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你确定这就是醒来
江黎睁开眼的那一刻,窗外的阳光明媚,空气里飘着洗衣粉的清香。
她怔怔地躺了一会儿,看着天花板上斑驳的痕迹。和昨天一样。
她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一边打哈欠一边点开通讯录,准备给秦放发条早安信息。
可下一秒,她愣住了。
通讯录第一行的备注是秦放,但号码陌生得像是某个外卖员。她下意识点开聊天记录,空白一片,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她又翻了翻联系人,父母、闺蜜、同事的电话……全都错了。
她愣愣地坐起身,拨通母亲的电话,接通的却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喂哪位
……打错了。江黎咬牙挂断,脸色已经泛白。
她翻箱倒柜地找出那本线圈日记,第一页写着潦草的日期——5月6日,第一次醒来。
那下面是一行小字:
如果你看不懂这句话,就说明你还没醒透。
江黎手心出汗。她不记得写过这些。
她冲进洗手间洗脸,看镜子里的自己,眼神惊惶,脸色苍白,像是连梦魇都没完全褪去。
她试图过正常的一天。吃早餐、上班、开会。但一切都透着微妙的不对劲。
公司的logo从蓝色变成了绿色,她明明记得从没改过。
前台小姐姐变了个人,笑容更僵硬,说话带着奇怪的迟钝。
最让她无法接受的是——秦放中午来看她,两人一块儿吃饭。可秦放的眼神很生疏,聊起两人的相识,他说他们是在一次朋友聚会上认识的,而她记得分明是在一次失火事故中他救了她。
你是不是记错了秦放笑着说,眼神却有些飘忽,可能是你梦里的情节吧。
她笑着附和,手却在桌下发抖。
晚上,她窝在沙发上打开手机,翻相册——
空的。
所有照片、视频、截图,都不见了。她一张也找不到。
她想试着截图一个画面,却发现存图失败。系统提示:存储已锁定。
这不是我的手机。她低声说,眼神逐渐冷下来。
她回到卧室,关好门,拉上窗帘,拿出那本线圈日记,在封面下方写上:
5月6日,第一次醒来,世界已开始错位。
写完后,她坐在床边看着窗外,一栋栋高楼灯火通明,熟悉而陌生。
如果这真是梦,她自言自语,那为什么梦里的人,都觉得我疯了
她回头看向镜子——镜中的她却在半秒前才跟上动作。
她猛地转头——镜子里,空无一人。
第二天清晨,江黎醒来。
她先是怔了一下,随后迅速坐起身,冲到床头拿起手机。
通讯录——全是陌生号码。
微信——没有任何聊天记录。
照片相册——还是空的。
她深吸一口气,拿出日记本。
第一页仍写着:5月6日,第一次醒来。
但她清楚记得,自己明明昨晚又写下了一段内容。
那一段,现在已经不见了。
她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只剩下一行字:
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不要再醒了。
江黎愣住。她还没有写过这句话。
是谁——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动过她的笔
还是说,写下这句话的人……也是她自己
她回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正微微地笑了一下。
可她明明,没有在笑。
第二章:你的邻居不是那个人了
江黎一直以为自己不是个神经质的人。
可现在,她的每一个早晨,都像是站在现实边缘的试探。
今天,她决定主动试探这场梦。
她走出家门,下楼,站在熟悉的小区中庭,看着那个卖早点的摊位。那是她连续三年早晨必经之地,老板姓李,爱听相声,见了她总会说一句:又是牛肉饼
江黎走过去。
摊位还在,炉子热着,锅里正煎着牛肉饼。但站在摊后的不是李老板,而是一个陌生女人。
你是……新来的江黎试探着问。
女人头也不抬:做早点五年了,你吃不吃
江黎愣住了:李老板呢
这儿一直是我守着的,哪来的李老板女人终于抬头,皱着眉,你是不是记错了
江黎低头,看着那张她无数次打过招呼的笑脸此刻变得完全陌生。
她扭头就走。她害怕自己再多问一句,那个女人就会冷不丁地说出一声:你也不是那个你了。
她特意绕路,走到小区北侧的独栋别墅前。
那里住着一个老邻居——王奶奶,儿子在外地,平时只和江黎说话亲近。她想去看看王奶奶还记不记得她。
门开了。
开门的王奶奶却面无表情,眼神黯淡得像一潭死水。
王奶奶,我是江黎,还记得我吗她试探着挥了挥手。
王奶奶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你昨天才来,今天就要走了
江黎一震:我昨天来我住这儿三年了啊……
王奶奶皱着眉,像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词:别说了,别说这些……你已经不是她了。
砰——
门无声地关上。
江黎回到家时,心跳如鼓。
她坐在床边,把今天的事一条条记下来。
5月7日,第二次醒来。早点摊老板变成了陌生女人,王奶奶说我‘昨天才来’。
她停顿了一下,咬牙又写了一句:
世界正在用非常隐蔽的方式抹去我的存在。
她刚放下笔,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秦放。
她犹豫了一下,接通了。
江黎你今天请假了吗我没看到你来公司。他的语气自然,甚至带着点熟悉的亲密。
……我今天不是休周日吗江黎压着惊讶。
今天是星期二啊,你怎么了他停顿了一下,又轻声笑了,你又做那种梦了
江黎猛地抬头,望向窗外。
天是阴的,没有阳光,也没有鸟叫声。远处楼顶的广告牌上,字母在模糊地闪动,不成句、不成意,就像——
一个系统出错的循环提示。
你还在吗电话那头问。
我在。江黎缓缓说,我只是……醒得太慢了。
那天晚上,她没敢睡。
她坐在客厅,一直盯着墙上的钟表看,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她强迫自己不要闭眼。
直到凌晨四点,她眼皮实在撑不住。
她用胶带把自己手腕绑在椅子扶手上,又在自己手臂上写了一句话:
别睡,那不是梦。
然后,黑暗袭来。
江黎再醒来时,是清晨六点。
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客厅,而是——卧室。
她的手腕上没有胶带,也没有任何字迹。她坐在柔软的床上,房间窗帘微敞,一缕阳光落在地板上。
她冲进客厅,椅子干干净净地摆在原处,毫无痕迹。
她的心一下沉到底。
她颤抖着翻出日记本,却发现第一页仍然是5月6日,后面写着一行崭新的字迹:
第二次醒来已完成,请勿继续。
这行字的字体,不是她的笔迹。
她浑身战栗。
她终于意识到一个可怕的可能:醒来并非是从梦中苏醒,而是——从某种预设身份中剥离。
而那个剥离她的力量,正在加快速度。
第三章:照片不是丢了,而是从没存在过
江黎坐在地板上,手里的日记本冰凉如铁。
她盯着那行不是自己写的字:第二次醒来已完成,请勿继续。
什么叫请勿继续是谁在警告她,还是在命令她而她,又是谁
她颤抖地翻看每一页,每一章都空白。唯有那句写在第一页下方的提示还在:
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不要再醒了。
她一字一顿地念出这句话,像是想把它刻进自己的骨头。
可她越念,越觉得这句话并非警告,更像是某种协议——有人早已知道她会醒来,并为她的每一次醒来设下了边界和后果。
她站起身,奔去阳台。外面天色晴朗,车来人往,一切照旧。但她知道,那种错位感正在加剧。
她重新打开手机,相册还是空的。
她不死心,调出云备份,试图登录账号。指纹识别失败——她的手指似乎不再是她的了。
她点击密码登录。
系统提示:此账号尚未注册。
她猛地站起,冲向储物间,找出旧手机,插上电源,打开相册。
空的。
她翻到曾发送给他人的文件记录。连一个分享记录都没有,仿佛这些照片,从未存在过。
她打开相机,给自己拍了一张,确认保存——
下一秒,照片消失,提示文件无法读取。
她找出了所有能证明自己存在的载体:护照、身份证、房产证、社保卡……
全都变了。
身份证照片不是她,名字还是江黎,但出生日期变成了1999年5月6日——她本该是1995年生人。
四岁之差,意味着她的大学、职场、人生轨迹全都被篡改。
她拨通银行客服电话,试图查询账户信息。
您好,江黎小姐,根据我们的系统,您名下未开设任何银行卡账户。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昨天下午还在取钱!
小姐,您可以提供开户支行吗
江黎沉默了五秒,轻轻挂断了电话。
她意识到:照片不是丢了,而是从她存在的世界被彻底删除了。
而这个她——正在被抹去。
她冲去找秦放,敲开他的家门。
门开了,一位穿着家居服的女人站在门口,皱眉:找谁
秦放。
他搬走两个月了,你是他前女友
江黎一阵眩晕:他……搬走了
对啊。女人瞥她一眼,似乎很警觉地补了一句,你是不是精神不太好他提到过你,说你有些……认知混乱。
江黎退后一步,一言不发地转身。
她的背直挺挺的,手心却死死攥住,指甲几乎陷进了肉里。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她打开日记,颤抖地写下:
5月8日,第三次醒来。身份记录被修改,照片全无,秦放‘从未存在’。
她想写得更多,但手刚抬起,笔却断了。她换一支,刚写下第四次,整页纸就在她眼前化作灰烬,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火焰瞬间吞噬。
她不再写。
她关上日记,坐在床边。
她的房间开始变得陌生。书架上的书换了封面,沙发颜色变了,阳台的窗帘从淡蓝色变成了浅黄。
连她自己……也变得陌生。
她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对着自己。
那个她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她下意识地眨眼。镜头里的她,慢了一拍。
江黎大口喘气,掐着自己的手腕,低声问:
你不是我。对不对
镜头里的她慢慢地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扭曲的、不是她的笑。
然后屏幕啪地一声黑掉。
她终于明白——
醒来的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被制造出来的江黎。
每一次她睁眼,前一个她就被抹去。
而现在的她,就是第三个。
第四章:你已经不是你了,不是说说而已
江黎睁开眼。
第一时间,她摸向床头——
手机的位置,变了。放在了左侧的柜子上。
她住了三年,从未换过位置。
她咽了口口水,屏幕亮起。
日期是5月9日,周四,天气晴。
她立刻翻开通讯录——没有一个熟悉的名字。
她试图给秦放打电话,电话拨出,却提示:此号码为空号。
她起身,下意识奔向书桌。日记本还在,封面微微翘起。
她翻开第一页,原本密密麻麻写着的文字,如今只剩一行:
欢迎来到第四次醒来。
第二页——空白。
第三页——空白。
她拼命翻完整本日记,最后一页写着一句话:
你已经不是你了,不是说说而已。
那是她写的吗不是。
字体和她的完全不同,偏细长,像某种系统生成体。
我是谁
她突然发现自己连江黎这个名字,也不再有实感。
她冲进洗手间,看着镜中的人。
那张脸还在,轮廓依旧,但鼻梁更高了些,眼型更长了些,甚至下巴也变得更尖锐。
她不再是她了。
她翻出身份证——照片模糊,根本无法辨认。
名字是江黎,但出生日期又变了一次,成了2001年5月9日。
她的年龄被削去了六岁。
我正在被‘年轻化’……或说,被复写成某个模板……
她开始在屋子里找痕迹,寻找曾经的自己留下的蛛丝马迹。
可无论是衣柜、床下、抽屉、邮箱——
所有东西都规整得可怕。
她拿起一件衣服,发现吊牌还在。
衣柜里甚至还有五件完全一模一样的白衬衫,像是被统一配送的样板服。
她打开冰箱,里面只有三样东西:
一瓶水、一盒牛奶、一袋冷冻速食饭。
她从未如此确信——这不是她的家,而是某种模拟用的展示间。
她冲进阳台,向外望。
小区不见了。
高楼换成了低矮的旧式平房,道路上没有一辆车,连电线杆都变成了木质的,像是某种……复古世界。
她喃喃:我还在醒……世界在每一次醒来后都重新加载……
她打车去找林医生。
车到目的地时,她怔住了——那家精神科诊所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理发店。
她问老板:这里以前是不是有家诊所
老板皱眉:从我记事起这儿就是理发店了。
林医生……认识这个人吗
老板愣了愣,忽然笑了:你也找他啊很多人都找他。
什么意思江黎心跳如鼓。
老板望向天边,语气奇怪:他是梦里的人啊,不是每个人都醒得来。
江黎逃也似的离开了理发店。
她回家后,将自己反锁在屋内,开始疯狂查找任何可能留下的痕迹——通话记录、浏览历史、日记、纸条……
都没有。
直到她在书桌最下层的抽屉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秦放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人。
他从第二次醒来后,就不是他了。】
背面还有一行:
【林医生无法医治你,只能格式化你。】
她呆坐着,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意识到,自己从第一章开始就走错了一步——她一直试图找回曾经的自己,但这个系统压根就没有打算保留她的版本。
她只是个被不断加载的程序样本。
每次醒来,就是一次系统重构。
晚上,她在镜子前坐了很久。
你不是你了。
她一遍一遍对着镜子念着这句话。
你不是你了。
不是说说而已。
镜子里的她没有反应,直到她闭上眼。
再睁开时——镜中之人,站起来了。
她本人,却还坐在原地。
江黎没动。镜中的她却慢慢歪头,笑了。
你看,镜中那张脸动了嘴唇,你已经没什么用了。
江黎扑过去,用手砸碎镜子。
镜子碎裂的一刻,她看到镜中的那张脸还保持着笑意,碎片中的每一块都映出不同版本的她——
有的还穿着高中校服,有的面容枯槁如尸,有的戴着婚纱……而她自己,只是一块模糊不清的影子。
她不记得自己何时曾这样活过,也不确定——那些碎片,是否曾是真实的她。
她写下新的日记:
5月9日,第4次醒来。世界结构已重构。秦放疑为替换体,林医生失联。身份文件更改,相貌更换,生活痕迹抹除。
她想再多写几句,可笔突然断水了。
她咬牙扔掉笔,盯着那句唯一写下的文字。
世界还会继续变化吗她还能撑到第七次醒来吗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鸟鸣——
那是她在第三次醒来之前,每天清晨唯一能听到的声音。
她惊愕地望向窗外,一只鸟飞过电线杆,站在了老小区的信箱上。
老小区
她打开门——
外面的世界,恢复成了她记忆中的模样。
小区恢复如初,楼下是卖早点的李老板,秦放正站在她家楼前,像是在等她。
他看到她,温柔一笑。
醒了吗他问。
江黎不动,声音发颤:第几次了
秦放低头沉默了一秒,然后轻声回答:第八次。
第五章:你见到的人,越来越不像人了
江黎站在门口,脚像被钉住一样动弹不得。
第八次
她听见自己轻声重复。
秦放站在阳光下,眼神坦然、语气柔和,就像是他们恋爱时最平常的早晨。
可她看见他嘴角的那抹笑,熟悉得令人心碎,也陌生得令人胆寒。
你……怎么知道是第八次她咬紧牙关。
因为我陪你醒过七次了。他说完,语气一顿,不止是你在醒,我也在循环里,只是你每次都不记得我。
江黎后退一步,指尖发凉。
她强迫自己冷静:那为什么,之前你都没说
秦放看着她,眼神像是充满悲伤:因为前七次你都不愿相信我。每次你开始怀疑我,不出24小时就会重新醒来。
所以你……不是替代体
他摇头:我曾是那个你最信任的人。但现在,你不再确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对吗
江黎沉默片刻,突然开口:你能证明你是‘你’吗
秦放一愣,嘴唇微张。
他没能回答。
回到屋内,江黎用钥匙反锁了门。
她坐在床边,望着地板的纹路发呆。她刚刚踩过那块地砖,却发现它纹理与她记忆中的完全不同。
她想起林医生说过的话:每一次醒来,你会失去一点自我。
而现在,她失去的已经不只是回忆,而是对现实的识别能力。
她试着拨打林医生的旧号码——依然是空号。
她再次打开手机,相册中出现了一张新照片——是她和秦放的合照。
两人笑得很甜蜜,背景是她完全不认识的一家咖啡馆。
照片的拍摄时间标注为2023年3月14日。
她记得那天自己因发烧请假在家,根本没出过门。
她想删掉照片,但系统提示:权限受限,该记录无法被移除。
江黎浑身发冷。
她意识到,这不是某种自然的梦境或幻觉,而是——一个可以篡改现实逻辑和记忆轨迹的系统。
而且,它现在开始主动补写她不曾经历的记忆。
第二天,她出门想买一杯咖啡。
小区门口的新便利店,门口贴着LED广告:醒得够多的人,请勿再次进入。
她站在原地,心跳加速。
一只狗走过来,睁着一双人类的眼睛望着她,然后摇了摇头,继续走远。
她在便利店里碰见一个看起来像是旧邻居的人,对方笑着跟她打招呼:早上好,江黎。
她想起这位邻居叫周阿姨,可刚想说话,却发现她的脸——在闪。
是的,像是视频加载不稳时的画面抖动,脸部皮肤偶尔重叠、扭曲,甚至闪现出另一个女人的面孔。
江黎差点当场尖叫出来。
她咬牙结账离开,回头再看,便利店整个招牌都消失了,变成一面平整的水泥墙,像是从未存在。
她跑去找秦放。
男人正坐在沙发上等她,温柔地看着她。
你又出去了他问。
我见到的全是假的。她冷冷地说,你是不是也是
秦放看了她很久,没有立刻回答。
你想验证我他缓缓起身,走近她。
我早就告诉过你,你每醒一次,身边就会多一个替代的人。你看到的,是这个系统制造出来的‘接待人格’。我可能就是你潜意识里的投影,或是……你为了不孤独而强行维持的残像。
江黎退后一步,身子颤抖。
所以你不否认她问。
秦放低头笑了笑,轻声说:
你见到的人,越来越不像人了,不是吗
那天夜里,江黎不敢睡。她坐在书桌前,一页一页翻着日记。
第一页写着:欢迎来到第四次醒来。
现在,它又多了两页:
第五次醒来:替代感加剧,观察对象失控。
第六次醒来:生物模型开始失真。
她从未写过这些。可它就这样出现在她的笔记里。
她望向镜子。
镜中的自己依旧坐在椅子上,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可那人的眼睛颜色,变了——不是棕色,而是蓝灰。
江黎慢慢走近镜子。
镜中之人也慢慢站起,和她同步。
你还会醒来,镜中的她轻声说,第七次,就结束了。
结束什么
你。镜像说完,微笑,和你这段意识的权限。
江黎惊醒过来。
这一次,她不再确定自己是否真正睡过。时间并未推进,窗外阳光如初,一切安静得像冻结。
她看向地板,那里躺着一个小纸条,写着:
别再数了。你已经醒了不止七次。是第十三次。
她猛地望向门口,门缝下缓缓塞进来一张新纸条——
如果你记得自己是谁,那就别睁眼。
第六章:别照镜子,那里不是你
江黎站在门口,手指颤抖地拾起那张纸条。
如果你记得自己是谁,那就别睁眼。
她咬住牙,低声道:可我已经睁眼了。
她抬头,房间一片死寂,仿佛听见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在哗啦哗啦翻动。她迅速冲向镜子,用床单把它整个遮住。
她不敢再看。
第五次醒来之后,她已经分不清哪些人是真,哪些是系统制造的了。
现在她甚至不确定,镜子里的那个她,是不是已经替她活在外面——而她,只是个备用的残像,被困在这个宿主意识空间里。
她退到沙发上坐下,深呼吸,默念自己的名字、年龄、记忆细节。
她想牢牢抓住自己。
但当她闭眼时,却突然意识到——她连自己的声音,也在变了。
不是她熟悉的声线,而是略微偏高、语调不再带有她从小带着的南城口音。
她慌了,冲进卧室,翻开日记。
第一页:
第十三次醒来。
第二页:
身份丢失率达82%,建议立即停止自我校验。
第三页是空白。
她继续翻到最后一页,突然看到一面涂黑的镜面页,像是镶嵌进去的一小片银膜。
她从没见过这页。也不记得写过。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
那里面是一个披头散发的自己,穿着昨天根本没穿过的睡衣,眼神空洞,嘴角微笑。
她下意识扔掉日记,后退几步撞到椅子。
你看了。背后传来一句话。
江黎浑身僵硬地转过头。
镜子还被床单盖着,可声音清清楚楚。
你不该看的,江黎。
她大叫着冲上去,把镜子从墙上拽下来,一把摔在地上。
玻璃碎了,镜面裂开,一道道裂痕交错如蛛网——
但每一片碎片中都映着她不同的样子。
有的穿警服、有的剃短发、有的脸部模糊、有的甚至是一具尸体的模样,躺在医院病床上……
这都是什么她尖叫,我到底是谁!
屋内没有回答。只有镜子的碎片一片一片开始熔化,像是液态金属,缓缓流向地面。
她踉跄后退,踩中一块碎片,脚底一凉。
下一秒,她的脚掌映出了自己的脸。
是那张正盯着她的、死去的、毫无生机的自己。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打开电视想分散注意力。
电视亮起,画面却不是节目,而是她坐在房间里的样子——像是直播。
屏幕上,她坐在镜前,正缓缓抬头,对镜子微笑。
江黎立刻关掉电视。
电视又自动开启。
画面变成了她昨晚在床上翻身的夜视监控。
她甚至看到自己半夜坐起身、走向镜子、脱掉了床单——可她根本不记得!
电视左上角弹出一个白字提示:
你正在使用镜像日志功能,当前活体:编号-J.L13,状态:观测中。
江黎扑上去拔掉插头。
电视黑了,可那句话还在屏幕上——烙印在玻璃内部。
那一夜,她不敢入睡。
她守着被摔碎的镜子,蜷缩在角落,把整本日记都烧了。
她看着火焰将那些句子一点点吞噬,心中只剩一个想法:
我要抢在第七次醒来前,先找到那个控制我醒来的‘核心’。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
她要主动寻找:这一切的开始。
清晨五点,她打开衣柜,发现多了一件从未见过的外套。口袋里有一张车票——上面写着:
终点站:安引路终端。
车次:L-7次。
备注:抵达即锁定,禁止返回。
她不记得自己买过这张票。
但她知道,她必须去。
她收拾好背包,走出公寓。天刚亮,小区的景色恢复成她记忆中的模样——熟悉而温柔。
但她知道,这只是系统投喂给她的最后一层糖衣。
当她走出小区时,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江黎,你要去哪儿
是秦放的声音。她没有回头。
别再醒了。他低声说,你已经撑得够久了。下一个你……未必还像你。
她停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说:
下一个不是我,那就让我送她上路。
第七章:最后一次醒来,不是你选择的
江黎坐在那辆前往安引路终端的公交车上,窗外掠过熟悉又模糊的街景。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张车票,车票上的油墨正在缓慢褪色,一行字浮现出来:
此行为不可逆,意识将进入最终醒态。
她心里咯噔一响。
这不是去找答案的路,而是最后的出口。
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连司机都被一块黑色玻璃隔着,看不清面孔。
车开得很慢。慢到像是在给她后悔的机会。
她想起秦放在她离开小区时说的那句话——你已经撑得够久了。
现在,她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撑得久,不是因为她比别人聪明,而是因为她还不愿放弃我是谁的执念。
可这份执念,正在被世界一点点剥离。
车在终点停下。
江黎下车,眼前是一个封闭式站台,四周没有任何建筑,只有一扇泛着银光的旋转门,门上印着一句话:
如果你还记得自己是谁,请回头。
她没有回头。
她一步步走进旋转门。
门内的世界,是她未曾预料的空旷白色空间。天与地都没有边界,一切像是未加载完毕的程序环境。
地上立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个笔记本——她曾经的日记本。
她缓缓翻开第一页。
第一页:第一次醒来。
第二页:你开始疑惑。
第三页:你试图验证。
第四页:你想逃离。
第五页:你怀疑一切。
第六页:你试图重构自己。
第七页:你失败了。
她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写着:
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不要再醒了。
这句话,她记得,但这一次,下面多了一行手写的注解——
写下这句话的,不是别人,是你在第六次醒来后写给第七次的你。
江黎一瞬间仿佛失去了站立的力气。
她跪坐在地,心脏狠狠抽痛。
她终于明白:她一直在与自己较劲。
不是系统困住她,而是她自己不断发起重新唤醒的命令。
每一次醒来,都是她不肯认输的挣扎。
而现在,这白色空间是最终载入区。
她已经没有了过去的身份、情感、记忆、面貌。她是一个壳,一个意识碎片。
她放下日记,听到一个声音在空间中响起——
编号J.L-27,自我归档率达100%,可进入重载流程。
她没有回应。
声音再次响起:是否启动重载重新生成一个你
她闭上眼,缓缓摇头。
她不再想要成为新的自己。
她终于接受了那句话的含义——
你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
这不是恐吓,是提醒,是悲悯,是一个意识在自我毁灭前留下的告别。
她缓缓站起身,望向那一望无际的白色尽头。
那里站着数不清的她——
穿着校服的她、抱着猫的她、坐在会议室的她、跪在医院的她、牵着秦放的她……
每一个她都停在了各自的醒来节点,每一个她都曾试图挣脱,都曾留下日记,都曾问过一句:
我是不是疯了
她终于明白:
她不是疯了。她只是走到了自我的边界。
再往前一步,就不是她了。
是否进入休眠那道声音问她。
她轻声开口,第一次用自己的语气,不加防备,也不再恐惧:
可以,但别删我的名字。
片刻沉寂后,空间回应:
江黎,编号冻结。
四周逐渐暗下去。
她坐在那张桌前,双手合十,把额头抵在冷冰冰的桌面。
她终于闭上了眼睛。
不是为了醒来。
而是,为了真正地睡着。
第八章:记忆循环之谜
江黎以为那一刻,是结束。
她确实闭上了眼睛。
可当她再度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熟悉的床上,天花板上有一点剥落的油漆,正是她最早居住的小出租屋。
外头阳光明媚,楼下有小孩在打羽毛球。
她的手机放在床头,通讯录里赫然列着:秦放、周阿姨、林医生、余总、爸、妈——所有人都在。
相册里满是照片,有她、秦放,还有年会、海边旅行、深夜外卖。
她翻开床头的日记本,第一页写着:
5月6日,我梦见我醒来了。
她翻了几页,记录内容一切正常,没有任何醒来、错乱、镜子之类的字眼。
但她没有轻易放松。
她缓缓坐起身,试着在镜子前对自己微笑——脸色红润,五官如常,没有延迟、没有扭曲。
手机响了,秦放的来电。
江黎,我到你楼下了,今天的早午餐别放我鸽子啊。
她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她走到阳台上,俯瞰下方,真看到秦放正站在阳光下,笑着朝她挥手。
一切都很完美。
完美得不对劲。
**
中午,两人一起去了常去的咖啡店,江黎端着咖啡坐在角落。
你今天怪怪的。秦放笑着说,一直看我干嘛
我怕你不是你。她轻声回答。
秦放怔了怔:你又梦到了那些吗
她放下杯子,问:你记得我几号出生
1995年5月6日啊。他说得顺溜,怎么会忘。
江黎没说话。
她记得——在第六次醒来之后,系统把她的出生年改成了1999、2001、甚至2004。
可现在,是对的。
她回到家,第一时间做了一件事:
她用笔在日记最后一页写下:我是谁,正在确认中。
放下笔后,她做了第二件事:
她在卧室门后贴上一张纸条——
如果你再看见这句话,说明你还在循环里。
第二天清晨,她醒来。
第一时间冲到门后,纸条还在。
她松了口气。
但当她翻开日记本,最后一页却不见了昨日留下的字迹。
她翻来覆去找——空的。
她转头看向镜子,那张她的脸平静、自然。
可她知道,什么地方不对。
她打开电脑,试图调取昨天的浏览记录,发现系统提示:缓存加载失败。
她用U盘打开自己早年写的一篇文档,文件名称是《初醒》。
点开后,空白一片。文件底部有一行微弱灰字:
你已查看过此记忆。
江黎开始意识到:她的每一次回归正常,都不过是循环中的某一个节点。
这个系统并不驱逐她,而是不断构建真实感,诱导她接受这就是现实。
而她之所以始终觉察到异常,是因为有某些记忆……从未被真正抹除。
她的意识,就像一座失控的图书馆——部分书架被重置、部分被锁上,但有一页纸始终卡在书页缝隙中,提醒她:你还没出去。
她开始思考:
如果醒来是加载,
那么梦才是她真实存在的地方
可她甚至不记得,最初的她,是如何陷入这个循环的。
她怀疑林医生知道。
于是她翻出旧资料,拨通那串她在第三次醒来记下的号码。
通了。
您好
林医生她压抑着呼吸。
对面沉默几秒:江黎……你已经找到第八次循环的钥匙了吗
她全身发凉:你记得我
林医生叹了口气:我记得每一个‘你’。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在每次被格式化之后还能留下‘意识碎片’的人。
我怎么会陷入循环
你自愿的。他说。
江黎不敢相信:我自愿
你是研究循环系统的第一批参与者之一。你曾想证明,‘自我意识’能否在高压重载下多次重启。
你是第一位,主动选择进入‘连醒态实验’,并写下自己的身份……并愿意忘记它的人。
江黎握紧电话,手心都是汗。
那为什么没人叫醒我
我们尝试过。林医生说,但你设下了权限。
我
你说,只有当你开始怀疑一切、对循环感到厌倦、不再记录自我,才可以被终止。
江黎沉默许久,低声问:那现在呢我还在记录。也还在怀疑。可我累了。
电话那头安静片刻。
那就去终点吧。林医生说,那里不是答案,是出口。
可我去过。江黎喃喃,一个全白的空间。
那是中继站。林医生声音变得遥远,你还差最后一次。
电话挂断。
江黎坐在地上,像是在等某个自己终于承认的真相。
她翻开日记本,拿起笔,写下:
第八次循环。记忆已残留。自我正在自毁。下一次——请别再醒了。
然后她合上日记,深吸一口气,准备最后一次醒来。
不是为了逃出。
是为了告别。
第九章:现实崩塌
江黎点燃那本日记时,窗外还下着雨。
火苗舔舐着纸页,一行一行的文字扭曲、冒烟、碎裂,仿佛她用尽全部力气写下的挣扎,最终也不过是一缕轻飘飘的灰。
她坐在地板上,双手交握,像是等待一次审判。
她知道——那本日记一烧,她将无法再确认自己是谁。
可她也明白,只要它存在,她就永远无法真正脱出。
因为只要能记录,她就还在被读写、被校验、被循环。
烧掉,是终止验证的第一步。
当最后一页被焚尽,房间忽然安静了。
那种诡异的静不是寂静,而像是某种系统切换前的空档期。
江黎站起身,看着眼前的房间——
墙面在一寸一寸剥落,像是被低清加载出的纹理在剥去皮肤;
家具逐渐模糊,边缘变得锯齿化,如旧游戏贴图破损;
连空气中弥漫的雨水味也突然消失,只剩下毫无味道的空白。
她走向窗前,玻璃上的雨滴停止了滑动,像被冻结了一样。
楼下的行人也一动不动,定格在动作中,仿佛被谁按下了暂停键。
她打开窗户——却发现窗外的声音、风、温度,全都不见了。
不是沉寂,是被撤销。
她转过身,手机突然亮起。
屏幕上跳出一行提示:
是否确认退出本次现实模拟
她不知该点是还是不。
这时,手机自作主张地熄灭,再次亮起后——屏幕变成全黑,中央浮现一只正在睁开的眼睛。
是她自己的眼。
**
那一刻,世界开始崩塌。
她听见整栋楼像被压缩的文件一样咔啦咔啦碎裂、收缩;
天花板如画布褶皱般卷起,空气撕扯着现实的布景;
镜子、相片、衣柜……所有与她是谁有关的物品都在消融。
她踉跄地往外冲,推开门。
却看见走廊变成了一条无尽延伸的走廊,灯光一盏接一盏灭掉。
她跑,越跑越快。
门,一扇扇重复排列在走廊两边,门牌号永远是506——她的生日。
她推开其中一扇门。
屋内空无一物,墙上只有一句话:
你想离开,是因为你终于相信自己从未存在。
她猛地关门,再开一扇。
这次是一个黑白电视播放的影像——
她小时候的家、她母亲抱着她哭、秦放第一次牵她的手、公司年会上的发言……
所有场景都在回放,但声音被调成了机械音,只重复一句话:
这是你以为你活过的痕迹,不是你真的活过。
江黎崩溃般跌坐在地。
她忽然想起林医生曾说的那句:你是唯一一个,还能‘保留情感投影’的人。
这意味着,其他人早已失去我是谁的欲望。
只有她,还在记、还在问、还在想。
而这一点,正是这个系统想彻底摧毁的。
她明白了。
醒来不是为了她能更接近真相,而是系统设定的惩罚机制——
谁试图追问我是谁,就会一次又一次地醒,直到意识无法承受自我崩塌为止。
她终于明白这场循环的真相:
不是为了帮她记起什么。
是为了让她失去一切记得的能力。
走廊尽头,一道光亮浮现。
江黎缓缓站起身,拖着步伐走向那道光。
她知道,那不是出口,而是终点确认界面。
光亮里有一道声音响起:
你已完成九次重启,当前记忆损耗率为98%。是否进入终端状态
她看着前方。
世界不再崩塌。因为已经没有什么可崩塌的了。
她的名字、声音、情绪、信仰、爱恨、过往、痛苦,全部都在之前的循环里一层层剥去。
只剩下这具维持她存在的空壳,还在撑着。
她轻轻点头。
是。
刹那间,她周围的一切消失。
不再有门、楼梯、走廊、街道、名字、手机、秦放、林医生。
没有风,也没有呼吸。
她睁着眼,却不再需要眼睛。
她意识到,她自己也不再是江黎。
不再是任何人。
她,终于醒到了尽头。
第十章:虚无空间
她醒来了。
没有床。
没有身体。
没有眼睛,也没有痛觉。
她睁开了眼,却没有看到任何颜色。
不是黑。也不是白。是没有光与暗之分的空无。
四周没有边界,连空旷都不是准确的词,因为她甚至感知不到远近的概念。
仿佛她整个人,被溶解进了一片静止的、无坐标的静默之中。
她试图开口,但无声。
试图闭眼,却发现眼睑早就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东西。
她知道,她还存在——至少意识还在某处活跃。
可她无法确认:
我在哪里我是谁我还在被观察,还是已经彻底被遗忘
她想起最后一秒系统问她:是否进入终端状态
她答了是。
于是她来到了这里。
一个没有形体、没有语言、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地方。
她想逃,却连逃的动作都无法定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片刻,也许是千万年——她终于听见脚步声。
一阵接一阵,均匀踏响在无形的地面上。
随后,她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从四周浮现。
像是光影数据未完全渲染出的透明模型。
一个人形的轮廓,在靠近她。
再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她环顾四周,越来越多的人影开始浮现——他们穿着不同的衣服,面容模糊却熟悉,表情痛苦、麻木或惊恐。
她盯着其中一个,心跳——如果她还有心的话——猛地加快。
那是她。
另一个江黎。
再一个,也是她。
短发的她、长发的她、学生时代的她、染过发的她、抱着猫的她、穿婚纱的她、站在高楼边缘的她……
所有的她,围绕着她站成一圈,表情各不相同,却都眼神空洞。
她忽然意识到:这是她所有被醒来过的版本。
每一次她醒来,都意味着旧的她被封存、归档、遗弃。
而她现在所处的这片虚无空间,就是意识碎片的坟场。
她听见自己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极低极冷:
欢迎回到‘真实之外’。
编号:J.L-27
状态:终止
分类:自我抹除完成
她被贴上了标签。
她不再拥有江黎这个名字。
她只是被系统定义为某一类意识终止体。
她环顾四周,无数个她正在一点点褪色,表皮剥落、发丝蒸发、五官模糊,最终变成一团团光点,被吸入虚空。
她明白,这些她,将在彻底清除后,被新加载的意识模板所替代。
永远不会再回来。
她也即将如此。
就在她即将放弃挣扎的那一刻,一道光划破空间,从无处浮现。
不是程序光、不是系统通道,而是——
手写字迹。
她看到一行字出现在地面上:
如果你能看到这句话,说明你还没完全被删除。
笔迹很熟悉,是她自己的。
那种匆忙中带着用力的笔画,是她第七次醒来时,在厕所纸上写下的遗言。
她跪下去,试图用手去抚摸那行字。
手竟然出现了——她拥有了手的感知。
她低头,看见自己重新拥有了身体——
那具她已经忘了样貌的身体。
声音也回来了:
我是谁
她听见自己沙哑却真实的声音。
这句自问仿佛在整个虚空中投下了一枚震弹。
光芒爆开。
无数碎裂的意识开始回涌,像是她的自我残片突然逆行,在逻辑断层中重新聚合。
她听到许多人在说话——
江黎,你怎么还没醒
江黎,别再看镜子了!
江黎,我们一起出去旅行吧……
江黎,别再写日记了。
这些是曾经她遇见过、记得过的人的声音。
她终于明白,那些记忆并不全是伪造的。
有一部分,是她真的活过的证明。
她抓住了那句话,像抓住一根从无底深渊垂下来的绳索。
我还没被替代。她低声道。
我,还在。
下一秒,她睁开眼。
阳光刺入瞳孔。
她躺在最初的那张床上,日记本在手边,第一页写着:
今天是你第一次醒来。
她翻开下一页,空白。
她缓缓地写下:
今天是你第几次醒来
她写给自己。
未来的自己。
她知道,也许她会再一次醒来、再一次怀疑、再一次忘记。
但她,也一定会再一次想起。
因为那种痛,那种挣扎,那种不停写下名字、拒绝被替代的渴望,会一遍又一遍把她带回来。
哪怕只剩最后一片意识。
她也要,记住她是江黎。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