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重生后我拿稳复仇剧本 > 第一章

赵子安娶平妻那日,给我的合卺酒里加了砒霜。
我蜷缩在柴房呕血时,听见前院喜乐喧天。他特意选了《凤求凰》来奏——多可笑,当年我就是在这首曲子里,接过他亲手雕的桃木簪。
云襄怎么还不咽气熟悉的声音从门缝漏进来,新娘的蹙金绣鞋踏过我的指尖,吉时都要过了...
再睁眼时,镜中赫然是十五岁的脸。贴身丫鬟捧着那套绯红襦裙,与我死前被扒下的嫁衣同色。
姑娘发什么呆翠翘把珠花插上我鬓边,您不是说要穿这身去珍宝阁挑新首饰
我摸向梳妆匣最底层。
那里本该放着赵子安送的第一支木簪,此刻却静静躺着一根三寸长的银簪——尖端打磨的异常尖锐,是我前世临死前唯一攥住的东西。
……
那日柴房阴冷,我蜷缩在干草堆里,五脏六腑如被刀绞。砒霜的剧痛让我连呻吟都发不出,只能死死攥着那根银簪——那是娘亲临终前偷偷塞给我的,说若是遇人不淑,好歹给自己个痛快。
可我不甘心。
前院的喜乐声隐约传来,《凤求凰》的曲调缠绵悱恻,与我记忆里定亲那日一模一样。那时赵子安站在桃花树下,亲手为我簪上那支桃木簪,说此生唯我一人。
柴房的门被推开,一双鎏金绣鞋踏进来,鞋尖缀着珍珠,在昏暗里泛着冷光。
姐姐还没走呢林婉茹的声音娇柔带笑,手里捏着一方绣着并蒂莲的喜帕,子安哥哥让我来看看,别误了吉时拜堂。
我呕出一口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蹲下身,用喜帕轻轻擦过我的嘴角,却故意将绣鞋碾上我的手指:姐姐别怨我,要怪就怪你爹死得太早,云家的产业……子安哥哥总得有人帮着打理。
原来如此。
我爹三个月前暴毙,赵子安以女婿身份接手云家商号,而我因悲痛过度一病不起。如今想来,爹的死……怕也是这两人的手笔。
对了,她忽然凑近,朱唇轻启,子安哥哥让我告诉你,那支桃木簪……是他亲手用你爹的棺材边角料雕的。
我浑身发抖,猛地抬手,银簪狠狠划过她的脸颊!
林婉茹尖叫一声,捂着脸踉跄后退。门外脚步声杂乱,赵子安冲进来,一见她流血,抬手便是一巴掌扇在我脸上!
毒妇!他怒喝,死到临头还敢伤人!
我仰头看着他,满嘴血腥,却笑了:赵子安……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他眼神一厉,夺过小厮手里的棍子,朝我狠狠砸下——
剧痛袭来,黑暗吞噬意识的最后一刻,我死死盯着他腰间晃动的玉佩。
那是我爹的遗物。
赵子安的母亲赵夫人,是个整日烧香拜佛的糊涂人,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她却还惦记着给庙里捐香油钱。我爹念及旧情,时常派人送米粮银钱过去,可赵子安却总是冷着脸拒之门外,说什么君子不受嗟来之食。
后来我爹干脆换了个法子,以高价收购赵家书斋的孤本古籍,再不慎遗落几锭银子在书架上。赵子安明知是施舍,却也只能咬牙收下——毕竟,他还要靠这些银子去考功名。
我及笄那年,他中了举人,我爹大喜,当即拍板要给我们完婚。成亲那日,赵子安一身喜袍,亲手为我戴上那支桃木簪,说:云襄,此生定不负你。
可婚后第三年,我爹突然暴毙。大夫说是急症,可我知道,爹身子一向硬朗,怎会无缘无故倒下
赵子安以女婿身份接手云家产业,而我因悲痛过度缠绵病榻。他起初还假意关心,后来便渐渐不耐烦,甚至开始夜不归宿。
直到那日,我在他书房暗格里发现了一包砒霜,和一封写给林婉茹的信——
**云家产业已尽在掌握,只待云襄一死,你我便可名正言顺。**
我浑身发冷,正想逃出去报官,却被他撞个正着。
他掐着我的脖子,眼神阴冷得可怕:云襄,你爹死得蹊跷,你以为……你能活
……
我抚过银簪冰凉的尖端,铜镜里映出翠翘错愕的脸:姑娘,这簪子...
不好看么我将银簪缓缓推入发髻,绯红裙摆扫过妆台。
翠翘见我神色不对,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您怎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收回思绪,淡淡道:我要去找爹爹让他查查赵家最近和谁往来密切,尤其是……林家。
翠翘一怔:林家您是说绸缎庄的林老爷
我冷笑:不,是他那个‘才貌双全’的侄女,林婉茹。
前世,林婉茹就是赵子安的平妻。她表面温婉贤淑,背地里却和赵子安合谋,一步步蚕食云家产业,最后送我上了黄泉路。
这一世,我要让他们——
**血债血偿。**
……
走,去前院!说着便带着翠翘往前院走去。
管家福伯笑呵呵迎上来,老爷刚还念叨,说您再不去珍宝阁,那套翡翠头面该叫人买走了。
我鼻尖一酸。前世爹暴毙后,福伯为查真相被赵子安活活打死在云府台阶上。
我这就去寻爹爹。攥紧袖中银簪,我对福伯关心道福伯您要注意身体,有什么事打发丫头小厮们就好,别累着自己,我爹身边可离不得您
福伯笑眯了眼谢姑娘关心,福伯我呀!忙惯了,闲不下来。
说着话便到了前院。
我站在书房外,指尖轻轻抵在雕花门扉上,一时竟不敢推开。
屋内传来笔锋划过宣纸的沙沙声,沉稳而从容,偶尔停顿,似是斟酌下一笔的走势。
是爹爹在练字。
前世他死后,我曾无数次梦见他伏案书写的背影——宽厚的肩,微微低垂的颈,执笔时腕骨凸起的弧度。可每次伸手去碰,梦就碎了。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阳光透过碧纱窗斜斜地洒进来,落在书案上。爹爹正悬腕写着《兰亭序》,笔走龙蛇,墨色酣畅。听见门响,他未抬头,只带着笑意道:襄儿不是说要和翠翘去珍宝阁怎么又折回来了
声音浑厚温润,中气十足。
我的眼眶骤然发热。
前世他毒发时,嗓音沙哑如砂纸磨过,咳出的血染透了前襟。而此刻,他好好的,面色红润,眉宇间不见一丝病气,甚至连鬓角的白发都比记忆中少了许多。
爹……我张了张口,喉间哽得发疼。
他终于搁笔抬头,见我呆立不动,眉头微挑:怎么了
我疾步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爹爹身上有淡淡的松墨香,袖口还沾着一点未干的墨渍。他的胸膛温暖踏实,心跳声透过衣料传来,一下一下,鲜活有力。
哟,这是怎么了他失笑,宽厚的手掌拍了拍我的背,谁欺负我家襄儿了爹替你教训他去。
我死死攥着他的衣袖,生怕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如梦境般消散。
……做了个噩梦。我闷声道。
爹爹朗声笑起来,揉了揉我的发顶:多大的姑娘了,还被梦吓着他顺手从案上拈了块杏仁酥塞给我,喏,压压惊。
我接过点心,指尖不小心蹭到他掌心——温暖干燥,没有前世垂死时的冷汗涔涔,也没有毒发时的青紫斑驳。
窗外春风拂过,檐下铜铃轻响。
这一刻我终于确信——
我真的回来了。
我扶着爹爹在太师椅上坐定,指尖掐进掌心才勉强稳住声线:爹,您可记得林家那位表小姐
林家的......爹爹捻着胡须思索,可是绸缎庄林大掌柜的侄女上月诗会上弹琵琶的那个
女儿近日听闻,这位林姑娘与赵公子......我故意停顿,看着爹爹瞳孔骤缩,常在城西的听雨轩论诗。
爹爹猛地拍案而起,茶盏震得叮当响:荒唐!赵子安与你有婚约在身,怎可......
眼下还不确定,爹爹还是派人去查一查一查等有结果了再作打算。
行这事就交给爹爹,襄儿别怕,万事有爹爹在呢!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真查出来有事我饶不了他。
说着便出了门。
我望着爹爹怒气冲冲的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指尖轻轻抚过案几上的茶渍。茶水在红木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像极了前世爹爹吐在账册上的那口血。
姑娘...翠翘捧着新沏的君山银针进来,忧心忡忡地望着我,老爷方才命人备马出去了。
我端起茶盏,看着嫩绿的茶芽在杯中沉浮:去告诉马房的小六子,老爷若往听雨轩方向去,立刻来回我。
茶气氤氲中,我摩挲着袖中的银簪。前世这个时候,林婉茹应该正在听雨轩的雅间里弹《凤求凰》。而赵子安——我冷笑一声——必定就是那唯一的听众。
姑娘!小六子气喘吁吁跑来,老爷的马车往西市去了,但、但赵公子方才往听雨轩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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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指尖一颤,茶盏叮地碰在案几上。
果然和前世一样。
更衣。我站起身,任由翠翘替我换上藕荷色襦裙,把那套红宝石头面取来。
铜镜中的少女眉眼如画,鬓边的银簪闪着冷光。我轻轻抚过簪尖——这一次,我要亲眼看着那对狗男女自食恶果。
听雨轩外,秋海棠开得正艳。我立在转角处的绸缎庄里,假装挑选布料,余光却瞥向二楼。
云姑娘也来选衣料林婉茹的嗓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她穿着月白纱裙,发间的珍珠步摇随着步伐轻晃,看起来纯洁无瑕。
我转身微笑:真巧,林姑娘。目光扫过她袖口沾染的墨迹——那是赵子安最爱的松烟墨。
她似乎察觉我的视线,慌忙将手缩回袖中:听说云姑娘与赵公子的婚期将近
是啊。我抚了抚鬓发,银簪的流苏叮咚作响,到时候定请林姑娘来喝喜酒。
襄儿,真巧!听声音是你!走进来一看果然是你。
赵子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心头一颤,抬眼望去,只见他一身靛蓝长衫,腰间玉佩随着步伐轻晃,脸上带着惊喜的笑意。
子安。我柔声唤道,却注意到他的目光先落在了林婉茹身上。
林婉茹微微低头,耳根泛红:赵公子...
林姑娘也在啊。赵子安这才转向我,笑容依旧温柔,襄儿,我正要去给你挑生辰礼物,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
我捏紧了手中的绸缎,布料上精致的缠枝花纹硌得掌心发疼:是吗那真是巧了。
林婉茹忽然轻咳两声:我突然想起家中还有事,先告辞了。她匆匆福了福身,步摇晃动间,我清楚地看见赵子安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
襄儿,你看这匹胭脂红的云锦如何衬你的肤色。赵子安收回视线,指向一匹华美的料子。
我望着他俊朗的侧脸,忽然觉得那熟悉的眉眼竟有些陌生:子安,你袖口沾了墨。
他神色一僵,急忙拂袖遮掩:啊...是今早练字时不小心...
是松烟墨呢。我轻笑,银簪的流苏在颊边投下细碎的阴影,和林姑娘袖口的一样。
绸缎庄里人来人往,喧闹声中,我们之间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赵子安的脸色霎时变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缓缓松开手中的绸缎,布料滑落回架上,柔软的丝绸无声地垂落,像是一段未出口的话。
襄儿,你不要无理取闹,这松烟墨又并非只我一人用得。他终于开口,声音从些发紧到理直气壮。
我垂下眼睫,指尖轻轻摩挲着绸缎上繁复的暗纹,忽而展颜一笑:是啊,松烟墨这般雅物,自然不止子安一人爱用。
赵子安紧绷的肩膀明显松了松,他温声道:襄儿最是明理,我刚参加完诗会想来是那时不小心沾上的。
原是如此。我颔首,将手中那匹胭脂红的云锦递给掌柜的。包起来吧!正好做嫁衣。
赵子安神色渐缓,笑着凑近:我帮你挑支新簪可好听说珍宝阁新进了...
不必了。我轻轻打断。我得回去了。
他欲言又止:那我送你回府
我倚在马车软垫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车帘外掠过云安城熟悉的街景,赵子安方才说要相送时闪烁的眼神,原来她们很早就在一起了。而我却眼瞎看不见他二人眉目传情。
戌时三刻,书房。
老周垂手立在沉香木案前:老爷让查的事,有眉目了。他袖中滑出一方素笺,城西墨香斋掌柜说,近半年来赵公子常与林小姐同来选墨。
青瓷茶盏在父亲掌下裂成数瓣,碧色茶汤顺着檀木纹路蜿蜒成蛇。沉香缭绕间,我望着父亲鬓边微霜,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他笑着折断胡商手指的模样——那胡商企图用赝品翡翠换走三船官盐。
上月十五,守夜人见赵公子寅时从林府角门出来。老周的声音混着更漏,林小姐的贴身丫鬟说,她总能收到赵公子的小厮送过来的书信。
今天参加诗会前赵公子在珍宝阁给林小姐买了支金累丝并头莲簪。
我捻着袖中冰凉的银簪流苏——这是赵子安送的第一件首饰。当时他说银簪如月,最配我秋水眸,却不知金簪映烛火才更显旖旎。
好个德才兼备的赵秀才!父亲突然轻笑,指腹抹过茶汤在案上画圈,养出个会钻角门的麒麟儿。羊脂玉扳指磕在紫檀木上,一声声催命似的响。
我按住父亲青筋暴起的手背:女儿愿将胭脂云锦裁作贺礼,亲自送到林府。
满室死寂中,老周影子在烛火里晃了晃。父亲反握住我的手,这才发觉我指尖冰凉却稳如磐石。他眼底闪过一丝惊痛,继而化作狠戾。
襄儿,你放心,这事爹一定不会让你受委屈。赵子安敢这么戏耍你我父女二人,我看他是活腻了。
我向来知道爹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真正的良善之辈也攒不下这么大的家业。外面的名声那是做给外面人看的。
前院传来小厮的通报:赵公子来送新雕的笔架了!
爹爹从博古架的雕花木匣子里拿出一张微微泛黄的当票。以及一本字帖。
这是当年赵秀才生病时抵押给我的,当时约好的五年为期,若是凑不起银钱这《快雪时晴帖》便是我的,今天我打听到赵子安送了知府大人一本《快雪时晴帖》。怕是个赝品,凭着这个先把婚事退了。
穿过垂花门时,正撞见赵子安捧着檀木盒立在影壁前。十八岁的少年郎眉眼清隽,月白长衫洗得发旧,任谁看了都要赞句清雅如竹。
云襄妹妹。
来了!去书房吧!
他笑着打开木盒,听说你近来习字...
赵公子。我截住话头,我爹找你有事要说。
刚到书房门外便听见爹爹说进来吧
云世伯安好
赵贤侄令尊当年抵押《快雪时晴帖》时,说过五年为期。如今期限已过……
赵子安的手指猛地一颤,檀木盒啪地摔在地上。那方雕着松鹤纹的笔架滚落出来,在青石板上碎成两截。
云世伯这是何意......他强撑着笑意,额角却渗出细汗,《快雪时晴帖》早被家父赎回......
我弯腰拾起半截笔架,断口处露出未打磨的毛刺——就像他此刻仓皇的伪装。
是吗爹爹从袖中抽出当票,那这上面赵秀才的指印是谁按上去了。
我轻笑一声。拿起桌上的字帖难道这本字帖是假的不成。
三日为限,拿庚贴来退婚父亲将当票拢入织锦云纹袖中,玉扳指叩在黄花梨案上发出闷响,或者——他眼尾掠过一丝冷光,指腹摩挲着腰间青玉螭纹佩,此刻便与知府大人共赏这幅《快雪时晴帖》
赵子安颈后渗出细汗。那字帖分明已作他攀附知府的登云梯,此刻若是知府大人知晓来历,无异于教他自断青云路。
世伯何出此言他广袖下的手指蜷成青白,面上仍端着世家子的温润,可是子安晨昏定省时有所疏漏
父亲忽然抚掌而笑,惊得檐下铜铃乱颤:赵公子与林家女夜游秦淮的画舫,此刻怕还泊在桃叶渡吧
玄色暗纹袖风掠过时,我的腕骨已被他扣在掌中。白玉扳指硌得生疼,他指节泛起青白:云襄!这么些年青梅竹马的情分——
寒光乍现。我髻间累丝银簪已抵住他腕间命门,簪头衔着的东珠正映出他骤然收缩的瞳孔。赵公子是要演全武行我退后半步倚着雕花槅扇,声线却如冰裂春涧,三日。要么庚贴来,要么...簪尖挑开他腰间蹀躞带上的玉扣,就让知府大人知晓你赵子安拿个赝品想要攀附于他。
赵子安浑身发抖,眼中的恐惧再也藏不住。
他知道,若知府发现自己被骗,以那位的性子,绝不会轻饶他。
你……你到底想怎样他终于卸下伪装,声音嘶哑。
我抚了抚袖口,淡淡道:很简单
第一,婚事作罢,从今日起,赵家与我云家,再无瓜葛。
第二,这些年你赵家用了我云家的花了我云家的通通都还回来,利息就按九出十三归算。
云襄,你这是想要逼死我吗赵子安突然扯断腰带上的白玉佩,金线流苏扫过地面:你要把我逼上绝路玉佩碎片飞溅时,他眼睛开始发红,别忘了当年你掉进河里——
砰!
父亲把官窑青瓷茶杯重重砸在桌上,杯底内府的印章红得刺眼:赵贤侄倒是说说,五年前广陵河上那艘漏水的船...真是意外
他脸色铁青,却不得不咬牙点头:……好。
屋里死一般安静。
赵子安忽然笑起来,笑声混着香灰在房梁间打转:好...你们云家真行...明天早上九点,大盛钱庄。
这时翠翘捧着个雕花盒子走进来。
姑娘,东西拿过来了
给赵公子。盒子里是定亲时赵母给的翡翠手镯。
别忘了定亲信物,噢!被你摔碎了,别忘了赔。当时爹爹给的是羊脂白玉的玉佩一直就挂在赵子安的腰间。先前被赵子安摔碎了。
赵子安脸色涨紫如猪肝。
婚约文书...今晚就送来。
暮秋的雨丝裹着枯叶拍打在墨韵斋匾额上,赵子安立在自家书斋门前,看着云家账房将最后一方歙砚装入楠木箱。他发间沾着碎叶,广袖被雨水洇成深青,像只折翅的鹤。
赵公子可点清了账房将算盘倒扣在案上,这个书斋加上前朝李公麟的《五马图》摹本作价八十两,黄花梨四面平琴桌折银三十两...他故意拖长尾音,加上这方缺角的端溪老坑砚——统共三百四十三两七钱。除去赵公子这些年花用了的加上利息还剩三两七钱。
赵子安喉结滚动,脸色阴沉,眼睛死死盯着书案匣子里书斋的房契。那是赵家最后的产业了。
啪!
父亲将五两银子甩在案上,惊起檐下避雨的麻雀:五两,多的算给赵公子买伞。龙泉窑梅子青茶盏在掌中转着冷光,毕竟这秋雨寒凉,赵公子如今...可吹不得风了。
我倚着紫檀雕花博古架,指尖掠过架上空荡荡的格子。这里曾摆着赵家三代珍藏的孤本,如今只剩几缕残香——就像赵子安此刻挺直的脊梁,不过是最后的体面。
云世伯好算计。赵子安突然轻笑,抓起宝钞的手背青筋暴突,九出十三归的利钱,竟连我赵家祖坟旁的柏树都算进去了。
父亲抚着腰间螭纹玉佩,忽然抬脚踢翻角落的景泰蓝炭盆。未燃尽的银骨炭滚落一地,在青砖上烙出点点黑斑:贤侄说笑了,这炭盆还是三年前云家送来的。他靴底碾过炭灰,就像贤侄的秀才功名——
爹。我忽然出声,银簪挑开垂落的湘妃竹帘,该吃午饭了。
赵子安猛地踉跄半步,怀中跌出一截桃木簪。那是我及笄那年他亲手雕的,此刻沾了炭灰,在雨光里泛着死气沉沉的褐。
云襄!他突然暴起扑来,却被云家家丁反剪双臂按在积水中,你们父女沆瀣一气!这局做了五年...五年!
我俯身拾起桃木簪,簪尾刻的安字已模糊不清:赵公子错了。簪尖划过他苍白的脸,从你与林姑娘第一次私会起……便是你给自己做的局。
雨幕外忽然传来马蹄声。知府衙门的朱漆文书匣在差役怀中格外刺目,赵子安瞳孔骤缩——他认得那个装拜帖的匣子,正如他认得此刻碾过青石板的官靴。
云老爷。差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知府大人说,既是真迹,当年赵秀才送来的那幅...
自然是赝品。父亲将茶盏重重一搁,惊得赵子安浑身剧颤,只是老朽眼拙,如今才瞧出端倪。
赵子安突然嘶声大笑,笑出满脸水痕。他望着被抬走的《五马图》,望着雨中渐行渐远的藏书箱,最后望向我手中寒光凛凛的银簪,终于瘫坐在地。
雨势渐狂,冲刷着墨韵斋门前未干的血迹——是他挣扎时被碎瓷划破掌心流的。我站在廊下看家丁封门,突然想起前世他娶平妻那日,合卺酒在喜烛下泛着相似的嫣红。
姑娘,该回了。翠翘将手炉塞给我,老爷说余下的破落户物件,留给赵夫人供佛倒是合适。
我最后瞥一眼跪在雨中的青色身影。他正疯魔般扒拉着被雨水泡烂的《三字经》残页,那是他开蒙时父亲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教他写下的。
回吧。我转身步入轿辇,告诉珍宝阁掌柜,前日定的金累丝并头莲簪...轿帘垂落的刹那,雨声中混入一声呜咽,改成银鎏金的,要嵌红宝。
我倚在马车软枕上闭目养神,忽听得车辕吱呀一声。翠翘掀帘的手顿在半空,秋雨裹着枯叶的霉味钻进车来。
姑娘...她声音发紧,是林姑娘。
青石板上蜿蜒的水痕映出月白裙角,林婉茹执伞立在街角店铺檐下。伞面绘着淡墨山水,雨珠顺着伞骨滚落,在她脚边汇成一道银线。
她突然踉跄着跑过来抓住我手腕,雨伞摔落在地。腕间传来她指尖刻意的冰凉:姐姐误会了!那日听雨轩...
啪!
翠翘的巴掌掴在她脸上,我慢条斯理抽出帕子擦手,看着殷红指印在她苍白的脸上浮起:林姑娘慎言,我们云家的丫头手重。
子安哥哥!指尖攥紧,云小姐为何打我...
赵子安急步走了过来,目眦欲裂。
云襄!你有事冲我来,不关宛如的事
我抚了抚鬓间微松的银簪轻笑我会的。
赵子安脸色一白赵公子,我与你之间的婚约已解,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至于林姑你们好自为之吧!说罢,我转身登上轿辇,留下他们在雨中不知所措。
回府后我借着噩梦的由头与父亲说了前世的事!就像是真实经历过了一样,又重生回来了。父亲听后脸色阴沉的可怕。
霜降那日,广陵河上漂着薄冰碴子。我裹着狐裘站在钱庄二楼,看着赵母被两个泼皮架进赌坊。她鬓发散乱,手里还攥着串佛珠,嘴里不住念叨:佛祖保佑...这把定能翻本...
老爷这招妙极。账房先生拨着算盘珠轻笑,让癞头张扮作游方和尚,说什么'香火钱翻倍奉还'的鬼话——赵老太太还真当遇见活菩萨了。
我抿了口热茶,任水汽氤氲了雕花窗棂。赌坊里突然爆出喝彩,赵母癫狂的笑声刺破北风:赢了!我赢了!她挥舞着当票,那是赵家祖宅最后的地契。
翠翘捧着鎏金手炉过来,低声说:林姑娘在当铺典卖嫁妆,被赵公子当街掌掴。
我指尖在琉璃窗上划出一道水痕,赵子安自退婚那日起便恶了知府,秀才功名被革,连童生试的资格都丢了。
该添炭了。我转身下楼,绯红裙裾扫过结霜的青石阶。经过赌坊时,正撞见赵母被扔出来。她扑上来抓我裙角,腕间佛珠断线迸溅:云小姐行行好...借我点银子吧!十两...不,五两!
我蹲下身,银簪尖挑起她下巴。曾经吃斋念佛的妇人,如今眼窝深陷,指甲缝里都是骰子上的朱砂:也不是不行只是如今你还有什么可以典当的呢!也不是没有。还有儿子媳妇呀!只是你舍得吗
她喉间发出嗬嗬声响,突然暴起掐我脖颈:毒妇!你和那妖僧是一伙的!滚烫的鎏金手炉砸在她额角,我冷眼看着殷红浸透她灰白的发。
留口气。可别让人死了。我抚平衣襟的褶皱。踩着赵母额角滴落的血珠走向当铺。青石板缝隙里卡着粒佛珠,在暮色中泛着诡异的幽光,倒像是尊微缩的地藏菩萨正凝视着这场人间劫数。
当铺檐角铜铃突然炸响。林氏抱着褪色的妆奁冲出来,发间金步摇在风里碎成两截。赵子安追到街心,秀才方巾歪斜着露出半截青筋:贱人!连母亲的楠木棺材都敢卖!
翠翘替我撩开当铺的棉布帘。林氏跌在雪堆里,怀中滚出支点翠衔珠簪,孔雀蓝羽毛沾了泥浆,倒像只折翼的凤鸟。我弯腰拾起发簪,冰裂纹琉璃珠里映出赵子安狰狞的脸。
云襄!你非要赶尽杀绝么!
赵公子慎言。我将簪子插回林氏发间,鎏金护甲刮过她红肿的右颊,令堂在赌坊押的可是活当。琉璃珠随着我的动作轻颤。
广陵河上冰化了的时候,我在爹爹书房听福伯说林宛如从矿上逃跑被抓了回来。赵母没什么可以典当的最终还是卖了自己的儿子儿媳。爹爹便送他们去矿上挖矿了。
爹爹~我想再去看一眼,看看他们有多惨。我搂着爹爹的手臂撒娇道。
想去就去吧!自己家的矿,也不远,让老周跟着。爹爹最近这些时候对我有求必应的。
小姐当心脚下。老周提着风灯在前头引路,矿洞口飘来浓重的血腥气。十丈高的木架上悬着个铁笼,林宛如蜷缩在笼底,褴褛衣衫下新烙的逃字还在渗血。她听见金丝绣鞋踩碎冰碴的声响,忽然发疯似的摇晃铁笼,腕间铁链撞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赵子安呢把她给赵子安送过去,夫妻一体,分开了不好。
好的小姐,我这就吩咐他们转头就对着监工们吩咐道。都没听见吗赶紧的,把赵夫人给赵公子送过去。
跟着监工们来到赵子安在的地窝子,赵子安抬头望过来。
云...襄...他喉头滚动,露出半截咬烂的舌头——听说林婉茹逃往北疆那夜,生生咬断了他的舌头。
你们都出去,翠翘留下。
周叔不放心小姐老奴留下来陪您。
周叔什么都知道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好的,周叔。
赵子安看我给你带好东西来了加了砒霜的烈酒。你一定喜欢。翠翘把东西拿过来。
地窝子里的腐臭味熏得人睁不开眼。赵子安蜷缩在霉烂草席上,脚踝锁着三十斤重的铁镣。他听见我说的话猛然抬头,浑浊的眼球在看清我手中酒壶时骤然紧缩——像极了前世蜷在柴房呕血的我。
这酒里加了砒霜。我晃了晃青玉壶,琉璃盏盛着琥珀色的液体,不过比你那杯更烈些。
铁链突然哗啦作响。赵子安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残缺的舌头在齿间蠕动,涎水混着血丝滴在草席上。他疯狂抓挠着脖颈,那里有道深可见骨的抓痕——是林婉茹逃那夜留下的。
我退后半步,翠翘立即将铁笼推进来。笼中女子突然暴起,十指抓着铁栏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云襄!我做鬼也要撕烂你的脸!
嘘——我将酒壶放在他们中间,这壶酒只够一人痛快。银簪尖挑起林婉茹散乱的长发。
赵子安突然扑向酒壶,却被铁链拽得重重摔倒在地。林婉茹趁机伸出枯爪般的右手,指尖离壶嘴仅剩半寸——
啪!
我踩住她的手指,鹿皮靴底碾过骨节:急什么转头看向目眦欲裂的赵子安,你猜,若我此刻解开铁链......
周叔的刀光闪过,铁镣应声而断。两个血人同时扑向酒壶,撕咬纠缠间撞翻了炭盆。火星溅上浸透灯油的草席,火舌瞬间窜上房梁。
走水啦!
矿工的呼喊声被烈焰吞噬。我站在三丈外的土坡上,看火海中两道身影渐渐扭曲成焦炭。赵子安最后举着酒壶往嘴里倒的模样,与前世我蜷在柴房呕血的姿态重叠在一起。
火光照亮我鬓间的银簪。娘亲临终前的话混着热风掠过耳畔:遇人不淑时,这簪子好歹能给自己个痛快。
三日后,矿工从灰烬中扒出两具焦尸。赵子安蜷成胎儿状,怀里紧抱半截烧成焦炭的桃木簪;林婉茹五指深深抠进他脊背。
我将他们的骨灰撒进广陵河那日,爹爹正给新造的商船钉上云纹铜钉。浪花卷着灰白粉末扑向礁石,像极了那年喜堂上纷扬的合欢花瓣。
姑娘,风大。翠翘为我披上狐裘。
我摩挲着袖中温润的羊脂玉佩——爹爹今晨刚为我及笄礼雕的新佩。
重生第一百零八天,我学会了用银簪挽发。那些未燃尽的婚书灰烬随波逐流,而我的影子在朝阳里越拉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