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雨晴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有落下。母亲发来的文字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割着她的耐心:文远这孩子真的不错,公务员,有房有车,父母都是退休教师,家庭背景干净。你都二十八了,再挑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把手机反扣在办公桌上,转椅一转,面向落地窗。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车流如织,正是下班高峰期。作为广告公司的美术指导,她刚刚结束了一个重要项目的提案,本该松一口气,现在却因为这条消息而胸口发闷。
姜导,提案通过了!客户很满意你的创意!助理小林兴冲冲地推门而入,手里挥舞着合同,他们说要请你吃饭庆祝呢!
姜雨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替我谢谢他们,不过今晚我有约了。她没说约的是第七次相亲,对象是母亲口中那个条件很好的程文远。
哇,约会啊小林眼睛一亮,是上次画廊认识的那个艺术家吗
不是。姜雨晴摇摇头,拿起包准备离开,家里人介绍的。
小林敏锐地察觉到她语气中的不情愿,识趣地没再多问。姜雨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走出办公室。
初夏的傍晚,空气中飘着槐花的甜香。姜雨晴站在约定的咖啡厅门口,透过玻璃窗看到靠窗位置已经坐了一个男人。他穿着熨烫平整的浅蓝色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低头看手表——想必就是程文远了。
推门进去的瞬间,姜雨晴突然有种转身逃跑的冲动。这种被迫相亲的感觉让她窒息,仿佛自己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只等着被合适的买家领走。但她知道逃不掉,母亲的电话会如影随形,父亲的叹息会回荡在耳边,直到她乖乖就范。
请问是程先生吗我是姜雨晴。她走到桌前,挤出一个标准的社交微笑。
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凡得令人记不住的脸。他眼睛不大不小,鼻子不高不低,嘴唇不厚不薄,像是被刻意设计成不会冒犯任何人的模样。
姜小姐,你好。程文远站起身,动作标准得像礼仪教科书,请坐。我已经点了咖啡,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可以再点。
美式就好,谢谢。姜雨晴坐下,悄悄打量对方。程文远看起来三十五岁左右,身材保持得不错,没有这个年龄男人常见的啤酒肚。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手腕上戴着一块低调的机械表,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稳妥可靠却乏味至极的气息。
服务员送上咖啡后,程文远清了清嗓子:听介绍人说,姜小姐在广告公司工作
是的,美术指导。姜雨晴搅拌着咖啡,没有抬头。
那很辛苦吧经常加班程文远的语气像是在进行一场工作面试。
还好,习惯了。她简短地回答,心想这场对话简直比加班还折磨人。
程文远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冷淡,继续道:我在市财政局工作,朝九晚五,比较规律。我觉得夫妻双方最好有一个人工作稳定,这样有利于家庭生活。
姜雨晴的勺子碰到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这人已经在考虑夫妻生活了他们才见面不到十分钟!
程先生,她放下勺子,直视对方,我想我们应该先互相了解一下,再谈那么远的事情。
程文远愣了一下,随即点头:你说得对。只是我年纪不小了,父母催得紧,所以可能有点着急。他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姜小姐平时有什么爱好
接下来的半小时,姜雨晴机械地回答着各种问题,感觉自己像在接受人口普查。程文远的每个问题都那么标准而无聊:喜欢什么类型的电影平时做饭吗对未来有什么规划而他的回答也同样乏味——喜欢看新闻和纪录片,会做简单的家常菜,希望两年内结婚生子。
其实,姜雨晴终于忍不住打断他,我目前更专注于事业,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
程文远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平静:我理解。不过女人到了某个年龄,总要考虑家庭问题。我前女友也是这样,一心扑在工作上,结果耽误了。
耽误姜雨晴挑眉。
她今年三十三了,还没找到合适的对象。程文远摇摇头,语气中带着怜悯,女人过了三十,选择面就窄了很多。
姜雨晴感到一股怒火从心底窜上来。她放下咖啡杯,力道有些重:程先生,我认为每个人都有权决定自己的人生节奏。婚姻不应该是年龄驱动的必然选择。
程文远似乎没想到会遭到反驳,他眨了眨眼:当然,你说得对。只是我父母年纪大了,希望能早日抱孙子。作为独子,我有责任满足他们的愿望。
责任、应该、必须——这些词在姜雨晴听来格外刺耳。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对这次相亲如此抗拒。不是因为程文远条件不好,恰恰相反,他太好了,好得符合所有适合结婚的标准,却唯独缺少了让她心动的可能。
时间不早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姜雨晴看了看表,准备结束这场折磨。
我送你回去吧。程文远主动提议,我开车来的。
不用了,我习惯走路。她婉拒,不想再延长这场尴尬的会面。
走出咖啡厅,夜风拂过脸颊,姜雨晴终于能自由呼吸了。她拿出手机,看到三个未接来电——全是母亲打来的。她叹了口气,回拨过去。
怎么样见面还顺利吗母亲的声音充满期待。
妈,我们不合适。姜雨晴直截了当地说。
怎么就不合适了人家条件那么好!母亲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八度,你是不是又挑三拣四了
不是条件的问题。姜雨晴揉着太阳穴,我们性格不合,没有共同语言。
什么共同语言不共同语言的!结婚就是过日子,哪有那么多讲究!母亲开始老调重弹,你都二十八了,再过两年就三十了,到时候谁还要你
我可以不要啊。姜雨晴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母亲的声音陡然尖锐起来,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爸多担心你你爸心脏不好,你就不能让他省点心吗
又来了。每次谈到婚姻问题,父母就会搬出健康牌。姜雨晴咬住下唇,感到一阵熟悉的无力感。
妈,我真的累了。这事以后再说吧。她挂断电话,拦下一辆出租车。
回到家,姜雨晴甩掉高跟鞋,瘫在沙发上。这间位于市中心的小公寓是她工作后自己买的,是她逃避家庭压力的避风港。她打开音响,放上最喜欢的爵士乐,倒了杯红酒,试图洗去今晚的不愉快。
但酒精和音乐都没能驱散心中的郁结。她走到画架前,那里有一幅未完成的油画——一片暴风雨中的海面,波涛汹涌,天空阴沉。这是她最近心情的写照。
拿起画笔,姜雨晴在画布上狠狠抹上一道暗红色。她想起程文远谈论婚姻时那种理所当然的语气,仿佛女人的价值只体现在结婚生子这一件事上。更让她愤怒的是,尽管她明确表示了不感兴趣,母亲还是会继续安排这样的相亲,直到她屈服为止。
电话又响了,这次是父亲。姜雨晴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晴晴啊,父亲的声音比母亲温和许多,但同样令人窒息,你妈跟我说了。那个小伙子真的那么差吗
爸,不是他差,是我们不合适。姜雨晴尽量保持耐心,我有自己的规划和节奏,不想为了结婚而结婚。
爸爸理解。父亲叹了口气,只是...你也知道,我们年纪大了,就希望看到你有个依靠。那个程文远工作稳定,人也老实,这样的对象现在很难找了。
依靠姜雨晴苦笑,爸,我现在年薪比你退休金还高,我有自己的房子、车子,我需要什么依靠
不是钱的问题,是生活。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疲惫,晴晴,人总需要个伴啊。爸爸是怕你老了孤单。
姜雨晴沉默了。她知道父母是出于关心,但这种关心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越缠越紧。
爸,给我点时间考虑,好吗她最终妥协道。
挂断电话,姜雨晴站在阳台上,望着城市的夜景。二十八岁,事业有成,经济独立,却因为未婚而被视为失败者。这个社会对女性的期待如此根深蒂固,连她这样自认为足够坚强的人都难以完全抵抗。
手机又响了,是一条微信。姜雨晴本以为又是母亲的说教,却发现是程文远发来的:姜小姐,今晚的谈话很愉快。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我们可以再见面多了解一下彼此。
姜雨晴盯着这条消息,感到一阵荒谬。愉快他哪只眼睛看出她愉快了她正想婉拒,又一条消息跳出来:我父母对你很满意,希望我们能进一步发展。
原来他已经向父母汇报过了。姜雨晴突然明白了这场相亲的本质——不是两个人的相遇,而是两个家庭的谈判。她只是一个符合条件的候选人,而程文远是面试官,背后还有一群评审团。
她放下手机,没有回复。今晚她已经受够了。明天,明天再面对这一切吧。
姜雨晴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试图逃避的同时,她的母亲已经和程文远的母亲通了电话,两位母亲相谈甚欢,甚至开始讨论起婚礼的细节。而她自以为坚固的防线,正在被亲情和传统一点点击溃。
姜雨晴站在公司楼顶的天台上,手指紧紧攥着栏杆。六月的风裹挟着城市的热浪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她心头的郁结。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个不停,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打来的。
姜导,会议室准备好了,客户十分钟后到。助理小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姜雨晴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时已经换上了职业性的微笑:好的,我马上下去。
回到办公室,她快速浏览了一遍提案资料,然后拿出化妆镜检查自己的妆容。镜中的女人眼下一片青黑,即使涂了遮瑕膏也掩盖不住。这半个月来,母亲的电话轰炸和程文远不厌其烦的问候让她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
会议室里,客户已经就座。姜雨晴打起精神开始讲解新的广告方案,声音清亮而富有感染力。这是她最擅长的角色——自信、专业、游刃有余的职场女性。只有在工作中,她才能暂时忘记那些烦心事。
姜总监的创意总是让人眼前一亮。客户负责人满意地点头,就按这个方向执行吧。
会议结束后,姜雨晴刚松了一口气,手机又震动起来。屏幕上母亲两个字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晴晴,你下班直接回家,我和你爸在你公寓等你。母亲的声音不容拒绝。
姜雨晴握紧手机:妈,我今天很累,改天再...
不行!这事今天必须定下来。母亲打断她,程家那边等着回话呢。
挂断电话,姜雨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她知道今天逃不过去了。自从两周前那次糟糕的相亲后,程文远似乎认定了她,每天雷打不动地发微信问候,而她的父母更是铁了心要促成这门婚事。
下班时间,姜雨晴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地铁站。往常她会享受这段步行时光,观察街上的行人,寻找创作灵感。但今天,她只想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
推开家门,父母已经坐在客厅里,茶几上摆满了水果和礼品——显然是程家送来的见面礼。
晴晴,过来坐。父亲拍拍身边的沙发,语气比母亲温和许多,但眼神中的期待同样令人窒息。
姜雨晴放下包,机械地坐在父母对面:爸,妈,我真的不想...
你看看这些。母亲直接打断她,推过来一叠资料,程文远的房产证复印件、工资流水、体检报告。这样的条件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是条件的问题...姜雨晴无力地重复着。
那是什么问题母亲的声音陡然提高,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搞艺术的穷小子我告诉你,那种人根本靠不住!
姜雨晴猛地抬头:妈!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早过去了!
那你为什么不肯接受程文远母亲不依不饶,人家对你很满意,父母也都是知识分子,这样的家庭哪里找
姜雨晴望向父亲,希望得到一些支持,但父亲只是叹了口气:晴晴,爸爸这次体检,医生说我心脏问题又严重了...爸爸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你有个好归宿。
又是这一招。姜雨晴咬住下唇,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她知道父亲的心脏病确实不容乐观,但每次都用这个来逼她就范,让她既心疼又愤怒。
你们有没有问过我想要什么她的声音微微发抖,我今年才二十八岁,事业正在上升期,为什么一定要现在结婚
二十八还小吗母亲拍案而起,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上小学了!你看看隔壁王阿姨的女儿,比你小两岁,孩子都会走路了!
又是这种比较。姜雨晴闭上眼睛,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这样的争吵已经重复了无数次,每次都以她的妥协告终。
程文远哪里不好母亲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转为苦口婆心,人老实,工作稳定,有房有车,父母通情达理。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嘛...
姜雨晴看着母亲眼角的皱纹和父亲花白的鬓角,突然失去了抗争的力气。也许他们是对的也许婚姻就是这样,找一个合适的人搭伙过日子她那些关于爱情和自由的坚持,在现实面前是否太过幼稚
我...再考虑考虑。她最终说道,这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父母对视一眼,知道这是女儿开始松动的信号。母亲立刻乘胜追击:程家想约我们这周末一起吃个饭,就当是双方家长正式见面。你不用急着做决定,先见见人家父母再说。
姜雨晴机械地点点头。她知道这只是个开始,一旦见了对方父母,事情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不受她控制。但她太累了,累到没有力气继续反抗。
周末很快到来。姜雨晴穿着一件藕荷色的连衣裙,这是母亲特意为她挑选的乖巧淑女款。镜中的她妆容精致,却眼神空洞,像个被精心打扮的玩偶。
饭局在一家高档中餐厅的包间里进行。程文远一家早已等候多时。程父程母看起来确实如母亲所说,是典型的书香门第,言谈举止彬彬有礼。程文远今天穿了深色西装,比初次见面时更加正式。
这就是雨晴吧比照片上还漂亮。程母亲热地拉着她的手,文远回家后一直夸你呢。
姜雨晴勉强笑了笑,偷瞄了一眼程文远。后者正襟危坐,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看不出一直夸她的热情。
饭桌上,双方父母相谈甚欢,从子女的工作聊到孙辈的教育,仿佛这桩婚事已经板上钉钉。姜雨晴低头小口吃着菜,味同嚼蜡。
我们家文远啊,从小就听话,读书工作从来没让我们操过心。程母骄傲地说,就是太老实,不会追女孩子,拖到现在才考虑婚姻大事。
我们家晴晴也是,工作太拼,耽误了终身大事。姜母连忙接话,不过女孩子嘛,最终还是要回归家庭的。
姜雨晴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回归家庭她从未想过放弃自己的事业。她看向程文远,希望他能说些什么,但后者只是专注地剥着一只虾,似乎对这种对话习以为常。
文远在财政局工作,上升空间很大。程父推了推眼镜,雨晴在广告公司做美术总监,听起来也不错,不过结婚后可能要辛苦一些,兼顾家庭和工作。
这个不用担心,姜母立刻表态,晴晴可以换个轻松点的工作,或者等有了孩子就先辞职在家带几年。
姜雨晴猛地抬头:妈!我从没说过要辞职!
包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姜雨晴感到脸颊发烫,但这一次她不打算退缩:我喜欢我的工作,也不会因为结婚就放弃。
程文远终于开口了:姜小姐说得对,现代女性有自己的事业追求很正常。他的语气平静而客观,像是在讨论别人的事,不过如果将来有孩子,可能需要做一些调整。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姜母赶紧打圆场,晴晴就是太认真了,工作家庭肯定都会兼顾好的。
饭局在这种微妙的氛围中继续。姜雨晴感到一阵窒息,她借口去洗手间逃离了包间。
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她盯着自己苍白的脸,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她的人生正在被一点点规划好——结婚、生子、放弃事业...而她却像个旁观者,无力改变这一切。
你还好吗程文远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吓得她差点跳起来。
没事,只是有点闷。姜雨晴迅速调整表情。
程文远递给她一张纸巾:我父母很喜欢你。
姜雨晴接过纸巾,没有接话。
我知道你可能觉得这一切太快了,程文远继续说,语气依然平静得像在汇报工作,但我认为婚姻是两个家庭的结合,双方父母满意很重要。
那你呢姜雨晴忍不住问,你满意吗
程文远似乎没料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你条件很好,很适合结婚。
适合结婚。这四个字像一盆冷水浇在姜雨晴头上。原来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适合结婚的对象,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梦想有激情的人。
回到包间后,话题已经进展到了婚礼的筹备。姜母和程母正在讨论是办中式还是西式婚礼,而两位父亲则在交流请哪些宾客。
晴晴,程家提议下个月先办个订婚宴,你觉得怎么样姜母期待地看着她。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过来。姜雨晴感到喉咙发紧,她看向父母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程家父母和善的笑容,最后落在程文远平静的脸上。
我...她张了张嘴,想说不,但父亲突然捂住胸口咳嗽起来,脸色有些发白。
爸!姜雨晴慌忙上前。
没事,老毛病了。父亲摆摆手,但眼神中的恳求不言而喻。
姜雨晴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知道,这一次她真的没有选择了。
好。她听见自己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包间里顿时响起一片欢笑声和祝贺声。程母甚至当场摘下手腕上的玉镯戴在姜雨晴手上,说是传家宝。姜雨晴勉强笑着接受,感觉那个镯子像一道枷锁,牢牢铐住了她的未来。
饭局结束后,程文远主动提出送姜雨晴回家。车内安静得可怕,只有导航系统机械的提示音偶尔响起。
订婚宴定在6月18日,你有特别的要求吗程文远打破沉默。
姜雨晴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没有,你决定就好。
礼服我已经让我妈帮忙看了几款,回头发照片给你选。
好。
又是一阵沉默。
姜小姐,程文远突然说,我知道你可能不太情愿,但请相信我会是个负责任的丈夫。
姜雨晴转过头看他。程文远的侧脸在路灯的映照下忽明忽暗,依然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责任不是婚姻的全部。她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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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文远似乎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姜雨晴摇摇头,到了,就停这里吧。
回到家,姜雨晴甩掉高跟鞋,一头栽进沙发。手机不断震动,是朋友们在群里看到她的朋友圈后发来的祝福和疑问——母亲刚才用她的手机发了一条订婚快乐的状态,配图是两家人的合影。
她关掉群聊,点开通讯录,手指在一个名字上徘徊——林嘉铭,那个搞艺术的穷小子。他们已经两年没联系了,但此刻她突然很想听听他的声音,那个总是鼓励她追求梦想的声音。
最终,她还是没有拨出那个电话。她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了,过去的感情应该彻底放下。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荒诞的梦。姜雨晴白天继续上班,用工作麻痹自己;晚上则被拉去试礼服、看场地、拟宾客名单。程文远偶尔会陪她,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两家母亲在操办一切。
订婚宴那天,姜雨晴穿着一身红色旗袍,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跟着流程走。她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接受着亲友们的祝福,内心却一片荒芜。
恭喜啊,终于要安定下来了。同事们这样说。
程文远条件真好,你真有福气。亲戚们这样说。
早点生个孩子,趁你爸妈还年轻能帮忙带。邻居们这样说。
没有人问她想不想结婚,爱不爱那个男人。在所有人眼中,条件合适就是结婚的充分理由。
宴席间,程文远礼貌地给姜雨晴夹菜倒水,表现得体贴周到。当司仪宣布他们交换订婚戒指时,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程文远小心翼翼地将戒指戴在她左手无名指上,动作标准得像在完成一项任务。
谢谢。姜雨晴机械地说,感觉那枚钻戒沉甸甸的,压得她手指发疼。
宴会结束后,姜雨晴独自站在酒店露台上透气。夜风拂过她的脸颊,带走了些许脂粉的气息。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程文远,转头却看到了父亲。
晴晴,不开心吗父亲递给她一杯热茶。
姜雨晴接过茶杯,热气氤氲中,她的视线有些模糊:爸,你当年和妈妈结婚,是因为爱吗
父亲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们那个年代,哪讲究这么多。见了几面,觉得合适就结婚了。
那后来呢有爱过吗
父亲沉思了一会儿:感情是可以培养的。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早就分不开了。
姜雨晴点点头,不再追问。也许父亲是对的,也许爱情最终都会变成亲情,那她何必执着于开始的方式
回到宴会厅,程文远正在送最后一批客人。看到姜雨晴,他走过来轻声说:累了吧我送你回家。
车上,程文远突然说:婚礼定在十月一日,国庆假期方便亲友参加。你觉得怎么样
姜雨晴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灯,感觉时间也在这样不受控制地流逝。十月一日,距离现在只有三个多月了。
好。她听见自己说。
这一刻,姜雨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死去了。那个曾经梦想着轰轰烈烈爱情的女孩,那个坚持要找到灵魂伴侣才肯结婚的女孩,正在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认命的、妥协的、即将成为程太太的女人。
回到公寓,姜雨晴摘下戒指放在梳妆台上,然后瘫倒在床上。手机屏幕亮起,是程文远发来的消息:晚安,未婚妻。
她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最终没有回复。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但姜雨晴觉得自己的世界正在一点点失去色彩。
姜雨晴站在新家的客厅中央,手里攥着一把钥匙——程文远刚刚交给她的家钥匙。三室两厅的房子宽敞明亮,装修风格是时下流行的简约北欧风,每一处细节都无可挑剔,却也毫无个性可言。
主卧朝南,次卧可以改成书房,最小的那间留着做儿童房。程文远一边介绍一边打开空调,物业费我已经交到年底了,水电煤气也都办好了过户手续。
姜雨晴机械地点点头。从订婚到结婚,短短三个月像一场旋风,把她卷到了这个陌生的空间。婚礼上她穿着昂贵的婚纱,脸上挂着标准的微笑,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完成了所有仪式。现在回想起来,那些场景像一场模糊的梦。
我整理了一份家务分工表,程文远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打印纸,你看一下有没有问题。
姜雨晴接过表格,上面详细列出了每天的家务安排:周一、三、五她负责做饭,二、四、六程文远负责;她洗衣服,他拖地;她整理卧室,他打扫卫生间...事无巨细,精确到分钟。
周日呢她下意识问。
周日可以请钟点工,或者一起做。程文远推了推眼镜,这样效率最高,不会产生矛盾。
效率。姜雨晴在心里重复这个词。婚姻在他眼中似乎只是一个需要高效管理的项目。
我先去公司了,今天还有个项目要收尾。她放下表格,转身去拿包。
这么急程文远看了看手表,已经下午三点了。
这个项目很重要,客户等着看最终方案。姜雨晴走向门口,步伐不自觉地加快,仿佛逃离一般。
晚上回来吃饭吗程文远在她身后问。
不确定,不用等我了。她没有回头,匆匆关上了门。
走出小区,姜雨晴深深吸了一口气。十月的阳光依然强烈,照在脸上有些刺痛。她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公司地址后,整个人瘫在后座上,感到一种奇怪的解脱感。
公司里一切如常。同事们见到她,纷纷祝贺新婚,有人打趣问她为什么不在家度蜜月。姜雨晴勉强笑着应付,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姜导!助理小林惊喜地站起来,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休两周婚假吗
项目怎么样了姜雨晴直接问道,推开办公室门。
小林跟了进来:按您之前的方案在执行,但王总说既然您休假,就让刘总监暂时接手了。
姜雨晴的手指在桌面上顿了一下。这个化妆品广告是她精心准备了两个月的项目,从创意到执行都倾注了大量心血。
刘总监她皱起眉头,他了解这个品牌吗
小林犹豫了一下:他...改了您的部分创意,说更符合大众审美。
姜雨晴猛地站起来:把修改后的方案给我看看。
电脑屏幕上,她原本前卫大胆的设计被改得平庸无奇,那些她精心构思的视觉隐喻全部被替换成了直白的商品展示。姜雨晴感到一阵眩晕,胸口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压住。
客户...客户怎么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他们接受了新方案,说明天就要拍摄了。小林小心翼翼地说,姜导,您别生气,婚假结束后还有新项目...
姜雨晴摆摆手,示意小林出去。当办公室门关上后,她终于放任自己垮下肩膀,把脸埋进手掌里。短短三天,她失去了对自己项目的掌控权,而这一切仅仅因为她结婚了,需要休假。
手机震动起来,是程文远发来的消息:晚上想吃什么我去超市买菜。
姜雨晴盯着这条再普通不过的家常问候,突然感到一阵荒谬。她的职业生涯正在被侵蚀,而她的新婚丈夫却在关心晚餐菜单。她没有回复,关上电脑,拿起包离开了办公室。
城市华灯初上,姜雨晴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路过一家画廊时,她停下脚步。橱窗里陈列着一幅抽象画,狂放的笔触和鲜艳的色彩仿佛要冲破画框。她贴在玻璃上,看得入神。
喜欢吗这是新锐画家林嘉铭的作品。画廊工作人员走出来热情介绍,最近很受欢迎,要进来看看吗
林嘉铭。这个名字像一把小锤子敲在姜雨晴心上。她摇摇头,快步走开了。两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那段感情,但此刻回忆却如潮水般涌来。林嘉铭曾经说过,她的画里有种压抑的激情,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那时的她可以整夜讨论艺术和梦想,而现在...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母亲的电话。姜雨晴深吸一口气才接起来。
晴晴,新婚生活怎么样文远对你好吗母亲的声音充满期待。
挺好的。姜雨晴机械地回答。
什么时候要孩子啊趁年轻早点生,恢复得快。
妈,我们才结婚三天...
三天怎么了现在就要开始计划了!母亲的声音突然压低,文远是独子,程家肯定急着抱孙子,你别不懂事啊。
姜雨晴握紧手机,指节发白:我知道了。妈,我还有事,先挂了。
她关掉手机,走进路边的一家酒吧。昏暗的灯光和嘈杂的音乐让她感到一丝安全感。点了一杯烈酒,姜雨晴坐在角落,看着周围欢笑的人群,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酒精在血管里燃烧,麻木了一些痛楚。当姜雨晴终于鼓起勇气回家时,已经接近午夜。
推开门,客厅灯还亮着。程文远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已经凉透的饭菜。看到她回来,他站起身,脸上是明显的不悦:怎么不接电话我很担心。
手机没电了。姜雨晴随口编了个理由,绕过他走向卧室。
吃饭了吗我给你热一下。程文远跟上来。
不用了,我不饿。姜雨晴脱下外套,突然注意到墙上多了一个挂钟,滴答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这个钟什么时候装的
今天下午。精准计时很重要,我们的生活需要有规律。程文远认真地说,姜雨晴,我们需要谈谈。
姜雨晴转过身:谈什么
婚姻需要双方共同维护。程文远的语气像是在做工作报告,你今天的行为很不负责任。新婚第三天就跑回公司,不接电话,深夜才回家,还喝了酒。
我只是回去处理工作。姜雨晴感到一阵疲惫,我的项目被人接手了,创意被改得面目全非。
既然已经休婚假,就应该放下工作。程文远皱眉,而且你现在是已婚身份,应该考虑更多家庭因素。广告行业加班多应酬多,长远来看不适合...
不适合什么姜雨晴打断他,不适合做你妻子
程文远愣了一下:我是说,可以考虑换一个更稳定的工作。财政局下属事业单位最近在招宣传岗位,你的条件很合适。
姜雨晴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你要我放弃现在的工作
不是放弃,是调整。程文远耐心解释,婚后我们的重心应该放在家庭上,特别是有了孩子以后...
程文远,姜雨晴的声音颤抖起来,我们结婚才三天,你就计划好了我的人生我的事业、我的梦想都不重要吗
我没有否定你的梦想,程文远依然平静,只是婚姻需要妥协和牺牲。我父母当年也是这样...
我不是你母亲!姜雨晴突然提高了声音,我有自己的职业规划,有我热爱的工作!
程文远被她的爆发惊到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太情绪化了,可能是累了。先休息吧,明天再谈。
姜雨晴站在原地,看着丈夫转身去厨房热牛奶的背影,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他根本不懂她在说什么,或者说,他拒绝理解。
那晚,姜雨晴躺在陌生的床上,身边是已经熟睡的程文远。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苍白的线。她盯着天花板,第一次认真思考:这就是我的婚姻吗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第二天清晨,程文远准时六点半起床,按照他制定的晨间流程洗漱、晨练、准备早餐。姜雨晴假装睡着,等他出门上班后才爬起来。
餐桌上摆着精心准备的早餐和一张便条:记得吃早饭,晚上我有个应酬,不回来吃饭。
姜雨晴把便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却还是坐下来机械地吃完了早餐。饭后,她走进次卧——程文远口中的未来书房,现在堆满了婚礼收到的礼品。角落里,她看到了自己带来的那幅未完成的油画。
画布上,暴风雨中的海面依然停留在半个月前的状态。姜雨晴伸手抚摸那些凹凸不平的颜料痕迹,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继续画下去。她翻出颜料和画笔,在空地上支起画架,开始疯狂地涂抹。
深蓝、暗灰、墨黑...她用力将颜料甩在画布上,仿佛要把所有的压抑和愤怒都倾注其中。不知不觉中,泪水模糊了视线,混合着颜料一起落在画布上。
当门铃响起时,姜雨晴才从这种忘我的状态中惊醒。她抹了把脸,去开门,发现是快递员。
程太太吗您的快递。
姜雨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她签收了一个大纸箱,拆开后发现是一套昂贵的进口颜料和画笔——她曾在一次闲聊中提到喜欢的品牌。
手机响了,是程文远发来的消息:礼物收到了吗希望你喜欢。昨晚的事别放在心上,我们都需要时间适应婚姻生活。
姜雨晴看着那套价值不菲的画具,突然觉得可笑又可悲。程文远永远是这样,用物质解决问题,却从不真正倾听她的心声。他记得她随口提过的颜料品牌,却忽略了她最核心的痛苦。
她回到画前,继续疯狂地创作。这一次,她在画面的角落加了一艘小船,在惊涛骇浪中摇摇欲坠。画着画着,她突然崩溃大哭,跪坐在地上,颜料弄脏了新家的木地板。
晚上程文远回来时,姜雨晴已经收拾好画具,但哭红的眼睛骗不了人。
怎么了程文远紧张地问。
没什么。姜雨晴转身去厨房倒水。
程文远跟进来,看到垃圾桶里那套未拆封的高级颜料,脸色变了:你不喜欢
喜欢,谢谢。姜雨晴的声音毫无波澜。
那你为什么...
程文远,姜雨晴突然转身面对他,你知道我为什么画画吗
程文远被问住了:因为...爱好
因为那是我表达自己的方式。姜雨晴的声音颤抖,就像你通过数据和报表理解世界一样。但你不关心我画什么、为什么画,只关心我是否扮演好'程太太'的角色。
这不公平,程文远皱眉,我支持你的爱好,给你买最好的画具...
支持姜雨晴苦笑,你连我最基本的创作空间都不给。你的家务表、你的作息时间、你的完美妻子标准...我已经喘不过气了!
程文远的脸色变得难看:我以为我们达成了共识。婚姻需要妥协,你不可能永远随心所欲。
妥协姜雨晴的声音提高了,从相亲到结婚,我一直在妥协!我的工作、我的梦想、我的生活节奏...全都要为你的计划让路!
小声点,邻居会听到。程文远压低声音,我们冷静一下再谈。
我受够了冷静!姜雨晴几乎是喊出来的,我受够了这种死气沉沉的婚姻!我们根本不了解对方,也不适合对方,为什么要勉强在一起
程文远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姜雨晴,婚姻不是儿戏。我们已经结婚了,就要负起责任来。你的父母、我的父母、所有亲朋好友都见证了我们的婚礼,你现在说这种话,考虑过后果吗
责任、后果...姜雨晴摇着头后退,这就是你眼中的婚姻没有爱,没有理解,只有责任和义务
爱是可以培养的。程文远固执地说,我父母也是这样过来的。
我不是你母亲!姜雨晴再次喊道,泪水夺眶而出,我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感受!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完成人生清单的一个选项!
程文远站在那里,表情从愤怒逐渐变成困惑,最后归于一种无奈的平静:你需要休息。我去客房睡,我们都冷静一下。
他转身离开,留下姜雨晴一个人站在厨房中央,颤抖得像风中的树叶。
那晚,姜雨晴再次失眠。她坐在阳台上,看着城市的夜景,思考着自己的选择。短短三个月的婚姻已经让她精疲力尽,未来几十年要怎么熬为了父母的期望,为了社会的眼光,她真的要牺牲自己的幸福吗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时,姜雨晴做出了决定。她收拾了一个小行李箱,带上那幅未完成的画,悄悄离开了这个所谓的家。
在出租车上,她关掉了手机,不想接任何人的电话——无论是程文远的,还是父母的。此刻,她只需要一个能让自己呼吸的空间,一个能找回自我的机会。
车子驶向城市另一端的一个小公寓——那是她大学好友苏梦闲置的工作室。昨晚的争吵后,她给苏梦发了信息,请求暂住几天。苏梦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还贴心地表示会帮她挡掉所有不想接的电话。
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姜雨晴感到一种奇怪的解脱感。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至少此刻,她选择了自己。
苏梦的工作室位于城东艺术区的一栋老厂房改造的
loft
里。姜雨晴拖着行李箱爬上铁艺楼梯时,清晨的阳光正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照亮了整个空间。墙上挂着苏梦的摄影作品,角落里散落着各种器材和道具,空气中弥漫着颜料和咖啡混合的气息。
随便坐,这里乱得很。苏梦接过她的行李,踢开沙发上的几本摄影集,要喝点什么吗咖啡还是茶
咖啡,谢谢。姜雨晴环顾四周,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些。
苏梦是她大学室友,如今是自由摄影师,经常出差采风,工作室大部分时间都空着。这个充满艺术气息的空间与程文远那个一丝不苟的家形成鲜明对比,每一处凌乱都让姜雨晴感到亲切。
所以,终于受不了了苏梦递给她一杯黑咖啡,直接切入主题。
姜雨晴捧着温热的杯子,热度透过陶瓷传到掌心:我试过了,真的试过了...但我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死去。
那个程文远,我就没见过那么无趣的人。苏梦翻了个白眼,婚礼上我跟他聊天,问他喜欢什么音乐,你猜他怎么说'我一般听新闻广播'!
姜雨晴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她把那幅未完成的油画靠在墙边,画布上那艘在风暴中挣扎的小船似乎正映照着她此刻的心境。
你打算怎么办苏梦坐到她身边,真要离婚
我不知道。姜雨晴低头看着咖啡杯,我只知道我不能继续那样生活了。每天按照他的计划表行动,放弃我的工作,我的创作...甚至我的思想。
苏梦拍拍她的肩膀:先在这儿住着,好好想想。对了,我明天要去云南采风,大概两周后回来,你正好可以独处一段时间。
姜雨晴感激地点点头。独处——这正是她现在最需要的。
苏梦离开后,姜雨晴把画架支在窗边,继续完成那幅搁置已久的油画。阳光透过玻璃照在画布上,暴风雨中的海面渐渐有了层次,小船在浪涛中时隐时现。她全神贯注地投入创作,忘记了时间,甚至忘记了吃饭。
直到夜幕降临,看不清颜色了,姜雨晴才放下画笔。她伸了个懒腰,突然意识到这是结婚以来第一次,一整天没有人告诉她该做什么、该怎么做。这种自由的感觉让她既兴奋又惶恐。
手机已经关机一整天了。姜雨晴深吸一口气,按下开机键。瞬间,无数未接来电和消息提示涌了进来——程文远、父母、甚至还有程文远的父母。
她先给父母发了条简讯报平安,然后犹豫着是否要联系程文远。就在这时,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是公司同事小林发来的:
姜导,你在哪出大事了!雅诗那个项目彻底失败了,客户大发雷霆,刘总监被骂得狗血淋头!王总说希望你尽快回公司处理!
姜雨晴盯着这条消息,胸口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她曾为之倾注心血的创意被篡改,现在果然出了问题。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幸灾乐祸,反而感到一种职业上的痛心——那毕竟是她的项目。
还没等她回复,小林又发来一条消息:还有!你去年做的那个公益广告入围了伦敦国际广告奖!王总说要给你庆功呢!
这个消息像一道闪电击中了姜雨晴。伦敦国际广告奖是她一直梦寐以求的认可,没想到竟在人生最低谷时降临。她突然很想找个人分享这个喜悦,但手指在程文远的联系方式上悬停片刻后,最终拨通了苏梦的电话。
太棒了!我就知道你能行!苏梦在电话那头尖叫,这才是真正的姜雨晴,那个才华横溢的美术总监,不是什么程太太!
挂断电话,姜雨晴站在窗前,望着夜色中的城市灯火。苏梦的话在她脑海中回荡——这才是真正的姜雨晴。结婚这几个月来,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曾经多么热爱生活和工作。
第二天一早,姜雨晴决定回公司一趟。她换上久违的职业装,重新涂上口红,看着镜中的自己——那个自信干练的职场女性似乎又回来了。
公司里的气氛很微妙。同事们见到她,有的投来同情的目光,有的则假装没看见她结婚又离家出走的事。刘总监的办公室门紧闭,据说他请了病假。
姜导!小林冲过来,压低声音,你还好吗大家都在传你和程先生的事...
我很好。姜雨晴平静地说,王总在吗我想跟他谈谈雅诗项目的事。
王总见到她时表情复杂:雨晴啊,首先恭喜你入围国际奖项。其次...雅诗那边的情况你也知道了,刘总监的改动确实有问题。客户点名要你回去接手,你看...
我可以回来处理这个烂摊子,姜雨晴直视老板的眼睛,但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我要完全创意自主权,刘总监不得干涉。另外,婚假取消,我明天就正式复工。
王总松了口气:没问题!公司本来就不该在你婚假期间换人。那个...你和程文远...
我的私事不会影响工作。姜雨晴打断他,语气坚决。
走出办公室,姜雨晴长舒一口气。重新掌控工作的感觉真好,至少在这一领域,她还能做回自己。
接下来的日子,姜雨晴白天全力挽救那个濒临崩溃的项目,晚上回到苏梦的工作室继续完成她的油画。她刻意避开所有关于程文远和婚姻的话题,手机里堆积如山的未读消息也懒得理会。
周末,姜雨晴决定给自己放个假,去艺术区新开的展览转转。走在熟悉的艺术街区,看着墙上色彩斑斓的涂鸦,听着街头艺人的吉他声,她感到久违的轻松。
展览馆门口的海报让她停下了脚步——边缘·对话:林嘉铭个人画展。那个曾经让她心动的名字赫然映入眼帘。姜雨晴站在海报前,心跳突然加速。两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那段感情,但此刻回忆却如潮水般涌来。
犹豫再三,姜雨晴还是买票进了展厅。林嘉铭的作品比两年前更加成熟大胆,抽象的笔触中蕴含着强烈的情感冲击。她站在一幅巨大的画作前,被那种原始的生命力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这幅画叫《囚》,关于人们在自设牢笼中的挣扎。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雨晴浑身一僵,慢慢转过身。林嘉铭站在那里,比记忆中更加瘦削,头发长了,随意地扎在脑后,下巴上留着淡淡的胡茬,但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点没变。
姜雨晴林嘉铭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真的是你
嗨,嘉铭。姜雨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画展很棒,恭喜你。
林嘉铭上下打量她,目光在她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停留了一秒:我听说你结婚了。
姜雨晴下意识地遮住戒指:是的,不过...
不过什么林嘉铭挑眉。
没什么。姜雨晴摇摇头,你的作品越来越好了,那种压抑与爆发的张力...很打动人。
林嘉铭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笑了笑:谢谢。对了,你还在画画吗我记得你很有天赋。
偶尔画一点。姜雨晴想起工作室里那幅未完成的油画,不过工作太忙,没什么时间。
真可惜。林嘉铭真诚地说,你那种独特的视角和色彩感,不该被埋没。
他的话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在姜雨晴心上。程文远从未这样评价过她的画,他甚至很少认真看过她的作品。
我...我该走了。姜雨晴突然感到一阵窒息,需要逃离这个地方,逃离林嘉铭那双仿佛能看透她灵魂的眼睛。
等等。林嘉铭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我下周在798有个新展览,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姜雨晴接过名片,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一阵微小的电流似乎从接触点蔓延开来。她匆忙道别,几乎是落荒而逃。
走出展览馆,姜雨晴深吸几口气才平静下来。她看着手中的名片,上面除了联系方式,还有林嘉铭手写的一句话:艺术是自由的呼吸。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底某个上锁的抽屉。结婚以来,她几乎忘记了什么是自由的呼吸。每一天都在按部就班,都在压抑自己,都在扮演别人期待的角色。
回到工作室,姜雨晴站在自己的画前,突然看清了那幅画想要表达的东西——不是暴风雨,不是小船,而是被束缚的灵魂对自由的渴望。她拿起画笔,开始疯狂地涂抹,颜料飞溅到衣服上、地板上,但她毫不在意。
正当她沉浸在创作中时,门铃响了。姜雨晴以为是快递,打开门却看到了母亲那张愤怒而焦虑的脸。
妈!你怎么...
我怎么找到这里的母亲推开她走进屋内,我打了几十个电话你不接,只能找你朋友问!苏梦一开始还不肯说,但我告诉她你父亲住院了,她才...
爸住院了姜雨晴的心猛地一沉,怎么回事
心脏病发作,昨晚送急诊的。母亲红着眼睛说,都是被你气的!结婚才几天就离家出走,你知道程家多难堪吗程文远天天来医院看你爸,比你这个亲生女儿还孝顺!
姜雨晴感到一阵眩晕,扶住墙才站稳:爸现在怎么样
暂时稳定了,但医生说不能再受刺激。母亲看着她,语气突然软化,晴晴,别闹了,回家吧。婚姻哪有十全十美的程文远条件那么好,对你也不错,你还想要什么
姜雨晴看着母亲疲惫的脸,心如刀绞。她想起父亲花白的鬓角,想起他每次用健康问题恳求她妥协的眼神。但当她环顾这个凌乱却充满生命力的工作室,看着那幅正在完成的、饱含她真实情感的油画,一种更深的不甘从心底升起。
妈,我需要时间思考。她最终说道。
思考什么母亲的声音又尖锐起来,你已经是程家的媳妇了,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能嫁到这样的家庭
羡慕姜雨晴苦笑,羡慕我每天活在窒息中羡慕我放弃自己的事业和梦想羡慕我嫁给一个根本不懂我的人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母亲重复着那句老话,我和你爸当年...
妈!姜雨晴打断她,这不是上个世纪了!我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幸福母亲冷笑,你以为幸福是什么是虚无缥缈的爱情是所谓的自我实现现实点吧,晴晴!程文远能给你稳定的生活,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幸福!
姜雨晴深吸一口气:我要去医院看爸爸。
程文远现在就在那里,母亲警告道,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别再刺激你爸了。
去医院的出租车上,姜雨晴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无论她怎么选择,都会有人受伤——要么是父母,要么是她自己。这种撕裂感比任何痛苦都更折磨人。
医院走廊上,她远远就看到了程文远。他站在病房门外,正在和医生交谈,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似乎在认真记录医嘱。那一刻,姜雨晴突然明白了母亲为什么那么喜欢程文远——他确实是个负责任的人,只是他的责任感里没有爱,只有义务。
程文远抬头看到她,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快步走过来:你终于来了。爸的情况稳定了,但需要静养。
姜雨晴没有纠正他称呼她父亲为爸的方式,只是点点头:谢谢你照顾他。
我们应该谈谈。程文远压低声音,你去哪了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需要空间。姜雨晴直视他的眼睛,程文远,我们的婚姻是个错误。
程文远的脸色变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爸需要安静,我们不能在这里吵架。
我不是来吵架的。姜雨晴平静地说,我只是来看我父亲,然后...我们需要认真思考这段关系。
程文远盯着她看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我完全不明白你在想什么。我给你稳定的生活,尊重你的工作,甚至支持你的爱好...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姜雨晴看着眼前这个困惑的男人,突然感到一阵悲哀。他永远也不会明白,婚姻不仅仅是提供物质条件和履行义务,而是需要真正的理解和共鸣。
我想要被看见,程文远。她轻声说,不是作为你的妻子,不是作为适合结婚的对象,而是作为姜雨晴这个人——有梦想、有缺点、有真实情感的完整的人。
程文远皱起眉头,似乎无法理解这么抽象的需求。就在这时,病房门开了,姜母探出头来:晴晴你爸醒了,想见你。
姜雨晴最后看了程文远一眼,转身走进病房。父亲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手臂上连着各种管线。看到女儿,他虚弱地笑了笑:来了
爸...姜雨晴握住父亲的手,喉咙发紧。
别担心,老毛病了。父亲拍拍她的手,晴晴啊,爸爸只希望你幸福。如果你真的不快乐...爸爸不会勉强你。
这句话让姜雨晴的眼泪夺眶而出。父亲向来是家庭中比较理解她的人,但此刻他的宽容反而让她更加矛盾。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哽咽着说。
跟着你的心走,孩子。父亲轻声说,只是记住,每个选择都有代价。
走出病房时,姜雨晴已经做出了决定。她找到坐在走廊长椅上的程文远,直截了当地说:我们需要分开一段时间。
程文远抬头看她:什么意思
我暂时不会回家。姜雨晴平静地说,我需要时间想清楚这段婚姻是否还能继续。
你是在威胁我吗程文远的声音冷了下来。
不,我只是诚实地告诉你我的感受。姜雨晴深吸一口气,程文远,你是个好人,但我们不适合。我们结婚的决定太仓促了,现在应该冷静思考一下。
程文远站起身,表情变得严肃:姜雨晴,婚姻不是儿戏。我们已经在亲友面前宣誓,在法律上结为夫妻。你的任性会伤害很多人——你的父母、我的父母,还有我们两个。
继续一段错误的婚姻伤害会更大。姜雨晴坚持道。
程文远沉默了很久,最后说:我给你一周时间。如果你还不回来,我会请你父母和你公司领导出面调解。
这个回答让姜雨晴彻底明白了他的思维方式——遇到问题不是沟通解决,而是寻求权威干预。她点点头,转身离开,心里清楚一周后她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回到工作室,姜雨晴站在画前,看着那艘在风暴中挣扎的小船。她拿起画笔,在画面右上角添了一线微光——不是太阳,而是一颗遥远的星辰,为迷航者提供微弱的指引。
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此刻,她至少找回了表达真实自我的勇气。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钻进姜雨晴的鼻腔,她站在走廊上,透过玻璃窗看着病房里的父亲。三天过去了,父亲的情况没有好转,反而出现了新的并发症。医生刚才的话还在她耳边回响:需要尽快手术,费用大约三十万,医保只能报销一部分。
晴晴。母亲从病房出来,眼睛红肿,你爸想见你。
姜雨晴轻轻推开门。父亲躺在病床上,比前几天更加憔悴,各种仪器围绕着他,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爸。她握住父亲的手,那只曾经有力的大手现在瘦得皮包骨头。
父亲微微睁开眼睛,嘴角扯出一个微笑:来了工作忙不忙
这种时候他还惦记着她的工作。姜雨晴喉咙发紧:不忙,项目已经收尾了。
那就好。父亲轻声说,那个广告奖,什么时候公布结果
下个月。姜雨晴没想到父亲还记得这事,不过只是入围,得奖的可能性很小。
我女儿...永远是最棒的。父亲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就像她小时候那样,别担心医药费的事,爸爸有积蓄...
爸!姜雨晴打断他,别想这些,您好好休息。
走出病房,姜雨晴靠在墙上,双腿发软。三十万。即使倾尽父亲所有积蓄,也还差一大截。而她自己的存款大部分都投入了那间小公寓,现在手头能拿出的钱杯水车薪。
姜小姐一个温和的声音唤回她的思绪。程文远的母亲站在走廊那头,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我熬了些鸡汤,给你爸妈送来。
姜雨晴勉强点头致谢。自从她离家出走后,程家父母反而更加殷勤地往医院跑,这种无形的压力让她喘不过气。
文远在楼下停车,马上上来。程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姜小姐,有些事...我们得谈谈。
姜雨晴知道谈话内容会是什么——关于她的任性,关于程家的面子,关于一个妻子应尽的责任。但此刻她太累了,无力争辩。
医药费的事你不用担心。程母突然说,文远已经联系了省里最好的心脏外科专家,费用我们程家会负责。
姜雨晴猛地抬头:什么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程母拍拍她的手,你爸就是我们亲家,帮这个忙是应该的。
这份慷慨像一块巨石压在姜雨晴胸口。她很清楚其中的潜台词——程家愿意承担医药费,前提是她乖乖回去做程太太。
谢谢,但不用了。姜雨晴听见自己说,我们会自己想办法。
程母的脸色变了:姜小姐,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你爸的病拖不得,而文远有能力也有意愿帮忙,你为什么要拒绝
因为代价太大了。姜雨晴直视程母的眼睛,我不能用我的人生来交换。
你!程母气得手发抖,不知好歹!文远哪点配不上你要不是看在你爸病重的份上...
妈。程文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这场即将爆发的争吵。他走过来,手里拿着车钥匙,您先去看叔叔吧,鸡汤要凉了。
程母瞪了姜雨晴一眼,转身进了病房。走廊上只剩下姜雨晴和程文远,空气凝固得令人窒息。
我听说叔叔需要手术。程文远开门见山,我已经联系了李教授,他是国内顶尖的心脏外科专家。
姜雨晴握紧拳头:我说了,不用。
为什么拒绝帮助程文远皱眉,就为了证明你的独立你知道叔叔的病情多严重吗
我当然知道!姜雨晴压低声音,怕被病房里的父母听见,但我不需要用婚姻来换医药费!我会想办法,贷款、借钱、甚至卖房...
别幼稚了。程文远打断她,那些方法来得及吗就算来得及,你忍心让叔叔阿姨晚年背负债务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姜雨晴心里。这正是她最害怕的——因为自己的固执连累父母。但另一方面,如果她为此回到程文远身边,余生都将活在妥协和压抑中。
给我点时间考虑。她最终说道。
程文远点点头:李教授下周要去美国参加学术会议,手术最好在这周内安排。
离开医院,姜雨晴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初夏的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她心头的寒意。路过一家咖啡馆时,她看见橱窗上贴着的艺术展海报——林嘉铭的名字赫然在列。
鬼使神差地,她推门进了咖啡馆,点了一杯最苦的黑咖啡。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比不上心里的苦。她拿出手机,翻到林嘉铭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最终还是放下了。
她有什么资格向他求助两年前是她选择了分手,因为父母的反对,因为现实考量。如今她陷入婚姻危机,难道要回头找前任诉苦
咖啡喝到一半,手机震动起来。是小林发来的消息:姜导,伦敦广告奖的结果提前公布了!你得了铜奖!王总说要开庆功会,让你务必参加!
这个好消息在此刻显得如此讽刺。职业上的成就与个人生活的混乱形成鲜明对比。姜雨晴机械地回复了感谢,然后关掉手机。
她需要独处,需要思考。回到苏梦的工作室,姜雨晴站在那幅几乎完成的油画前。画面上的暴风雨依然汹涌,但那艘小船已经驶向了远方的那线微光。她拿起画笔,开始在画布右下角签名——这是她一年多来第一次有勇气在自己的作品上署名。
正当她全神贯注地完善细节时,门铃响了。姜雨晴以为是快递,开门却看到了程文远。
你怎么...
你母亲给我的地址。程文远站在门口,没有要进来的意思,我们需要谈谈。
姜雨晴侧身让他进门。程文远环顾这个凌乱的工作室,目光在那幅画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转向姜雨晴:我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
我们可以达成一个协议。程文远的语气像是在谈判,你回来继续婚姻,我负责叔叔全部的医疗费用和后续康复。你可以继续工作,我不干涉,只要在必要场合扮演好程太太的角色。
姜雨晴瞪大眼睛:你在跟我谈条件
这是双赢的方案。程文远平静地说,你得到你想要的自由和家人的健康,我维持婚姻的体面,满足父母的期望。
那我想要的爱呢理解呢精神共鸣呢姜雨晴的声音发抖。
程文远皱眉:那些有那么重要吗婚姻本质上是一种合作关系,我们各取所需...
够了!姜雨晴打断他,程文远,你根本不懂什么是婚姻,什么是爱!
我不懂程文远的声音第一次提高了,那你说什么是爱是虚无缥缈的感觉是随时可能消失的激情我提供的是实实在在的保障和承诺!
没有理解的承诺只是枷锁!姜雨晴指向那幅画,你看过我的画吗真的看过吗你知道那幅画对我意味着什么吗
程文远扫了一眼画布:一幅风景画而已,有什么特别的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姜雨晴所有的犹豫。她突然明白了,她和程文远之间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他可以给她优渥的生活,承担她父亲的医药费,但他永远看不见她灵魂的颜色。
你走吧。姜雨晴平静下来,我会去医院签字同意手术,医药费我自己想办法。我们的婚姻...到此为止吧。
程文远的表情凝固了:你确定要这么做为了那些虚幻的感觉,赌上你父亲的健康
我不是赌。姜雨晴直视他的眼睛,我只是终于明白,妥协换来的不是和平,而是缓慢的死亡。我宁愿面对艰难的真实,也不要舒适的谎言。
程文远沉默了很久,最后点点头:如你所愿。但请你记住,是你选择了这条路。他转身离开,脚步声在楼梯间渐渐远去。
门关上后,姜雨晴瘫坐在地上,泪水无声滑落。她不知道从哪里筹到三十万,不知道如何面对术后的父亲,不知道离婚会带来怎样的风暴。但奇怪的是,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第二天一早,姜雨晴带着画去了画廊。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系林嘉铭,但目的很明确——她想卖掉这幅画。
你要卖它林嘉铭站在画前,难以置信地问,这是你复出后的第一幅作品,而且这么私人...
我需要钱。姜雨晴直言不讳,我爸需要手术。
林嘉铭沉默了一会儿:这幅画值不了三十万,即使是我来运作,短期内也...
我知道。姜雨晴苦笑,但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我有另一个提议。林嘉铭认真地说,我预付你三十万,买下你未来五幅作品的首选权。你可以慢慢画,不设主题和期限。
姜雨晴震惊地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你的才华。林嘉铭真诚地说,而且...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朋友。这个词让姜雨晴眼眶发热。在她人生最低谷时,是这个被她伤害过的人伸出了援手,没有条件,没有评判。
谢谢。她轻声说,我会尽快还你。
不急。林嘉铭笑了笑,现在,我们去医院看看叔叔吧。
有了资金保障,姜雨晴父亲的手术很快安排妥当。签字那天,母亲拉着她的手问:钱是哪来的
我借的。姜雨晴没有多说。
母亲似乎想追问,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晴晴,妈想通了。如果你真的不快乐...妈支持你的决定。
这句话让姜雨晴泪如雨下。她突然明白,父母最想要的终究是她的幸福,即使他们曾经用错了表达方式。
手术很成功。父亲被推出手术室时,姜雨晴在走廊上看到了程文远。他站在远处,没有靠近,只是点了点头就离开了。后来她才知道,他还是联系了那位专家参与会诊。
康复期间,姜雨晴正式向程文远提出了离婚。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反对,只是平静地签了字。离婚手续办得很快,没有财产纠纷,也没有恶语相向。走出民政局那天,程文远最后对她说:希望你找到你想要的那种婚姻。
姜雨晴点点头:也希望你找到真正适合你的人。
伦敦广告奖的庆功宴上,姜雨晴第一次公开露面。同事们小心翼翼地避开离婚话题,只是热烈祝贺她的职业成就。王总甚至提出升她为创意总监,负责更多重要项目。
谢谢大家的支持。姜雨晴举起酒杯,这段时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没有标准答案,只有适合自己的选择。
宴会结束后,小林悄悄问她:姜导,你真的离婚了不可惜吗程先生条件那么好...
姜雨晴笑了笑:最好的条件,是能让你做自己的那个人。
转眼到了秋天。姜雨晴搬回了自己的小公寓,那幅《暴风雨中的小船》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不过现在画面已经改变了——暴风雨渐渐平息,海面泛起金色的阳光,小船驶向远方明亮的地平线。
父亲康复得很好,母亲也不再提起那段短暂的婚姻。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但又完全不同了。
周末的早晨,姜雨晴接到林嘉铭的电话:今天我的新展览开幕,有空来看看吗
当然。她答应得很干脆。
画廊里人头攒动,林嘉铭的新作品获得广泛好评。姜雨晴站在一幅画前出神,那幅画的风格莫名熟悉——大胆的笔触,强烈的色彩对比,还有那种压抑中爆发的生命力。
喜欢吗林嘉铭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很棒。姜雨晴真诚地说,比之前的作品更加成熟了。
我有个想法。林嘉铭犹豫了一下,下个月画廊有个联合展的机会,我在想...你愿意和我一起参展吗
姜雨晴转过头看他。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落在林嘉铭的脸上,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初,带着期待和一丝忐忑。
我需要看看你的新作品再决定。她故意逗他。
已经开始画了林嘉铭惊喜地问。
姜雨晴点点头。她的新画已经构思好了——不再是暴风雨中的小船,而是一片开阔的海面,阳光穿透云层,照亮每一道波浪。画的名字她已经想好了,就叫《晴》。
太好了!林嘉铭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对了,我有个地方想带你去看看,现在有空吗
姜雨晴看了看表:去哪儿
保密。林嘉铭神秘地笑笑,向她伸出手。
姜雨晴犹豫了一秒,然后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这一刻,她不再考虑未来会怎样,不再担忧别人的眼光,只是单纯地跟随内心的指引。
走出画廊,秋日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温暖而明亮。姜雨晴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有落叶和阳光的味道。她不知道这段关系会走向何方,但此刻,她终于学会了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