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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九月的风掀起第一页
育明中学的银杏大道在九月末才初显秋意,细碎的阳光穿过枝叶间隙,在新生报到的柏油路上洒下斑驳的金箔。林小满攥着帆布包的肩带,盯着公告栏上的分班名单,指尖在高一(3)班的位置留下淡淡的汗渍。
小满!这里这里!扎着高马尾的陈小雨从人群中挤过来,校服领口歪歪扭扭地翻着,我和你一班!还有隔壁班的张佳怡居然分到火箭班了,你说她每天刷题到凌晨真的有用吗……
话音未落,公告栏前突然传来骚动。穿白色衬衫的男生正弯腰捡拾散落的画纸,深灰色校服裤脚沾着几片银杏叶。林小满认出那是她今早塞在书包侧袋的素描本,不知何时掉了出来,此刻正被男生的指尖按在《蒙娜丽莎》的临摹画上。
抱歉,男生抬头时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鼻梁上架着半旧的黑框眼镜,你的画纸被风吹跑了。他的声音像浸了温水,带着初秋的清润。
林小满慌忙接过画纸,发现每张纸上都用铅笔标了小小的日期——8月15日的蝉鸣、8月23日的暴雨、9月3日新生军训时的云朵。最后一张是昨天在便利店画的,穿白衬衫的男生正踮脚拿货架顶层的牛奶,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切在他后颈的碎发上。
画得很生动。男生瞥见那幅便利店速写,耳尖微微发烫,我是顾言蹊,高一(3)班的。
陈小雨在旁边猛地戳林小满的腰:他就是开学考年级第一的那个学霸!听说初中拿过全国数学竞赛银奖……话没说完就被上课铃打断,人群开始向教学楼涌动。
高一(3)班在三楼最东侧,爬山虎正沿着窗棂向上攀爬。林小满刚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就看见顾言蹊抱着一摞作业本走进来,班长的袖标在阳光下闪了一下。她忽然想起便利店遇见的场景——原来他踮脚拿牛奶时,校服领口会露出细细的锁骨,像天鹅的颈羽。
第一堂是语文课,讲的是《沁园春·长沙》。林小满盯着课本上的插图发呆,笔尖在草稿纸上画出歪歪扭扭的枫树。直到粉笔头啪地砸在她课桌上,抬头才发现语文老师正扶着眼镜:林小满同学,你来读一下上阕。
她慌忙站起来,课本上的字迹突然模糊成一片。余光瞥见顾言蹊在笔记本上画了个笑脸,旁边标着别紧张。不知为何,心跳突然慢了半拍,声音也稳了下来: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课后顾言蹊递来一张便签,上面用清秀的行楷写着:你画的便利店速写,能送给我吗林小满盯着他指尖的月牙白,鬼使神差地掏出素描本,翻到那页时才发现,自己偷偷在角落画了他转身时扬起的衣角,像一片将要飞起的银杏叶。
九月的最后一个周五,第一次月考成绩公布。林小满盯着自己48名的排名,突然听见班主任宣布:按成绩调座位,前20名可以优先选位置。她看见顾言蹊选了第三排中间,阳光正好落在他摊开的笔记本上,而自己最终坐在了倒数第二排,隔着几个座位,只能看见他后颈晃动的碎发。
那天傍晚的值日生会议上,林小满抱着扫帚经过走廊,听见楼梯拐角处传来争执声。顾言蹊的母亲穿着笔挺的职业装,高跟鞋敲在地面上像急促的鼓点:数学必须拿到满分,物理竞赛的培训资料我已经放在你书桌上,周末不许去美术馆——
她慌忙转身,扫帚尖不小心碰到栏杆。顾言蹊回头时,眼里还带着未褪的倔强,却在看见她时迅速扯出微笑:要帮忙吗他接过扫帚的动作太快,校服袖口拂过她手腕,带着淡淡的雪松味。
深秋的银杏开始落叶时,林小满在储物柜发现了一包素描纸。包装袋上贴着便利贴,是顾言蹊的字迹:上次看见你的画纸快用完了,这个牌子的纸画水彩也不错。她摸着纸面细腻的纹路,忽然想起他母亲说的不许去美术馆,想起他整理作业本时指尖的茧,想起便利店遇见时他踮脚的样子——原来有些温柔,是藏在满分试卷背后的褶皱里的。
第一次月考后的班会课,班主任让大家写三年目标。林小满在纸上画了个美术馆的轮廓,旁边写着考上江南美院。转头看见顾言蹊的笔记本上只有一行字:去北京,学金融。她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像是有片银杏叶卡在了喉咙里,明明是秋天,却尝到了青杏的酸涩。
放学时顾言蹊追上她,手里拿着个牛皮纸袋:给你,我妈买的进口颜料,她说学美术浪费时间,所以……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耳尖红得比飘落的枫叶还要鲜艳。林小满接过纸袋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像捧着一团不会熄灭的小火苗。
那天晚上,林小满在台灯下拆开颜料盒,发现里面夹着一张字条:其实我很羡慕你,能明目张胆地喜欢画画。她望着窗外的月亮,忽然明白有些羁绊,从九月的风掀起第一页画纸时就已经写下,就像银杏的年轮,不知不觉间,已经刻进了彼此的时光里。
第二章
春分的雨打湿分科表
育明中学的爬山虎在春分时节爬满了整面教学楼外墙,新抽的嫩芽在晨雾里泛着水光。林小满握着分科表的指尖有些发颤,文科那一栏的勾被她反复描了三次,蓝黑墨水在纸面上晕开小小的团块,像未干的心事。
小满你真的不考虑理科吗陈小雨叼着自动铅笔,盯着她表格上的美术社三个字,虽然你数学差点,但顾言蹊说你几何空间感超好,学理科说不定能……
嘘——林小满慌忙捂住她的嘴,余光扫向第三排。顾言蹊正趴在桌上解竞赛题,阳光从他眼镜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校服领口规规矩矩扣到第二颗,再也看不见去年秋天那个踮脚拿牛奶的少年模样。自月考后调座位,他们已经两周没说过话了。
分科表收上去的那天傍晚,林小满在美术教室撞见顾言蹊。他正背对着门,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白衬衫下的肩胛骨随着笔尖起落轻轻耸动。画纸上是张人物速写——扎高马尾的女生抱着颜料盒站在银杏树下,风掀起衣角的弧度像翩将要展翅的蝶。
原来你也喜欢画画她的声音惊得他迅速合上素描本,耳尖瞬间烧红。顾言蹊转身时,她看见他手腕内侧有道浅红的勒痕,是上周物理竞赛时被计时器表带磨破的。
别告诉别人,他压低声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素描本边缘,我妈说学美术没出路,连草稿本都要检查……话没说完就被走廊传来的高跟鞋声打断,他立刻把本子塞进储物柜最深处,动作熟练得让人心酸。
分班结果在清明前公布。林小满站在高二(5)班的教室门口,看见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着文科重点班,后墙贴满了往届学姐的美院录取通知书。陈小雨正和新同学讨论辩论赛,忽然戳戳她胳膊:你看,顾言蹊在隔壁班。
理科重点班的教室在走廊尽头,玻璃窗擦得锃亮。林小满透过人群看见顾言蹊坐在第一排,面前堆着比人还高的竞赛资料,母亲送的银色钢笔在笔记本上飞速移动,却再没画出过便利店遇见时的温柔弧度。
美术社招新那天,樱花正落得铺天盖地。林小满蹲在社团活动室门口画海报,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压抑的惊呼。顾言蹊的母亲正指着他储物柜里露出一角的素描本,声音像冰锥刺进春日的暖光:我给你报了周末的奥数强化班,以后不许再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慌忙转身,却看见顾言蹊默默捡起地上散落的画纸,其中一张是她上周在操场画的速写——扎着歪马尾的女生在跑道上追着纸飞机跑,裙摆扬起的角度像只想要起飞的千纸鹤。他母亲的高跟鞋碾过画纸时,他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却始终没敢抬头。
那天深夜,林小满收到一个匿名放在她储物柜的信封。拆开时,一张素描滑落在地——是她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样子,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草稿本上歪歪扭扭的枫树旁,不知何时多了只衔着银杏叶的纸飞机。背面用极小的字写着:我报了理科,但每周三放学后,能去美术教室看你画画吗
春末的雷阵雨来得猝不及防。林小满在美术教室调着钴蓝色颜料,听见窗外传来喧闹声。顾言蹊正被几个男生围着起哄,手里的竞赛卷上画满了形态各异的银杏叶,每片叶子的叶脉都精确得像几何图形。
原来学霸也会开小差啊笑声像雨点打在玻璃上,林小满看见他慌乱地收起画纸,指尖被墨水染成青色。她突然想起去年秋天他递来的便利贴,想起他藏在满分试卷下的温柔,于是抓起画架上未干的《春樱》冲了出去。
这是美术社的素材收集,她把画举到顾言蹊面前,樱花的水彩在雨中晕开淡淡的粉,顾同学每周三都会来帮我们分析透视结构,对吧
男生们的口哨声里,顾言蹊震惊地望着她,镜片上蒙着水雾。当他看见画中樱花树的枝干用的是数学坐标系时,喉间忽然溢出一声极轻的笑,像春雪融化在泥土里:对,透视需要用到三角函数,我……可以帮忙。
那天的雨在黄昏时停了。美术教室里,顾言蹊用尺子在画纸上画着辅助线,手腕内侧的勒痕已经结痂。林小满忽然发现,他解题时习惯咬笔帽的动作,和画速写时微微抿唇的样子,原来是同一种认真的姿态。
其实我报理科,他忽然开口,笔尖在纸上顿出个墨点,是因为我妈说学美术养不活自己。但你知道吗我偷偷看过江南大学的设计系,他们的建筑模型课需要很强的空间思维……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怕被风吹散的愿望。
林小满在调色盘上混出一抹新绿,那是爬山虎刚冒头的嫩芽颜色。她忽然把画笔塞到他手里,在画纸角落画了两个并排的小人:一个抱着颜料盒,一个捧着几何书,头顶是片正在发芽的银杏枝。
等我们考上大学,她指着画纸上的小人,就可以明目张胆地去美术馆,去看画展,去画所有想画的东西。窗外的晚风掀起她的刘海,顾言蹊看见她眼里倒映着晚霞,像揉碎了的油画颜料,比任何素描都要生动。
分科后的第一个周三,美术教室的储物柜里多了个铁皮盒。林小满打开时,发现里面整整齐齐码着顾言蹊偷藏的速写——有她在早读时打哈欠的样子,有陈小雨在操场跳绳时马尾扬起的弧度,还有去年歪天他们扫雪时,她蹲在地上堆的歪歪扭扭的银杏叶雪人。最底下压着张字条,是用竞赛草稿纸写的:你说的对,有些梦想,需要先穿过分开的雨,才能等到发芽的春天。
育明中学的银杏在立夏前长出了新叶,嫩绿的扇形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林小满站在文科班教室门口,看见顾言蹊抱着一摞竞赛卷从理科班出来,阳光穿过他指间的缝隙,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未完成的速写。她知道,那些被分科表隔开的时光里,有些东西正在悄悄生长,就像爬山虎的藤蔓,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爬上了彼此的窗台。
第三章
秋分的画展藏起心事诗
育明中学的艺术节在秋分后拉开帷幕,银杏大道的落叶积了半尺厚,踩上去像踩碎满地的金箔。林小满蹲在美术教室地板上,盯着画布上未完成的《午后的银杏》——画面中央是棵参天银杏树,树影在地面投下复杂的几何分割,却总觉得少了些能让心跳漏拍的温度。
透视没问题,但光影太理性了。顾言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抱着一摞竞赛卷,袖口还沾着实验室的木屑,你看去年秋天扫落叶时,阳光是从你发梢漏下来的,像碎掉的星星。他忽然伸手,用铅笔在画布角落点了几个跳跃的光斑,像极了那天她追着纸飞机跑时,发间闪烁的银杏叶。
自分科后,每周三的美术教室成了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基地。顾言蹊总在解完竞赛题后溜过来,用三角板帮她画建筑结构,却偷偷在画纸边缘画小速写:戴围裙调色的林小满,咬笔杆皱眉的林小满,甚至上周她感冒时裹着毯子打喷嚏的样子,都被收进了他藏在化学笔记里的速写本。
明天就要交作品了。林小满盯着画布上的银杏树,忽然抓起赭石色颜料,在树根处画了道歪斜的影子,你说,要是把树影画成坐标系的样子,会不会很奇怪她想起他讲三角函数时在黑板上画的辅助线,想起他手腕内侧始终没褪的勒痕。
顾言蹊忽然愣住。画布上的树影真的变成了数学坐标系,横纵轴交错间,藏着极小的日期——9月3日新生报到,11月5日第一次送她素描纸,3月21日分科表发下来那天。每个日期旁都画着银杏叶,叶脉是用函数曲线勾勒的。
这样,他忽然拿起调色刀,在树影的坐标系里刮出几道金粉,光穿过树叶时,会把时间都染成金色。金粉落在他指尖,像偷来的星光,而他母亲刚在电话里说,周末的奥赛集训不许请假。
艺术节布展那天,林小满在展厅角落发现个胡桃木画框。边缘雕着细密的银杏叶,每片叶子的叶脉都是用极细的银丝嵌成,在灯光下泛着微光。画框背面贴着张字条,是顾言蹊的字迹:用了立体几何的榫卯结构,承重3公斤,就像……想帮你托住梦想的重量。
她攥着字条转身,看见顾言蹊正被母亲拉着往展厅外走。他校服领口的纽扣崩开一颗,露出锁骨下方淡淡的红痕——那是昨晚在木工教室赶制画框时,被刻刀划伤的。经过她身边时,他迅速眨了下眼,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秋阳的暖。
开展当天,陈小雨突然拽着她往人群里钻:顾言蹊的妈妈在跟评委老师吵架!展厅中央,顾言蹊的母亲正指着《午后的银杏》画框,高跟鞋碾过满地银杏叶:中学生就该专心学习,搞这些旁门左道成何体统这个画框明显是找人代工的!
林小满看见顾言蹊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她忽然想起他藏在储物柜最深处的速写本,想起他用竞赛草稿纸写的字条,想起每个周三他偷偷溜进美术教室时,校服上沾着的木屑和松节油味。
画框是我和顾同学一起设计的。她忽然站到画前,指尖抚过银杏叶的银丝叶脉,这些叶脉用的是斐波那契数列,树影的坐标系藏着我们高中三年的重要日期,就像……她转头望向他,发现他眼里映着自己的倒影,比画布上的任何色彩都要鲜活,就像数学和美术,从来都不是对立的。
评委老师的眼睛突然闪过光:小姑娘说得对,这件作品的构图里藏着理科生的逻辑,笔触却充满文科生的细腻,堪称完美融合。掌声响起时,顾言蹊的母亲正要说什么,却看见儿子默默捡起地上被踩皱的银杏叶,夹进了随身带着的竞赛笔记本。
那天傍晚,林小满在天台找到顾言蹊。他正望着远处的银杏大道,校服领口还敞着,锁骨下方的伤口渗着血丝。她掏出随身携带的素描本,翻到最新一页——画的是他在木工教室低头刻画框的样子,木屑落在睫毛上,像落了场无声的雪。
给你。他忽然掏出个铁皮盒,里面是按日期排列的银杏叶标本,每片叶子上都用极小的字写着:9月7日,你在公告栏掉了画纸11月15日,你第一次用我送的素描纸画水彩3月28日,你在樱花树下说要考美院。最后一片是今天的,写着: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连她皱眉头的样子,都想刻进画框里。
晚风掀起他的刘海,露出额角被刻刀蹭到的木屑。林小满忽然想起他说过的江南大学设计系,想起他藏在竞赛题后的梦想,忽然把那片写着心事的银杏叶贴在自己画稿的角落——那里本该是落款,现在却多了片用金粉勾边的叶子,像个未说出口的约定。
艺术节颁奖那天,《午后的银杏》毫无悬念地拿下一等奖。当林小满捧着奖状转身时,看见顾言蹊站在银杏大道的尽头,手里举着个用银杏叶编成的小皇冠。他母亲的身影在远处办公楼前晃动,他却突然快步走来,把皇冠轻轻放在她发间,银杏叶的锯齿边缘蹭过她耳垂:恭喜你,我的……最佳女主角。
那天晚上,美术教室的储物柜里,两人的速写本第一次并排放在一起。林小满的本子里,画满了他解竞赛题时的侧影、刻画框时的专注、递颜料时指尖的颤抖;顾言蹊的本子里,每页都藏着她的影子——在画布前调色的,在银杏树下捡叶子的,甚至在早读时偷偷画他的样子。
秋分的月亮很圆,透过爬山虎的缝隙洒在画框上。林小满摸着胡桃木边缘的榫卯结构,忽然明白有些心事,就像这画框的暗扣,只有懂的人才能解开。而顾言蹊望着她发间未摘的银杏叶,忽然发现,原来梦想和喜欢,从来都不是单选题——就像银杏的年轮,终将在时光里,把两个交叉的轨迹,写成同心圆。
育明中学的艺术节在银杏叶的沙沙声中落幕,却在两个少年的心里,种下了比奖状更珍贵的东西。当林小满在画框背面偷偷刻下2021.10.23时,顾言蹊正对着化学试卷上的公式发呆,笔尖在草稿纸上画出的,却是她戴皇冠站在银杏树下的模样。他们都知道,高三的倒计时已经开始,但有些羁绊,早已在艺术节的画展里,悄悄写成了永不褪色的诗篇。
第四章
冬至的雪覆盖倒计时
育明中学的倒计时牌在冬至那天翻到了180天,爬山虎的藤蔓早已褪去绿意,只剩下干枯的卷须在寒风里摇晃。林小满盯着联考倒计时表上的30天,调色盘里的群青颜料结了层薄冰,画布上的自画像总像蒙着层雾,抓不住眼睛里该有的光。
结构没问题,但眼神太僵硬了。顾言蹊的声音从教室后门传来,他抱着一摞习题集,羽绒服拉链只拉到胸口,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自高三开学,他母亲停了他所有课外活动,连周三的美术教室约定都被压缩成十分钟——在食堂假装偶遇时塞给她的笔记。
她接过他递来的牛皮纸袋,里面是按知识点分类的文化课笔记,每道数学题旁都画着小银杏叶,英语作文模板用色粉笔标出了小满适用的文艺句式。指尖触到袋底的硬物,抽出时发现是个银杏叶形状的木雕书签,背面刻着极小的《蒙娜丽莎》轮廓,是他用竞赛获奖的钢笔刻刀偷偷做的。
昨晚又熬夜了她看见他眼下淡淡的青黑,想起上周在教师办公室听见的争吵——他母亲要求班主任没收他所有画具,说离高考还有半年,不许再被美术耽误。此刻他的校服口袋里,还露出半截被撕坏的速写本边缘,是她昨天在垃圾桶里发现的。
顾言蹊忽然转身望向窗外,积雪覆盖的银杏大道上,几个高一新生正在堆雪人。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像在画纸上见过的无数次的侧脸:我妈说,等高考完就送我去北京学金融,连实习单位都联系好了。声音轻得像雪片落在画布上,却让林小满手中的画笔在纸上洇开墨团。
联考集训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林小满在储物间发现了顾言蹊藏起来的速写本。残页上画着她在画室打盹的样子,铅笔稿边缘用红笔写满公式——眼球透视角度=37°,符合黄金分割比例马尾辫阴影长度与光源角度的三角函数关系。最后一页是未完成的素描:两个穿着校服的人站在银杏树下,他的手虚虚护着她肩上的画框,背景是江南大学设计系的教学楼轮廓。
她忽然抓起颜料,在速写本空白处画了幅《雪夜速写》:顾言蹊趴在课桌上睡觉,睫毛上落着假想的雪花,手底下压着张被揉皱的志愿表,北京金融四个字旁边,用银色颜料画了个极小的画框,里面是片正在融化的银杏叶。
集训基地在城郊的老厂房,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嗡鸣。林小满盯着画布上始终歪掉的鼻尖,突然收到顾言蹊发来的照片——他的课桌抽屉里,摆着她临走前塞的木雕书签,旁边是用便利贴堆成的加油塔,每张便利贴上都画着不同角度的笑脸,落款是你的专属人体模型·顾。
平安夜那天,集训基地突然停电。林小满摸着黑走到阳台,看见雪地里有束晃动的手电筒光。顾言蹊的羽绒服上落满雪花,手里举着个用泡沫板做的简易投影仪,墙面上映出跳动的银杏叶光影——那是他用圆规和直尺刻出来的,每片叶子的叶脉都精确对应着斐波那契数列。
联考必考的头像结构,他的声音在风雪中有些发颤,手电筒光扫过墙面的解剖图,颞骨到下颌的角度是60°,和你上周画歪的那张一样。雪花落在他眼镜片上,却遮不住眼里跳动的光,像那年秋天帮她捡画纸时的温柔。
临走前,他塞给她个保温桶,里面是温着的雪梨汤:陈小雨说你咳嗽了,我妈熬汤时多盛了份。保温桶底压着张字条,是用竞赛草稿纸写的:其实我查过,江南大学设计系的录取通知书,是烫金的银杏叶图案。
集训结束回校那天,育明中学的银杏枝桠上还挂着残雪。林小满在教室抽屉里发现整沓便利贴,每一张都画着不同的速写——有她在集训时画素描的背影,有她在雪地里打雪仗的样子,甚至有张是她戴着他送的木雕书签趴在桌上睡觉,阳光从窗棂切在她发梢,像撒了把碎钻。
顾言蹊的座位上堆满了竞赛资料,母亲送的银色钢笔在五三上划出凌厉的直线。但当他看见她回来时,笔尖在立体几何章节旁画了个小画架,画架上支着的,正是她联考时的高分卷《雪夜自画像》。
除夕夜,两人在教学楼顶放孔明灯。雪后的天空澄明如洗,孔明灯上画着并排的两个小人:一个抱着颜料盒,一个捧着几何书,脚下是融化的积雪里冒出的银杏嫩芽。顾言蹊的母亲在电话里催他回家做模拟卷,他却望着孔明灯上升的轨迹,忽然轻声说:我改了志愿,第一志愿是江南大学设计系。
林小满转头看见,他羽绒服口袋里露出半截速写本——是她新送的,封面上贴着他们在艺术节的合照,他偷偷在照片边缘画了圈银杏叶。雪光映在他镜片上,却遮不住唇角的弧度,像终于解开了道复杂的几何题。
我联考过线了,她掏出手机,屏幕上是江南美院的合格通知,但文化课还差30分。话没说完就被他塞来的笔记本砸中额头,里面是按她薄弱环节整理的提分计划,每一页都贴着银杏叶标本,其中一页写着:30分而已,就像解道需要辅助线的几何题,我陪你画。
元宵过后,教室后墙的倒计时牌翻到了90天。林小满在画色彩静物时,总会在陶罐阴影里藏个小坐标;顾言蹊解函数题时,会在草稿纸角落画她调色的样子。他们在各自的战场上冲锋,却又在每一张笔记、每一幅速写里,为对方留着最温暖的补给线。
春分前夜,顾言蹊的母亲突然来到学校。林小满在楼梯拐角听见她的高跟鞋声,慌忙把顾言蹊塞给她的速写本藏进校服。顾言蹊最近成绩下滑,母亲的声音像冰锥刺进春夜,听说你在搞美术离他远点,别耽误我儿子考北京。
她攥紧口袋里的木雕书签,指甲掐进掌心。却在当晚收到顾言蹊的短信:别难过,我在储物间留了东西给你。打开时,发现是本新的速写本,第一页画着穿着盔甲的少女,手里的画架变成盾牌,盾牌上刻着银杏叶的图腾,旁边写着:就算全世界反对,我也会在你的画框里,找到属于我们的坐标系。
育明中学的积雪在惊蛰后彻底融化,银杏枝桠上冒出星星点点的绿芽。林小满望着教室外的倒计时牌,忽然明白,高考不仅是终点,更是通往彼此约定的起点。就像顾言蹊在笔记里写的:我们的故事,从来都不是单选题——你画你的美术馆,我搭我的设计架,而中间的连线,是银杏树下数不清的晨昏与速写。
第五章
夏至的光点亮约定
育明中学的银杏在立夏后撑开浓荫,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像融化的雪糕,从90天锐减到30天。林小满握着顾言蹊整理的英语错题本,发现每道语法题旁都画着小画框,里面是她咬笔杆背单词的样子——他总说把知识点装进你的画框里,就不会忘记了。
三模成绩公布那天,暴雨砸在教室玻璃上。林小满盯着成绩单上的489分,距离江南美院的文化线还差11分。顾言蹊的排名从年级第2滑到第15,母亲的高跟鞋声在办公室里格外刺耳:马上把设计系的志愿改掉,别让那些旁门左道毁了你的前途!
她躲在楼梯间画速写,笔尖在纸上洇开墨团。忽然有片银杏叶从窗缝飘进来,叶脉上用中性笔写着:我在储物间装了紫外线灯,你的水彩画不会褪色。拐角处,顾言蹊正把被母亲没收的速写本往她手里塞,校服袖口沾着实验室的显影液,那是他偷偷洗印两人合照时留下的。
高考前两周,美术教室成了他们最后的秘密基地。顾言蹊用圆规在黑板上画着江南大学的校园平面图,每栋建筑旁都标着小满的画室言蹊的工作间。林小满在他的竞赛笔记本里发现夹着的机票——北京金融研修班的邀请函,被他用银色颜料画满了银杏叶,北京两个字被涂改成江南。
其实我查过,他忽然指着黑板上的设计系大楼,顶楼的天台能看见整片银杏林,就像我们高中的操场。雨滴顺着爬山虎的叶片滚落,在他镜片上划出痕迹,却遮不住说起未来时眼里的光,我妈说学设计没出路,但她不知道,你画里的美术馆,需要有人设计承重结构。
毕业典礼在芒种那天举行。林小满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在学士服下藏着顾言蹊送的木雕书签。当校长念到顾言蹊获得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一等奖时,她看见他母亲在台下鼓掌,而他却盯着观众席角落,朝她比了个画框的手势——那是他们约定的必胜暗号。
散场时,顾言蹊把个铁盒塞到她手里:里面是三年攒的银杏叶,每片都写着你的某个瞬间。打开时,除了标本,还有张泛黄的画纸——是高一开学那天她掉在公告栏的便利店速写,他偷偷补全了背景: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投下的光斑正好组成林小满三个字。
高考前夜,暴雨再次侵袭江南市。林小满在教学楼顶找到顾言蹊,他正对着夜空画速写,雨水顺着笔尖在纸上晕开:我妈今晚把我的志愿表锁起来了,他抬头时,睫毛上挂着水珠,却笑得像拿到满分卷,但我记住了填报系统的密码,是你第一次送我速写的日期。
她忽然想起储物间里那幅未完成的《夏至银杏》,画布上的树冠像撑起的巨伞,树根处用金粉写着两人的名字。掏出随身携带的便携画具,在他速写本上画下并肩的剪影,背后是即将破晓的天空,而他们的影子,正被银杏叶的浓荫笼罩。
无论结果如何,她把画撕下来塞进他口袋,我们都已经在彼此的时光里,画下了最重要的辅助线。远处传来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却像在为他们的约定敲响钟声。
高考当天,顾言蹊的母亲守在考场外。林小满在安检处看见他被搜出的银杏叶书签,正想上前,却见他朝她眨眨眼,指尖在安检仪上快速画了个小画框——那是他们独有的摩尔斯电码,意思是别担心,我带了速写本里的勇气。
最后一科英语考试时,阳光突然穿透云层。林小满看着作文题里的梦想,笔尖在纸上流畅游走:我的梦想是建一座美术馆,让每幅画都能找到懂它的坐标系,就像有个人,在我所有的速写里,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温柔。她知道,这个人此刻正在隔壁考场,用几何公式编织着他们的未来。
出分那天,育明中学的银杏正抽出新的枝条。林小满盯着手机屏幕上的521分,突然被顾言蹊的欢呼声惊到——他的志愿表截图里,第一志愿赫然是江南大学设计系,而他母亲的消息框里,停留在你赢了三个字。
她看了我给你画的速写集,他晃着手机里的照片,数千张她的画像铺满屏幕,她说,能让一个理科生把三角函数写成情诗的姑娘,值得被尊重。阳光穿过他指间的银杏叶,在地面投下跳动的光斑,像他们三年来攒下的所有晨昏。
八月末的银杏大道,录取通知书同时抵达。林小满的江南美院通知书上,烫金的银杏叶旁盖着最佳新人奖的印章;顾言蹊的设计系信封里,夹着提前寄来的木工工具包,附言是欢迎来到你的专属画框设计师身边。
他们站在第一次相遇的公告栏前,那里已经贴满新一届的分班名单。顾言蹊忽然掏出随身携带的速写本,翻到最新一页:两个穿着大学卫衣的人站在银杏树下,他手里捧着建筑模型,她举着未干的画布,而远处的教学楼顶,飘着写有约定的孔明灯。
还记得高一那年你画的便利店速写吗他指着画纸上的细节,其实那天我踮脚拿牛奶,是因为你在货架对面,我想让你看清我的侧脸。耳尖发红的样子,和三年前那个初秋的早晨一模一样。
秋风初起时,银杏叶开始泛出浅黄。林小满把两人的录取通知书贴在素描本第一页,旁边写下:原来所有的相遇,都是时光精心设计的构图——你是我的辅助线,我是你的留白,而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在银杏的年轮里,写下第一笔。
育明中学的铃声响起,新一届的新生正沿着银杏大道奔跑。顾言蹊望着她发间晃动的银杏叶书签,忽然明白,青春最动人的不是结局,而是那些藏在速写本里的心事、画框上的榫卯、倒计时牌前的约定,以及无论如何都要为彼此亮着的那盏灯。
当他们并肩走向车站,阳光把两个影子拉得很长。远处的教学楼顶,不知哪个新生放飞了纸飞机,尾翼上画着小小的银杏叶。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正像那片永远不会褪色的金黄,在彼此的时光里,续写着永不落幕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