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放逐者之图书馆是一个以记载关于探索世界上那些隐于常人之眼、奇异而怪诞角落的故事,一些故事发生在遥远的过去,以传说和寓言的形式留存于世。其他则来自现代,躲藏在视线之外、阴影之下。基本前提是,这些奇怪的事物并非完全从属于我们这个世界。有些是危险的,有些则只是令人着迷。无论如何,它们都在某些方面有着奇特之处。
一位王牌猎人在异世界中寻找猎物。
一只生物生活在小巷和垃圾场中,收集碎屑来伪装自己。
一个由众多部件拼凑而成的红色存在、许诺可以满足你你曾渴求的一切。
这里的故事应当试图唤起一种渊妙感,一种超越我们所知的更大世界的感觉。在图书馆的世界中,这些惊奇之物是隐藏着的,但从未真正远离。然而,永远不要忘记,这是一片比我们自己的世界更加狂野的天地,它也绝非安全。小心前行。
世界观
被放逐者之图书馆是储存唤起一种渊妙感的故事的地方。这些分散的故事结合在一起的框架正是图书馆及其所处的世界(们)。
图书馆
图书馆是一个独立于正常空间所存在的地方,藏有几乎每一本被写就的书籍,以及大量从未被写就的书籍。全世界各地都有通往图书馆的门径,在其他世界也是如此。当你爬到书架顶端时,你将会看到更多的书架,一直排列到你视野之外。图书馆有墙壁,它并非无穷无尽,但它依然远比任何人造建筑都要大得多。
自从图书馆存在开始,至少对于每个人的所知而言,一直用来收集和提供书籍和信息。所有人都欢迎来到图书馆查阅书籍或其他材料。有许多图书馆的作品对访客来说是神秘的。其中被称之为归档的一部分仅对某些特定的人开放,而其他的一些通常只对图书管理员开放。
图书管理员
图书馆仍有些许规则:按时还书;不要毁坏书籍;不要盗取书籍;不要损毁图书馆的财产;不要伤害图书馆里的人。图书管理员这一阶层的人都是由那些不会或是无法遵守规则的人组成的。
图书管理员是图书馆的看护人,监督着图书馆的日常维护。访客大部分情况下一天只能碰见三类图书管理员中的一类。
归档员在图书馆主厅的长桌后为人们服务。他们没有眼睛,但是却本能地知道如何找到图书馆内的任意一本书。他们也负责分发图书卡、向人们出借书籍、并持续对外借书目进行追踪。如果你看向桌子后面,你会发现他们没有腿,而是直接与固定在大理石地板上的椅子相连。
整理员将图书馆内的书籍归还到书架上。他们有六到十条胳膊、弓形的腿、和矮胖的身躯,这使得他们成为了一流的攀爬者,无需梯子也能到达最高的书架。他们其实并不怎么接触地面。
讲解员为图书馆的访客提供向导,告诉他们该去哪里找书,同时也追踪违反规则的迹象。他们是完全静默的,事实上他们并没有嘴。他们的左手被一条链子取代,与一盏永不黯淡的黄铜提灯相连。
特别地,讲解员担任着图书馆面对敌对实体时的第一道防线。退一步来说,有人认为他们在敌方通过密径进入之前就能感知到他们的存在,尽管这个说法有所争议。
密径
密径是连接不同世界及现实的通道,而图书馆则是密径的枢纽,几乎所有世界都有至少一条密径通往图书馆。
每一条密径都是一扇某种程度上的门。它可以是一扇字面意义上的门,也可以是一个拱门或者一面镜子。当你要穿过密径的时候,你必须要敲门;也就是说,执行一个特定动作或满足一个特定条件。或许是以正确的方式吹口哨,或许是携带一片七片叶子的四叶草,亦或是拆卷一份《龙争虎斗》的VHS副本。诸如此类。敲开密径,走进去,然后你就会发现你到了一个新世界。
并非所有的密径都通向图书馆,有些通向其他世界,有些通向同一世界的不同地点。那些智者,包括蛇之手当中的智者,都无法找出这些密径是如何工作的。如果密径的运作有逻辑的话,还没有人能够发现其中的逻辑。
欢迎你,被放逐者。
被放逐者之图书馆是遍及每个宇宙和维度的所有知识的集中地。它那无尽的大厅里收藏着每一本来自过去或者未来的书籍(有些甚至永远都不会被写出)。来自未知世界的学者们潜入走廊,在垃圾箱中搜寻禁忌的知识。读遍图书馆里哪怕只是一个书架的内容,也需要花费数辈的寿命。
那么
—
你还在等什么
欢迎来到被放逐者之图书馆
1.你
静默无声的天空和困倦的叹息
摇摇欲坠的谎言和游移的双眼
你害怕说再见吗
你害怕剪断这条线吗
你害怕结局到来吗
或者过错将会归咎于自己头上
静滞不前的天空和柔声的叹息
温柔甜蜜的谎言和失明的双眼
你害怕分离吗
你害怕孤单一人吗
你害怕得知真相吗
你唯一的安慰是你自己吗
—
蚀刻在一棵悬挂着碎布的垂柳树的树皮上
2.等
我在等一个站台,
能把我带走,去往云的另一端,
我等过一辆辆列车,
它们的间隙,
它们的轮在耳边轰轰作响。
我在等待明天,
等到何时昨天追上我,
我追出了我的生活,
追进了梦的尽头,
我没有追,
我在等。
我在等待我的等待,
等她,
等日出、日落、星繁、星稀,
等我写下的诗,
等一切的一切匆匆流走,
我在等什么
我的等待是金黄色的流沙,
掩埋,掩埋。
我的等待是柠檬水,
溢满,洒出。
我的等待是我的全部,
灰色。灰色。
3.挖
这是美国西南海岸极为平常的一天。
早上六点,Frank在本能的驱使下从沉睡中醒来,冰冷的感觉立刻弥漫到了他的全身,尽管现在内陆的温度或许能够达到三十摄氏度以上。古代维京的传说中,盲者通常会有着比明眼人更为敏锐的感官,这是大自然中一种微妙的平衡,Frank对此深有体会。虽然他绝非彻头彻尾的瞎子,但是在这连时间都仿佛静滞了的洞穴中,光明早已失去了意义。
Frank诞生于一个庞大的家族,很久以前他的祖先在海中建立了自己的国度,此后终生没有踏上陆地一步,直到于大海中死去,尸骸在无尽深渊中腐朽,然而他们从未曾后悔,世代如此。每个家族成员一生中的绝大多数时期,他们从大海中获取生存所需要的能量,寻找浮藻和鱼类供养自己。而在余下的时间里,他们则义无反顾地用自己的牙齿在黑暗中的不受束缚之地开疆拓土。
潮湿的冰冷隧道中,连声息都是奢侈。Frank努力地活动了一下身体,试图将寒意驱逐出体外,紧接着他的头就蹭在了一旁的石壁上,坚硬粗糙的触感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但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舒展一下被撞得微微麻痹的神经,本能已经再度催促着他在狭小的空间中转身,投入今天的工作当中。对Frank来说,这实在是六月里再寻常不过的一天。
他用额头试探着碰了一下岩石层,又很快的退开,好像被火焰所烫伤,接着,他再度凑上前,将嘴唇贴近岩壁。过分凸起的眼球僵硬转动时带来轻微的刺痛感,寒气让他倍感难受,仿佛靠近了一座冰山,但他并不怎么在意。静谧的黑暗深处传来细小的刮擦声,有什么东西在啃噬着石块。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咕噜噜。
Frank用惨白而尖利的锯齿状牙齿啃咬着岩层,剥落下的碎片在他的口舌之间分崩离析,翻滚着吞入腹腔。他不记得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他只是在吞吃。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僵硬地转动着,他们的瞳孔都褪了色。无数刮擦的声音,没有节奏,也并不连贯,但是千篇一律。无数尖利的牙齿摩擦着岩石,更多的刮擦声,像是同时开动了整个城市的挖掘机。
咯吱咯吱。咕噜噜。
Frank和他族人的嘴唇不断开合,他们的口仿佛能够吞噬一切的无底之洞。矿物和金属被卷进消化道中,被汁液包裹,被分解和吸收,融入血管末梢,流淌进他们永远冰冷的身体,成为新的养分。同样的,有害的重金属和毒素在他们的身体中堆积,但是不会有谁在乎,不会。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Frank仍在吞食。
更多的石头消失了,化作无数细小的尘埃消失在开拓者的肠道中——哦,没有人会喜欢那些硬邦邦的石头的,在它面前不论你怎么努力都会一无所获。它们冷漠,固执,总是阻挡他人的道路,简直令人厌烦。
有消息传来了,无线电波信号以任何人都无法感知的方式传播,带来不详的讯息。监视者们预见了黑暗深处的壮举,他们试图阻止和破坏。退路被封死,仅有的光亮被从地底世界中夺走,然而Frank没有停止,他仍在吞食。
咕噜咕噜。
咯。
吱。
咯。
吱。
Frank吞噬一切。
突然的,遥远的地方传来了震动,刚开始温文尔雅地,很轻柔。只是,即使天生孤僻,又对自然界的种种异象早已习惯了的Frank也感到了深刻的不安。黑暗中的啃噬声在一刹那全部静止了,千万双苍白如玻璃珠的眼睛齐齐地转动,向左
—
向右
—
向头顶上方。
如果某个人曾经历过这场面,这会影响到他今后人生的每一秒钟。每当他闭上眼睛,便能听见世界崩坏,支离破碎的声音。那些灰白而僵硬,带来,又同时迎接着死亡到来的眼球会充斥着他此后梦境的每一个角落。当然,前提是他能在这场浩劫中活下来。
大块的岩石剥落下来,洞穴开始剧烈颤抖,恐怖的轰鸣声不断响起,不可名状之物以疯狂的轨迹运行。山脉断裂,海啸与地震随之而来,岩浆喷涌而出,落在城市之中。塌陷的地壳宛如暴雨中的风帆,被无可阻挡的力量撕为碎片,摇曳的星辰坠入无底的深海。层叠的鱼尸积蓄在废墟之下,了无生机的死物在空荡的海面之上辗转散落。
Frank不再吞吃了。
然而人类文明已经毁于旦夕之间。
4.话
你不在的时候,我总与你交谈,
我告诉你天气,云彩,远方,
我告诉你生活,陪伴,爱情,希望,
我告诉你在学校院子里闲逛的那条土黄色的狗,
我告诉你我在这一天上了什么课,
我告诉你中午点的那份鱼香肉丝里有几片肉,
我告诉你那哪些时候我没在想你,
我告诉你梦,
我告诉你在梦中我与你共同过完的一生,
我告诉你我的名字,
我告诉你一切,
我告诉你夜晚的那几点稀疏的星,
我告诉你这城市的煤粉,早已没了萤火虫,
我告诉你孤独,你给我的,我给我的,
我告诉你我被你所占据,
我告诉你眼泪,
我告诉你夜晚无声的悸哭,
我告诉你我的恐惧,关于路的,
我告诉你我看过的诗,我抄下的,我无法记下的,
我告诉你我的生命,我的价值,我的意义,
我告诉你我知晓的你,
我告诉你我所有想要说的话,
我告诉你,告别。
而当你在的时候,我常与你交谈,
我告诉
你。
5.山
我身上压着一座山,
困着我的口与我的脑,
它困住了我的眼睛似的,
别人都看不见它。
我的肢体却也轻盈,
我翻动着我的手腕,走我的路。
这座山却也轻盈,
就这样,它浮在我头顶。
我的呼吸、脉搏、心跳,
我的陪伴、希望、怜悯。
山遮住这些我已有的东西,
若是一片黑暗,我还能看到。
有时我抬头望向这座山,
明亮,带着五彩的颜色,
山上的人影相互交错,
他们却看不见我。
我伸手要碰到这座山,
因为人们都能碰到它,
因为人们都距我有二十英里远,
于是,我什么也没有触到。
6.塔
他从G219国道上举目,只见曙光在高山草甸上滚着,吞没了远山的棱角。厚重的积云把草原压迫出层层阴影来,唯独有束金光从云隙间泄出,照亮着一处的建筑。
那就是石塔的所在。
这座塔高,六十米多不止。这座塔方正,不偏不倚地立在那呢,好像本来就该是这样。如果稍微认真些观察,哪怕用手摸摸,便能发现这是座石头砌的塔。
它自然地矗立在一片干涸的河谷与广袤的荒原间。乍一眼看去,这座建筑唯一可取之处,是它熬过漫长的岁月,竟然还能屹立不倒。从外观上来看,石塔至少有数百年的历史了:支撑用的木架斑驳腐朽,歪斜着,就好像直接长在那里,未经加工修整便直接使用——这是藏区某些老建筑的典型特征。但即使是眼界如此丰富的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塔。
木架之间堆砌着层层石头,没有用灰浆,而是互相嵌合在一起。这种技术如今早就失传了。花岗石和大理石,摸摸吧,玉与蛋白石,水晶、页岩和砖块,就连种种半宝石、小卵石与火成岩、铁矿石铜矿石等等,都在合适的位置……所有这些材料都选得如此巧妙,凿砍得恰到好处,琢磨得如此精巧,而彼此又浑然天成仿若一体,没有一块放错地方,互相撑持加固。
如果当初用了灰浆,抹了水泥,在漫长的时光里早就脆化,这座建筑也就倒塌了。然而时至今日,这古老技法却熬过漫长的岁月,仍存续于此。他察觉到石头的间隙里有更小的石头,更小的石头间又有更小的,直到如纤尘般才罢休。他不由得想,这一切,都是为了度过几千年的时光而设计的。
可,真的会有人曾在行路匆匆中,注意到这座石塔吗或者说,可曾有人注意到这将世界组成的石头呢
难道不信,这世界就是石头么每级台阶,每块砖瓦都是石头。的确石头是死的,但石头会生长,会行走,会说话——石头是土壤,是水,气体,是世界的骨架……
他如今站在这座石塔面前,嘴唇战栗着,脑海干渴而躁动。他逐渐心生出三个无法打消的疑问——
这些石头为什么来到这
它们是怎样来的
它们背负着何种使命
他是素来分不清天空与海洋的,于是觉得浑身阵阵颤栗,仿佛石塔支撑起整个天空的奔潮涌动,使其不至于倾泻下来一样。
环顾四野,河谷里无数颗的石头沉默着,被踩在脚底。这一幕颇具哲学与艺术色彩,若视远方公路如无物,这空间里,就只剩下一人,一塔,上下天地一片而已。
他不敢再靠近石塔,对这肃穆的氛围恐慌了,好像幽闭恐惧,又不舍得移开脚步。僵持半晌,所幸双腿的麻木颤抖打破了困局,他径直回头上车去,掏了火机,含着烟忘了点,终于逐渐重归平静。
孤独呢。
他这时又随意漫步在距石塔相当远,但看得见它的一个圈里了。瞧,夜空中眨巴着许多许多的星。没有车经过了。他想,这种氛围倒不坏。虽然逐渐有阴云聚集,气压也低了。
踢了脚空气,信手捏了一块地下的石头边揣摩边思索。石头为什么来到这他刚刚莫名想到这个问题。这样的问题很抽象,很虚妄,让人一下子抓不住方向。就像,人为何活着呢释迦牟尼,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出了家,结果得到的结论是人活着为了涅槃,就是放下欲望接受痛苦。这简直近乎开玩笑了。
以前住在城市里的时候,他总会突然感到失落。感觉自己没事情做,感觉街上的人都有他们的事情做。有人注意过道路两旁的楼究竟有多么高吗很高,很高就对了。那是能遮住星星的高啊。他觉得他是有幽闭恐惧症的。有些喘不上气,感觉出门只是为了骚扰别人。他想啊,有没有更有意义的事,却发现除了荒度时间便没了。他这么无聊。他悲伤得就要死了。
所幸有石头哇。石头好,石头有种种形状质地有不同颜色。石头,可能是平凡的。石头是沉默的,忠实的,永远听着他倾诉。
石头,请问你们从何处来
石塔,请问你的名字
佛陀有些悲观,如果仅以他这点对佛陀的粗浅认识来看。不过,活着总得死,这一点是不错的。他不安得想,想到石头生命长久不消散,便有些嫉妒有些怒火中烧,这也是很不愉快的。过去他想,人活着都得为别人,为别人才能使自己得到超生。现在大家都这么想吧但人们只是自顾自发挥着建筑的本领(这使他联想到那座石塔的结构),把森林变成钢铁与教条铸造的监牢,让生活都变成一个连绵不断的宗教仪式了呢。心生恶寒,妈的,这世界怎么这样!
现在他又有些害怕月光了。夜海的沉默不像石头那样令人安心,空旷不能缓解那种压抑,反而带来了虚无的体验。孤独,这座石塔在这里很孤独。一天的疲惫,身体上,精神上的,都像讨债的恶鬼般袭来,穷凶极恶的。
他只好再次缩回车里,打量着自己新捡到的这块石头。这是块……圆滑的石头,想来经历过山川无休止的研磨砺炼。想起来,以前到过某国某片美丽的沙滩,那儿的地面都是彩虹色的。哈,其实是磨光滑的玻璃块而已,海水一次次冲刷就闪亮了……石头的故事,就是通过模样表现的。谁说人不是无论外表,无论心灵,都在冲刷中改变自己的模样。
我们是时间的造物,造物主用创造之手,把时间砌合,接着化身成了我们。就像我们砌石成塔。
还是不安,还是惶惶。他好累好疲惫,不知道怎样是好。夜是那样漫长,天居然逐渐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淅淅,沥沥。滚滚的江流自山坡自云团里压下,汇聚成涌动的泥河,骤雨重山、气息交换,向远方去。
雨下整夜。
他已是一个中年人,但眼眶里经常有些泪水。是多情善感吧,是莫名其妙。怎么会有人为石头打抱不平,为一座低矮的旧塔悲伤。他想不通自己。手里的石头也越来越硌手。明天还要继续前进。还有很多人等着我的,我们的目的地是……他们需要我,我是老大哥嘛……车也要修,储备粮要准备……无人区的晚上会有狼吗他们会害怕……
他从未感到这样茫然。他咬破了嘴唇,看着地平线上微明的光,下定决心般:把那石头扔飞出去。落在地上咚的一声。
他迅速发动汽车,向某个远方去了。狂风大作,宇宙的风暴的眼注视着这里。下起了冰雹。突然,轰地打下来好响亮一道雷电,在山头上折来拐去,最终落在石塔顶上。霎时间,连万年不变的山脉都颤抖片刻,唯独那塔不动。一秒,两秒,一阵子过去了。终于它承受不住,如同冰山般崩解熔化。
石塔爆炸。
7.长夜
Allen是一名研究员。
他刷牙,洗脸,驱车到达单位。
桌子上平躺着一份报告书,这是他今天的任务。
他打开电脑,敲着键盘。
中午在自助售货机拿了三袋饼干,带回位子上大口地吃。
下午继续打开电脑,敲着键盘。
哐当一声,一杯咖啡洒了。他没在喝咖啡,所以就没管。
晚上下班,他忘了关灯。
走进电梯,发现电梯坏了不动,于是他径直走下楼。
交了停车费,他驱车回家,刷牙洗脸睡觉。
…
Bella是一名研究员。
她刷牙,洗脸,驱车到达单位。
今天她到的有点晚,昨天她用的车位没有了,所以去地下室找了一个。
桌子上平躺着一份报告书,这是她今天的任务。
她打开电脑,敲着键盘。
中午在自助售货机拿了一罐八宝粥,大口地喝着。可惜她想要的饼干已经没有了。
她的工位旁有一些饼干屑,但是比起这个她更喜欢打个盹。
下午继续打开电脑,敲着键盘。
哐当一声,一杯咖啡洒了。她没在喝咖啡,所以就没管。
晚上下班,她忘了关灯。
走进电梯,发现电梯坏了不动,于是她径直走下楼。
交了停车费,她驱车回家,刷牙洗脸睡觉。
…
Clandestine是一名研究员。
他刷牙,洗脸,驱车到达单位。他的车子抛了锚,晚两个小时到。其实停车位也早就没有了。
桌子上平躺着两份已经完成的报告书,他需要进行一次审核。
他打开电脑,敲着键盘。
好不容易整完,自助售货机里面已经啥都没有了,他只能空着肚子。
下午继续打开电脑,敲着键盘。
他的咖啡洒了,洒了就洒了呗,今天真是不顺。
晚上下班,他忘了关灯。
走进电梯,发现电梯坏了不动,于是他径直走下楼。
他搭自动公交车回家,已经是深夜。
…
Derek是一名研究员。
他刷牙,洗脸,驱车……天哪,他没注意撞上了一辆抛锚的车。
本来他以为碰撞很轻,结果安全气囊弹了出来。
他有心脏病,这样的惊吓对他是致命的。
药……药……
他就这样死在了车里面。
…
Zealor是一名主管。
他刷牙、洗脸,驱车……突然看见了汽车的残骸,他急刹车停下,在残骸周围摆上显眼的标志。
到了单位,已经是下午。
他在落地窗前踱步,望向那再寻常不过的红色天空和五角星形的太阳。
晚上下班,他扫走饼干屑,倒掉咖啡。
这样他就不会滑倒,让鞋底沾满脏东西。
他把灯关上。
走进电梯,发现电梯坏了不动,他贴了个标签,别坐!
这样他明天就不会犯同样的错。
交了停车费,他驱车行驶在路上,早上的标志让他绕开了残骸,于是他回家,刷牙洗脸睡觉。
…
他们是什么
他们不。只有一个,它。
8.镇石
我在二月初偶然迎头撞上了那个故事。那时天气尚且冷暖不定;凉气与温热像黑凉粉与白凉粉的杂糅,搅拌得再是均匀,也混不出纯净的中间色。油香的小面馆正接着爬满零散迎春花的土墙,另一侧接着贴着店面出租告示的理发店,也接在了多米诺骨牌样令人扫兴的城镇气中。门是玻璃门,推不开,拉不开,我与一览无余的面馆内部只隔着这扇透明。站在窗口的是猪肝色的男人,眉毛粗,腹部膨胀,胳膊却细长,像是两根麦秆;后方掌厨的是大红色围裙下穿着米黄色毛衣的女人,和前台的男人看着像夫妻。他们和我隔着六张供给食客的木桌,木桌上油光发亮,玻璃台面下压着营业执照和几张假钞。
门推不开,拉不开。我试着往两边挪,门顺着预定的轨道才终于咧开一道缝隙,扑面的冷气钻心刺骨,从脖子、袖口处往肌肤上钻,一瞬间的刺激,也只有一瞬间。尽管披在前额的刘海挡住了冷气的侵袭,我还是想到了超市门口的软门帘——一群穿着红衣的顾客拨开整体风格协调的白色软门帘,闯进淡雅得像世外桃源的室内。我便一手关上门,一手扫了扫刘海,也正在这时,她朝角落里指去,引着我的目光落在一块石头上。
石头方正得像廉价的塑料玩具,上方深深刻下的波浪状花纹显得它更加廉价。我不禁想它是否是一场仪式的遗留物,或者某扇隐匿着怪异之物的门的锁。她说我的想法是正确的——看见石头下的箱子了吗,里面藏着一个人的尸体。
尸体,谁的尸体
一个小女孩的尸体。
石头下确实是箱子,木箱,但不像盗墓电影中藏着金银的暗箱。它像一个附赠品,附赠品的意思就好比,在某一场婚礼里,你被分到了一份喜糖,喜糖你很快便吃完了,但有一块糖的盒子还挺有趣,像玩具——你便想到了你热爱这样的小饰品,你收集硬币,收集瓶盖,而它恰好也能成为你的收藏物之一。那个盒子便是附赠品:盒子作为糖的附赠品,糖作为一份喜糖的附赠品,喜糖作为婚礼的附赠品。你一眼就能看出,那个盒子并不是以盒子为设计目的的产物,这样的东西,就叫做附赠品。那个木箱也是如此,一眼便能看出那只是另一种场合里的垃圾。
她对我说,那个小女孩,是这家人曾早夭过的孩子。因为那具尸体,这家人疯了。这个面馆也是附赠品,为了让这群已经疯了的人看上去并不那样疯。它不是商业的产物,而是仪式的产物。
她指着后厨的女人,说:那个女人名叫淑慧,生长在一个窒息的家庭。淑慧的人生分为四个阶段,一是上幼儿园之前,她受着家庭传统思想的折磨,从一个人被视为一个物;二是学生阶段,她发现有一个环境足够暂时性地逃离家庭,那便是学校,像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她在这个阶段逐渐有了梦想,期望着将来工作,彻底地逃离家庭;三是工作阶段,她迎合着家庭的期望嫁了一个男人,做着小餐馆的生意,又用了十个月生下一个女孩;四是现在的阶段,那个女孩死了,她也疯了。那个女人唯一的执念,是找到早夭儿的尸体,一口口吃下,期望着十个月之后,那团血肉重新变成她第一个女儿。
她的讲述似乎跳过了很多。我隐约不安,坐到木桌的座位上,双手压在格子裙上,一遍遍地朝膝盖上捋。她当然觉察到了我的不安。按裙子一直是我不安时才有的表现,而格子裙给这种摆脱不安的游戏加上了一些趣味性的规则。横线,竖线,呈那样的角度,褶皱应当穿过方格的顶点,落在椅子上的部分应当正好和一条竖线重合。
我问,那个女人为什么疯了
她说,因为那人是附赠品,在家庭眼中,是那个死去女孩的附赠品。虽然附赠品并不依附于真品才有价值,但命运的涨落让人看清自己依附于什么之后,人总是会疯的。
馄饨,一碗十个,八元。我希望汤不至于太烫,然而我对温度并不耐受,等馄饨上到我桌前,汤凉下来,我吃完,不知道要多久。前台的男人朝后厨喊:小份馄饨。空调的冷气像相声的包袱,冷不丁朝我身上喷来。我浑身哆嗦,才发觉我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镇定。
如果只是这种真假未定的惊悚故事就让我发抖,那实在是并不应该。所以是冷气的缘故。这不是矫饰,而是诚恳的判断。从刚才开始,我就受到这氛围影响了,从推门开始,毕竟我没想到这门是往两边推的,而寻常中的异常总会令人不安。
她指着那个男人,说,他叫杨福,他在寻找那个女孩的尸体。
话音在空气中悬浮,后厨里一阵下楼梯与打闹的声音,一会儿三个小孩从里面冲出来。两个男孩,一个扎着辫子的女孩,看上去才一二年级。他们手里抓着塑料小车和乐高小人,彼此笑着用车撞小人,用人撞小车,用车撞小车,用人撞小车。三个人在并不宽敞的过道里撞来撞去,笑声像恼人的鞭炮。
她说:杨福想找到女孩,是因为他以为女孩还活着。他当然知道女孩死了,但他以为女孩复活了。因为,某一夜他在床边看见了梦游的女孩。女孩穿着宽敞的白衣,型号明显大了一整圈。男人吓了一跳,想叫住她,但失败了。女孩像鬼一样从他面前走过,走出卧室,走出过道,往楼下走。男人想喊女人醒来,但没喊醒,怎么推都不醒,他只好一个人从卧室出去,跟着女孩下楼。一下楼,看见的不是女孩,是另一个小学模样的女生。他又被吓到了,但一眼认了出来。那就是他的孩子,只不过他的印象还留在孩子的生前。几年了,孩子长大了,在卧室时宽松的衣服反显得紧。但这些都是梦,他醒来却以为自己的女儿已经回到了尸体上,一定要找到尸体,给她穿上梦中看见的衣服,女儿便回来了。
我问,那你呢
她说:我是放上那块石头的人,我一直都知道尸体在那,但我不能让尸体被看见——现在的家庭非常稳定,已经疯了的人反而看着不像疯了,何况那三个孩子,还需要受照顾。一个人腐烂完了也无所谓,只要影响不到其他人。这三个在两个疯子之下长大的孩子,却完全没有受到疯的影响。你看,这一家,不还是挺温馨的吗
女人端着漫着热气的馄饨,从后厨走了出来。我不知道受什么样的心情驱使,望着女人的面庞。她的肤色有一种真实的脂肪感,既不至于像滤镜下的美人那般白,也不至于像田中耕作的女人散发着暴晒的味道。那是在厨房里被同化了的肤色,尽管油,但真实而健康。我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会是故事中那个疯女人。
请慢用。女人这样说,声音带着小地方镇民独有的好客。然后,她接着回了后厨。在木桌间打闹的几个孩子又是大笑又是尖叫,推推搡搡,忽然另两人把穿着蓝黑色毛衣的男孩推到木桌上了。男孩的后脑勺磕在角上,木桌以极其刺耳的声音被推动了,桌脚抵着故事中的箱子,难听地大力震动。
男孩发出并不扎心的嚎叫。小孩怎么能哭得让人心痛呢,他们只是因为疼才哭,没有生理本能之外的演出。真正的钻心刺骨,是不需要大声的。
但我的注意力并不在此。箱子动了,挺立的石头歪斜着倒在地上,瓷砖或许裂了,没看清。箱子也翻倒于地,箱盖咚地掀了下来。
我没有任何兴趣看箱子中是什么,只是一个人站起,用滑稽的动作堵上耳朵,以免听到任何声音。不是不能看不能听不能想,一些我本来就知道的事情我本来就知道,本来不知道的事情也本就不知。一点血迹就能证明一场凶杀,一条讯息就能证伪一个意见,任何信息都束缚了可能性。
我移开门,一个人逃离了这个故事。
9.圣歌
瑞莱紧握着重子步枪,靠着墙短促的喘息。
他是个来自青冬星的,刚参军没多久的帅小伙儿,在这种末世年代,小年轻总是摆脱不了征军的虎口,也不知家乡的姑娘会对着脑海中他6只强壮手臂上的墨蓝色漂亮肌肤暗暗流泪多久。
可现在的瑞莱看不出一点在家乡时风流倜傥的模样,四只眼睛瞎了三只,胸口的角质层支离破碎,口器也被烧的焦黑。
他显然运气不太好。
明明付了一大笔钱才得到的跟着侦察老兵的机会,不但没有更安全,反而误入了人类的领地,这会可是在劫难逃。
人类是什么时候把这里也划作领地的
瑞莱一边忍着剧痛一边后悔,在心里一遍遍祈祷森考夫的庇佑。
被那种统共只长着四肢的扭曲生物抓走,被那种信奉邪神的银河异端抓走,被那种几十个世纪前就该灭绝的种族抓走,是瑞莱在无数为自己构思的未来中,最恐怖也最绝望的。
照理来说,这些恐怖之物除了爆发星际级大战的时候会前去去战场上打牙祭,别的时候都会安安分分地缩在第四悬臂末端那块小小的静寂星团里。可现在才刚到廷斯星,这颗主序星和曾经比它更明亮的伴星在几个世纪以来都是光明和安全的象征,现在难道已经陷落
瑞莱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在这几个小时不好的预感比他之前所有人生所感受到的都更多——廷斯星虽然作为联邦边境,但是还是驻扎了军团,还有不少殖民地。
他更加地悚栗起来。
不少参加过数年前和边境世界大战的老兵都说过,当初正是联邦和边境世界厮杀的难解难分的时候,突然有那么一只令人可憎的怪物闯入了战斗,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宛若虎入羊群般无止境的屠戮,最后两国暂时达成了同盟,抵挡住人类的疯狂攻击才保证了十分之一的士兵回来。
他们用极度恐惧的声音对包括瑞莱在内的新兵们描述那场一边倒的屠杀:这些来自远古的恶魔冷酷而疯狂,擅长用强壮的两只前肢捏爆战士们的头颅,我们的战士拼命反击,重子步枪打在它们黑色的甲壳身上亮起一串又一串的火花,却挡不住他们冲锋的步伐。重型反物质磁能炮是唯一能对它们造成伤害的东西,可是这也只能稍微拖慢他们前进的速度。
我当时亲眼看见一个恶魔,就在我的九伊亩之外,真的!我的龙神在上,我和它几乎就是面对面,只隔了一辆地面载具。当时飞船上的磁能炮侥幸瞄准了它,给它来了一炮。它就从空中猛坠到地上,我的面前。
它身上被开了老大一个洞——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它们也会流血——看上去奄奄一息。我正思考者要不要上去补上一刀,队长却催促着我们快跑。我听的出,队长很害怕。当时我们也被战争折磨的神经衰落,就很快地跑向撤离地点,队长在队末,他殿后。
就在我转过头去的当儿,我听见了很响的一声,听上去比我们最大的那种水库用的抽水机都响,我感觉我三个肺里的空气都要倒流出去了。我们吓坏了,很快地向前跑去。老兵说到这里不说话了,眼里流露着一种瑞莱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良久才说:等到了集合点,我终于壮着胆子回头看了一眼。地面上干干净净,也就是说,除了泥土之外,无论是血还是那个东西都不见了。同时消失的还有队长,我这辈子没有再见到他。
现在瑞莱终于明白了那个老兵眼里的情绪是什么。
麻木和绝望。
这是他骤然昏倒的脑袋的最后一个念头。
神明啊,请您饶恕!
我们终将溃散,我们已然堕落!
黄金的时代灿烂如阳,荣光已往;
衰败之命运定数难逃,幕燕鼎鱼。
我们迈出家乡,我们迈入深渊,星空是众生墓地,此篇为吾等碑文。
瑞莱是被血腥气味熏醒的。耳朵里嗡嗡响着他听不懂的词语,头昏脑胀。
醒来的第一感觉是痛,明明受了多处伤,早应该麻木的身体现在痛的撕心裂肺都难以形容,仿佛有尖锥透体,从头到脚捅了个透心凉。
不对,我得更正一下描述。
不是仿佛,而是事实。
这个可悲的,让人难以忍受的事实就是,现在的瑞莱像他最喜欢的串烧一样被巧妙地串在了一根铁纤上,被一个怪模怪样的生物扛着,攀登一路旋转,似乎没有尽头的楼梯。
身有四肢,容貌扭曲,声音可憎而反复,身体形变而有力。
人类!
即使是刚刚如此的疼痛,也没有现在瑞莱的发现这样令他震惊,绝望,他试图挣扎,却发现现在的他无力到连节肢末端都无法操纵。
墙面上繁杂的符号,空间里循环的低吟,一眼望不到头的楼梯,和缓行于其上的无数和瑞莱一个待遇的同胞,无不表明他们正在赶往一场盛大的祭祀。
鲜血的味道甜腻而缠绵,令人只想深陷其中,不复醒转。
身体疼痛不再。
好似一切都在昨日,这方空间还是地球上耸立的威严皇宫,徘徊于其上的还是身披重甲的禁卫军,所有人自信威严,相信人类帝国将永存万代,君临天下。他们讨论艺术,娱乐和美,穿着奢华的衣服,穿梭于各式舞会,少女倾心于雄武的武士,武士眷恋于柔美的温柔。他们不是背生丑陋六翼,不知疲惫和死亡为何物,浑身浴血的恶魔,而只是作为普通人的一员而幸福。
突如其来的振动让瑞莱惊醒。
地球,禁卫军,人类……他迷迷糊糊地回想着刚刚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知识,原来这是人类本来的模样是……那可憎的能扇动空间的翅膀也不是天生如此……
眼对眼。
他瞪大眼睛。
死亡的模样是怎样的
是眼睛失去神采,宛若劣质玻璃珠一样混浊,反射着天空和大地,透出死亡的呼唤。
瑞莱现在正看着的,就是这样的四只眼睛。
混沌,涣散,无机质。
那是我的未来吗
瑞莱迷迷糊糊的想。
后颈仿佛被突然冰了一下,随即视线开始极速模糊,这感觉并不疼痛,或者说,现在已经无法感知到疼痛。仅剩的精、气、神,都找到了一个缺口,譬如气球里的水一般哗啦哗啦地淌出。轻松,自在的像是小溪漫过田野。眼皮沉重,直欲入眠。
耳边可憎的声音也开始变化,变得清晰而高昂。
血是代价。
神明啊!向您祈祷!
您慷慨之光芒,吾涤荡之荣耀;
叹命运之无穷,惜伟力之不逮;
荣光无可得以之散播,荣耀不得加之以捍卫。
有曰:误不得以误补,善不可以善为。
请再次垂怜于吾等!
以最诚恳之觉悟,换得您的原谅,愿永犬马于君前。
以最悯人之胸怀,换得您的利爪,愿恒受难于奈落。
我与二百三十四位同僚,重新同颂此歌。
瑞莱清晰地,崇敬地听着。每听一个字,他便死去一分,他便伟大一分。
他多伟大一分,他便多堕落一分;
直到他能完全听得懂这亵渎的文字:
播撒灭绝的复仇之翼啊,再次翱翔于天际吧!
让我们复仇!让我们用鲜血洗刷鲜血!
我们依然会紧随您的步伐!
肩披深红的战争之主啊,重新引领吾等的前进吧!
让我们战斗!让我们用战争击溃战争!
斗争仍然是一切之艺术!
吾等叩首再拜。
汝常言:思与力,有之无穷,愿得之,请予之。
在此,奉上献祭。
有颂曰:
此乃君临之仪,此乃君宴之礼。
上有三十三天,下有八十一层;
众神同祝,众生同庆;
君乃共饮。
饕宴当有四餐,饕宴当有四礼;
吾等叩四拜,吾等敬四食。
六欲去七情,有生死食嗅闻视;
尚不喜悲离,
则余眼见之乐,耳闻之好,鼻嗅之喜,口腹之欲。
吾等将其之一切一切奉于您!
汝常言:血乃上上之物也。可以誓盟约,可以释深仇;
可以系爱恋,可以洗奇耻。血乃汝等之上上物也!
此刻,吾等奉上祭品,左有夕阳暮年,右有朝升垂簪;前有兰台匹夫,后有红袖惊鸿。
此乃吾等于人间之狩猎,亦是地狱之始诞。
礼皆足,肴皆备,吾有一求,请君听之。
神啊!
这片血海,是吾等战士最后的骄傲,人类最后的倔强!
是刀刃,也是城墙,人类之敌都葬身于此,不得前进半步;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每一个人都依然信仰,相信您的目光注视这最后的祭祀!
看!
您座下使徒之翅膀,早已飞扬于此等地狱!
我们践踏,我们毁灭,我们前进,我们死战不休。
恩赫里亚们,前去神之地吧!去虔诚地献上灵魂!
用拳头击打敌人之体,用手臂重锤敌人之面,用牙齿吞噬敌人之魂,用手指戳烂敌人之眼!
用他们的鲜血洗褪自己的凡性,直到听见神的呼唤,你们将终生侍奉于前!
活下来的人啊,不要为你的兄弟感到悲伤,他们已然永生!
我们将战斗到最后一刻,神啊!
注视我们吧!
我们的鲜血将是最美味的祭品!
都拿去吧,都奉献给您!
鲜血,肉体,意志,灵魂,我们将献上一切,我们生命的意义,将只有死斗不休!
战争啊,你迤逦似诗!
战争啊,你绚烂如花!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斗争的神性埋藏于你我之心中,将我们的心脏侍奉而出,将我们的人性升华,如此上献于您!
我们再次呼唤,我们再次下拜,我们亲吻您的脚趾,轻舐敌人卑贱的鲜血,葬送您践踏的荣光。
我们因傲慢而伟大,因傲慢而失败。
神啊,您是否不再垂怜您的宠儿
时间长河巍然如昨,
正如先前的无数次一样,我们再次向您祈祷:
吾,
亚历山大易利森,再次虔诚跪拜于君前;
吾等,
最后之大队微笑骑士,再次虔诚跪拜于君前:
让吾等人类永世侍奉与您吧,让吾等之斗争之歌成为永恒吧,让吾等生存之道刻为真理吧!
神啊,倾听吾等的颂歌!您!
是星空深处沉眠的无面之冕,
是肩披深红的践踏之王,
是播撒死亡的复仇之翼。
思者为汝之名,力量为汝之力;
自噬其尾,皇冠加身。
战争为汝座下之爱宠,战争为汝榻上之爱妾,战争为汝唇角之微笑,战争为汝欢愉之神谕。
倾听吾等的圣歌吧!
以无尽之战争,
换取吾等无穷之生命!
吾等将永世不为恩赫里亚,踏足您的神邸,沾污您的宫殿!
吾等将恒久囚禁于卑微人类之身!
战争不息,吾等不灭;
天佑吾皇,昂扬不止;
昭昭天道,斗争不息;
万物刍狗,生死不渝。
荣光常有,吾主长存!
荣耀加身,吾主长存!
命不由我,吾主长存!
求毕,宴以续。君缓步赐与酒,有求之人,必圣洁虔诚
者,可跪而饮之,乃得神眷。吾等叩首再拜,谢君之赐。
共谢君于前,恭侍君回鸾。
汝常言:君子有力而天行,吾授君子以栀酒;小人有力而刑天,吾授小人以长戟。可得力者,可得敬者。
君赐吾等力,吾侍君于义。
歌有毕之时,只吾等之敬不可觉;恐扰君之清梦,吾等叩
首再拜,请辞之。
吾,亚历山大易利森,携同僚二百三十四人敬上。
祝词已毕,诸位,让吾等祈祷。
环绕在圣杯之前吧,弟兄们。
我们一起握住双手,然后歌唱。
我们歌颂战争。
我,亚历山大易利森,祝武运昌隆!
共饮我血!
我,艾莉森李,祝武运昌隆!
共饮我血!
我,葛莉莎梵地亚,祝武运昌隆!
共饮我血!
我,……
瑞莱早已死去。
他空洞的双眼看着披着斗篷的二百三十五道身影结束他们的祷告,立起身来,绕着广场中央的黄金鼎转起圈来。
他早已死去,但他的血液依然有力非凡,现在这无主之物顺着沟槽欢快地流淌,和它的同类们汇合,奔向圣杯,然后顺着杯壁逆流而上,和那些身影在指尖滴落进的圣杯混合在一起,酿成醇厚的美酒。
诸位,向圣杯跪下。
誓词已结,神当会考量吾等的虔诚;
血酒已成,吾等当拜而敬神之宽宏。
赞颂吾主伟力,默念神祇圣歌。
最后的时刻要来了。
诸位啊!
那些身影开始流动。
他们融化了。
如同无数次之前的饕宴一样,神慷慨地回应了他们的渴求,带着嘲讽和怜悯为他们打开堕落和飞升共存的门槛。
化作血液本身,放弃那些差的,找到那些好的。
二百三十五道披着斗篷的血液,像过去数十个世纪所做的那样,开始饮下圣杯内的血酒。
在最初的几个世纪,他们还是纯种的人类,在之后的无数次向思者的祭祀中,开始舍弃纯粹本身的尊严,转而崇拜于纯粹本身的力量。
血是代价。
血,承载着文明和记忆,思维和力量。
他们不再是人类。
他们还是人类。
哦,瑞莱也是人类。
他安心地荡漾,和无数的手足亲朋一起,他们永远不会分开。
他也在低吟,他也在高歌。
战争不息,吾等不灭;
天佑吾皇,昂扬不止;
昭昭天道,斗争不息;
万物刍狗,生死不渝。
吾主长存!
划下圣印,饮下血酒,吾主长存!
人类永续,吾等死于炼狱!吾主长存!
吾等,死于炼狱!吾主长存!
他们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他们罪恶扭曲,他们诅咒不公;
他们散播恐惧,他们共享扭曲;
他们伟大,他们崇高。
他们永远虔诚追寻吾主。
至于思者,他觉得这个新玩具比以前的好玩多了。
真是恶俗的神。
10.逃离
将四散分离的人们联系起来的话语消失了呢
如果忘记了要说什么的话
就在过去的历史当中寻找一下吧
——改自稻叶昙《延误列车》
在一个平静的早上,墨丘莉娅像以往的每一天一样,从可能有些不安的睡梦中醒来,看看今天的新闻,之后就是看看今天份的论文,搞搞今天的科研。出门是早就不出了——反正医生的诊断是她不适合出门,再加上本来就不喜欢,那么不如顺坡下驴,在医院就这么待着也挺好。
于是墨丘莉娅拿起了今天的报纸,一份公告映入眼帘:
公告
现特征用全市之词语,用以建造通往天堂的高塔。工程完工之时我们人类即可以肉身去往天堂。
征用词语期间对居民们产生的不便还请谅解。
巴别市市政府
起初她还没有理解征用词语指的是什么,但马上她就明白了——在她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突然感觉想不起一部分词语的读音了。
墨丘莉娅,你看……新闻了吗,征用词语是怎么回事,住在隔壁病房的朋友菲希卡慌张的跑了过来。
我也不知道,我们好像有点忘词了
词语怎么可能被征用呢这种事绝对很奇怪啊……
两人说着说着,病房里突然传来一阵很大的骚动,无论是医生、病人,只要能走路的都从病房里走了出去。
喂,大家都在看通天塔呢,你们也赶紧做好……防护过来呀,隔壁病房的病友兴奋又慌张的跑过来通知她们,随后也跟着人群出去了。
出去看看么,墨丘莉娅
嗯……出去看一下吧。
墨丘莉娅决定亲自去看一看——于是她换上特制的紫外线防护服,开始了半年以来的第一次出门。
市中心人头攒动,每个人看到那仿佛一夜之间拔地而起,且现在依然在不断生长着的高塔之后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实际上这项工程在之前早已经开工,只不过因为地基和前几层是用普通的石头做的,也就没有得到什么特别关注,直到新任市长决定采用一种更高效的方法——直接用词语代替砖头堆砌到塔上。这建筑方式的原理是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事情,本质上都是把在意识里流动的词语拿出来,使其从概念变为物质,只不过方式不同而已,而直接把词语物化成沙子一样的材质,再堆砌到塔上的方式,无疑要最为直接,效率也最高。
周围的人们惊叹于塔修建的速度之快,但墨丘莉娅想的却不是这种事情。词语被征用的越来越多,未来的生活要怎么过
那我们未来的……嗯……生活呢
墨丘莉娅向菲希卡问道。
那还用说照这样的……速度,我们不久之后就可以前往天堂了呀!
渐渐的被市政府征缴过去的词语越来越多,在之前只征缴了一部分词,大家用近义词还可以勉强交流,但这次已经有一个系列的词全部被征缴过去了,终于到了连近义词都找不到了的程度。
于是大家建立起了一种新的交流方式,大概来说,词语被征用之后只影响说话,不影响通过文字的交流。于是人们在身上贴上常用词语对照牌,如果在对话的时候发现某个词语用不了了的话,就用手点一下衣服上的那个位置,对方也就能理解这里是要说什么了。
词语被征缴带来的另一个后果是,日常的祷告无法进行了。这个结果倒也是可以预料的到的,因为经书的翻译水平本来就不高,充满诘屈聱牙的复杂词汇,可以说这种雅言和常用词语是完全没有什么关系的,因此常用词语对照牌也就无法起到帮助了。虽然理论上来说,也可以做一个祷告专用词语对照牌,但一个是经书上没有对上帝能不能看到这种牌语做出记载,另一个,也是主要的原因是:马上人类就可以确确实实的前往天堂,因此那些目的是让自己可以在死后去往天堂的事情,比如说日常的祷告,或者是行善积德之类,也就不那么重要,甚至可以说无足轻重了。
墨丘莉娅看着窗户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不断的有新的词语被堆砌到通天塔上,通天塔也变得越来越高,但距离通往天堂依然遥遥无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视角的问题,墨丘莉娅感觉词语被堆砌上去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可是塔的高度的增长却似乎还变慢了一点。
俗话说,人如果无所事事,就难免瞎想。几乎从来没怎么出过门的墨丘莉娅恰恰就是这种人。
她看着遥远的天空,不禁十分怀疑,天堂真的存在么虽然经书上已经论证了在云层之外的另一个世界的存在性,但那也不能等同于天堂存在呀!如果云层之外的另一个世界是炎热无水的荒漠呢
再者说,通天塔真的能通向天堂么就算天堂确实存在,那么到了天堂的门口了,上帝会允许人们进去么墨丘莉娅想了想感觉想起来也真的荒诞,明明没有人问过上帝答不答应自己去,但每个人都十分坚信建造一座通天塔就可以让自己去往乐土。虽然经书上写着只要行善积德的人均可前往天堂,但很明显通天塔并不能把恶人筛查出去,那么天堂的门口肯定是有天使看门的——那么不就会有人被拦在天堂的门外了么
这么一想,更让她觉得满腹狐疑了起来,于是她决定再去找她的朋友菲希卡聊聊。
菲希卡……你也在看着通天塔么
墨丘莉娅的对照牌已经能用的十分熟练,可以像以前一样流畅对话了。
嗯,天堂的高度远比我们想象中要高啊。不过只要有决心的话,肯定总有一天能到达天堂的。
不是这个,菲希卡你觉得就算塔建成了,我们又能去天堂么
这个具体是怎么说
因为你想啊,我们并不知道上帝让不让我们去,如果我们到了之后上帝不让我们去呢
经书里不是说只要行善积德的人均可前往天堂么在建立通天塔之后,我们市的犯罪率甚至显著降低了,无论怎么说建造通天塔都是一件大善事啊,有什么不能去的呢
可是我看的小报上说的是犯罪率显著增高了啊。
那你能确定小报说的就是对的么况且再退一步讲,我们都待在病院里不出门,就算想作恶也做不出什么来,别人怎么去不了天堂也轮不到我们的。你就别天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了。今天的论文看了吗
嗯……还没。
那我催你快看。
好吧……
想起今天份的论文还没看,墨丘莉娅只好回到了她的病房,但当然她的怀疑并没有这么简单就消退,只感觉论文是根本没有看进去,全在想关于人能不能上天堂的问题了。于是在论文本身的催眠效果加上想东西太多的基础上,墨丘莉娅昏昏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周围是一片漆黑,墨丘莉娅只能隐约感受到有一道光,于是她向那光走去,却怎么走都无法接近。
这是怎么回事……我现在在哪里
她只感觉到非常奇怪,这时她听到了一个无比洪亮的声音对她说:神要毁灭这城,这城里的人们不仅妄想比肩神,还只想着用捷径去往天堂而不思行善,连日常祷告都不愿意做。那些城里凡是有要建通天塔的,神必把塔连着城市一起毁灭。
墨丘莉娅从梦里惊醒了过来,这才发现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四点了。那声音和他说的内容,都让墨丘莉娅惊出了一身冷汗。刚才的声音毫无疑问,是天使在给自己托梦,巴别市马上就要被毁灭了!
于是墨丘莉娅慌忙跑到了菲希卡的病房,把她从梦里摇醒了。
菲希卡,快起来!
怎么了……
刚才天使给我托了梦,他告诉我人类建造通天塔是妄想比肩上帝,而且大家只想着去往天堂而不思行善积德,因此要毁灭巴别市!我们赶紧快逃吧!
唉呀,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你这只是个梦而已,你要怎么证明确实是天使呢
肯定是真的天使……那种洪亮的声音,听到一次我就能确信!
你就算是要逃,你能逃到哪里呢你本来就不能见阳光,走的话最远能到哪里再者说了,巴别市的外面都是说不一样的方言的,你会说他们的话吗不会的话怎么交流
可是天使已经说了,这里是没有未来的啊!
先姑且不论天使托梦是真是假的问题,我这么说吧:你平时对神是什么态度我还不清楚么那我可太清楚了,恐怕你自己都不敢说自己完全信神吧。那么天使怎么优先托梦给了你,而不给那些虔诚的教士们呢
这句话可真把墨丘莉娅问住了。确实,并没有任何的教士选择逃命的新闻。
但是那也有可能是市长把新闻掩盖起来了啊!
大报小报都可以是假的,我不说那么多,你给我先举一个有名有姓的例子来。
这……
你从来都是这样,根本就没怎么出过门,还总想着从报纸上了解现实。
可是我还是愿意相信那个无比真实的梦!菲希卡,我真的是为了朋友,为了你的未来着想啊!就当是答应我的任性请求了,我们先离开巴别市,等过几天再回来不行么
我也愿意为了朋友着想,我的建议是:少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多看看论文,那才是与你的未来相关的,实实在在的东西。
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和我一起走么……
嗯。而且我无论如何都不支持你走。
唉……
虽然菲希卡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和墨丘莉娅一起,但墨丘莉娅去意已决,于是她还是决定收拾行李离开。在她的眼中,自己再不走就会有生命危险,与之相比到了外市无论什么样都完全可以接受。
第三天,墨丘莉娅在早上四点就早早的起了床——这是为了避免被菲希卡抓到。以她的性格,是肯定不会允许自己的朋友这样离开的,而是一定无论如何也要把墨丘莉娅留下。墨丘莉娅心里也清楚,自己可能会是前往险境——但与天使的警告比起来,这些当然也就无足轻重了。
大清早天还没亮,街上的行人也并不多,看着巴别市渐渐远离自己,墨丘莉娅的心里一边是自己终于能脱离险境的激动和快活,另一边也在担心着自己的朋友:菲希卡就这样被留在了巴别市,怎么办想了想之后,她无奈的想到,自己根本劝不动菲希卡,可能命运就是这样的吧。
墨丘莉娅往郊外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终于表示着她到了边境的界碑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想着自己终于已经离开了巴别市,她也就松了口气——自己终于是从危险的地方逃出来了。但自己目前的情况是又累又饿,夏天本来就十分炎热,加上穿着防护服更加重了严重程度。她走的时候也想过要不要在晚上离开,毕竟自己的身体不能见太阳光,晚上走的话更方便一些。但想来想去感觉夜晚实在是过于危险,于是还是选择了白天出发。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找到有人烟的地方。于是墨丘莉娅沿着大道一路走去,还没看见人烟的踪迹,周围的草丛里却突然跳出四个头上包着白布,手里拿着刀的人来,挡在她的前面。
&*¥¥@……*!
什……什么……墨丘莉娅吓得浑身发抖,只能在心里祈祷这四个人没什么歹意——可是都拿着刀了,不用听懂话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啊。
¥%……¥%%……&!
其中一个拿着刀的人开始向墨丘莉娅逼近,墨丘莉娅吓得脑子一片空白,在慌不择路的情况下没有选择逃回巴别市,而居然试图绕开劫匪继续沿着大路往隔壁市的方向逃跑。只能说是万幸——那个劫匪头子一直以来穿的拖鞋刚好在今天早上碰坏了,还没追两步,鞋子就断成了两半,让他摔了一跤,不然想必墨丘莉娅是要栽在他们手里了。
墨丘莉娅没命的沿着大路跑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在慌忙中跑进了一家用双语写着警察局的设施之后才敢回头确认劫匪有没有追上来。
&*&¥%%……@。
巴别语的话……能听懂吗……
^$!@^&&……*%^!
柜台上的警察似乎是在转头喊着什么人,另一位警察从里面走了出来,用巴别语和对照牌向墨丘莉娅问道:你好,是需要报案吗
我是从巴别市逃到这里的。不知道你们这里晚上开门么如果晚上开门的话我想直接在这里过夜。
你要待的话也可以……不过你为什么非要跑到这里呢这里犯罪率可是高得很,就边境的那条国道,最近就有一伙劫匪专门在那里抢劫,他们专门瞅准了两市边境的无管辖区,我们也没什么办法。
唉……这是因为……
墨丘莉娅刚想把自己得到了天使的旨意的事情告诉警察,可这时她注意到了一件事情:眼前的这个外市人,身上居然贴着另一种语言的常用词语对照牌!
难道你们这里也征用词语吗
嗯,只不过征用的不多,不用对照牌的话也勉强能对话。我们市的市长之前说,‘巴别市的市长我可太熟悉了。她这个人从来都是只渡自己不渡世人的。巴别市的通天塔要是建成了,那么必没有我们的份,别说我们了,我估计她自己的市里的其他人她都不愿意渡。我们必须也要建自己的塔才行。’现在基本上每个地方都在建自己的通天塔,就像是在比赛着哪座塔建的更快一样。那些全世界旅行的人,都得准备好几种语言的常用词语对照牌呢。
这下可真把墨丘莉娅震惊到了,就好像一道闪电劈到了她的身上。天使告诉了自己建通天塔的城必将覆灭,可是这天下不是已经没有不建通天塔的地方了吗
那么她也就只好郁郁寡欢的回到医院。生活当然是过不下去了。未来当然也是被笼罩在无可奈何的绝望当中了。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已经能看见那通天塔被上帝的手推倒,而这所病院也随之覆灭的景象了。
于是最终,她也没有成功的离开这座小城。
11.土地
他们总说,
我爱着这片土地,
倒不如说,
我生于这片土地。
我的双腿深埋于此处,
到不了天空,到不了大海,
来自土壤的脐带断绝我的灵魂,
断绝我的喉咙,吐不出血来。
狂奔,
只得在土地里狂奔。
于是我高喊道:宇宙!人类!
高喊道:真理!爱情!
于是回声应答到:土地。土地。
应答到:土地。土地。
好吧,我便倒在了土地,
我的双腿成了稻谷,双手成了轰鸣,
我的大脑堆成一座山石,巍然不动,
我的灵魂变成一团死火,在这座山下冰封,
顺便把我的言语燃尽。
我,不,土地,
它正春暖花开,在一众的我之上。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12.转年
我的童年和大多数城市里千禧年一代的男孩子一样,是在小区的水泥地上度过的。捡根顺手的树枝,右手掌中心,抬臂逆旁边工地扬起的尘土而落,恰有一瞬觉得自己成了所谓武林好手,比试比试斗力,期日不可估量。路边砖头被拿来划斗技场的边线,四四方方,和烧纸烧衣服的白圈并排,一边烟雾缭绕,一边叱喝震天,两柱香炉以祷魂灵,两根树枝迸裂武志,坐马路牙子的男孩子们连连拍手叫好,进退有序,泾渭分明。直至其中一方以败居线外而告终,霎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以及二三楼居民开窗的怒斥。
有一家老太太从楼道跑出来,把我们几个揪住后劈头盖脸地骂,我记得很清楚她那双褐色的、布满老年斑的手,像补丁,但刺痛无比。她指着我的额头吼,这几个就你年龄最大,孰是孰非分不清吗我没说话,撇脸冲见傻楞在旁边的几个哥们,冲他们会眼神,他们互相看看,又望望老头老太太的,撒丫子跑了。楼上絮絮叨叨说起来,有一户平常眼见不多,骂得最凶,幼小的眼里看来多少是可怖可惧,但那时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子气从颅底冒起,手上攥着的砖头便顺势砸向墙,砖块劈成红色碎片,好像固体的血液,从墙皮的伤口涌出。老头老太太傻眼,一下子凝住,我才觉得气氛不占优势,大叫一声再见,也循着其他人的步伐逃走了。
再见,再见,前方的焰火,昨日的明天。有首歌好像是这么唱的,楼下住着的那俩小男孩整日哼哼,操着根树枝哼哼,斗技显雄风哼哼,被人骂逃跑时也哼哼,我听得耳边起茧子。我说哪学来的,他俩说家里爷爷收音机天天放这个,我说我住你俩楼上没听见啊,他俩说,可不得说这楼隔音质量好,你上次丢砖头给那帮老头老太太都唬住了,这楼不照样日夜转,我说,这楼也不是地球啊,怎么转。他俩一乐,一个捡来根树枝转圈,一个拿了红砖划线,说这么转的,你会不会。我当然会。我捋起袖子管,昂扬踏步进线内,接来树枝,冲着我心中那个巨大的空隙突刺,舞棍转圈,歌声顿住,麻雀四散。我愈转愈快,视野缩小至狭窄成线,万物色泽被打翻了,凝成朦胧的雾气,听见他俩喊,你看,这楼是不是在转。
歌声停了。楼道里出来一对夫妻,是那俩小男孩爸妈,前脚送别两车运家具的,后脚自家的车也塞满了行囊,丈夫坐上驾驶位,妻子检查是否有无纰漏,俩小男孩坐后边,摇下车窗看着我。我说,你们去哪上初中以后,其中一个说去新家旁边读书。新家离这很远,要跨越很多个城市,麻雀一天一夜不知道能不能飞到,这个距离从未在我的心里丈量过。我对另外一个小男孩说,你数学好,算算,他说,不算了,头痛,什么时候有机会过来一起玩,还得把其他人一块叫过来。我说,等放假了,放假一定再来。他俩用手指朝空气划了个圈,冲我笑笑,然后车窗慢慢摇合了。我好像看见他们也在车上哼哼,哼累了就睡觉,他们不会再去看一眼高速外的风景长什么样,因为到处都是不同的,栖息于静止的楼。
小区被拾掇得很干净,像流俗地里平民区的光,以前四处扬灰的水泥路通通铺上了柏油,两边绿化有人定期来修,树枝一道被捡走了,少年们背起书包,小孩子们骑四轮车,麻雀们挑汽车前窗留下一身轻松,路人措手不及。读大学后,我拎着一箱行李站在我家楼下,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是陌生人们,我迈步一跻,想要告别,但早已逾越熟络的边缘。盲女不会说再见的,不会。我很清楚。熟识的人永不相别,留下的只有陌生人。陌生人才会说再见,而唯有那才是真正的再也不见。
我怀念当年那股攥着砖头的劲,轻声哼着,再见,再见,前方的焰火依然,昨日的明天永远。
13.小丑
台上的小丑正卖力地表演
台下的人们笑的前仰后合
或许因为它手舞足蹈的搞怪动作
或许因为它龇牙咧嘴的滑稽表情
或许因为它自相矛盾的荒诞言论
表演结束后
大家都沉浸在小丑带来的欢乐中
大家都感觉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
大家都觉得还能从它这追欢取乐
歌唱者创作了一首首有关小丑的搞怪音乐
人们将音乐传扬在大街小巷供人倾听
绘画者创作了一张张有关小丑的滑稽画像
人们将画像张贴在大街小巷供人欣赏
书写者创作了一篇篇有关小丑的荒诞文章
人们将文章复制在大街小巷供人阅读
就这样
人们从小丑身上取得的乐子越来越多
小丑被人们传扬出去的名声越来越响
更多的人知道了小丑
也开始用小丑找乐子
但随着小丑名声的逐渐传播
人们也对它产生了不同看法
有人觉得小丑虽然很滑稽但也很可爱
有人觉得小丑虽然很荒诞但也很认真
有人觉得小丑虽然很搞怪但也很幽默
他们便开始支持小丑
有人觉得小丑虽然很滑稽但也很做作
有人觉得小丑虽然很荒诞但也很无聊
有人觉得小丑虽然很搞怪但也很恶心
他们便开始反对小丑
久而久之
人们产生分裂
一方坚决反对
一方坚决支持
一方坚持中立
最终人们开始互相攻击
用一首首音乐来含沙射影
用一张张画像来冷嘲热讽
用一篇篇文章来指桑骂槐
原先的欢乐荡然无存
只留下
喋喋不休的争论
持续不断的谩骂
嬉笑怒骂的嘲讽
就在这时新的消息传来
台上出现一位新的小丑
它的动作更加搞怪不明
它的表情更加滑稽可笑
它的言行更加荒诞无理
显而易见
它肯定能让大家欢乐
于是人们在台下坐好
又开始欣赏小丑表演
这时
一名迟到者走了进来
惊讶地发现
台上的表演者
台下的观看者
都表现得像那
滑稽的
搞怪的
荒诞的
小丑
14.走过
浮在林叶间的路,
我已走过数次了,
有时带着一瓶萤火,
有时洒下一把黄沙。
有时我已习惯于森林里的每条小径,
有时我背离一切,阻挡着并不宏伟的山丘。
我又在寻找着什么呢
找到我四处漫游的痕迹,
还是找到远离我与太阳的影子。
我在找一束光,
因为我找不到它,永远追不上它。
我走过的确是森林吗
钢铁与混凝土丛,还是动荡的爆破。
滑走这不安的城市吧,
我说时间,你坚硬的无法摧毁,
我说梦境,你柔软地来到边缘。
我又作为谁呢
驯服人性的野兽,观察吞食,
电子夜幕下的荒原,风暴喉咙,
终是喜欢用石头困住自己,共同沉默。
于是我在闭环的道路上,
只是等。
15.霜
霜降下来了。
我们的尸体横躺在路上,没有血液,没有枯萎。蓝色的花朵是我的头环,你睡在细碎叶子的枕头上。
霜于是一直落在我们的身上。我们的身上结出稀薄的结晶。那仿佛是云朵落在了我们的身上。我们就这样长眠在大地的云里。不需要思考目光所触碰不到的地方,哪怕霜从未知的云里而来。我们不需要在意哪片云朵诞下了她们,我们只需要看着,看着我们的梦境逐渐凝结成霜,再从那云上落下。
霜赋予我们质感,她为我们搭建好通向乌托邦的桥梁。因此我不称她为雪。雪花只是一触而已,但我们的梦却是永恒。
我们死于这样的天空下面,没有泪水,没有哀伤。我们只有我们的霜。你笑着与这片土地相拥。我们葬在这样的霜落下面,清晨出巢的鸟儿葬在没有声音的夜里。我们只有我们的梦。我把它作为我的真实。
你看见了吗你抓住了吗
那一丝自我的升华,生出最洁净的冰霜。她不为寒冷而来,而是为了我们的爱。
我们死去了,但我们的爱永远不会。我们的梦是永恒的,霜落也是。我们回头看向河流的源头,那里站立着纯白的我们。纯白的我们向着我们招手,我们的霜落在河流的源头。
我们睡着。诗人为我们写下故事的开端,音乐家为我们谱下乐曲的休止。我们发生在梦的河流里,清晰地触摸到河底未曾消融的霜。她们顺着自然歌唱:
我爱着这片云朵,就像我爱着这片土地。
于是我再次向你发问:你看见了吗你抓住了吗
你先点点头,然后摇头。
你看见了一切自由的梦境,但你放走了所有自由的飞鸟与鱼。你让我们的霜不只是落在我们的身上,温柔如同死亡身上最后一根羽毛。
死亡,死亡。
我们可以一起歌唱。霜落为我们无声地伴奏。我们一起歌唱我们的死亡。目光所及之处就是我们的自由。
我们从根源处开始消融,成为根源的水。我们的水漂浮上云端,成为我们的霜。
我们的霜不只是落在我们的身上,而是落在所有人的梦里。
那时,我们的梦境不再,我们已然复生。
16.偶像
哲人站在偶像旁
他看向了偶像
看着信徒为其铸造的华丽身躯
看着信徒为其雕刻的庄严面目
看着信徒为其打造的精美服饰
然后哲人转过头
看见无知者不停向偶像祈祷
或索要凡俗之物
或索求长生之法
或索愿心想事成
看见无德者站在偶像前牟利
或借其赢得一时欢愉
或借其收得流芳百世
或借其抢得盆丰钵满
看见无辜者被戮于偶像名前
或因私仇公报被冠亵渎之名
或因抒发已见被冠异端之名
或因一时不慎被冠玷污之名
哲人回过头
决定毁灭偶像
让无知者开悟
让无德者受罚
让无辜者安息
使他们摆脱这愚不可及的偶像崇拜
最终哲人成功了
偶像的华丽身躯被砸碎
偶像的庄严面目被烧毁
偶像的精美装饰被消溶
偶像连同它的影响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仿佛他从未存在过一般
哲人很开心
最终他含笑而逝
许多年后
人们为了纪念哲人
为他铸造了高高的偶像
它有着华丽的身躯
它有着庄严的面目
它有着精美的服饰
就这样又过了许多年
一位哲人站在偶像旁
17.暴雨
第一首。我为你献上鲜花的奏鸣。钢琴古典而厚重的敲击音落在酒馆的木制地板上。我们的桌上摆着一瓶还剩一半的葡萄酒。我们的爱情发生在这样半瓶葡萄酒中。我搂着你的腰,你吻着我的唇。我们的爱情就像这样半瓶葡萄酒,热烈而醇郁。
暴风雨要来了,我听见木屋外云层的呻吟,沉闷的雷如同我昨夜的鼾声。但这不是它们剥夺我创作的理由。我是一名画家,而这样一副场景正是我所渴望见到的。
我搬出我的画具,那上面已经落满了灰尘,生着粘稠的蜘蛛网。这很奇怪。我如果是一名画家,这些东西不应该如此老旧。或许我不是一名画家。但无论如何,我一直都在渴望暴风雨的到来。
我于是丢开了画具。我什么也没带,走到木屋以外。这外面便是浓烈的黑,没有一丝呼吸的空间,低沉的云层翻涌着,压得地面向下凹陷。我的眼前只有黑暗,然后是远处时隐时现的白。那是雷电正在舞动。激情、奔放、火焰。从极远处而来。结果转瞬就到了近前,在我眼前炸裂开来。我被它灼伤了眼睛,眼泪顺着流淌下来。但我不觉痛苦,反而只觉欣喜若狂。
暴风雨就要降临。我已经感觉到了,在乌云之上,那些积郁着的、喷薄欲出的细小生灵。那种冲撞与破坏的渴望,那种愤怒与恐怖的并存,无不令我兴奋与喜悦。我仰着天站立着,那雨水就要汹涌而下。
第二曲。没有什么特别的,它奏响在一片花海里。管乐特有的诗意腔调,一下又一下挑逗着你我的心弦。我送给你我从枝头摘下的素白花朵,你赠给我你从丛中取来的淡蓝星光。我们便相互依偎着,望着夕阳消失在远方的尽头,星光和月亮盘旋着覆盖了梦的天空。
就在这一刹那,所有的空间都被它填满。然后便无止境地生成。天空像海,海浪从天空坠下,浪头砸在大地上,大地仿佛都为之汹涌起来。于是,暴雨成为了天和地交融的媒介。它们失去了界限,共同在暴雨的夜里扭曲着、纠缠着、旋转着、挣扎着,世界成了混沌一片。那雨已经不是雨了,而是楼,是山,落在我的身上,仿佛千钧的力量碾过我的肢体,将我击倒在地上。泥土、水、空气混合着覆盖了我的躯壳。我已经死在了这暴雨的吞噬之下。
但我的喜悦也随之到达了高潮。死亡带给我无限的快感,仿佛在与整个自然性交般的快感。我永远沉沦于这份快感之中。我跪伏着感激暴雨的降临,并祈祷着更为宏大的灾厄降临。
第三篇。我用了你最爱的东方笛子,轻盈又清脆的音色蔓延在我们的花园里。那些绿植也随之生长,织成一件典雅的纱衣。我们共享这奇妙的魔法。你就像童话里的仙女那样,微笑着徘徊在我身旁。我们的幸福绽放在最靠近云朵的那棵树的枝头。
有的清晨醒来,我甚至以为这所有美好都是一场梦。抱着你轻薄的身体痛哭流涕。但你每每从梦里醒来,都会对我报以温柔的笑。我便陶醉在这笑中,心想,这若是梦,便让我永远无法从中苏醒吧。
我还记得那些我们共同漫步的时光,树梢婉转却不见真身的鸟鸣,一闪而过的大尾巴松鼠,只看见影子便晃出目光以外的小兽。我们共同搭建起这份最为纯粹的美好,祝愿它会存在于永恒之中。
因此我在灾厄的死亡里不会感到悲哀与不幸。我的死亡意味着一次轮回。这一次我将是一名音乐家。我打开我的房门。落了灰的钢琴。我轻轻拂去第一个琴键上积蓄的灰尘,缓缓地点在那音符上面。于是传来古典而厚重的敲击声响。
这音乐令我沉醉。我很快就遗忘了前世的快乐,或者根本就没有我的前世,那是我的梦。我爱着我的音乐,我的音乐才是我掌握真实的媒介。我是这间酒馆里唯一的演奏者,而酒馆外是沉闷的风声,我知道,那是暴风雨的前兆。
但我渴望暴风雨,所以我不会恐惧。我坐在我的位置上,双手悬在琴键的上方。酒馆里的所有人便停止了喧闹,他们注视着我。我看见一位年轻的女孩,桌上摆着半杯葡萄酒,向我投来期待的目光。
于是我奏响了我的第一个音符,伴随着第一柄下落的闪电。
于是我奏响了我的第二个音符,伴随着第一击敲响在耳边的雷鸣。
于是我奏响了我的第三个音符,伴随着第一滴消失在接触屋檐瞬间的雨滴。
于是我奏响了我的第四个音符,伴随着天空海洋的汹涌,我的音乐被淹没在它的轰鸣。
第四章。我独自奏响我的小提琴,水一样漫长的乐句推动你的身子向更远的彼岸进发。你被埋葬在我的窗前,一棵新栽的小树下。我整日地坐在窗前,向你的方向望去,但看不见任何你的印迹。你仿佛一场梦里的朦胧,我们的幸福仿佛从未存在。
而今,小树已经参天。我在你的墓前献上一束鲜花,摆上一瓶还剩下一半的葡萄酒。远方响起隆隆的雷声。那是我们多年未曾面见过的暴风雨。我倚靠在我们的树下,如同你当初依偎在我的庇护下。
我的艺术注定无人知晓。酒馆已经被吞噬在暴雨的喧嚣之中。我的尸体沉没在大地的海底。与世界融为一体的快感如同魔鬼一样伴随我永恒。但我不会恐惧。因为我的轮回亦是永恒,这世上或许没有什么东西能从无尽的暴雨中将我解放。我因而拥有世上最为幸福的心。
那女孩,在这轮回里多看了我一眼。如同我那早已埋在树下的妻子,生前温柔而平和的微笑。
18.祝福
我看着
你带着我的影子走了,
它越拉越长,快要够到月亮。
我就沿着它说几句祝福吧,
不管是昨天,
还是距离十八光年远的今天。
何时围墙倒塌,填满沟壑,
走出人山人海的荒漠与冻原,
远离纸张,吝啬的,浪费的。
让死火的生机燃尽你的冰封,
让星星仍是星星,月亮仍是月亮,
把稻谷和丝棉都赠予人类,
再将水泥孤岛相连,解散夜晚。
愿你见到的晨曦不再流浪,
愿太阳驱散走你身边的影子,
不必再模仿它们,只留下自己。
愿你一切的暗哑都流进我的影子,
愿我一切的微茫都攀上你的崎岖,
愿我能见到你的世界
春暖花开。
或许,在我走之前。
我说
影子,你走的快些吧,
快些,
快些吧,赶在我记起
影子不会说话之前。
19.余烬
有趣的是,无论何种文明,只要进步的路上有对火的使用,那么他们就会用火来烧毁未知。
————《炉火旁静坐的身影》
疼。
背部传来因碰撞导致的剧痛。但这只是开始,浇上滑腻燃油的干木柴一块块从不远处朝她砸来。
她被绑在一根比身体略长的木棍上,双手缚在身后。无法躲避,无法抵抗,只能任凭那些熟悉的脸发泄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怒火。
暖流随着剧痛从左额头出现,并在之后蔓延至脸颊。
她知道那是什么,她不甚在意,这个情况下,它不出现反倒应该奇怪。她跪坐在海面上,看着面前那块沾染了暗红色的石块,看着它经过的痕迹,抿了抿嘴。
周围的人们看着她,举起了手中的火把。
叹息。她闭上眼,似乎听到了静止的海面发出从未听说过的海浪声。
失重感,被寒冷包围的感觉与不远处人们的尖叫一同传来。
海浪从头顶的海面缓缓淌过。
为什么会这样
她想不通。
她早就躲进了灯塔,如非必要,她绝对不会和其他人打交道。她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不去找她,这种情况持续下去不好吗。
我……
眼前的画面由浅蓝逐渐转深。
怪异,这是居民对她的评价。但她只是不太喜欢那些略微大众的东西。交往,饮酒,以及节日的热闹景象。那丫头是个怪胎。他们据此评价。
也许从那时起自己在他们眼里便不再是一个人
她不知道,她也没怎么在乎过那些人的看法。她不能也不想去融入他们。幼时短暂的时光转瞬即逝,那片刻的和睦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她并非不曾试过,但无论怎样,她始终和人们,以至于周围的环境之间,存在着难以跨越的鸿沟。那道深渊无法让几乎任何联系有效存在。
躲起来的话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于是她离开了旧房子,于是她住进了灯塔。
一开始的时候她其实蛮紧张的。虽然灯塔自她记事起便早已废弃。但那时她顺着好奇心前往并发现那个房间的时候,那里面的情况和她想象的截然不同。
整洁,在一些细节上有点乱。桌上没什么灰尘,水壶随意的摆放在一角,几本摞起来的书被放在一旁。凌乱的同时生活气息便扑面而来。
这里是有人吗
她看了眼那个锈蚀到不用怎么用力就可以一把扯下来的门锁,又看了看屋子里的情况,有些困惑。记事起她就经常来这附近,没有人住在这里自然是一个肯定的答案。
有些奇怪。
当然困惑并不会阻止行为,此刻除了这里,她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这个情况正好,带过来的东西也不多,这样正好还可以过的舒服一点。
她住了下来,翻阅着保留在这里的书。模仿着书中描写的生活,揣测之前住在这里的人的生活方式。
伊谢尔伦,几乎每本书中留下的笔记落款都是这个名字。这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不管怎么样,谢谢。她合上书,蜷缩在火炉旁的摇椅上,望着窗外闪烁的亮点,享受着不知何时结束的时光。
被发现那可以说的上是一次意外。
如往常那般,去一块静止的水。放入桶中,带回去。
那应该是个除了她没人会去的地方,距离村子又远,路也不是很好走,但那天那个地方却有个人。打完水之后她才发现,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很快便消失不见。
再然后……他们成群结队,大白天提着火把,走到了灯塔底下,叫嚣着要烧死怪物。
啊,果然如此。她合上书,关上门,扣好锁,把钥匙沿着门缝丢进屋中,走了下去。
迎接她的是愤怒的人群和伴随而来的暴力。
掉入水中对她来说并不会有什么影响,卡克多人对空气的需求虽然必要,但却不是很多。不过被水淹没确实不是什么好感觉。
四肢不再被束缚,她朝着岸边的方向游去。周围的深蓝色转为浅蓝,光线投过海水照亮了脚底的土地。
到岸了。
她甩了甩潮湿的头发,朝着岸上走去。环绕在周身的海水随着她的移动荡起波纹,推开了周围浇上油的干燥木柴。
面前的人她基本都认识,之前还住在镇上的时候她和他们打过交道。那个时候他们对她的态度不甚相同。
当然现在是差不多的。愤怒与恐惧交加,类似的表情似乎是面具一般覆盖在他们的脸上。黑色的眼眸看不见光彩,手中的火把发出的光线都化不开他们眼里的黑色。
她朝岸上走着,前进一步,人民后退一步。
她朝岸上走着,前进一步,海浪前进一步。
她朝岸上走着。看着面前举着火把的人们,笑出了声。
她应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柏勒洛斯的语言似乎没有这么一个形容词。那……她开始回忆自己曾经看过的书。
女巫她记得,女巫是被人们架在火上烧死的,和她一样。被魔鬼亲吻过的人,书上如此描述,厌恶,驱逐,消灭。这是围绕着女巫的词汇。
蛮贴切的。
一滴源自她身体的盐水从下巴落了下去,掉进了刚刚恢复活力的海中。
不远处的人们架起了弓箭,瞄准了这只怪物。
她闭上双眼,仰起了头。
空气发出尖锐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