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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蛊心
湘西的雨总带着三分竹叶青的涩,七分山岚的柔。阿蘅蹲在溪边洗草药时,腕间银铃正与雨滴合奏,叮咚声惊起一尾红鲤,尾鳍扫过掌心,凉意如春蚕吐丝,缠上她未褪的晨雾。
这溪叫忘忧,寨中老人说,饮了忘忧水的人,前世今生都要在此处打转。阿蘅却觉得,溪水该是记性最好的——它记得每片落叶的纹路,记得每尾鱼游过的时辰,也记得她总在此时来浣洗药草。
竹林簌簌作响时,她正将一株何首乌浸入溪中。那声音不似风过竹叶的清响,倒像有人踩碎了满地月光。转身望去,雾气中走来个布衣书生,襟摆沾着露水,眉眼清俊得像山涧新剖的竹子,还带着层青蒙蒙的雾气。
姑娘可曾见过一只青鹞书生背着竹篓,篓中露出半截《周易》,书页被山岚浸得发软,像被揉皱的云。阿蘅指尖还凝着未干的溪水,看那书生额发被雨水洇湿,贴在额角,倒像苗家姑娘绣的缠枝纹。
她忽然想起前日寨中巫祝的话:阿蘅,你的情蛊该醒了。当时她正给银铃系红绳,闻言手一抖,红绳缠上了蛊皿边缘的蓝翅蝶。那蝶翅上的人面纹路,此刻正与书生眉眼重合。
往东三里,有处断崖。阿蘅故意指了相反方向,看那书生匆匆离去,衣袂扫过湿漉漉的蕨草,发出沙沙的响。她忽地笑出声,银铃在风中颤出细碎清响,惊飞了藏在芦苇丛里的蓝翅蝶——那是她养的情蛊,最善追踪人迹。
蝴蝶振翅时,阿蘅腕间蛊纹忽地发烫。这蛊是三年前她及笄时,巫祝用七七四十九种草药与晨露炼成的。当时巫祝说:情蛊如丝,缠的是命数,不是人心。她不信,将蛊虫种在腕间,以为能捆住春日的溪流。
书生走后的第七日,阿蘅在蛊皿中发现了第一缕血丝。那血凝在蛊虫尾端,像朱砂笔在宣纸上洇开的点。她将血丝浸入蛊酒,酒中便浮出程字,蚕头燕尾,是汉人常用的楷书。
程……阿蘅对着溪水念这个字,声音被雨声揉碎。她忽然想起昨夜巫祝的占卜:卦象显示火泽睽,离上兑下,主背离之象。可蛊酒中的血丝却越来越密,渐渐凝成个昱字,笔画如松枝。
这夜阿蘅在蛊室中守到子时。蛊皿里的血丝已织成网,网上缀着七颗血珠,对应北斗七星之数。她将血珠串成项链,戴在颈间时,蛊虫忽然振翅,在她心口烙下个朱砂痣。
原来你叫程昱。阿蘅抚着心口的痣,看窗外雨打芭蕉。雨声里混着蓝翅蝶振翅的嗡鸣,像有人在低声念诗。她忽然想起《诗经》里的句子: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可这喜悦里,又藏着七分蛊虫带来的灼痛。
三日后,阿蘅在寨口老槐树下拾到一方素帕。帕角绣着程字,针脚细密如春蚕吐丝。她将帕子浸在蛊皿中,看着血丝从丝线里渗出来,渐渐凝成个昱字。那字在蛊酒中沉浮,像一尾红鲤游过忘忧溪。
程昱……阿蘅对着蛊皿念这个名字,声音被蛊虫的振翅声淹没。她忽然发现,帕角绣着几株蕙草,正是《周易》中艮为山,艮其背,不获其身的卦象。艮者,止也——可她的蛊虫,却早已停不下来。
这夜阿蘅在蛊室中燃起艾草。青烟袅袅时,蛊虫忽然从腕间飞出,化作七只蓝翅蝶。蝶翼上的人面纹路在烟中忽明忽暗,像在诉说某个未完的卦象。她将蛊酒洒在蝶翼上,酒中便浮出程昱的眉眼,清俊如竹,却带着山岚的冷。
你终究要来的。阿蘅对着蝶影呢喃,颈间血珠项链忽然发烫。她想起巫祝的话:情蛊如丝,缠的是命数。可命数里,为何会有程昱的影子
第七日,程昱果然寻来了。他站在蛊室外,衣襟被露水洇湿,像被揉皱的云。阿蘅透过蛊皿看他,见那《周易》书页在风中翻动,露出蛊卦一页:山下有风,蛊,君子以振民育德。
她忽然笑了,银铃在蛊室中叮咚作响。这笑惊飞了窗外的蓝翅蝶,蝶群振翅时,蛊室中浮起七缕青烟,每缕烟中都映着程昱的眉眼。他站在烟中,像被困在蛊网里的蝶。
姑娘的银铃,声如清泉。程昱拱手作揖,袖中滑落半截《楚辞》。
这夜程昱宿在蛊室外的竹楼上。阿蘅听见他翻动典籍的声音,书页沙沙作响。蛊虫扑在窗棂上,看蝶影在月下流转。
子时三刻,蛊虫振翅。
阿蘅走出蛊室时,见程昱正站在忘忧溪边,手中握着半截《楚辞》。竹简被夜露浸得发胀,山鬼篇的墨迹在月光下洇成一片。
公子夜观星象,怎的寻到这瘴气之地她故意将语调放得轻俏,指尖却已抚上蛊皿边缘。皿中蛊虫感应到生人气,尾针在药汁里划出细密涟漪。
姑娘的蛊室……他望着竹楼檐角垂落的银铃,像极了《九歌》里山鬼的居所。阿蘅低笑:公子读《楚辞》,可曾读到'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程昱不语,低头掬水,指尖却触到一尾红鲤。
此溪名'忘忧',实则记性最好。阿蘅将银铃浸入水中,叮咚声惊起满溪磷火,它记得每片落叶的纹路,记得每尾鱼游过的时辰,也记得……她忽然顿住,看磷火在程昱眼底明灭。
程昱从袖中取出那方素帕,帕角程字已被蛊血染成赭红:三日前姑娘指错路,倒让我在断崖寻到这帕子。他指尖抚过帕上蕙草纹,《周易》有云:'艮其趾,无咎。'姑娘可是在教我'止'的道理
阿蘅腕间银铃骤响,想起巫祝说过的话:情蛊如蛛网,沾了便再难脱身。此刻程昱站在蛊网中央,却浑然不觉自己的衣袂已缠满银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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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蘅的心跳漏了一拍。蛊虫在她血脉中翻涌,化作七根银丝缠上程昱手腕:公子这是要与我结'蛊契'她咬破指尖,将血珠点在他眉心,契成则蛊生,契破则魂散。
程昱忽然笑了。他拾起溪边一片落叶,轻声叹道:《周易》有云:'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姑娘的蛊,与我的命,怕是早已缠在一处了。
第二章
结发
程昱在苗寨借宿的第七日,檐角铜铃正与山风合奏。阿蘅端着竹筒饭叩响柴门时,忽听得室内传来《春秋》竹简相击的脆响,如山涧碎玉。
烛火在少年眼底跳动,映得他眼尾那颗小痣愈发清晰。阿蘅记得巫祝说过,泪痣是前世的情债未偿——此刻这痣却随着他翻动书卷的动作,在烛光里明明灭灭,恍若忘忧溪畔的萤火。
汉人的书,这般好看她故意将竹筒碰倒,墨汁在郑伯克段于鄢的批注上洇开,像乌云漫过半阙残月。程昱慌忙抢救书卷时,阿蘅已将发间银簪拔下,乌发如瀑垂落,发梢掠过他执书的手背,凉意里裹着山野间的草木香。
我们苗家女子,发丝只给情郎碰。她指尖抚过青丝,看烛火将发丝染成琥珀色。程昱的耳尖忽然泛红,像被山岚浸透的枫叶。
那夜星子坠入溪涧时,程昱正盯着阿蘅心口那点朱砂痣。烛火将蛊虫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像一尾游动的红鲤。阿蘅忽然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有蛊虫在轻轻叩击脉搏。
你听,它说谎时,这里会疼。她指尖抚过程昱掌心的纹路,那里纵横交错,像忘忧溪的支流。
阿蘅……他欲言又止,喉结滚动的声音惊飞了窗棂上的蓝翅蝶。
汉人男子起誓,可要折柳她抬额柔柔地问。程昱一怔,随即折下窗外的竹枝:苗疆无柳,便以竹代之。阿蘅接过竹枝,指尖抚过枝节处的凸起:竹有节,人有骨,只是情之一字……
话音未落,蛊虫在她心口发烫。阿蘅垂眸掩去异色,将竹枝编成同心结。
三更梆子响时,程昱指着天边流云起誓:待我金榜题名,必来娶你。阿蘅却将他的手指转向忘忧溪:你看那溪水,可曾为谁停留
溪面浮着七盏河灯,映着程昱的眉眼。
汉人重诺,苗疆重蛊。她笑靥如花,银铃在夜风中叮咚作响,你可知苗家女子结发,需以心头血饲蛊程昱转头看她,却见她指尖凝着滴朱砂色的血珠,正缓缓渗入同心结。
第三章
京华
汴京的雪落在程昱肩头时,已隔了三个春秋。雪粒子像揉碎的月光,坠入他绯色罗袍的云雁纹里,恍若忘忧溪畔散落的星子。阿蘅的信笺总被驿卒退回,说苗疆瘴气太重,连乌鸦都不愿往南飞——可她分明在蛊雾中看见,那些信笺都化作了蓝翅蝶,停在程昱书案的《楚辞》卷上。
每月十五,她便将相思熬成蛊汤。药罐在蛊室中咕嘟作响时,蛊虫会化作七只蓝翅蝶,在雾气中织就程昱的眉眼。她对着蝶影饮下蛊汤,看那幻象在舌尖化开,甜如山泉,苦似黄连。
程郎……阿蘅抚着心口朱砂痣呢喃,蛊虫在她腕间游走,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窗外芭蕉叶沙沙作响,像程昱当年在苗寨翻动书卷的声音。她忽然想起巫祝的话:情蛊如丝,缠得越紧,断时越痛。
状元郎打马游街那日,阿蘅就站在朱雀门下。她穿着苗疆的靛青百褶裙,发间银簪缀着蓝翅蝶。人群如潮水般涌动,她却只看见程昱的绯色罗袍。
他骑在白马上,玉带钩上的明珠晃得人眼疼。阿蘅忽然想起,三年前的那个雪夜,她将耳坠融成蛊珠,如今明珠缀在他人衣上,倒像她亲手将情蛊系在了别人裙边。
程郎。阿蘅在人群中唤他,声线裹着苗疆的蛊香。那声音极轻,却惊得程昱勒住缰绳。白马人立而起,惊落了李小姐头上的金步摇。步摇坠地时,发出清越的响。
四目相对时,阿蘅腕间银铃突然齐齐断裂。七枚银铃滚落雪地,铃舌上缠着的红绳已褪成苍白。她知道——他的心跳,已不再为她而乱。程昱眼中的惊愕如蜻蜓点水,转瞬便化作温润的笑,像春日解冻的溪流。
姑娘认错人了。他拱手作揖,袖中滑落半截《楚辞》。阿蘅瞥见山鬼一篇,墨迹被雪水洇开。李小姐已重新簪好金步摇,帕角李字在雪光中刺眼如针。
阿蘅跟着程昱的马车走了七条街,车轮碾过青石板,李小姐掀开车帘,腕间翡翠镯子映着雪光。
程郎,这位姑娘……李小姐的声音像浸了蜜的刀。程昱却只将车帘放下,淡声道:许是苗疆来的旧识。阿蘅忽然笑出声,余音在喉间震颤。三年前那个雨夜,程昱指着天边流云起誓,说金榜题名时必来娶她——如今云散雪落,誓言却成了别人发间的金步摇。
这夜阿蘅宿在城隍庙破庙中。月光从残瓦漏进来,在她靛青裙上绣出斑驳的纹。
原来蛊虫也会流泪。阿蘅抚着心口朱砂痣,蛊虫忽然在她腕间咬出血珠。
三更梆子响时,阿蘅潜入程府。她躲过巡夜的更夫,像三年前躲过程昱慌乱中打翻的砚台。书房里烛火摇曳,程昱正在临帖,笔锋游走。
阿蘅躲在屏风后,看李小姐将参汤放在案头。
程郎可曾见过苗疆的蓝翅蝶阿蘅忽然从屏风后走出。程昱手中的笔一颤,墨汁在若有人兮山之阿的若字上洇开,像极了她心口朱砂痣的形状。
蝶群穿过窗棂时,带起的风卷走了案头的《楚辞》,书页纷飞如雪。
第四章
情劫
暮色漫过汴京城楼时,程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柄即将折断的剑。他站在客栈门外,身后十万灯火如星子坠入人间,却照不亮阿蘅眼底凝结的霜。檐角铜铃在风中摇晃,声声都是三年前苗寨的蛊歌。
阿蘅,圣上赐婚,我实在无法抗旨。他递来的锦盒里,金簪上缀着南海明珠,那珠光像极了李小姐腕间的翡翠镯子,绿得刺目。阿蘅将金簪浸在蛊皿中,血丝从明珠里渗出来,在皿底凝成个骗字,墨色如忘忧溪畔的苔痕。
情蛊在他血脉中沉睡,此刻正顺着金簪上的血丝,在他心口织就一张看不见的网。
程郎可记得,苗家女子若被负心,该当如何她指尖掠过蛊皿,蓝翅蝶突然振翅,在程昱颈间留下道朱砂红痕。
程昱脸色煞白,他看见阿蘅腕间蛊纹如藤蔓疯长,一直延伸到心口朱砂痣处。那痣本已淡成浅红,此刻却突然鲜亮如血,像被重新点燃的河灯。
阿蘅……他伸手欲触她衣袖,却被蛊虫振翅声惊退。
原来你早将命数给了别人。阿蘅忽然笑出声,银铃碎屑从袖中簌簌而落。她将蛊酒泼在程昱官袍上,酒液渗入云雁纹,现出两行字: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然情蛊难渡,不如相忘。
第五章
归尘
程昱在太医院躺了四十九日,醒时恰逢寒露。药香与艾草味在梁间织成雾,将他困在青纱帐里。他伸手触向眉间,那点朱砂已褪成浅红,像被雨水冲淡的胭脂。窗棂外漏进一线月光,正照在阿蘅素白的裙裾上——她坐在月华里抛玩银铃,铃舌上缠着的红绳已化作青灰,像被岁月抽去筋骨的藤。
我取回了半条命。她忽然开口,声线裹着蛊室里经年的沉香。程昱看见她心口有微光流转,恍若三年前那个雪夜,蛊珠种入时的星火。只是此刻那光里游着七只蓝翅蝶,翅上人面纹路已淡成水墨,像被泪水浸透的旧信笺。
程昱伸手想抓她衣袖,指尖却穿过虚空。阿蘅的身影正在月光中消散,化作万千蓝蝶,每一只都衔着片竹叶。叶上苗文在风中簌簌作响,细看竟是痴儿二字,被月光镀成银白的咒。
程昱踉跄着扑向窗棂,却见蝶影掠过,池中锦鲤浮出水面,仿佛映出阿蘅的眉眼——她鬓间银簪化作并蒂莲,靛青裙裾化作荷叶,腕间蛊纹化作碧色水草。
古柏枝下,他想起阿蘅曾说:苗疆文字是活的,会随月相生长。此刻那些文字正在叶脉中游走,渐渐拼成首《山鬼》残篇: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竹叶忽然簌簌而落,每片叶上都写着痴儿。程昱伸手去接,叶脉却化作蓝翅蝶,停在他眉间朱砂痣上。
程昱对着河灯轻叹,指尖抚过心口蛊珠印记。那印记已化作浅红的疤,像被岁月磨平的竹节。
原来我们都是痴儿。他对着虚空轻笑,笑声惊飞满树蓝蝶。
第六章
空山
十年后的汴京,清明时节总笼着层薄纱似的雨。这雨不似春雨应有的绵密温润,倒像哪位仙人失手打翻了砚台,将墨色天光洇染在雕花窗棂上,把茶楼檐角都勾出几分水墨丹青的韵致。说书人一袭靛青长衫,手中醒木是块陈年乌木,在《山鬼》残卷上轻轻一叩,檐角最后一片残雪便簌簌而落,恰似时光从枝头抖落的碎屑,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回响。
列位看官且听真,程太傅每逢月圆便闭门谢客,这桩奇事在汴京已传了十年。说书人捻着三寸银须,指尖在茶盏边缘游走,茶汤里浮沉的龙井叶竟在氤氲热气中幻出蓝翅蝶纹。那蝶翼上脉络分明,恍若故人衣袂上未及洗净的暗绣,又似旧年信笺里洇开的墨痕。茶客们哄笑起来,铜钱叮叮当当坠入陶罐,倒像是落了满地星子,在青砖地上滚出细碎的银光。
而千里之外的湘西竹海,正笼在一片青碧色的雾霭里。阿蘅腕间银铃在风里轻叩,铃绳褪作烟青色,恰似被山雾浸透的旧笺。她正教稚童辨认断肠草与七叶莲,指尖拂过药草时,山风便捎来远处苗寨的芦笙声,断断续续,像谁在时光深处哼着不成调的歌谣。
师父,这草叶子为何是心形的扎着总角的小童仰起脸,眸子清亮如竹海深处的山泉。阿蘅轻笑,将一株七叶莲别在他衣襟:世间草木皆有灵性,这许是天地写给万物的情笺。话音未落,竹林深处忽有游方道士踏雾而来,竹杖叩地时惊起满林蓝翅蝶,蝶翼掠过小童鼻尖,惊得他打了个喷嚏。
道士约莫五旬年纪,道袍洗得发白,却浆洗得笔挺如松。他瞳中映着竹影,恍若深潭映月,望向阿蘅时眸光忽凝:姑娘眉心有慧光流转,可是已勘破尘缘阿蘅但笑不语,抬眸望向天际流云。云影掠过竹海时,她恍惚见得那个背着竹篓的少年书生正从岁月深处走来,青衫被山雾洇得半湿,眉眼间却带着山泉般的清冽。
道长可曾读过《维摩诘经》她指尖掠过七叶莲的经脉,声如清泉击石,经中云'不取于相,如如不动'——情劫亦如是。话音未落,道士竹杖忽绽优昙,雪白花瓣间停着只蓝翅蝶,翅上人面纹路竟与程昱眉眼有七分神似。那蝶翼轻颤,仿佛将十年光阴都凝成了翅尖的磷粉,在晨光里流转着幽微的光。
山风掠过她腕间菩提子,十八颗念珠在风里相撞,发出空灵的脆响。小童忽指着窗外惊呼:师父快看!竹林里来了位云游僧人!阿蘅转身望去,但见晨雾中立着个袈裟身影,衣摆沾着苗寨的雪色,眉目间隐约可见旧日轮廓。雾气在他周身流转,恍若将十年光阴都化作了袅袅烟岚,唯有颈间那串紫檀佛珠泛着温润的光。
程昱踏雾而来时,竹叶上的露水正簌簌而落。他望着阿蘅的背影,恍若看见十年前那个在苗寨月下捣药的少女。那时她腕间银铃尚是朱红,发间簪着朵新鲜的山茶,笑起来时眸中盛着星子,比苗疆最璀璨的银饰还要耀眼。而今她青丝如瀑,只绾着支竹簪,腕间银铃褪作烟青,倒像是把半生光阴都磨成了细碎的月光。
阿蘅姑娘。他合掌行礼,声音里带着梵呗般的空灵。袈裟下摆沾着的雪色并非苗寨冬雪,而是他十年间踏遍千山万水,在雪山之巅化缘时沾染的冰晶。阿蘅转身时,山风掀起她素色衣袂,恍若云中仙子欲乘风而去。她望着程昱眉间那道浅淡的疤——如今已化作佛前青灯下的莲纹。
大师从何处来她轻声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菩提子。程昱望向她身后的竹海,晨雾正从叶尖滴落,在青石板上汇成蜿蜒的溪流:从该来处来,往该去处去。他说着,从袈裟内袋取出一方褪色的帕子,帕角绣着朵半开的山茶——正是当年阿蘅遗落在苗寨的旧物。
阿蘅指尖轻颤,可还记得《楞严经》里的偈语她忽然开口,山风将话语吹散在竹海间,'理则顿悟,乘悟并销;事非顿除,因次第尽。'程昱合掌微笑,晨光透过竹叶在他脸上织出斑驳的光影:正如这竹海,看似莽莽苍苍,实则每片竹叶都在遵循自己的道。
话音未落,远处忽传来苗寨的芦笙声。这声音比往日更清越,像是将十年的光阴都酿成了酒,在笙管里缓缓流淌。阿蘅循声望去,但见竹海尽头隐约有银饰闪烁,几个苗家少女正踏歌而来,裙裾上的刺绣在晨光里鲜活如生,恍若将整个春天都穿在了身上。
是苗寨的采药节。程昱轻声道,目光落在少女们发间的山茶上。
可要随我去看看阿蘅忽然问,腕间银铃在风里轻响。程昱望着她眸中流转的星子,点头时,山风正卷起满地竹叶,将衣袂吹作翻涌的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