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我义无反顾地嫁进了那个大家族。
全村人都说赵家少爷是个混账,可我觉得他只是不被理解。
婚后,我把所有工分都交给婆婆,连自己的嫁妆也给了小姑子上学。
好人有好报,我总这样告诉自己。
直到那天,我在药罐子底下发现了一张字条：
知府大人命令,今晚子时,赵家所有男丁全部处决。
我颤抖着双手,赶忙跑去通知丈夫。
他却冷笑着掏出一把刀：
你终于发现了,我等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谁让你是革命者的女儿呢
第一章
1956年的春天,梨花压满枝头。我穿着补了又补的蓝布衣裳,踏进了赵家的大门。
赵家有钱,可少爷却是出了名的不堪。村里人都这么说。
媒婆领着我走进院子,赵家少爷赵文涛歪在门口的太师椅上,眼里满是轻佻。
就是她他上下打量着我,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
媒婆点头哈腰：赵少爷,这姑娘家学渊源,又勤快,是个好媳妇的料。
家学渊源他冷笑一声,死了爹的革命分子家的女儿,也配叫家学渊源
我低着头,没有反驳。爹死前告诉我,做人要善良,要宽容。
娶就娶吧,反正也是父母之命。赵文涛丢下这句话,转身进了屋。
婚礼很简单,没有鞭炮,没有喜宴,只有一纸婚书。婆婆说,家里困难,不能铺张浪费。
我点点头,把自己的嫁妆——那一箱爹留给我的书和娘绣的被面,全都交了出去。
好孩子。婆婆拍拍我的肩,眼里却没有温度。
第一晚,赵文涛没有碰我,只是躺在床的另一边,点了一支烟。
林春花,你为什么嫁给我他突然问。
因为...我没有选择。我老实回答。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但我相信每个人都有善良的一面。
赵文涛笑了,那笑容让我莫名心惊：你和你那革命者的父亲一样天真。
我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第二天一早,我就开始了媳妇的生活。煮饭、洗衣、喂猪、下地...任何重活累活都落在我身上。
婆婆从不帮忙,只会在一旁指手画脚：快点,你动作太慢了！
小姑子赵月娥十五岁,最爱仗着是赵家的女儿欺负我。
嫂子,我想吃红烧肉。她撒娇道。
我点点头：等工分发下来,我就买肉给你做。
我现在就想吃！她跺脚抗议。
我咬咬牙,把藏在箱底的钱掏了出来,那是娘临终前塞给我的,说是让我留着救急用的。
赵月娥拿了钱,笑眯眯地跑出去了。晚上,她带回来半斤肉,却只给了我一小块。
谢谢小姑子。我还是笑着接过。
夜里,赵文涛回来,满身酒气。他摇摇晃晃地倒在床上,嘴里嘟囔着什么。
我凑近听,只听到几个零碎的词：计划...反革命...地主...
我心里一惊,但还是装作没听见,给他倒了杯醒酒茶。
第二章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赵家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村里人都说我是个好媳妇,任劳任怨,从不抱怨。
林春花这姑娘,真是个圣人。
我听了只是笑笑。圣人我不过是在遵循爹的教诲罢了。
做人要善良,不管别人怎么对你,都不要记恨。这是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一个月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婆婆听说后,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好,好啊！终于有后了！
赵文涛倒是显得异常冷静,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好好养着。
怀孕后,我依然干着重活。婆婆说,农村媳妇都是这样,哪有那么多娇气的时候。
有一次,我在井边洗衣服,头晕目眩差点摔倒。正好被路过的生产队长看见。
林春花,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晕。
生产队长皱起眉：你这样对胎儿不好。我去和你婆婆说说。
那天晚上,婆婆破天荒地让我歇了一天。但第二天,一切又恢复如常。
五个月的时候,我在地里干活,突然感到一阵剧痛,随后便是一片温热从腿间流下。
我被送去公社医院,医生告诉我,孩子没保住。
回家后,婆婆和小姑子冷眼相待,赵文涛更是三天没回家。
第四天,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包药。
吃了,补补身子。他丢给我。
我感动地接过：谢谢。
他别过脸：别多想,是让你赶紧好起来干活。
我低头笑了笑,拆开药包。一张小纸条从里面掉出来：
小心赵家人,他们不是好人。
我心里一惊,赶紧把纸条藏起来。抬头看赵文涛,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怎么了他问。
没...没什么。我结结巴巴地回答。
那晚,赵文涛反常地和我说了很多话,问我小时候的事,问我爹是怎么死的。
我如实相告：爹是被地主打死的。他带领农民要土地,地主不肯,就...
赵文涛沉默了好久,才开口：你知道吗我爹就是地主。
我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好。
但我不是。他接着说,眼神复杂,我恨他们。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但那一刻,我感觉他似乎离我近了一些。
第三章
失去孩子后,婆婆对我更加苛刻。她总是说我没用,连个孩子都保不住。
小姑子也变本加厉地欺负我,时不时从我碗里抢吃的,说我不配吃饱饭。
唯独赵文涛,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他不再整天不见人影,而是常常在家里帮我干些活计。
你...怎么了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
没什么。他淡淡回答,就是觉得你一个人太辛苦。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我以为生活终于要好转了。
然而,一切都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那天,我正在厨房做饭,听见外面传来争吵声。
你疯了吗她是个反革命分子的女儿！婆婆的声音尖锐刺耳。
她什么都不知道,别把她牵扯进来！赵文涛似乎在为我辩解。
已经太迟了,计划都安排好了,她是最好的替罪羊！婆婆冷笑道。
我手中的碗啪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片。院子里立刻安静下来。
谁在里面婆婆厉声问。
我赶紧蹲下捡碎片,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对不起,婆婆,我不小心打碎了碗。
婆婆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但从那以后,她和赵文涛都对我格外警惕。
几天后,村里来了几个陌生人,自称是县里来的工作组。他们住进了村委会的办公室,据说是来调查什么事情。
那晚,赵文涛回来得很晚,脸色阴沉。
春花,如果有人问起我,就说我一直在家,明白吗
我点点头,却在心里打了个问号。他到底做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赵文涛出门前塞给我一个小布包：藏好,千万别让人发现。
我没敢打开,就按他说的藏在了灶台下的砖缝里。
中午,我去井边挑水时,遇到了生产队长。
春花啊,你...还好吗他欲言又止。
挺好的,谢谢队长关心。我勉强笑笑。
如果...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事,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我茫然地点点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回家路上,我遇到了村里的老中医王大夫。他拉住我,悄悄塞给我一包药。
晚上熬了喝,对身体好。
我道谢接过,突然发现药包上有一行小字：赵家藏有反动武器,你小心。
我吓得差点把药包扔掉,但还是强作镇定揣进了怀里。
回到家,我倒空了药包,看见里面果然还有一张纸条：
知府大人命令,今晚子时,赵家所有男丁全部处决。
我颤抖着双手,不知所措。这是什么意思赵家做了什么还有,什么知府大人现在明明是人民政府啊！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但本能告诉我必须去警告赵文涛。
第四章
傍晚,赵文涛回来了,脸色比平时更加阴沉。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纸条的事告诉他。
文涛,今天王大夫给了我一包药,里面有张纸条...
没等我说完,赵文涛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什么纸条
我把纸条递给他：这个...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接过纸条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谁给你的
王大夫啊,就是村里那个...
他为什么要给你赵文涛打断我,语气急促。
他...他说是给我补身子的药。
赵文涛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冷笑起来：原来如此。
他转身锁上门,从怀里掏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文涛,你...你这是干什么我惊恐地后退。
林春花,你知道得太多了。他一步步逼近,我不想伤害你,但你给我留下的选择不多了。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急忙辩解,那张纸条我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是吗赵文涛冷笑,那你为什么要把它给我看
我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你父亲是反革命分子,死在地主手里。而我,赵家的独子,却是地主的后代。赵文涛缓缓道来,你真以为我会娶你这样的人吗
那为什么...
因为我们需要一个替罪羊！他打断我,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你是个好人,一个圣人。如果有什么事发生,谁会怀疑你
我终于明白了。赵家在筹划什么可怕的事情,而我,只是他们的工具。
文涛,不管你要做什么,都不要伤害无辜的人。我恳求道。
他冷笑：无辜当初我父亲被批斗致死时,谁来说他无辜了
原来,赵文涛的父亲在土改时被定为地主,批斗致死。赵家虽然保住了性命,却一直怀恨在心,筹划着复仇。
你父亲是为了理想而死,而我父亲呢不过是因为有几亩薄田！赵文涛情绪激动,匕首在他手中晃动。
我不知所措,只能一步步后退,直到抵在墙角。
文涛,复仇只会带来更多的痛苦。我试图劝说,我爹临终前说过,仇恨只会毁掉一个人。
你闭嘴！他怒吼,你什么都不懂！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赵文涛！开门！我们是县公安局的,有人举报你家藏有反动武器！
赵文涛的脸色变了,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门口。
是你你告密了
我摇头：不,我没有！
赵文涛狠狠盯着我,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将我吞噬。
开门！再不开我们就破门而入了！
走后门！快！赵文涛突然压低声音。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他从后门溜了出去。
第五章
我们躲进了村后的山洞里。那是个不起眼的小洞,常年没人去,里面堆满了落叶和杂物。
赵文涛点燃一根蜡烛,昏黄的光照亮了他那张阴郁的脸。
他们怎么会知道的他自言自语,计划明明天衣无缝...
什么计划我鼓起勇气问。
他看了我一眼,似乎在权衡利弊。最后,他开口了：我们准备在明天的县政府会议上引爆炸药。那些杀害我父亲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我倒吸一口冷气：你疯了那会害死多少人！
死几个人算什么他冷笑,当年土改时,死的人还少吗
我无言以对。土改的确造成了不少冤案,但以暴制暴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文涛,我们回去自首吧。我轻声说,你还没有真正犯罪,法律会从轻处理的。
自首他讥讽地笑了,你以为我会相信这套当年我父亲不也是'坦白从宽'吗结果呢还不是被打死了！
我沉默了。我知道无法说服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人。
夜深了,赵文涛靠在洞壁上,慢慢睡去。我悄悄挪动身体,试图离开山洞。
别动。他突然睁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你知道吗,林春花,我原本真的打算娶你为妻,好好过日子的。赵文涛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但婆婆告诉我,你父亲就是那个领头批斗我父亲的人。
我震惊地看着他：这不可能！我爹是被地主打死的啊！
是吗他冷笑,那你知道打死你爹的地主是谁吗
我摇头。爹死的时候我还小,只知道他是为了土地被地主打死的。
那个地主,就是我伯父！赵文涛狠狠地说,而你爹,就是那个告密的人！
我如坠冰窟。这怎么可能爹一直教导我要善良,要宽容,他怎么会做出告密这种事
不,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赵文涛的声音又恢复了冷漠,但这就是事实。我们两家,本就是冤家。
我陷入了沉思。如果赵文涛说的是真的,那我和他之间,果真是有着解不开的仇怨。
但即使如此,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他杀更多的人。
不管过去如何,现在我们都有选择。我鼓起勇气说,文涛,我们别再错下去了。
赵文涛沉默了很久,突然说：你知道吗我有时真羡慕你这种单纯的人。可惜,世界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正是那天塞给我的那个。
知道这是什么吗他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堆黑色的粉末,足够炸平半个县政府的炸药。
我惊恐地看着他：你不能这么做！
我必须这么做！他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为了我父亲,为了赵家的尊严！
我突然意识到,我面前的已经不是那个曾经对我有过片刻温柔的赵文涛,而是一个被仇恨吞噬的恶魔。
第六章
天蒙蒙亮,赵文涛收起了炸药,警惕地往洞外张望。
今天县长要来村里视察,正好一网打尽。他低声说,眼中闪烁着报复的快意。
我心急如焚。必须阻止他,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文涛,我跟你一起去。我突然说。
他狐疑地看着我：你想做什么
我...我想看着你完成复仇。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真诚,毕竟,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爹也对不起你们家。
赵文涛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好,但你要听我的。敢耍花招,我饶不了你。
我们小心翼翼地离开山洞,避开搜索的公安,悄悄潜回了村子。
村委会门前已经搭起了台子,几面红旗迎风飘扬。村民们陆续聚集,等待县领导的到来。
赵文涛带我躲在村委会后面的杂物房里,透过小窗观察外面的动静。
计划是这样的,他压低声音,等县长上台讲话时,我就引爆炸药。你在外面望风,有情况就咳嗽三声。
我点点头,心里却在盘算如何阻止这场悲剧。
文涛,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我试着再次劝说,一旦做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苦笑,从我决定复仇的那一刻起,我的命就已经不是我的了。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热烈的掌声。县长的车队到了。
赵文涛从怀里掏出炸药包和引线,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去吧,到外面望风。
我点点头,走出杂物房,心跳如擂鼓。
县长,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台上发表讲话。他说着土改的成就,说着人民生活的改善,说着光明的未来。
我看着台下热烈鼓掌的村民们,突然意识到,如果炸药爆炸,将会有多少无辜的人死去。
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我转身冲回杂物房,却见赵文涛已经点燃了引线。
住手！我扑过去,想要掐灭引线。
赵文涛一把推开我：滚开！别妨碍我！
我不顾一切地再次扑上去,这次抓住了炸药包。
放开！你疯了吗赵文涛怒吼。
不,是你疯了！我哭喊,你要害死多少无辜的人啊！
引线越烧越短,眼看就要引爆炸药。
情急之下,我一把抱住炸药包,转身就往外跑。
春花！站住！赵文涛在身后追喊。
我不管不顾,抱着炸药一路狂奔,越过村委会,越过人群,向着村外的荒地跑去。
身后传来赵文涛绝望的吼声：林春花！回来！
但我没有回头。我知道,只要炸药在人群中爆炸,就会有无数无辜的生命消逝。
我跑啊跑,直到力气耗尽,倒在一片荒地上。
怀中的引线已经快要烧到尽头。
我闭上眼,想起了爹的教诲：做人要善良,不管别人怎么对你,都不要记恨。
是啊,爹,我做到了。我没有记恨任何人,哪怕是欺负我的赵家人,哪怕是想要杀我的赵文涛。
我只希望,我的离去能够换来更多人的平安。
最后一刻,我似乎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和赵文涛绝望的呼喊。
然后,世界在一片刺目的白光中归于寂静。
第七章
据说,那次爆炸声音之大,方圆十里都能听见。
爆炸后,公安很快查明了真相。赵家确实策划了一场针对县领导的恐怖袭击,而我,成了阻止这场悲剧的英雄。
我的葬礼上,全村人都来了。就连那些曾经瞧不起我的人,也带着鲜花,流着眼泪。
林春花是个好人,是个真正的圣人。村长在悼词中这样说。
赵文涛被判了死刑。据说在行刑前,他流着泪说：她本可以不管的,可她偏偏那么傻,那么善良...
婆婆和小姑子也因包庇罪被判了刑。临进监狱前,婆婆跪在我的坟前,久久不愿离去。
更令人意外的是,后来查明,当年打死我爹的那个地主,根本不是赵文涛的伯父,而是一个冒充赵家人的土匪。
我爹和赵文涛的父亲,其实都是被权力和仇恨的漩涡害死的无辜者。
而我和赵文涛之间,本不该有什么仇恨。
若是早知如此,或许一切都会不同吧。
村子里立了一块碑,上面刻着：林春花女士之墓,一个善良到死的圣人。
每年的清明节,总会有人来给我扫墓,献上一束白花,讲一个关于我的故事。
故事里的我,永远是那个傻傻的、善良的圣人,用生命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大爱。
而我,只希望在那个世界里,没有仇恨,没有偏见,人人都能善待彼此。
因为我相信,这才是爹希望我成为的那种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