身,我也不忍......
我絮絮叨叨的说着,从夜半更深说到了东方微熹。
秦煜川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跪坐着,直到晨光洒在我的坟茔上,他才微微动了一动,嘴唇轻启。
念念,你为什么不来
我为难的闭上了嘴。
明明是对所有鬼魂来说都挺简单的事儿,但我偏偏做不到,真是愧对人家拼命替我报仇。
秦煜川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跪都跪不住了,半靠在我的坟茔上,喃喃自语。
梦里不见我,入夜也不来,念念,我等了你一夜,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不来
他声音渐低,几近耳语。
我凑近了听,看见他闭上眼睛,有泪落了下来。对我如此思念,想必我活着的时候,他待我一定很好。
02
秦煜川趴在我的坟茔上,忽然就疯了一样,抱着我的墓碑嘶喊起来：何念！你骗我！你说心疼我,会一直陪着我,你如今为什么不来看看我我难受,我心疼的厉害,你快来看看我！你看看我我就会好了,念念,你看看我......
我被他吓了一跳,看他不停拍打坟茔,恨不得把我从里面叫出来的时候,隐约觉得,大概我活着的时候,对他也是极好的,所以才这样难以忘怀。
念念,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肯见我一面
他目光空洞,将头抵在石碑上,怅然若失：我同你认错,你不理我；我替你报仇,你也不理我；我守在这里,你还不理我......我没别的奢望,只是想亲口跟你说,倘若真有来世,我一定要同你在一起,要好好守着你......
我叹口气,忍不住又劝：你也不要这样,人死如灯灭,活着的总归还是要好好活着......
话说了一半,他忽然愣住,直勾勾看着我的方向,如获至宝般痴痴一笑：我知道了,念念,我懂了！
他这是,听见我说话了
我大喜过望,恨不得扑在他脸上：这样就好了嘛,谢谢你替我报仇,你快先起来,回去好好休息。
他不回我的话,脸上笑意看着有些莫名兴奋。
你不来见我,是等着我去寻你,对不对
呃,啊
我没这个意思啊,你别多想！
我拼命凑到他眼前摆手,他却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笑得更开心了：对,就是这个道理,是我糊涂了。从这里去寻你,一定能最快到,是不是念念,你走慢一些,等等我,我即刻就来,即刻就来！
他手中蓦然亮出一把匕首,抬手便刺。
然而还不等动作,那匕首忽然当啷落地,秦煜川双眼一闭,整个人软塌塌倒在地上。接着便有两个人从树丛中跳出来。
我见识过那些黑衣人追杀,顿时大惊失色,使出吃奶劲儿想叫醒秦煜川,奈何根本不起作用,只能伏在他背后替他挡着。
管用不管用的,也算我尽心报答他了。
没想到这两个人走到跟前,并没有动手,而是互相看了一眼,长长叹了口气。
余先生,这怎么办
长得年轻些的男子将秦煜川扶起来搭在自己肩膀上,看了看那位余先生：盟主这些日子,除了替念念姑娘报仇,什么都不想。原以为报了仇能放下执念,没想到盟主居然想要跟了她去。没有了念念姑娘,我看盟主如今,只怕生不如死。
依我看,先生还是将实情告知盟主吧。
余先生捻了捻胡须,似乎在斟酌什么,最终咬牙道：也罢,死马当做活着马医吧。周南,你带盟主来我的院子。
我有些迷糊,不知他们说得什么。正猜的费神,余先生话音落地,我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一样,直接扑在了那余先生的袖子上。
余先生袍袖翩翩浮动,我趴在上面晃得头晕脑胀,好容易停住了刚要好好喘一口气。抬头一看眼前,这口气吓得好悬没喘上来。我竟然又看见一个我！
03
这个我就不像我现在一样温和懂礼貌,两只眼睛看人的时候冷硬凶狠,活像是森林里的野兽,全没半点儿人性。
余先生扶着门,远远看了一眼,摇头叹息：何姑娘啊何姑娘,你到底要何时,才能恢复如初呢。
我上蹿下跳的围在我的身边,喊着我自己的名字,越喊越觉得困惑,明明我就是她,她就是我,为什么我不能回到我的身体里去到底是怎么回事
院子外头周南的声音忽然响起：盟主,先别冲动......
滚！
秦煜川大步流星直奔院子,周南拦了一下,被他甩手推出去几丈远,撞在树上口血喷涌。
他连头都没回一下,脚下走得更急。
余先生直挺挺的往他面前一站：盟主,小心何姑娘性命！
我心里替这余先生捏了一把冷汗,原以为他这把老骨头被秦煜川摔出去,不死也残。
没想到秦煜川居然硬生生停住了脚,手指在石墙上几乎捏破了皮,声音抖的发颤。
余先生,那是念念！对吗,是念念！
余先生点了点头,伸手搭在秦煜川的胳膊上,轻轻拍了几下：盟主稍安,容老朽慢慢告知。
我好奇凑过去,就听见余先生娓娓道来。
据说我本来已经断了气,是救不活的了。可是余先生替我下葬的时候,发现我手脚关节浮现梅花图案,才知道那些仇人想让我死得更凄惨,还给我下了毒。
没想到这毒浸润肺腑,反倒替我留住一线生机,余先生辛苦了七日七夜,给我捡了一条命回来。
可是人活了,脑子却没活过来,如今院子里的我,只知道吃喝,如同行尸走肉,却保留了武功本能,杀人都不眨眼的。
除了送饭,哪怕是救了我命的余先生,也别想踏过院子中线一步。
我不怕,念念不会伤我的！
秦煜川的视线,一直盯着院子里的那个我,嘴里喃喃出声：我要去见念念,我要见她......
余先生劝不动他,只好吩咐人准备一份饭菜,让秦煜川端进去。
盟主切记,走到中间就要停下,哪怕是送饭,何姑娘也不准人接近的。
秦煜川端着盘子,恍若未闻,迈步走进院子,轻轻喊了一声：念念,是我。
他脸上慢慢浮现出笑意,每朝着我走上一步,就笑得更开心一分。
还没到院子中心,他又忽然停下来,单手端着盘子,另一只手用力按在心口之上,闭目喘息一声。
接着又望向我,赧然的笑了一笑。
念念,它跳得好急......我都有些撑不住......
坐在椅子上的我觉察到动静,侧头望向秦煜川,黑沉沉的瞳孔中慢慢凝聚杀意。
而秦煜川丝毫不觉,到了中间线仍旧舍不得转身走人,放下托盘还向着里面推了推。
念念,这是你喜欢吃的东西,若是有吃腻了的,你告诉我,我下回叫他们做别的给你,好不好
眼看那个我眸光一沉,我紧赶慢赶的拦在他前面：不顶用的,你别废话了,赶紧走人！
话音没落,椅子上的那位已经出手了。秦煜川根本不躲,被一块石头打在胸口上,飞出去七八丈远,嘴角溢血。
余先生和周南扶他起来的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念念没对我用杀招,她记得我的！
我叹口气。
眼看着院子里那位,半眼也没看秦煜川,自顾自的拿了托盘,躲到屋子里吃饭去了。
这个秦煜川,怎么就不想想,她没用杀招,是因为她现在要吃饭,根本没想多搭理你
余先生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可他不好直接说,便只能委婉一点儿：何姑娘如今不分亲疏敌我,不会手下留情的,盟主还是要多加小心。
秦煜川听不进一点儿话去,哪怕我现在不在院子里,他还是忍不住往里看：我有分寸,余先生放心。以后我去送饭,念念会一定会想起什么来的。一定会的！
这一次,连周南都跟着叹气了：盟主,我和余先生试过很多次了。可念念姑娘仍旧没认出我们来。
余先生跟着附和：险死还生已经很难,这件事不能操之过急。
不,让我试试,我一定能的。
念念一定记得我的......
04
从那一天到现在,我掐着手指头数了数,大概有十几日了吧
一日三餐秦煜川都亲自送来,每一次他都要犯贱说上几句话,直到被我打出去才算了事。
可是慢慢的,我发现秦煜川话说得越来越多,而我动手打他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秦煜川高兴的不得了,被打出来的时候,仰天躺在地上,忽而痴痴笑了。
念念,你今天又晚了半刻打我。一定是快要认出我了,对吗我每天啰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一定听烦了,我该换些什么同你说呢......
我翻了个白眼儿。大白天的做梦,你看她那架势,像是认识你的估计不过是打你打得手熟。
秦煜川自言自语,忽然又坐起来,眼睛亮亮的盯着院子门。
随即快步进去大声对着屋子喊：念念,你一定听烦了我说话,你若是不愿意听,就骂我一声,让我闭嘴,我都听你的。
屋子里没有回应。
他越发开心,甚至迈步过了中线。
念念,我陪你一起用饭好不好,你一个人......
我猛然间觉得头顶发麻,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我从屋子里直扑出来,极快地落在秦煜川面前,一掌拍在他胸口上。
这一下电光火石,周南赶过来拉走秦煜川的时候,我头疼得快要裂开,也顾不上看秦煜川那个笨蛋被我伤成了什么样子,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的时候,又是夜深人静。
我微微睁眼,看着帐顶上几缕流苏有些发愣。
帐外余先生声音清远：盟主并未动用内力抵抗,何姑娘只是力竭晕倒,并没什么大碍。只是盟主这一掌受伤不浅,怕是要睡几日才能醒了。
周南也有些无奈：盟主一碰上念念姑娘的事情,就全没了半分章法,生死不顾。当日追杀那些人是这样,如今又是这样......
我勾起唇角,无声冷笑。
关乎我的事情,他怎么会没了章法
他明明是,章法严明的很。
即便是跟我有了肌肤之亲,几乎日日欢好,仍旧是把我当成下属来看,而我却生了妄念,把自己看做了未来的盟主夫人。
错估了我在他心中分量,落得惨死下场。
人无自知,可怕至此。
屋外的声音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我等了许久,才轻缓放开呼吸,抬手摸遍自己周身,忍不住笑。
笑着笑着,眼角又落下泪来。
我还活着,居然还能活着。
翻身坐起来,我打量了一下屋子。
这是我昔日的房间,屋里各种陈设都同以前一模一样,除了我。
我起身站在后窗处,侧耳细听。
后面是一片林地,栽种的时候便按五行八卦方位特意设计,专门为了防备外人入侵,所以也并没有人把守。
现在倒是方便了我。
我从桌子暗格中摸索出一把匕首,挥手入墙半寸,横平竖直,切出一个口子来,四周砖石不见半分碎裂。这武功是我的独门手法,熟悉的人一看便知。
余先生救我一命,总不好让他担心我是被人抓了去。
我拿妆盒中的胭脂,在光滑如镜的平面上写了几个字,拜谢余先生救命之恩。
才停手,余先生的声音忽然响起。
何姑娘,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