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

7

13
日,锈迹斑斑的行李箱滚轮卡在青石板缝隙里,发出刺耳的吱呀声。阿雪蹲下身,海风卷着咸腥的气息掀动她松散的马尾,发丝缠在睫毛上,刺得眼睛发酸。她索性摘下发圈,任由海藻般的黑发在风中狂舞,像极了此刻她内心翻涌的情绪。
这是她离开公司的第七天。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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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辞退信放在她桌上时,电脑屏幕上还闪烁着凌晨三点未完成的方案。职场的尔虞我诈、无休止的加班,压得她喘不过气。在这座钢筋水泥的城市里,她像一只迷失方向的候鸟,迫切需要一片宁静的港湾。于是,她买了张最近的车票,来到这个连名字都没记住的海滨小镇。
咸涩的海风裹挟着细沙扑在脸上,阿雪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翻涌的浪花。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溅起晶莹的水花,又迅速退去,仿佛在诉说着某种永恒的循环。她深吸一口气,潮湿的空气填满胸腔,试图冲淡内心的迷茫与疲惫。
沿着蜿蜒的海岸线,阿雪漫无目的地走着。夕阳的余晖洒在海面上,将海水染成一片金红,波光粼粼,如梦似幻。远处的灯塔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发出微弱的光芒,像是在指引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闯入了她的视线。那是个男人,身形单薄,正沿着海滩缓缓踱步。他苍白的脸色与手中的药瓶,暗示着身体的虚弱。阿雪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抬起头,目光与她相撞。那是一双深邃而忧郁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海洋,却又藏着一丝温暖的光芒。两人对视了片刻,又不约而同地移开目光,仿佛都害怕打破这份微妙的宁静。
这海风...
还真是不留情面。
男人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疲惫。他伸手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露出一个略显苍白的微笑。
阿雪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是啊,感觉能把人吹到海里去。
她回应道,声音不自觉地柔和起来。
就这样,两人像是被命运牵引着,并肩走在沙滩上。阿历说他也是来这里短住的,因为生病,医生建议他换个环境调养。他的话语中带着淡淡的疏离,却又隐隐透露出渴望倾诉的情绪。阿雪静静地听着,偶尔插上几句,分享自己的故事。
夜幕渐渐降临,繁星点缀在墨色的天空中。阿雪和阿历找了块平坦的礁石坐下,听着海浪的低语,望着远处的灯塔。月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宛如一条银色的丝带。
你看,那座灯塔。
阿历突然指着远处说道,它就像这座小镇的守护者,无论风雨,始终坚守在这里。
阿雪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灯塔的光芒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温暖。或许,我们也该找到属于自己的‘灯塔’。
她轻声说,目光中带着一丝憧憬。
阿历转头看向她,月光为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也许,我已经找到了。
他喃喃道,声音轻得几乎被海浪声淹没。
阿雪心头一颤,却没有追问。她知道,在这个陌生的小镇,在这片浩瀚的大海边,两颗孤独的心正在悄然靠近。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雪和阿历像是约定好了一般,每天都会在海边相遇。有时是清晨,一起迎接第一缕阳光;有时是傍晚,并肩看夕阳沉入大海。他们沿着海岸线漫步,捡拾贝壳,在沙滩上写下彼此的心事,又被潮水轻轻抹去。
阿历虽然身体不好,却总是细心地照顾着阿雪。他会在海风变得凛冽时,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会在她被贝壳划伤手指时,小心翼翼地为她包扎;会在她望着大海发呆时,安静地坐在一旁,陪她一起沉默。
阿雪也渐渐敞开了心扉,向阿历诉说着自己在职场的遭遇,那些委屈、不甘与迷茫。阿历总是静静地听着,偶尔给出几句温暖而中肯的建议。在他面前,阿雪仿佛找到了一个避风港,无需伪装,无需强颜欢笑。
一天傍晚,阿雪和阿历坐在沙滩上,看着潮水慢慢涨起。海浪拍打着岸边,发出有节奏的声响。阿雪捡起一颗鹅卵石,在沙滩上随意地画着。你说,大海为什么能容纳这么多的故事
她突然问道。
阿历望着远处的海平面,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因为它足够宽广,足够包容。
他说,就像我们的人生,总会经历潮起潮落,但只要心怀希望,总会迎来新的曙光。
阿雪转头看向他,夕阳的余晖为他的脸庞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那苍白的脸色似乎也有了一丝血色。阿历,谢谢你。
她轻声说,谢谢你让我明白,原来生活还有这样的一面。
阿历笑了,那笑容温暖而真挚,仿佛能驱散所有的阴霾。应该说谢谢的是我。
他说,是你让我在这陌生的地方,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潮水越涨越高,渐渐淹没了他们脚下的沙滩。阿雪和阿历站起身,手牵着手向岸边走去。这一刻,他们仿佛忘记了生活的烦恼,忘记了病痛的折磨,只沉浸在彼此的温暖中。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在这个看似宁静的小镇上,还有一双眼睛在默默注视着他们。阿海,一个土生土长的海边村民,在看到阿雪的第一眼,就被她的纯真与坚强所吸引。他站在远处的礁石上,望着阿雪和阿历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却又很快被坚定所取代。
清晨五点,阿雪的帆布鞋碾过湿润的沙滩,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远处礁石上,阿历已经支好了三脚架,晨光将他单薄的轮廓镀成金色。自从约定每天看日出,他总会提前半小时抵达,把相机调试到最佳角度,仿佛要将所有美好的瞬间都定格。
今天的云像不像棉花糖
阿雪踮着脚凑近取景框,发梢扫过阿历手背,惊起一阵细微的战栗。阿历喉结滚动,悄悄往后撤了半步,却在她失落的眼神中慌乱解释:风大,怕你着凉。
海风裹挟着咸腥掠过两人之间,阿雪低头把玩贝壳,贝壳内侧的珍珠光泽映得她脸颊发烫。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情愫,如同退潮后沙滩上蜿蜒的水痕,看似消失无踪,却在下次涨潮时愈发清晰。
晌午的渔村飘来咸鱼香,阿雪跟着阿历钻进挂着渔网的小店。老板娘热情地端上刚出锅的炸鱼,金黄的酥皮在阳光下泛着油光。阿历熟练地挑出鱼刺,将鲜嫩的鱼肉夹进阿雪碗里,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阿雪被看得心慌,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饭。阿历慌忙低头扒饭,耳尖却红得滴血,像极了窗外被晒透的晚霞。
变故发生在那个闷热的午后。铅灰色的云层突然压下来,豆大的雨点砸在海面,激起万千涟漪。阿雪和阿历被困在距离民宿百米的堤坝上,狂风卷着浪头拍打堤岸,咸涩的海水溅在脸上生疼。阿历毫不犹豫地将雨衣裹住阿雪,冰凉的手指擦过她发烫的耳垂:别回头,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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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顺着阿历苍白的脖颈滑进衣领,他单薄的衬衫很快贴在背上,整个人在风中摇摇欲坠。阿雪攥着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雨衣下摆,泪水混着雨水滑落。直到冲进民宿房间,她才发现阿历已经发起高烧,颤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傻瓜。
阿雪用冷毛巾敷上他滚烫的额头,声音发颤。阿历却强撑着笑意,苍白的唇瓣翕动:这样...
你就不会淋湿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发出噼啪声响,却盖不住阿雪擂鼓般的心跳。
此刻,屋檐下的阴影里,阿海攥着刚送来的退烧药,指节泛白。他看着阿雪在房间里焦急踱步的身影,又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药盒
——
那是他跑了三家诊所才买到的进口退烧药。海风掀起他褪色的渔裤,远处的浪涛声中,他默默将药盒放在门口,转身消失在雨幕里。
接下来的日子,阿雪寸步不离地守在阿历床边。她学会了熬清淡的海鲜粥,用棉签蘸水湿润他干裂的嘴唇,在深夜里数着他渐渐平稳的呼吸。每当阿历在昏迷中呢喃她的名字,她都红着脸将掌心贴在他滚烫的额头上,仿佛这样就能带走他所有的病痛。
阿海依旧会在清晨送来新鲜的海货,却不再像从前那样热情攀谈。他总是远远地看着阿雪在沙滩上晾晒阿历的衣物,看着她踮脚为阿历调整吊瓶高度,看着她对着沉睡的阿历露出温柔得能滴出水的笑容。他的目光里有羡慕,有失落,却更多的是隐忍的祝福。
某个月夜,阿雪坐在阿历床边打盹,忽然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她抬头,正撞见阿历温柔的目光。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脸上,褪去了病容的苍白,添了几分柔和。阿雪,
他轻声说,声音沙哑却坚定,等我好了,带你去看更美的日出。
阿雪的眼眶瞬间湿润,她轻轻握住阿历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窗外,潮水悄悄漫上沙滩,淹没了白天留下的脚印,却冲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情愫。而在不远处的暗处,阿海望着这一幕,默默转身,走向那片无尽的黑暗。
蝉鸣声在闷热的午后愈发聒噪,阿雪拧干毛巾,冰凉的水珠滴落在阿历滚烫的手背上。房门突然被敲响,阿海提着竹篮探进头,篮里的退烧药盒在阳光下泛着微光:诊所新到的药,见效快。
太麻烦你了。
阿雪起身接过,指尖擦过阿海粗糙的掌心。男人局促地后退半步,喉结滚动:你守了三天三夜,该去歇会儿。
他顿了顿,目光越过她肩头落在病床上,我替你盯着。
病房陷入诡异的沉默。阿历勉力撑起身子,苍白的指节攥紧被角:不必,阿雪能照顾好我。
话音未落,剧烈的咳嗽撕裂空气,震得床头玻璃杯叮当作响。
阿海三步跨到床边,熟练地将温水递到阿历唇边:逞什么强你连抬手的力气都没。
他转头看向阿雪,语气放软,去眯两小时,我在渔村长大,伺候病人比你有经验。
阿雪咬着下唇看向阿历,后者别开脸,单薄的脊背绷成僵硬的弧线。那...
麻烦你了。
她低声说,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被褥窸窣声。
深夜,阿雪被压抑的咳嗽惊醒。月光透过窗棂斜照在床边,阿海正半跪着给阿历拍背,深蓝色渔裤膝盖处洇着大片水渍。烫得厉害,得换退烧药。
他头也不回,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你知道的,这种病拖不得。
阿历突然笑出声,带着病态的沙哑:所以你想取而代之
他猛地推开阿海的手,玻璃瓶坠地碎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阿历!
阿雪冲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人,指尖触到他滚烫的额头。阿海弯腰捡起碎片,指腹被划出细长的血痕:我只是不想看她难过。
他将药盒放在床头,转身时带起一阵海风,你若能护她周全,我自然不会出现。
门被轻轻带上,阿雪望着阿历泛红的眼眶,突然发现他睫毛上凝着细小的水珠。我害怕。
他抓住她的手腕,滚烫的呼吸喷在她手背,怕哪天像退潮的海水,突然就把你丢下。
别说傻话。
阿雪俯身贴住他发烫的额头,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你答应过,要带我去看更美的日出。
窗外,潮水漫过礁石,退去时在沙滩上留下纠缠的水痕。阿海倚着渔舟,望着远处亮着灯的窗户,将攥紧的贝壳狠狠抛进海里。月光下,那枚贝壳划出苍白的弧线,如同他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心事。
暴雨如注的深夜,阿历的咳嗽声突然变得空洞而急促。阿雪摸到他额头时,滚烫的温度几乎灼伤指尖,而枕边的温度计赫然显示
39.8℃。阿海!救命!
她声嘶力竭的呼喊刺破雨幕,手中的手机因颤抖而滑落。
三分钟后,阿海撞开房门,雨衣上的水珠扑簌簌砸在地板上。他二话不说将阿历背起,冲进雨幕。泥泞的道路在车轮下飞溅起泥浆,破旧的渔船在浪尖颠簸,阿海的嘶吼混着海浪声:坚持住!医院马上就到!
急救室的红灯刺得人睁不开眼。阿雪瘫坐在长椅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纹路蜿蜒而下。阿海浑身湿透地站在她面前,递来一杯热水:医生说有特效药,我现在去市里找。
他转身时,阿雪抓住他的衣角: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们
阿海低头看着她凌乱的发丝,喉结动了动:因为你眼里的光,和我小时候看海时一模一样。
他甩开她的手,大步消失在走廊尽头。
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尖锐地响起。阿雪冲进病房时,只见阿历浑身插满管子,苍白的脸几乎与床单融为一体。别离开我...
她握住他冰凉的手,泪水砸在他手背,从第一眼在海边见到你,我的心就再也容不下别人。我不在乎你的病,不在乎有没有未来,我只要你活着!
阿历艰难地睁开眼,干涸的嘴唇翕动:傻瓜...
我连自己都保不住,拿什么给你幸福
我不要幸福!我只要你!
阿雪将脸埋进他颈窝,你说过要带我看日出,要陪我捡贝壳,这些承诺还没实现,你不能走!
阿历颤抖的手抚上她的长发,泪水顺着鬓角滑进枕头:好,我...
我不走。
他突然剧烈咳嗽,鲜血染红了嘴角,但如果有一天...
答应我,别把自己困在回忆里。
闭嘴!不许说这种话!
阿雪捂住他的嘴,却被他反握住手腕。阿历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她拉进怀里,带着血腥味的呼吸喷在她耳畔:我爱你,阿雪。
不知过了多久,阿海举着药瓶撞开病房门,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渗血。这是托人从国外带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相拥的两人,手中的药瓶

地坠地。阿雪转头,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接下来的日子,病房成了他们的小世界。阿雪每天变着花样给阿历做清淡的营养餐,用棉签蘸水擦拭他干燥的嘴唇,在他午睡时轻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阿历则强撑着精神,和她回忆在海边的点点滴滴,用虚弱的笔触在本子上记录下那些未完成的心愿。
等我好了,我们去山顶看日出吧。
阿历指着墙上的风景照,听说那里能看到整片大海。
阿雪笑着点头,却在转身时偷偷擦掉眼泪。她知道,阿历的病情并没有好转,他只是在努力为她编织一个美好的梦。
阿海依旧每天来医院,默默带来新鲜的海货,帮阿雪处理杂事。但他不再试图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在阿雪疲惫时递上一杯热茶,在阿历疼痛难忍时找来医生。他的爱,像大海一样深沉而包容。
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阿历突然说想出去走走。阿雪推着轮椅,带他来到医院的小花园。微风拂过,花瓣落在阿历肩头,他伸手接住一片,放在鼻尖轻嗅:真香。
他转头看向阿雪,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谢谢你,让我在生命的最后时光,感受到了真正的幸福。
别这么说...
阿雪的声音哽咽。阿历却轻轻摇头,握住她的手:答应我,要好好活下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去完成我们没做完的事,替我看看山顶的日出...
监护仪的长鸣声响起时,阿雪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她扑在阿历身上,哭得撕心裂肺。阿海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轻轻将她揽入怀中,任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襟。远处,海浪拍打着岸边,像是在为这场短暂而热烈的爱情送行。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窗外咸腥的海风,在病房里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阿雪数着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阿海轻轻按住她颤抖的手:去吃点东西吧,已经三天了。
她机械地摇头,目光死死盯着病床上的人。阿历的呼吸越来越浅,苍白的脸上却挂着奇异的平静。当晨光第三次漫进病房时,他突然睁开眼,枯瘦的手指费力地指向窗台。阿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朵木棉花正坠向海面,在浪花中溅起一抹血色。
记得...
灯塔下的贝壳吗
阿历的声音像破碎的风,最亮的那颗...
藏在...
他的手无力垂下,监护仪尖锐的长鸣刺破死寂。阿雪扑上去抱住逐渐冰冷的躯体,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泪水滴在阿历胸前,洇开一朵深色的花。
葬礼在暴雨中举行。阿雪跪在泥泞的沙滩上,看着阿历的照片被雨水冲刷,突然疯了似的冲向海浪。咸涩的海水灌进鼻腔,她在浪涛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直到阿海将她死死拽上岸。别拦我!
她捶打着他的胸膛,他说要带我看日出!
阿海任由她发泄,直到她瘫软在怀中。远处的灯塔在雨幕中忽明忽暗,海浪卷走沙滩上的脚印,如同抹去阿历存在过的痕迹。当晚,律师带来阿历的遗嘱,泛黄的信纸上墨迹晕染:我的阿雪,收下这份迟到的礼物,去看更大的世界吧。
巨额遗产让阿雪的生活一夜改变。她搬进市中心的公寓,却把海边小屋原封不动地保留。每当夜幕降临,她就蜷缩在满是贝壳的飘窗上,望着远处的海面发呆。阿海依旧会定期送来新鲜海货,却总是默默放在门口,直到听见关门声才转身离开。
你该走出来了。
某天深夜,阿海突然抓住她准备锁门的手,他不会想看到你这样。
阿雪猛地甩开他,指甲在他手腕上留下三道血痕:你懂什么他是我的全部!
春去秋来,阿雪把自己关在堆满阿历遗物的房间里。她反复翻看那些写满心事的贝壳,在日记本上续写不存在的对话。有次阿海强行闯入,发现她对着空椅子说话,桌上摆着两副碗筷,冷掉的海鲜粥凝结成块。
我带你去山顶。
阿海突然说,拽着失魂落魄的她往门外走。盘山公路蜿蜒而上,阿雪望着后视镜里逐渐缩小的海岸线,想起阿历说过的话。当朝阳刺破云层的瞬间,金色的光芒倾泻在海面,她突然跪倒在碎石路上,撕心裂肺的哭声惊飞一群海鸟。
阿海静静站在她身后,任山风掀起衣角。他想起初见时那个在海边捡贝壳的女孩,如今眼中的光已被泪水淹没。他把最亮的贝壳,藏在你心里。
他轻声说,声音被风揉碎在山海之间。
回到小镇的阿雪开始整理阿历的遗物。在老旧的相机里,她发现数百张偷拍的照片:晨雾中梳头的她、专注捡贝壳的她、笑得灿烂的她。最后一张是暴风雨那天,他裹着湿透的衬衫,却举着相机对准奔跑的她,镜头上的雨珠模糊了整个世界,唯独她的身影清晰如昨。
阿海依旧保持着每周三次的探望。他教阿雪修补漏风的渔网,带她辨认不同种类的贝壳,在台风天彻夜守着摇摇欲坠的小屋。某个月圆之夜,阿雪突然开口:你为什么不放弃
因为海不会放弃涨潮。
阿海将修补好的贝壳风铃挂在窗边,月光穿过贝壳,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就算潮汐退去,也会留下痕迹。
阿雪不再拒绝他的靠近,但始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她开始在海边教孩子们画画,用阿历留下的相机记录每个日出。当某个小女孩指着她胸前的贝壳项链问
这是妈妈吗
时,她突然泪流满面。
十年后的台风夜,阿海冲进摇摇欲坠的小屋,发现阿雪抱着装满贝壳的铁盒蜷缩在角落。狂风掀翻屋顶的瞬间,他用身体护住她,手臂被掉落的木梁砸得血肉模糊。值得吗
阿雪颤抖着为他包扎,声音里带着十年来第一次动容。
阿海笑着擦去她脸上的雨水:你看,贝壳碎了还能拼起来。
窗外,海浪拍打着礁石,远处的灯塔在暴雨中倔强地亮着光。
阿雪最终没有走出那座海边小镇,也没有接受任何人的爱意。她把阿历的遗产捐给了海洋保护组织,在灯塔下立了一块无名碑。每当潮起潮落,贝壳风铃就会响起,恍惚间,她仿佛又听见阿历说:等我。
而阿海,就像沉默的灯塔,永远守在她转身就能看见的地方。
海风卷着细沙掠过窗棂时,阿雪正用放大镜擦拭贝壳上的纹路。皱纹爬满她曾经细腻的双手,却掩不住指尖的温柔。床头的相框里,年轻的阿历在阳光下微笑,照片边缘早已泛黄,可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初,仿佛能穿透岁月,与她对视。
这是阿雪独居海边的第三十个年头。每年清明,阿海都会送来最新鲜的海货,沉默地帮她修缮被潮水侵蚀的屋檐。他的头发也白了,眼角的皱纹里刻满沧桑,可每次望向阿雪的眼神,依旧带着少年般的羞涩与执着。
又在看老照片
阿海的声音带着海风的粗粝,他将热气腾腾的海鲜粥放在桌上,医生说你胃不好,得多吃热乎的。
阿雪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抚摸着相框,仿佛能触碰到照片里那个人的温度。
镇上的媒婆换了一茬又一茬,可每次提起相亲,阿雪都只是望向远处的灯塔,摇摇头。我心里早就住满了人。
她总是这样说。她记得阿历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他们在沙滩上留下的每一个脚印,记得他为她披上雨衣时颤抖的指尖。这些回忆,如同潮汐,日复一日地冲刷着她的心房。
阿雪把对阿历的思念,化作了对生活的坚守。她在海边办了个小小的贝壳展览馆,给孩子们讲述每一枚贝壳背后的故事。看这枚,
她举起一枚泛着珍珠光泽的贝壳,它曾见证过最美好的爱情。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听着,可她知道,那些故事里的爱与遗憾,早已在时光中沉淀成永恒。
某个深秋的傍晚,阿雪坐在摇椅上,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海面。海浪声中,她仿佛又听见了阿历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呢喃。风卷起她鬓角的白发,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只握住了一缕海风。
阿海照例来送晚餐,推开门时,看见阿雪安静地靠在椅背上,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他手中的饭盒

地落地,快步上前,颤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她的掌心还紧握着那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两人,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年纪。
葬礼那天,小镇上的人都来了。阿海站在最前面,望着阿雪的遗像,泪水无声地滑落。他把精心挑选的贝壳放进她的棺木,那是他找了三十年才寻到的,最亮、最完美的贝壳。好好陪他吧。
他对着空荡荡的海面说,声音被风撕成碎片。
多年后,当孩子们问起那个总坐在海边的老奶奶,阿海就会指着灯塔,讲起那个关于潮汐与爱情的故事。海浪依旧日复一日地冲刷着沙滩,卷走了无数人的足迹,却冲不淡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在阿雪的墓碑前,贝壳风铃永远叮当作响,那是潮汐的低语,是跨越时空的思念,是一段永不落幕的遗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