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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寒夜悲剧
1985年的深冬,西北军工小镇的夜被冻得发脆。林晚秋攥着浸透雨水的围巾,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结冰的石板路。卫生所的窗户透出暖黄的光,她指尖已经冻得发紫,却在推开玻璃门的瞬间,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冰水。
陆沉舟的军大衣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雪白的衬衫袖口。他正半蹲着身子,用棉签蘸着酒精给床上的女人擦拭额头。那女人是苏挽,镇医院新来的外科医生,此刻正微闭着眼,露出颈间精致的珍珠项链——那是林晚秋从来没见过的款式。
沉舟哥,还是你细心。苏挽的声音裹着病态的甜腻,在诊室里荡出细小的涟漪。陆沉舟抬头时,目光撞上门口狼狈的身影,眉峰瞬间蹙起:你怎么来了
林晚秋的牙齿在打颤,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我......发烧了。她怀里的搪瓷缸还冒着热气,里面是熬了半夜的姜汤。可当陆沉舟起身走向她时,她看见他军裤膝盖处有块淡粉色的痕迹——那是苏挽刚才咳在他身上的血迹。
苏医生青霉素过敏,陆沉舟的声音像他身后的暖气片,明明发烫却透着疏离,你去镇医院吧,这里没多余的床位。他甚至没伸手碰她,只侧身让开一条缝,仿佛生怕她身上的雨水沾湿了白大褂。
搪瓷缸摔在地上的声音格外刺耳。林晚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卫生所的,暴雨砸在脸上,她却感觉不到疼。路过家属院时,看见自家窗户黑洞洞的——陆沉舟已经半个月没回家了,说是要陪苏挽整理病历。
摔倒在泥水里的瞬间,她摸到口袋里皱巴巴的体检报告。三天前,李主任把她拉到办公室,欲言又止:晚秋啊,这肾炎可不能拖......可她怎么拖得起陆沉舟的母亲上个月刚做了白内障手术,家里的钱都换成了药费和营养品。
意识渐渐模糊时,她看见远处有束手电筒的光。那光越来越近,照亮一张满是焦急的脸——是陈默,总在她值夜班时送她回宿舍的知青。晚秋!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脱了外套裹住她发抖的肩膀,坚持住,我背你去镇医院!
林晚秋想摇头,想告诉他别浪费力气,可喉咙里涌上来的腥甜让她说不出话。她最后一次抬头,看见卫生所的灯灭了,有两个人影映在窗帘上,靠得那样近,像极了结婚照里本该亲密的他们。
第二章
重返抉择时刻
再次睁眼时,林晚秋闻到了煤球炉的味道。土墙上的挂历显示着1983年12月25日,窗台上的水仙刚抽出新芽。她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腕上还戴着那串陆沉舟送的红绳——那是他用背包带编的,说等转业了就换金镯子。
晚秋,该去相亲了!母亲在厨房喊她,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期待,沉舟在武装部门口等你呢,别让人家久等。
相亲林晚秋猛地想起,三天前媒婆上门时,她正蹲在井台边洗衣服。陆沉舟的照片被递到她面前,穿着军装站在白杨树下,眼神坚定得像块铁。母亲说:这孩子父亲是老营长,根正苗红,你爸要是还在,准乐意。
她摸向枕头下,果然摸到两张皱巴巴的电影票。上一世,她在零下十度的天气里等了三个小时,最后被冻得发烧,却等来陆沉舟陪苏挽去火车站的消息。这一次,她将电影票撕成碎片,看着它们像雪花般飘向阴沟。
路过国营食堂时,她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步。玻璃柜里的桃酥油光发亮,旁边站着个穿绿军装的年轻人,正和炊事员说着什么。是陈默,去年刚下乡的知青,总在她值夜班时把充电手电筒放在纺织厂门口,却从来没露过面。
给我两块桃酥。她掏出粮票,声音比记忆中清亮许多。陈默转身时,她将纸包塞进他怀里:听说你明天去县城办手续,路上吃。男孩耳尖瞬间通红,想说什么,却见她已经转身走了,围巾在风里扬起一角,像只想要展翅的蝴蝶。
武装部的门开着,陆沉舟正靠在墙上擦皮鞋。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过来,目光在她空无一物的手上停留:电影票呢
林晚秋直视着他的眼睛,这是她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夫。他鼻梁高挺,嘴唇却总是抿得太紧,像道永远打不开的门。陆排长,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想了想,我们不合适。
陆沉舟的手顿住了,鞋油蹭在裤腿上,像块醒目的疤。他站起身,军装笔挺得没有一丝褶皱: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林晚秋往后退了一步,身后是冰凉的砖墙,我觉得......你心里有别人。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就走,心跳得厉害,却不敢回头。直到拐过街角,才发现手里还攥着半块桃酥——那是刚才给陈默时不小心掉的。
雪开始下了,细细的,像上一世她撒在陆沉舟枕头下的安眠药粉末。那时候她总睡不好,医生说要夫妻分床,可陆沉舟只是冷笑:分床你想让别人看笑话于是她只能偷偷吃药,在他的背影像座山一样压过来时,假装已经睡着。
第三章
冷面军官的裂痕
陆沉舟没想到林晚秋会来真的。
第三天去纺织厂时,他特意换了身新军装,皮鞋擦得能照见人影。传达室的王大爷告诉他,林晚秋正在车间加班,他便顺着机器的轰鸣声找过去。
车间里热得像蒸笼,女工们都把辫子盘在头顶,露出通红的后颈。林晚秋站在织机前,蓝布衫的领口敞着,露出一小片苍白的皮肤。她旁边站着个穿工装的男人,正帮她调整纱线,两人离得那样近,几乎能碰到肩膀。
林晚秋。陆沉舟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分。所有人都回头看过来,林晚秋的手顿了顿,才慢慢直起腰:陆排长,有事吗
那个男人转过身,陆沉舟这才认出是陈默,去年因为打架差点被遣返的知青。陆排长好。陈默点点头,态度不卑不亢,晚秋,你的手套在这儿,我帮你补好了。他递过去一双灰色的线手套,指尖处绣着朵小黄花。
林晚秋接过手套,指尖轻轻蹭过陈默的掌心:谢谢。这细微的动作像根刺,扎得陆沉舟眼眶发烫。他往前走了两步,闻到空气中有股淡淡的雪花膏味——是林晚秋身上的,他曾在枕头上闻过无数次,却从来没问过是什么牌子。
晚上一起吃饭。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像命令,而不是请求。林晚秋低头擦着织机,声音平稳:不了,今晚我值夜班。
我来接你。陆沉舟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陈默突然笑了一声,又赶紧低头装着整理纱线。林晚秋抬头看他,目光平静得可怕:不用了,陈默会送我。
这句话像颗炸弹,在车间里炸开。几个女工偷偷交换眼神,有人轻声嗤笑。陆沉舟觉得喉头像塞了团棉花,想说什么,却看见林晚秋已经转身继续工作,辫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尾处还沾着根细小的纱线。
那天晚上,陆沉舟鬼使神差地去了纺织厂。雪比白天大了些,他躲在锅炉房后面,看着女工们陆续下班。陈默的身影出现时,手里举着盏手电筒,光柱稳稳地照向车间门口。
林晚秋出来了,身上多了件灰色的棉大衣——是陈默的。他们并肩走着,陈默不时伸手扫掉她肩上的雪,而她偶尔抬头说句话,脸上带着陆沉舟从未见过的轻松。路过路灯时,陆沉舟看见陈默突然停住,伸手替她摘掉头发上的雪花,动作那样轻,像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陆沉舟转身离开,靴底踩碎了一块结冰的水洼。他摸向口袋里的电影票根,那是他昨天在阴沟里捡的,上面还有淡淡的鞋印。原来她真的没去,原来从一开始,她就想逃。
第四章
白月光的阴影
苏挽回来的那天,陆沉舟正在靶场训练。听到哨兵通报时,他手中的枪差点走火,子弹擦着靶子边缘飞出去,在雪地上犁出道深沟。
沉舟哥!苏挽穿着呢子大衣,脖子上围着米色的羊绒围巾,手里提着个精致的铁皮盒子,我给你带了上海的蝴蝶酥。她的声音和记忆中一样甜,带着南方特有的软糯。
陆沉舟看着她鼻尖冻得通红,突然想起林晚秋。昨天路过纺织厂时,他看见她在喝凉水吃馒头,脖子上还围着那条洗得泛白的围巾。进来吧。他接过铁皮盒子,指尖触到她手套上的绒毛,细腻得像苏挽从前养的波斯猫。
办公室里暖烘烘的,苏挽解开大衣,露出里面的碎花衬衫。陆沉舟转身给她倒水,却看见办公桌上的体检报告——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上面慢性肾炎的字样刺得他眼睛疼。
这是谁的苏挽已经凑了过来,语气里带着好奇,怎么拖到这么严重......她突然顿住,目光落在姓名栏上,林晚秋就是你那个未婚妻
陆沉舟想收起报告,却被苏挽抢先一步拿走。她快速浏览着,眉头越皱越紧:沉舟哥,你知道吗我当年在火车上发烧,就是因为肾炎没及时治,差点转成尿毒症。她抬起头,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担忧,你未婚妻怎么没告诉你
陆沉舟的喉咙突然发紧。他想起上个月回家时,林晚秋正蹲在卫生间洗衣服,水溅在她裤腿上,露出脚踝处一块青紫色的淤痕。他问怎么回事,她只说是不小心撞的。原来不是撞的,是水肿。
她......可能忘了说。陆沉舟伸手去拿报告,却被苏挽握住手腕。她的手很暖,带着护手霜的香味,和林晚秋手上的机油味截然不同。沉舟哥,她声音突然低下来,当年你为什么不回信我在上海住院的时候,每天都盼着你的信......
陆沉舟猛地抬头。1981年,苏挽随父亲调去上海,走前塞给他一封信,让他等新兵训练结束就寄。可他写完信后,却被母亲截住了:晚秋这孩子多好,你别耽误人家。后来苏挽的信越来越少,再后来,就没了音讯。
我......他刚开口,就听见窗外有动静。抬头望去,正看见林晚秋站在雪地里,手里提着个布包。她也看见了他,目光在他和苏挽交握的手上停留,然后转身就走,围巾在风里飘起,像一面投降的白旗。
陆沉舟甩开苏挽的手,冲出门去。雪地上还留着她的脚印,深浅不一,像一串破碎的省略号。他追到纺织厂门口,看见陈默正帮她拍掉肩上的雪,两人说着什么,林晚秋突然笑了,露出左边的梨涡——他从来不知道她有梨涡。
林晚秋!他喊出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她转身看他,睫毛上还沾着雪花,像落在瓷瓶上的霜。陆排长有事吗她的语气客气得可怕,仿佛他们真的只是陌生人。
他想质问她为什么藏信,想问她为什么不告诉他病情,可看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那些话突然说不出口。最后,他只憋出一句:明天去领证。
林晚秋愣住了,陈默也愣住了。雪片落在她发梢,她伸手拂掉,动作慢得像在对待一件不相干的事。陆排长,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雪,我已经退婚了。说完,她转身走进纺织厂,铁门在身后咣当一声关上,震落了门檐上的积雪。
陆沉舟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消散。口袋里的体检报告被攥得皱巴巴的,他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晚秋这孩子命硬,你压不住。可现在他才明白,不是她命硬,是他的心太硬,硬得能把所有温暖都挡在外面。
第五章
迟来的心动与毁灭
陆沉舟开始失眠。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纹,脑子里全是林晚秋的脸。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穿着蓝布衫,扎着两条粗辫子,站在母亲身后不敢抬头。母亲说:这是晚秋,以后就是你媳妇。她轻轻叫了声沉舟哥,声音像棉线一样软,却被他皱眉打断:别这么叫,怪肉麻的。
现在他想听,却再也听不到了。
那天从纺织厂回来后,他翻出了压在箱底的相册。里面有张合照,是订婚那天拍的。林晚秋穿着件红色的毛衣,笑得很拘谨,手却紧紧攥着他的袖口。而他呢,身体微微向后仰,眼神看向别处,仿佛旁边站着的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第二天,他去了国营商店。在针织柜台前,他盯着那些五颜六色的毛线,想起林晚秋总说脖子冷。售货员问他要织什么,他想了想:围巾,要最厚的那种。
挑颜色时,他犹豫了很久。苏挽喜欢粉色,可林晚秋总是穿蓝色。最后他选了深灰色,想着这样耐脏,适合她在车间干活时戴。
织围巾比想象中难。他躲在宿舍里,对着说明书一针一针地织,却总是漏针。有次苏挽来找他,看见他手里的毛线球,笑得前仰后合:沉舟哥,你这是给谁织啊他没说话,把毛线藏到枕头底下,却在半夜梦见林晚秋戴着这条围巾,站在雪地里对他笑。
可当他把围巾送到纺织厂时,却被传达室的王大爷拦住了:小林说了,不收陆排长的东西。他站在门口,看着那条围巾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突然想起上一世,林晚秋死后,他在她枕头底下发现了个铁皮盒,里面装着他所有的军功章,还有那条红绳。
那天晚上,他偷偷去了知青点。陈默的房间亮着灯,他趴在窗台上,看见林晚秋坐在床边,正在给陈默补袜子。屋里很暖,她只穿了件薄毛衣,露出纤细的手腕,上面戴着串玻璃珠手链——是陈默送的。
晚秋,等我返城了,带你去看大海吧。陈默的声音很低,却清清楚楚地传进陆沉舟耳朵里,你说过,想看轮船冒烟的样子。
林晚秋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缝补。陆沉舟看见她睫毛在颤动,像振翅的蝴蝶,却始终没抬起头。他突然想起,上一世她临死前,手里攥着的正是他送的红绳,而绳结里,还藏着半颗退烧药——那是他唯一一次给她买药,却在递给她时说:别装病,苏挽发烧都没这么矫情。
回到连队后,他翻出了母亲的信。上次回家时,母亲塞给他个镯子,说是陆家的传家宝。信里写着:晚秋这孩子实诚,你别总想着苏挽,人家现在是大城市的医生,哪看得上你个穷排长......
他攥着镯子,突然想起林晚秋的嫁妆。那是个红漆木箱,里面装着她母亲的银镯子、陪嫁的被面,还有本贴着干花的笔记本。他曾嫌那些东西土气,让她锁在柜子里别拿出来,却不知道,她把银镯子卖了,换钱给他母亲买药。
第二天,他带着镯子去了纺织厂。这次王大爷没拦他,只是叹了口气:小林在医务室,你去吧。
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林晚秋躺在病床上,脸色比平时更苍白,陈默坐在床边,正用毛巾给她擦手。看见陆沉舟进来,陈默站起来:我去打壶热水。经过他身边时,肩膀轻轻撞了一下。
你怎么了陆沉舟走到床边,看见床头柜上的诊断书,心跳猛地加快。上面写着尿毒症晚期,日期是三天前。
林晚秋抬头看他,眼神平静得可怕:陆排长,有事吗
他想质问她为什么不早说,想骂她傻,却在接触到她目光的瞬间泄了气。林晚秋的眼睛很大,眼尾微微上挑,此刻却蒙着层雾气,像被霜打过的玻璃。陆沉舟喉结滚动,将镯子塞进她手里:我妈让我给你的......
陆排长,她打断他,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我们已经退婚了,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吧。镯子从她掌心滑落,滚到床底发出细微的声响。陆沉舟这才注意到,她手腕上的玻璃珠手链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道淡青色的血管,像条脆弱的小蛇。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触到一片惊人的冰凉,肾炎拖成这样......你是傻子吗
林晚秋猛地抽回手,针头在输液管里晃出细小的血珠:陆排长好像忘了,我连你的未婚妻都不是。她别过脸去,盯着窗外的白杨树,树干上还缠着去年的红布条,而且......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这句话像把钝刀,在陆沉舟心口来回拉锯。他想起上一世她冒雨敲门的样子,想起她临终前攥着红绳的手,突然喉咙发紧:晚秋,给我个机会......
机会林晚秋笑了,笑容里带着刺痛人的锋利,陆排长是想补偿我,还是想弥补自己的良心她伸手拔掉输液针,棉签按在针眼上,洇出小片血迹,可惜我没时间了。
不许胡说!陆沉舟下意识地按住她的手,却被她用力推开。陈默恰在这时推门进来,目光落在林晚秋渗血的棉签上,脸色瞬间铁青:你干什么
陆沉舟想说我在帮她,却看见陈默已经蹲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替她重新按住棉签,指尖轻轻揉着她手背:不是说好了等我回来再拔针吗林晚秋垂眸看着他,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像振翅欲坠的蝶。
离开医务室时,陆沉舟在走廊撞见苏挽。她手里拿着份文件,脸色凝重:沉舟哥,刚才我看了林晚秋的病历......她的病......
别说了。陆沉舟打断她,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烦躁。苏挽愣住了,从小到大,他从未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她看着他转身走向楼梯,背影像棵被风刮歪的树,突然想起许多年前,他在火车站追着她的火车跑,最后摔倒在雪地里的样子。
那天晚上,陆沉舟去了纺织厂的旧仓库。这里曾是林晚秋的秘密基地,她告诉他,小时候父亲常带她来这里,听机器轰鸣的声音,说这是工业的心跳。
月光从破瓦缝里漏进来,照在积灰的织机上。陆沉舟摸着冰冷的金属,突然在墙角发现个铁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块发硬的桃酥,还有张泛黄的照片——是林晚秋和一个穿军装的男人的合影,男人胸前别着三等功奖章,笑得很憨厚。
他想起档案里的记录:林建国,1979年牺牲于边境冲突,为保护军工厂图纸被炸药炸断双腿,最后爬着把情报送回阵地。而林晚秋,放弃了顶替父亲进军工局的名额,只为嫁给英雄后代的自己。
铁盒底部压着张纸,是林晚秋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像小学生的作文:今天沉舟哥教我打枪了,他的手很稳,比爸爸的还稳。落款是1983年10月,他们刚订婚的日子。
陆沉舟攥着纸,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原来在他嫌弃她土气、嫌弃她没见过世面的时候,她正用最笨拙的方式,努力靠近他的世界。
第六章
命运的齿轮倒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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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5年除夕,小镇飘起了鹅毛大雪。
林晚秋站在纺织厂车间里,看着窗外的雪景发呆。机器已经停工,只有她的织机还在转动,发出规律的咔嗒声。今晚是她最后一次值班,明天,她就打算回乡下老家,死也要死在母亲身边。
晚秋,吃点饺子吧。陈默推开门,手里端着个搪瓷盆,王婶包的羊肉馅,特意给你留的。他头发上落满雪花,睫毛上结着细小的冰晶,像撒了把碎钻。
林晚秋摇头:没胃口。她摸向口袋里的诊断书,指尖触到纸角的褶皱。陈默突然蹲下来,直视着她的眼睛:跟我走吧,去省城医院,我认识个教授......
别傻了。林晚秋打断他,声音轻得像叹气,尿毒症晚期,就是神仙也救不了我。她伸手替他拂掉头上的雪,陈默,你该去大城市看看,别在这小地方耗着了。
陈默抓住她的手,握得那样紧,仿佛要把她揉进骨血里:我哪也不去,就守着你。他的眼睛里有火光,像冬夜里的煤油灯,你说过,等我学会织毛衣,就给我织条围巾......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陆沉舟冲进车间,军大衣上落满雪花,手里攥着张纸:晚秋,我打听到了,北京的医院能做透析......他突然顿住,因为看见陈默正握着林晚秋的手,而她的头,轻轻靠在男孩肩上。
林晚秋抬头看他,眼神平静得可怕:陆排长,有事吗
陆沉舟觉得喉咙里像塞了团带刺的钢丝。他想说我带你去治病,想说我错了,却在看见陈默替她拢了拢围巾时,所有话都堵在胸口。那围巾是他织的,针法歪歪扭扭,还漏了好几个洞,可她却戴着,哪怕毛线已经起球。
没......没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样,就是来看看......
陈默突然站起来:陆排长,没别的事就请回吧,晚秋该休息了。他的语气礼貌,却带着明显的驱赶之意。陆沉舟看着林晚秋靠在织机上,脸色苍白如纸,突然想起上一世她死在医务室门口的样子,双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
晚秋,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对不起。
这句话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惊起细小的涟漪。林晚秋抬头看他,目光里有惊讶,有释然,还有些他读不懂的东西。她刚要说话,突然脸色一变,手紧紧按住胸口。
晚秋!陈默和陆沉舟同时冲过去。林晚秋栽倒在陆沉舟怀里,嘴角溢出血丝,眼神却异常清亮。她看着他,突然笑了,笑得像那年他们第一次见面,她站在阳光里,轻声叫他沉舟哥。
终于......等到你说了。她的声音气若游丝,手指摸索着触到他胸前的军牌,其实......我早就不怪你了......
陆沉舟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身体里流失,他紧紧抱住她,感受着她越来越轻的重量:别说了,我们去医院,你会好起来的......
林晚秋摇头,指尖滑向他口袋里露出的一角纸——那是她的诊断书。她知道,就算没有上一世的拖延,这个年代的医疗条件,也救不了她。替我......把红绳......还给你妈......她喘着气,从脖子上摘下红绳,绳结里掉出半颗药片,这是......你给我的......退烧药......
陆沉舟终于哭了,眼泪砸在她脸上,像滚烫的雪。他想起无数个深夜,她躺在他身边,背对着他偷偷吃药的样子,想起她每次给他熨军装时,总要在口袋里塞颗水果糖,说是去去汗味。
晚秋,我爱你。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在她即将阖眼前的瞬间。林晚秋闻言睁大了眼,似乎想再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陈默已经冲出去叫救护车,车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织机还在转动,像时光的年轮。
林晚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红绳塞进他手里,绳结上的毛线已经磨得发白,却还固执地打着那个笨拙的结。然后,她的手缓缓垂下,落在他织的那条围巾上,像片终于飘落的雪花。
尾声
雪落无痕
五年后,西北军工小镇。
陆沉舟站在纺织厂旧址前,看着面前的向日葵花田。风吹过,花盘轻轻晃动,像无数张微笑的脸。他蹲下身,将一块桃酥放在石碑前,碑上没有名字,只刻着林字。
晚秋,今年的向日葵开得很好。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岁月磨平的温柔,陈默从美国寄来了照片,他现在是心脏科专家,娶了个爱笑的姑娘。
风吹起他的军大衣,露出里面的红绳。这些年他一直戴着,绳结里的药片已经碎成粉末,却始终没舍得丢掉。远处传来火车的轰鸣,他想起林晚秋曾说过,想坐火车去看大海。
沉舟哥!苏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封信,刚收到的,从上海来的。
陆沉舟接过信,信封上是母亲的字迹。拆开后,掉出张泛黄的信纸,是苏挽1981年写给他的信,还有张诊断书——上面写着精神分裂症,患者姓名是陆沉舟的母亲。
信里写着:小舟,妈对不起你和晚秋。当年我怕你跟着苏挽去南方,怕你不要这个家,所以截了你的信,还骗你说晚秋藏了信......妈现在脑子糊涂了,但总记得晚秋走那天,下着好大的雪......
陆沉舟攥着信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原来一切误会的源头,是母亲病态的控制欲。原来林晚秋从来没藏过信,她甚至看不懂繁体字,却因为他的一句质问,默默承受了所有委屈。
沉舟哥,苏挽的声音里带着心疼,忘了她吧,你已经守了五年......
陆沉舟摇头,将信小心地折好,放进胸前的口袋。远处的雪山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极了林晚秋最后那抹笑容。他站起身,摸了摸石碑上的林字,轻声说:晚秋,下辈子,我一定早点看懂你的心。
风起了,向日葵轻轻摇曳,仿佛在回应他。陆沉舟转身离开,军靴踩过碎石子,发出沙沙的声响。雪又开始下了,细细的,像那年她撕毁的电影票,像他迟来的告白,终将消失在时光的洪流里,却在某个平行时空,开出永不凋零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