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自己会站在这里——一座废弃冷库的门前,手里握着那个装满现金的旅行袋,脚下踩着早已干涸的血迹。秋雨打在锈迹斑斑的铁门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这地方离市区足有四十分钟车程,藏在城乡结合部的烂尾楼群中,是那种即使大白天也没人愿意接近的死角。
钱带来了吗门缝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不男不女,像砂纸摩擦玻璃。
我点点头,意识到对方可能看不到,又开口:全在这里,二十万,现金。
门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被口罩遮住大半的脸,只有一双眼睛暴露在外,冰冷得像蛇。
就你一个人
就我一个。
对方接过袋子,快速清点。我看着他手上那双淡蓝色的医用手套,已经变得发黄。这双手不知道挖出过多少人的心肝肺肾。我忍住反胃的感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
信息准确吗
放心,这年头,没人敢用假消息赚你这个钱。他递给我一张纸条,地址、名字、时间都在这上面。记住,三天后行动,别提前去打草惊蛇。钱你都付了,我们不背这责任。
我接过纸条,小心地塞进口袋。白天接这种情报让我浑身不自在,但我早就没得选了。三个月前,张莉做完透析的时候,医生告诉我她的肾脏功能已经下降到不可逆的地步,等待移植的名单排到她怕是已经入土了。
对方确认了钱无误,把旅行袋扔进身后的黑暗中。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看到了里面站着几个人影。但也可能只是我的想象。
三天后不要犹豫,他最后叮嘱,这种机会不会有第二次。
铁门重新关上,我呆站在原地,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衣领。我想起那天张莉憔悴地躺在病床上,瘦得几乎认不出来的样子。她的手紧紧抓住我的,轻声说:曹宇,不要为了我做傻事。
但她不知道,在看着她日渐衰弱的这一年里,我已经做了无数傻事——卖房、贷款、找遍各种关系。现在,我做了这辈子最大的傻事:找上了城郊的那些灰色中介,用二十万换来一个可能救她命的情报。
纸条上只有简单的几行字:李某,男,39岁,血型B型,三天后将在郊区同济医院做胆囊手术。医生:王升。病房:602。
我忽然感到一阵晕眩,不得不扶住旁边的墙壁。这就是我花二十万买到的东西——一个无辜的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肾脏可能已经被人盯上了。
回去的路上,我经过一家小超市,习惯性地买了两瓶张莉喜欢的苹果汁。收银员找零时,我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先生,您没事吧她关切地问。
我摇摇头,急忙离开。车开到半路,我靠边停下,趴在方向盘上剧烈呕吐。二十万,这是我和张莉这五年来的全部积蓄,再加上卖掉的那辆二手车。为了这二十万,我们曾经计划过去云南旅游,计划过换一套小点的房子,计划过要一个孩子。现在,这些钱买来的是什么一张可能让我成为共犯的纸条。
电话响了,是张莉,我深吸一口气接起来。
在哪呢她的声音很虚弱,但依然温柔。
刚办完事,马上回来。我尽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
今天见到医生了,他说下周再做一次透析评估。她停顿了一下,曹宇,我一直在想,也许我们应该接受现实了。你不能为了我一直这样...
别胡说,我打断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挂了电话,我盯着那张纸条。三天后,这个叫李某的人将躺在手术台上。而我要做的,就是确保王升医生按照计划行事,把健康的肾脏意外地摘除,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移植给张莉。整个过程会被伪装成常规手术中的医疗事故。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曾是个普通的建筑工程师,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现在,我正踩在法律和道德的边缘,朝黑暗深处一步步滑落。
但张莉的生命比一切都重要。
我重新发动车子,驶向医院。第二天,我必须去见一见这个王升医生,确认他是否真的如情报上说的那样,是个能被收买的医生。据说他欠了一屁股赌债,几乎走投无路。这种人往往什么都敢做。
医院的停车场几乎满了,我转了三圈才找到位置。电梯里挤满了人,有些是面带愁容的家属,有些是忙碌的医护人员。我站在角落,感到自己像个局外人,又像个即将犯罪的凶手。
张莉的病房在七楼,透析中心旁边。我路过护士站时,一个护士叫住了我。
曹先生,肾内科刘主任找您谈话。
我心一沉,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纸条。知道了,我去找他。
刘主任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门半开着。我敲了敲门,他抬起头,示意我进来坐下。
曹先生,关于您妻子的情况,我想我们需要谈谈。他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鼻梁,张女士的肾功能持续恶化,透析也只能维持基本生命体征。如果三个月内找不到匹配的肾源,恐怕...
我知道,我打断他,我正在想办法。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必须提醒你,器官移植必须通过合法渠道。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最近有消息说,城郊出现了一些非法的器官中介。
我的心跳加速,但面上不动声色。谢谢提醒,我会注意的。
离开办公室,我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刘主任是在警告我吗他知道我已经接触了那些人还是只是例行公事的提醒
我走进张莉的病房,她正靠在床上看书。看到我进来,她合上书,笑了笑。病魔已经夺走了她大部分的活力,但她的眼睛依然明亮。
怎么了看起来不太好。她伸手抚平我眉间的皱纹。
没事,就是有点累。我在她床边坐下,握住她的手,医生怎么说
老样子。她轻描淡写地说,对了,刚才凌云来过,带了些水果。
听到凌云的名字,我的手微微一紧。他怎么又来了
张莉似乎察觉到我的不悦,轻声说:他只是关心我,你别多想。再说,要不是他介绍了那个营养师,我这段时间也不会好转这么多。
凌云,我大学同学,现在在一家生物技术公司做研发。自从张莉生病后,他频繁地出现在我们身边,名义上是来帮忙的。但有时候我会在他看张莉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些异样的东西。
他说他们公司正在研发一种新型的肾脏替代技术,也许可以帮到我。张莉继续说。
什么技术
好像是什么生物打印技术,可以用患者自己的细胞来打印器官。不过还在实验阶段。
我感到一丝希望,但随即又想到时间问题。需要多久
他没说,但听起来不会太快。她叹了口气,曹宇,你知道我等不了那么久。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几乎要哭出来。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的。
晚上,我留在医院陪床。张莉睡着后,我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灯火。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明天上午10点,同济医院后门咖啡厅。见王医生。不准带人,不准录音。
我删掉短信,望向窗外。城市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弥漫的雾霾和偶尔闪过的飞机。我想起五年前我和张莉刚认识的时候,她还是大学城那家咖啡厅的服务员,笑起来总是很灿烂。那时候的我,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今天。
第二天一早,我告诉张莉我需要出去一趟。她似乎看穿了什么,握住我的手:无论发生什么,记住,我爱你。但我不想让你为我做任何会后悔的事。
我只是吻了吻她的额头,没有回答。
同济医院的后门咖啡厅很小,只有五六张桌子。我点了杯咖啡,坐在角落里等待。十点整,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环顾四周后朝我走来。
王医生我低声问道。
他点点头,在我对面坐下。近距离看,他的脸上布满疲惫和焦虑的痕迹,眼角的皱纹很深,像是长期睡眠不足。
我只有二十分钟。他看了眼手表,你想知道什么
整个过程安全吗我直接问道。
他冷笑一声:在这行当里,没有什么是百分百安全的。但如果你问的是技术层面,那么是的,手术本身没有太大风险。
李某...那个人...他会怎样
王升的眼神变得锐利:这重要吗
我沉默了。是的,在我决定踏上这条路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张莉的生命与一个陌生人的健康,我选择了前者。
他会活下来,但以后需要长期透析。王升补充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除非他也找到肾源。
我感到一阵恶心:那我妻子呢术后康复几率有多大
八成。前提是手术顺利,术后护理得当。他看了眼时间,不耐烦地说,还有别的问题吗最后提醒你,三天后,你需要确保你妻子在同一时间入院,理由是病情突然恶化。我会安排好一切。手术完成后,你需要再支付八十万。
八十万之前说的是五十万!我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
价格上涨了,就这样。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你要么接受,要么自己去等官方途径的器官分配。
他离开后,我在咖啡厅里又坐了近一小时,思绪纷乱。八十万,我上哪去筹这笔钱房子已经抵押,亲友能借的都借了。
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医院大门走出来——凌云。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手里提着公文包,看起来刚结束了什么正式场合。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跟上去。或许他知道些什么,或许他真的能帮上忙。我需要更多的选择,而不是被逼上这条不归路。
我远远地跟在凌云后面,看着他上了一辆黑色奥迪。车子驶出医院,我连忙回到自己的车上跟了上去。
奥迪开出市区,驶向郊外的工业园区。最终,它停在了一栋低调的灰色建筑前,上面写着泰和生物科技有限公司。
我停在马路对面,看着凌云下车,刷卡进入大楼。这应该就是他工作的地方。我拍了几张建筑的照片,决定回去查查这家公司的背景。
回医院的路上,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曹先生一个女声问道。
是我,你是谁
我是李某的妻子。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李某,那个被我盯上的肾源。她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
别装了,她打断我,声音出奇地冷静,我知道你们的计划。我丈夫三天后要手术,而你妻子恰好需要肾脏。
我沉默了,冷汗顺着背脊流下。
我们见面谈吧,她继续说,今晚八点,医院对面的公园。就我们两个人。
她挂断电话前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不来,我就直接去警察局。
我坐在车里,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住方向盘。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是谁泄露了消息是王医生还是那个灰色中介
回到医院,张莉正在做透析。她的脸色比往常还要差,嘴唇几乎没有血色。看到我,她勉强笑了笑:你去哪了看起来不太好。
没事,处理了点工作上的事。我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皮肤下的骨骼——那么脆弱,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曹宇,她突然叫我,语气认真,如果我撑不下去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知道吗
别胡说,我强忍着泪水,你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她轻声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也不希望你怪自己。
她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但选择不去追问。这让我更加痛苦。
晚上八点,我来到医院对面的公园。秋夜的风有些凉,公园里几乎没有人。我在长椅上坐下,紧张地等待着。
十分钟后,一个瘦小的女人朝我走来。她看起来四十出头,穿着朴素的衣服,面容憔悴但眼神锐利。
曹先生她问道。
我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我叫孙静,她开门见山,我知道你打算让王医生在给我丈夫做手术时,顺便摘除他的肾脏给你妻子。
我没有否认,只是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那家医院做清洁工,听到了王医生和人通电话。我查了你妻子的病历,又调查了你的背景。她平静地说,仿佛在讨论天气,我丈夫是个好人,曹先生。他是个小学老师,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从来不迟到。他还有两个孩子要养,一个十岁,一个八岁。
我闭上眼睛,不敢看她的脸。我知道她在做什么——她在告诉我,她丈夫不仅仅是个肾源,他是个有血有肉、有家庭有生活的人。就像我的张莉一样。
你知道吗,她继续说,声音突然哽咽,我丈夫最大的心愿是看着孩子们长大,参加他们的婚礼。如果他失去一个肾,可能这辈子都要依赖透析机活下去,就像你妻子现在一样。
我无言以对。这是我第一次真正面对自己行为的后果——我准备牺牲一个无辜人的健康来救我妻子的命。
你为什么不去报警我终于开口问道。
孙静苦笑了一下:因为我也需要钱,曹先生。我丈夫的胆囊手术很贵,我们的医保不够用。我来这里,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需要十万块,医药费。作为交换,我会保守这个秘密,让你们的计划顺利进行。
我震惊地看着她。这个女人,明知丈夫可能被摘除器官,却选择向我索要钱财而不是揭发犯罪。在绝望和贫穷面前,道德似乎变得如此脆弱。
你怎么能这样我忍不住问。
她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你又怎么能那样我们都是被逼到绝路的人,曹先生。区别只是,你选择伤害别人来救你所爱的人,而我选择牺牲我所爱的人来养活一家人。
我们陷入沉默。夜风吹过,带来远处的汽车喇叭声和模糊的人声。我突然意识到,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里,有多少人像我们一样,被生活逼迫到道德的边缘,做出平常无法想象的选择。
我需要考虑。最后我说。
你没有多少时间了,她站起身,明天晚上同一时间,在这里给我答复。
回到医院,张莉已经睡着了。透析后的她总是特别疲惫。我坐在病床边,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心如刀绞。
我该怎么办继续这个疯狂的计划,同时付钱给孙静保持沉默还是放弃一切,接受可能失去张莉的事实
正当我陷入痛苦的思考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凌云发来的短信:
明天上午十点,能来我公司一趟吗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谈。关于张莉的病情,也许我有办法。地址发你。
后面附了泰和生物科技的地址,正是我今天跟踪他到的那栋大楼。
这是巧合吗还是凌云察觉到了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事情正变得越来越复杂。
第二天一早,我告诉张莉我要出去办点事。她看了我很久,然后轻声说:曹宇,无论你在做什么,请记住,我宁愿没有明天,也不要你带着负担活一辈子。
我吻了吻她的额头,没有回答,转身离开了病房。
泰和生物科技公司坐落在一个安静的科技园区,大楼外观低调但现代。前台的接待员早已得到通知,直接带我去了顶层的会议室。
凌云已经在那里等我,还有另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看起来像是公司高层。
曹宇,这是郭总,我们公司的CEO。凌云介绍道。
郭总和我握了手,示意我坐下。
曹先生,凌云告诉我了你妻子的情况。首先,我对此表示遗憾。郭总的语气诚恳,但我们今天邀请你来,是因为我们有可能能够帮助你妻子。
我警惕地看着他们:什么意思
凌云接过话:我们公司一直在研发器官三维打印技术,使用患者自身的干细胞培养出匹配的器官。目前我们已经完成了几例小型器官的临床试验,效果非常好。
现在,我们正要启动肾脏打印的临床试验,郭总补充道,我们需要几名试验者。凌云向我推荐了你妻子。
我皱起眉头:你是说,用张莉自己的细胞打印一个新肾脏给她这技术靠谱吗
理论上是可行的,凌云说,但因为是新技术,我们不能保证百分百成功。不过相比等待捐献者,这可能是更好的选择。
需要多久
从采集细胞到打印完成,大约三周。郭总回答,但我必须强调,这是临床试验,存在风险。不过如果你同意参与,所有医疗费用全免,公司还会提供一笔补助金,用于术后恢复。
我沉思片刻:这笔补助金是多少
郭总和凌云对视一眼:五十万。
正是我欠王医生的部分款项。这是巧合吗
为什么是我妻子我直视凌云,为什么不找其他病人
凌云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因为张莉的情况特别适合我们的技术参数。而且...我想帮你们。
我注意到他避开了我的目光。凌云对张莉的特别关注一直让我感到不安,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我需要和我妻子商量。我最后说。
当然,郭总点点头,但请尽快。如果决定参加,三天内需要开始细胞采集。
三天。又是三天。和王医生说的时间点完全重合。事情变得越来越蹊跷了。
离开泰和生物科技大楼,我在车里坐了很久,思绪万千。这是一个机会还是一个陷阱凌云的突然出现,他对张莉的关心,公司提供的那笔恰好能解决我难题的补助金...一切都太巧合了。
但如果这真的是救张莉的机会呢如果我放弃了这个机会,选择继续那个黑暗的计划,我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我开车回医院,却在半路接到了医院的电话——张莉突然病情恶化,被送进了急救室。
我几乎是踩着油门冲到医院,在走廊上就看到刘主任一脸凝重地朝我走来。
曹先生,您妻子的情况不太好。他直接说,肾功能几乎完全衰竭,目前靠药物勉强维持。如果三天内找不到匹配的肾源...
三天。又是三天。
有什么我能做的吗我声音发抖。
我们已经把她的名字提到了器官移植等待名单的前列,但...他没继续说下去,但我明白他的意思。等待名单上有太多人,而器官捐献太少。
我能见她吗
可以,但她现在处于半昏迷状态。
我走进重症监护室,看到张莉躺在那里,周围是各种监测仪器。她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嘴唇干裂,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我坐在她床边,握住她的手,无声地哭泣。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坏人,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善良的女孩要经历这样的痛苦
曹宇...她突然微弱地叫我的名字,眼睛依然闭着。
我在这,我立刻回应,别怕,我一直在。
我做了个梦...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梦见我们在海边,阳光很好...
她的声音逐渐消失,重新陷入昏睡。我紧握着她的手,做出了决定。
无论代价是什么,我都要救她。
走出医院,天色已晚。我径直来到公园,孙静已经在那里等我。
我答应你的条件,我上来就说,十万块,但你必须保证不会说出去。
她点点头:明天上午把钱转到这个账户,然后我们就当从未见过。
她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银行账号。
你就这么容忍自己的丈夫被伤害我忍不住问。
孙静笑了,那笑容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曹先生,在你判断别人之前,先看清自己的选择吧。
她说完转身离开,留下我一人站在夜色中,手握着那张写有银行账号的纸条。
回到车上,我打给了王医生,告诉他张莉的情况恶化了,可能提前需要手术。
不行,他断然拒绝,计划必须按照原定时间进行。做好你该做的准备就行,保证你妻子能撑到那天。
但她现在随时可能...
没有但是,他打断我,这是最后通牒。三天后,不早不晚。
挂断电话,我绝望地捶打方向盘。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张莉可能撑不过这三天,而王医生却坚持原计划。凌云提供的试验机会需要三周才能完成,那对现在的张莉来说太久了。
就在这时,我接到一条短信,是凌云发来的:
紧急情况。请立刻来泰和生物科技大楼地下实验室。有关张莉的事。密码:5271。
我立刻发动车子,冲向泰和生物科技大楼。已经是深夜,大楼几乎没有人。我用凌云给的密码进入地下停车场,然后乘电梯到地下实验室。
电梯门开启,我走进一个空旷的走廊,两侧是玻璃墙,里面是各种高科技设备。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半开着,透出微弱的蓝光。
我推开门,看到凌云站在一个巨大的透明容器前,容器中浸泡着一个粉红色的物体,形状像人类肾脏。
你来了,他头也不回地说,我正要给你打电话。
这是什么我走近那个容器。
一个完成度95%的人造肾脏,他回答,用的是张莉一年前健康检查时留下的细胞样本。
我震惊地看着他:你在骗我。昨天你明明说需要三周。
对外是这样说的。凌云终于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冷静,实际上,对于特殊案例,我们已经有能力在48小时内完成打印。
为什么骗我
因为我需要看清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曹宇。他直视我的眼睛,在得知你通过黑市寻找器官,准备牺牲一个无辜人的时候,我很失望。
我后退一步: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他冷笑一声,因为那个所谓的灰色中介就是我安排的。那个王医生,那个李某,甚至那个自称是李某妻子的孙静,都是我安排的。
我感到一阵晕眩,不得不扶住旁边的桌子。为什么
为什么凌云走近我,因为我爱张莉,从大学时代就爱。我本可以在她生病后直接告诉她我能救她,但我想看看你,她选择的这个男人,到底有多爱她,会为她做到什么程度。
我猛然想起大学时凌云确实一直对张莉特别关注,但那时我们都没在意。
你是在测试我我几乎要笑出来,用张莉的生命
不,他摇摇头,张莉的生命从未受到威胁。我一直监控着她的情况,随时准备介入。今天她的'恶化'也是我安排医院制造的假象,为的就是看你会做出什么选择。
我冲上去抓住他的衣领:你疯了!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经历了什么你知不知道张莉现在躺在ICU里有多痛苦
我当然知道,他平静地拨开我的手,但我更知道你差点铸成大错。你真的准备好了要伤害一个无辜的人来救张莉吗
我无言以对,因为答案是肯定的。在绝望之中,我确实准备好了不惜一切代价救她,包括伤害他人。
现在,这个人造肾脏已经准备好了,凌云指着容器,它完全匹配张莉的DNA,没有排异风险,功能也接近真实肾脏的95%。明天我们就可以为她手术。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疑惑地问,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张莉你能救她
因为我想让你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凌云的眼神锐利如刀,也想让你知道,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定救张莉,因为我比你更爱她。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刺进我的心脏。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有多自私。为了救张莉,我甚至准备伤害一个无辜的人,而凌云,尽管用了不道德的手段测试我,但他至少没有真正伤害任何人。
那么现在呢我问,声音嘶哑,你打算怎么做
明天,张莉会接受这个人造肾脏的移植手术。至于你...他停顿了一下,这取决于你是否愿意告诉她真相。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给了我一个选择:要么坦白自己差点犯下的错误,冒着失去张莉的风险;要么保持沉默,让她永远不知道真相,但同时活在谎言之中。
如果我选择不告诉她呢我问。
那我也不会说,凌云回答,但你要永远记住,是我救了她,而你差点毁了一个无辜人的生活。
我看着那个漂浮在容器中的人造肾脏,突然感到一阵解脱。无论如何,张莉有救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会告诉她,我最后说,我会告诉她一切。如果她选择离开我,那是我应得的。
凌云似乎有些惊讶,随后点点头:这是你今晚做出的唯一正确的决定。
第二天,在张莉醒来后,我坐在她的病床边,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句地告诉了她所有的事情——从我接触灰色中介,到准备牺牲无辜的李某,再到凌云的真相揭露。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盯着我们交握的手,感受着她的手从温暖逐渐变冷。
所以,这一切都是凌云设计的测试张莉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是的。我抬起头,终于鼓起勇气看她的眼睛,他有能力救你,一直都有。但他想测试我会为你做到什么地步。
张莉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我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失落。
在你看来,我的命比一个陌生人的命更重要吗她问,声音轻如耳语。
我沉默了很久,最终点点头:对不起,我以为那是爱。但现在我明白,那只是自私。
她的眼泪无声地流下,但她没有指责我,也没有愤怒。相反,她平静地问:如果角色互换,如果是你需要肾脏,你会希望我这么做吗
我摇摇头:不会。我不会希望你背负这样的道德重担。
那么你为什么认为我会
这个问题像一把利剑刺穿我的心。是啊,我自以为是地为她做决定,却从未真正考虑过她的感受和价值观。
手术会在明天进行,我轻声说,如果你不想见到我,我理解。
张莉看着窗外许久,然后转回来看我:曹宇,我需要时间思考。不只是关于你,也是关于我自己。
我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
还有一件事,她叫住我,请告诉凌云,我希望见他一面。
我强忍心痛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病房。
在医院走廊上,我给凌云发了信息。他回复说会立刻赶来。我们在医院咖啡厅见面,他看起来比我想象的更加疲惫。
张莉想见你,我直接说,我已经告诉她一切了。
凌云点点头:你很勇敢。
不,我不勇敢,我苦笑一声,我只是不想再活在谎言中了。
你知道吗,凌云突然说,我设计这个测试不只是为了测试你,也是为了测试自己。
我疑惑地看着他。
我一直以为我比你更爱张莉,更值得她的爱,他继续道,但当我看到你为了她愿意冒险,愿意放弃道德底线,甚至愿意背负罪恶时,我开始怀疑自己。我真的能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吗
那不是爱,我低声说,那是执念。
也许吧,他点点头,但爱和执念之间的界限有时候很模糊。
他起身准备去见张莉,临走前停下来说:无论结果如何,记住,你们之间的感情是真实的。这一点凌云永远无法改变。
第二天一早,张莉被推进了手术室。我在外面的长椅上坐了整整六个小时,内心煎熬。凌云作为技术负责人,亲自参与了手术。
手术很顺利。当张莉被推出手术室时,医生告诉我移植非常成功,人造肾脏已经开始工作,她的各项指标都在好转。
接下来的一周,我每天都去医院,但只在张莉睡着时才悄悄进去看她。大部分时间,我都坐在走廊上,看着她的病房门发呆。
凌云偶尔会来看她,每次都会和我点头示意,但我们很少交谈。
一周后的下午,张莉的主治医生找到我,告诉我她想见我。
我忐忑不安地走进病房。张莉坐在床上,看起来气色好多了。窗外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让她看起来几乎恢复了从前的光彩。
你来了,她轻声说,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我每天都来,我站在床尾,不敢靠近,只是你睡着的时候。
她笑了笑,指了指床边的椅子:坐下吧,我们谈谈。
我小心翼翼地坐下,等待着她的审判。
这一周我想了很多,张莉开始说,关于你,关于凌云,关于我们的关系。
我点点头,不敢打断。
我很生气,曹宇,她直视我的眼睛,不只是因为你差点做了错事,更因为你不够信任我,不愿意和我一起面对困难。
我知道,我低下头,我太害怕失去你了。
凌云告诉我了一切,她继续说,包括他对我的感情,以及他设计这个测试的真正原因。
我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她。
他说他爱我,但他也明白,我选择了你。张莉的声音很平静,他说,尽管你犯了错,但你的爱是真实的,而这是最难得的东西。
我的眼睛湿润了:他真的这么说
是的,张莉点点头,他还说,人在极端情况下会做出不理智的选择,但这不代表人本身是坏的。他说他原谅你了,也希望我能原谅你。
我哽咽着,无法说话。
但问题是,曹宇,张莉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我能原谅你吗你差点毁了一个陌生人的生活,只为了救我。这种爱太沉重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接受。
我深吸一口气:我明白。如果你决定离开我,我完全理解。
我没说我要离开你,她轻声说,我只是需要你保证,永远不会再为了我而伤害别人,包括你自己。
我震惊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
我是说,我们需要重新开始,她伸出手,从信任和坦诚开始。不再有谎言,不再有自作主张的'保护'。
我颤抖着握住她的手,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我保证,张莉,我发誓。
还有,她补充道,我们欠凌云一个道歉和一份感谢。虽然他的方式不对,但如果没有他,我们现在可能已经铸成大错。
我点点头:我会亲自向他道歉。
两周后,张莉康复出院。凌云主动要求调到公司国外分部,临走前,他来找我们道别。
我们三人在医院对面的公园里见面,就是我曾经和孙静见面的地方。
谢谢你救了张莉,我真诚地对凌云说,也谢谢你救了我,让我没有真正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
凌云笑了笑:别太感谢我,我的动机也不完全纯粹。
我知道,我伸出手,但结果是好的,这就够了。
他握住我的手,然后转向张莉:照顾好自己,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人造肾脏的数据会实时传输到我的系统,我会一直监控。
张莉点点头,突然上前拥抱了他一下:谢谢你,凌云。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凌云微微一怔,随即轻轻回抱了她:我会的。
目送凌云离开,我和张莉肩并肩站在公园里。秋天的阳光温暖而不刺眼,落叶在我们脚下沙沙作响。
你后悔吗张莉突然问我,选择原谅我
我摇摇头:永远不会。但我每天都会提醒自己,爱一个人不应该以伤害他人为代价。
她依偎在我肩头:我们都需要学习如何更好地爱对方。
回家的路上,我们经过那个冷库——一切噩梦的开始。它依然阴森可怖,但不再让我感到恐惧。因为我知道,真正的恐惧不是来自外界,而是来自自己内心的黑暗。
十字路口的红灯亮起,我停下车,看着窗外匆匆走过的路人。这座城市里,有多少人像我们一样,为了生存或爱,徘徊在道德的边缘又有多少人,最终找到了回家的路
灯变绿了,我缓缓踩下油门,驶向我们的家。残阳如血,映照着城市的轮廓,也映照着我们未知却充满希望的未来。
破镜虽难重圆,但只要我们愿意,总能找到修补的方法,即使留下的裂痕,也会成为我们共同成长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