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人人都道我命好,嫁入王府,生下麒麟子,享尽荣华。
可我那夫君,却为一把绝世名琴,将三岁亲儿活活折磨至死。
甚至焚烧孩子遗物,只为博得宠妾欢心。
我抱着儿子冰冷的尸体,心如死灰遁入空门。
他却在我苏醒后追悔莫及,日日夜夜跪在佛前,只求我回头看他一眼。
我正在写《千字文》,想着给小儿启蒙。忽闻外面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紧接着是侍女的惊呼与荣姬娇柔的啜泣。
我心头一跳,不及细思,已快步奔了出去。
庭院中,我那刚满三岁的孩儿明哥儿,正茫然无措地站在一架断了弦的古琴旁,小手还抓着一截崩断的琴弦。荣姬,是我夫君魏昭的心尖宠,这会儿她正伏在魏昭怀中,肩头不住的耸动。
明哥儿不过是好奇,不慎碰断了一根琴弦,妾身回头便……我话未说完,魏昭已厉色扫来。
一根琴弦他声线淬了冰,此乃前朝名匠所制‘凤鸣’,太后赏赐,天下无双!他一个小儿,也配染指
荣姬在他怀中哽咽:王爷息怒,许是……许是妾未将琴收好,明哥儿年幼无知……
魏昭却一把推开她,目光如刀,直刺我儿:三岁了,这点分寸也无成日只知顽劣!早先太傅说他有几分慧黠,我看是蠢钝如猪!他转向我,怒火更炽,你教的好儿子!看来是我平日太过纵容你们母子!
我慌忙将明哥儿护在身后,屈膝跪倒:王爷,明哥儿确是无心之失,求王爷看在他年幼,饶过他这一回。妾身愿受任何责罚!
饶魏昭冷笑,他今日敢断‘凤鸣’之弦,明日便敢动摇我魏家基业!此等顽劣之性,若不严惩,日后如何成人他指着明哥儿,对左右喝道:拖下去,掌嘴五十,再押入寒水石室,让他好好反省!
寒水石室!那是王府惩戒犯了大错的下人的地方,四壁皆是青石,阴冷潮湿,常年不见日光。明哥儿细皮嫩肉,如何受得住更何况还要先掌嘴五十!
我魂飞魄散,膝行上前,死死抱住魏昭的腿:王爷!不可啊!明哥儿会死的!他还是个孩子,他哪里懂得琴的贵重求您了,要罚就罚我,所有罪责妾身一人承担!
荣姬此时却拭了泪,幽幽开口:姐姐这话说的,王爷也是为了明哥儿好。小孩子犯了错,总是要教训的。姐姐莫不是觉得,明哥儿弄坏了妹妹的心爱之物,妹妹连委屈一下都不配么
魏昭听闻,更是厌恶地甩开我的手:你这妇人,慈母多败儿!他如今这般,皆是你平日骄纵!今日便要让他知晓,这世间有些东西,他碰不得,也赔不起!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残忍的教诲意味,你需要让他明白:何为尊卑有别;何为敬畏之心;何为他人珍宝不可轻犯。这五十巴掌,这寒水石室,便是给他上的第一课!
家丁们如狼似虎地上前,拖拽着哭喊不止的明哥儿。那稚嫩的哭声像无数根针,扎进我的心窝。我眼睁睁看着他被拖走,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随后便是皮肉击打的闷响和孩子更加凄厉的哭嚎。
整整一夜。
我在寒水石室外跪了一夜,额头磕在冰冷的石阶上,早已血肉模糊。石室里,明哥儿的哭声从一开始的撕心裂肺,渐渐微弱,直至再也听不见一丝声响。我的心,也随着那声音一点点沉入无底深渊。
天光微亮,石室的门终于开了。我踉跄着冲进去,抱起蜷缩在角落的明哥儿。他小脸青紫,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浑身冰冷僵硬,早已没了呼吸。我脑中轰的一声,万念俱灰,抱着他冰冷的身体,连哭都哭不出来。
我疯了一般要去寻府医,却被告知,王爷昨夜带着荣姬,连夜出城,去寻访江南制琴名家,要为那凤鸣琴重新配弦,府里的马车一辆不剩。
我的心,彻底死了。我抱着明哥儿,回到自己冷清的院落,寻出一把剪刀,将蓄了多年的长发一缕缕剪下,散落在地,如同我此刻破碎的心。
然后,我换上一身素衣,来到魏老太爷——魏昭的父亲,也是当初执意将我这个孤女认为义女、纳入王府的恩人面前,双膝跪地,叩首道:义父,明哥儿尘缘已尽,女儿也算还完了魏家当年的搭救之恩。请义父允我带明哥儿归山,从此青灯古卷,不问世事。
魏老太爷大惊,颤抖着将我扶起:好孩子,这是说的什么话!明哥儿……明哥儿怎会……他素来康健,不过是些皮外小伤,府中参药无数,怎会……
我凄然一笑,泪水终于决堤。我将明哥儿小小的身体紧紧抱在怀中,感受着他最后的余温被我一点点吸走,又被这世间的无情一点点带走。
他话音未落,派去查看的管家已面无人色地奔回:老太爷……小公子他……他去的时候,身上滚烫,像是发了高热,口鼻间还有秽物……大夫说,小公子被掌嘴时伤了口腔,又在石室中受了寒,污秽入体,引发了急症……若是能早些……
原来,明哥儿在石室中那般痛苦,不仅是因为寒冷和恐惧,更是因为那污浊不堪的环境让他伤口恶化,高热不退。他那么小,是如何熬过那一夜的……若非魏昭带着荣姬为一把琴而出城,若府里能有一辆马车……
我将魏昭如何处置明哥儿,如何为了琴弦而罔顾亲子性命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太爷。老太爷听得浑身发抖,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指着门外,痛骂道:逆子!我怎么养出这么个冷血无情的逆子!
正此时,魏昭的亲随快马加鞭地赶回,手中捧着一个锦盒。那亲随见到老太爷也在,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还是硬着头皮道:王爷命小的快马送回此物,说……说小公子若想在王府安稳度日,便需时时警醒,是他要顺应王府的规矩,而非让规矩顺应他。让小公子……认清自己的本分。
锦盒打开,里面竟是一条用七彩丝线编织,却缀着几根铮亮琴弦的小鞭子。那琴弦,想必就是从凤鸣上取下的。
恰在此时,管家又匆匆来报,说王爷派人传口信,让我即刻去前厅回话。老太爷怒不可遏,当即让人备轿,要亲自去寻那逆子算账。我却拦住了他,只觉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抱着明哥儿,一步步走向王府前厅。厅内,魏昭正与荣姬品茗谈笑,仿佛什么也未发生过。见我抱着明哥儿进来,魏昭眉峰一蹙,不耐道:本王让你来回话,你抱着这个孽障作甚还嫌不够晦气
荣姬掩唇娇笑:王爷莫气,姐姐许是舍不得明哥儿。说起来,这孩子也是不懂事,日后好好教导便是。姐姐,王爷也是为孩子好,才略施薄惩,你可莫要往心里去。
我看着他们,心中一片冰冷。我将明哥儿放在地上,他小小的身体,在宽阔的厅堂中,显得那样孤单无助。我一字一句道:魏昭,明哥儿死了。
魏昭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化为暴怒:你这毒妇!胡说八道些什么!不过是略施惩戒,怎会致死定是你怀恨在心,故意咒他!
咒他我凄厉地笑出声,我便是将这世上最恶毒的诅咒都加诸己身,也换不回我儿一条性命!魏昭,你明知他口腔有伤,却将他置于阴冷潮湿之地,任由污秽侵体!你明知他高热垂危,却为了你那宝贝琴弦,将府中马车悉数带走,断他最后生机!猫狗尚有怜悯之心,你身为父亲,竟狠毒至此!
魏昭被我说得面色铁青,却兀自嘴硬:一派胡言!本王原是与荣姬有约,共赏新谱,是你教子无方,纵子顽劣,才惹出这许多事端!我已容你母子在府中锦衣玉食,从未短缺,你还有何不满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嘲讽,莫不是以为生了个儿子,便想恃宠而骄,要与荣姬争夺本王的垂爱了
魏昭,你简直丧心病狂!我气得浑身颤抖。
明哥儿小小的身体躺在那里,他到死,都还睁着那双纯净的眼睛,仿佛还在问:爹爹,明哥儿是不是做错了明哥儿改,爹爹能不能喜欢明哥儿
老太爷此时已被人搀扶着赶到,听闻此言,气得将手中拐杖狠狠掷向魏昭:畜生!你这个畜生!虎毒不食子,你竟为了一把琴,害死自己的亲骨肉!我魏家世代清名,都毁在你这等无情无义之徒手中!
魏昭被拐杖砸中,踉跄几步,脸上却无半分悔意,反而冷声道:父亲此言差矣。一个庶子,何足挂齿倒是荣姬的‘凤鸣’,若有损伤,才是魏府的损失。当年若非您执意将这身份不明的孤女认为义女,强塞于我,何来今日种种
我望着魏昭,这个我曾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这个曾在我家破人亡之际,随他父亲一同将我从泥沼中拉起的恩人。当年我于山匪手中被魏家所救,感念救命之恩,又兼魏老太爷说我命格奇特,能旺魏家气运,便许诺此生必为魏家鞠躬尽瘁。
我日夜祝祷,为魏家祈福,更诞下明哥儿,太傅曾言此子眉间有灵光,乃魏家麒麟,可保魏家三代兴盛。却不曾想,这份善缘,这份期盼,竟被魏昭亲手斩断。
我再无犹豫,走到明哥儿身旁,轻轻握住他冰冷的小手,眼神中再无一丝波澜,只余死寂。魏昭救我性命,我为魏家祈福数载,诞下子嗣,早已还清恩情,了结尘缘。我声音平静得可怕,明哥儿本是我与这红尘唯一的牵挂,如今他去了,我与魏家,再无瓜葛。请王爷,允我带明哥儿离去,从此山高水远,永不相见。
将明哥儿暂时安置在城外的一处义庄后,我打算先为他诵经三日,再带他回我幼时避祸的青霞山,请师太为他寻一处清净地安葬。
我回到王府,收拾明哥儿的几件旧衣和玩具。刚行至我那偏僻院落的月洞门,便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嬉笑喧闹。
庭院中的老槐树上,竟挂满了五彩的丝绦和写着贺凤鸣重生,妙音永传的横幅。魏昭与荣姬,还有一群王府的清客幕僚,正围着那架修复好的凤鸣琴,抚掌而笑,荣姬更是亲自抚琴,奏起了欢快的曲调。
我眼中一片荒芜。为了这把琴,魏昭可以如此兴师动众,却从未记起过明哥儿的生辰,更遑论为他庆贺。
众人见我形容枯槁,一身素缟,先是一愣,随即有人窃笑起来。
哟,这不是凌夫人么怎地这副打扮莫不是王爷新得了宝贝,夫人失了宠,在这里演苦情戏呢
王爷风流倜傥,自有红颜知己相伴。凌夫人还是安分些好,免得惹王爷不快。
更有甚者,指着那琴道:此乃‘凤鸣’,死而复生,当真是祥瑞之兆!不像某些不祥之人,只会给王府带来晦气!
荣姬依偎在魏昭怀中,笑得花枝乱颤:王爷,您看姐姐,许是怪我们没有请她一同庆贺呢。姐姐,这‘凤鸣’琴音更为清越,您要不要也来听听
我记得魏昭有一次围猎遇险,身受重伤,太医束手无策。是我跪在佛前,燃我发肤,刺我指尖血,抄写了七日七夜的《金刚经》,为他祈福。第七日,他竟奇迹般转醒。老太爷让他好生谢我,他却转头将此事当做我邀宠的手段,与荣姬等人说笑。
若是从前,我定会心如刀绞。可此刻,我只觉周遭一切都与我无关,淡淡开口:我来取明哥儿的东西,取了便走。
我转身入屋,却发现明哥儿小小的卧房,竟被改作了琴房,正中摆着那架凤鸣。魏昭含笑跟了进来,用脚尖踢了踢墙角的一个空置的香炉:以后这屋子便用来供奉‘凤鸣’。至于明哥儿那些腌臢物事,本王已命人清理了。
明哥儿平日吃饭用的小木碗,此刻竟被随意丢在琴案旁的炭盆里,里面盛满了燃尽的香灰。他故作大度道:本王已格外开恩,没将那些东西一把火烧了,算是给你留了颜面。
我鼻腔一阵酸涩,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出:或许,明哥儿离开这个无情的世界,才是解脱。我这个无能的母亲,连他几件旧物都护不住……
我强忍哽咽,问道:那……明哥儿的那些小衣服,小玩具呢
荣姬倚在魏昭怀中,抚着琴弦,笑意盈盈:‘凤鸣’初愈,需好生将养。阿昭说,那些旧物沾了小孩子的浊气,不宜放在一处。妹妹便做主,将那些还能用的,赏给下人了。姐姐不会介意吧
我这才发现,明哥儿最喜欢的一件虎头小袄,被剪成了几块,垫在了琴案的四角。他每晚都要抱着入睡的小布老虎,被随意丢弃在窗外泥地里,沾满了污泥。还有他周岁时,我为他画的一幅全家福,如今却被揉成一团,塞在琴架的缝隙里。
我冲进屋,翻箱倒柜,却一无所获。我抓住魏昭的衣袖,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祈求:明哥儿的胎发呢我用红绳系好,放在锦囊里的,你把它放到哪里去了
其余的,我都可以不要!只求你,把那绺胎发还给我!那是明哥儿来到这世上最初的痕迹,我绝不能让它也无端消失。若没了这个,明哥儿黄泉路上,岂不更添孤寂!
荣姬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她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轻轻一抛,那香囊落在地上,散出几缕乌黑的细发,正是明哥儿的胎发。阿昭说,此物不祥,留着恐引邪祟。妹妹便将它与这安神香一同焚了,也算是为明哥儿祈福了。她挑衅地看着我,姐姐,你莫不是连这点都容不下明哥儿已去,留些念想又有何用不如让他干干净净地走。
我双目赤红,扑上前去,想将那散落的胎发拾起。这是这是明哥儿唯一的遗物!你们……你们怎敢如此!我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濒死的痛苦。
魏昭见我失态,脸色骤然阴沉。他一步上前,毫不留情地将我踹开。我摔倒在地,膝盖狠狠撞在青石板上,剧痛袭来。
疯妇!他怒斥道,不过是几根胎毛,你这般疯抢作甚!他指着地上的香囊残骸和散落的细发,荣姬焚香,是为了给这间屋子,给‘凤鸣’净心安神,也是为那孽障超度。你却如此胡搅蛮缠,是何居心难不成,你竟是想让那孽障永世不得超生,好永远缠着本王,缠着魏家吗!
荣姬捂着胸口,惊恐地缩在魏昭身后,眼泪簌簌落下:姐姐,我知道你伤心,可……可你也不能因此迁怒于无辜之人啊。明哥儿已经去了,你这般闹,只会让他走得不安生。王爷,妾身好怕,姐姐的样子太吓人了……
魏昭见状,更是怒不可遏。他一把将荣姬揽入怀中,恶狠狠地瞪着我:你看看你!为了几根破头发,竟将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你这副模样,是要给谁看!
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带着刻骨的厌恶,你可知,你现在有多令本王厌恶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让本王愧疚你以为你这样就能让本王想起那个孽障做梦!
他冷笑一声,拂袖而去:来人!将这疯妇拖出去!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她踏入前厅半步!
我趴在地上,看着那几缕胎发被风吹散,混入地上的灰尘,再也无法分辨。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心痛到极点,竟麻木了。
我被家丁们粗暴地拖回了院子,反锁在屋中。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脑海中只有明哥儿小小的身影,和那双到死都未闭上的眼睛。
魏昭,荣姬……你们如此绝情,如此狠毒!
我强撑着身体的疼痛,回到义庄,抱着明哥儿冰冷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地为他诵读《渡人经》。我的声音沙哑,泪水滴落在经书上,晕开墨迹。
陆家的管事陆伯,是明哥儿的外祖父家派来照应我的,他看着我满身的伤痕和失魂落魄的样子,早已猜到了七八分。他去了一趟魏老太爷那里,不多时,魏昭便来到了义庄。。
余嫣,你又在玩什么把戏!魏昭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不耐,你以为你跑到义庄,装出一副可怜模样,就能让本王回心转意吗别白费力气了!本王告诉你,你的眼泪对本王而言,一钱不值;你以为的母子情深,在本王看来不过是你争宠的手段;你和那个孽障,不过是本王人生中的一个意外,现在这个意外已经消失了,本王只觉得轻松!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恶毒: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救了你这个扫把星!你霸占着王妃的位置这么多年,早就该滚了!你和你的孽障,早该从我眼前消失!
我闭上眼,努力将胸口翻涌的悲痛强压下去。缓缓开口,我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会走的,一切都会如你所愿。明日,我便会请义父代为办理和离之事。从今以后,我与你,与魏家,再无瓜葛。
魏老太爷送我和明哥儿的灵柩到青霞山脚下。他看着我,满脸歉意与悲痛,几次欲言又止。我轻声向他道谢,谢他当年的搭救之恩,谢他今日的相送之情。
我背起明哥儿小小的棺椁,一步一步往山上爬。山路崎岖,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可我的心已死,身体的疼痛反而显得微不足道。
青霞山的无尘师太早已带着几位师姐妹在庵门前等我。无尘师太接过明哥儿的灵柩,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棺椁,与身旁的师姐妹低声商议了几句。
不愧是眉间含光的天生灵童,无尘师太的声音带着几分叹息,虽受此劫难,肉身竟依旧纯净无垢。从今日起,此孩童法号心灯,暂入塔林,受佛法洗礼。
她看向我:心灯年幼,灵性不灭,若能日夜受佛法熏陶,未尝不能转劫。往后七七四十九日,便由你来为他诵经护法吧。这也算是你为他,为自己,种下的一份善缘。
我亲手将明哥儿的棺椁送入塔林,看着它被安置在其中一座小塔下,泪水再次涌出。往后的四十九天,我将在这里,日夜为他诵经,只愿他来世,不再受这世间炼狱之苦。
我在《地藏经》一遍遍的洗礼中,心绪逐渐平复,对魏昭他们的怨恨,也渐渐化为虚无。爱也好,恨也罢,都已随明哥儿的离去而烟消云散。
可山门外,却传来一阵喧哗。
你们这破尼姑庵,都是我魏家出钱修的!还有我进不去的地方!魏昭嚣张跋扈的声音远远传来,我今天非要余嫣出来给我跪经!她躲到哪都没用!
我的心刚平静下来,又被这声音搅得波澜四起。我深吸一口气,对门外的知客师太说道:师姐,今日塔林功课已毕,我出去看看。师姐们继续忙吧。
我走出庵门,双手合十,看向魏昭,眼神平静得像古井无波。魏施主,找贫尼何事
魏昭搂着身旁的荣姬,眼神里带着一种猎奇的戏谑。跟我玩清心寡欲呢躲到尼姑庵里,以为本王就寻不到你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见我毫无反应,他莫名生出一丝怒气。你以为你躲在这里念经,就能洗清身上的罪孽吗你可知,自从你离开王府,本王夜夜梦魇,府中也不太平!定是你这扫把星带来的晦气!本王要你为我,为王府,为荣姬,日日夜夜诵经祈福,直到晦气尽散!
他指着荣姬:荣姬受了惊吓,身子一直不大好,本王要你为她念安神经!还有本王新得的几匹宝马,据说容易受惊,你也要为它们念经!本王倒要看看,你这尼姑,到底有没有真本事!
我心中冷笑。夜夜梦魇府中不宁不过是做了亏心事,心虚罢了。他却将一切怪罪到我身上,甚至要我为一个妾室、几匹马念经,却从未为自己死去的亲子念一句往生咒。
我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地回道:魏施主,贫尼最近都在为塔林中的心灯诵经超度,抽不开身。庵里众多师姐妹都精通经论,一样可以为施主祈福。
魏昭嗤笑一声,满脸嘲讽:又是心灯!你不是说那孽障命格奇特,是魏家麒麟吗怎么死了就成了塔林中的无名小童你这妇人,骗起人来真是面不改色!连自己的骨肉都不放过!
他凑近我,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恶毒的揣测:你这么急着跟我撇清关系,不会是在外面又勾搭上了哪个权贵,想金蝉脱壳吧听说有些老头子就好这口,喜欢清纯的尼姑……
我抬起冷冽的眸子,打断他的污言秽语:魏施主,佛门清净地,还请慎言。
荣姬捂住嘴笑道:阿昭,你看她,装得多像!不过她说的那个心灯,该不会就是明哥儿吧听说有些寺庙会把死去的孩子做成……做成佛像,永久供奉,真的假的啊
魏昭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尖:你呀,就是好奇心重。想知道就进去看看呗,本王帮你把塔门打开。
他一步步朝我逼近,眼中带着势在必得的恶意。凭你,也有资格跟本王说不行
我终于面露厉色,死死挡在塔林前:绝对不行!
他强行将我按住,对荣姬道:去!看看你好奇的那个心灯,到底是什么模样!
荣姬瞧我紧张的样子,更是来了兴趣。她走到塔门前,打量着上面的锁扣和符文,皱眉道:阿昭,这上面缠绕了好多东西,怎么打开啊
魏昭随意摆摆手:费那个功夫作甚,直接砸了!
荣姬已经在地上找寻趁手的石头,我吓得魂飞魄散,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我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直接跪倒在地,抱住魏昭的腿,嘶声哀求:算我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儿吧!他已经死了,求你们高抬贵手!塔林是佛门清净之地,若强行开塔,损毁灵柩,我儿仅存的一丝灵识也会消散,永不入轮回的!
魏昭愣了一瞬,随即冷笑出声:还在演余嫣,本王不得不佩服你,真是个戏精!这样吧,只要你今天满足了荣姬的好奇心,本王就原谅你,允你回王府。你依旧是王妃,依旧锦衣玉食,这总行了吧!
他指着我,语气带着一丝恩赐的意味:让她好好回去当她的王妃,别在这破山上装神弄鬼了,真丢我魏家的脸。
看着荣姬拿着石头扬起的手,我肝胆俱裂,哭喊道:魏昭!那是我们的女儿啊!不!那是我们的儿子!那是你的亲生儿子啊!我急火攻心,语无伦次,你可以不爱他,但他已经死了!求你放过他吧!只要不开塔,你们让我做什么都行!不是要给你们念经吗我念!我现在就念行不行!
魏昭的脸色阴沉下来。本王都已经给你台阶下了,你别蹬鼻子上脸!
他一声令下:荣姬,砸!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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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睁睁看着那座小塔在我面前被砸开。里面的棺椁暴露在阳光下,随即滚落出来,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悲痛欲绝,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而魏昭,却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那摔落在地的棺椁,以及里面小小的、安详的身体。
明……明哥儿!
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
正在王府与人议事的魏老太爷,手中的佛珠毫无预兆地断开,散落一地。他心头大震,立刻带着人赶往青霞山。
他赶到时,只见荣姬尖叫着跌坐在地,魏昭则像傻了一样,呆呆地看着摔裂的棺椁和里面的尸体。
逆子!你个逆子!魏老太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魏昭,痛心疾首,你是要毁了魏家吗!你作为父亲,害死亲子,作为儿子,毁我魏家祖祖辈辈结下的善缘!你到底还要干什么!我怎么能生出你这么个畜生不如的东西!
魏昭呆呆地看着明哥儿的尸体,仿佛根本没听见老太爷说了些什么。怎么会……,怎么会……
魏老太爷一拐棍狠狠敲在魏昭的腿上,他吃痛,直接跪到了地上。你让人在他口腔有伤的情况下,将他关入污秽之地,任由伤口感染!他不仅死前受尽折磨,还感染了急症!要不是你为了荣姬,将府中马车都调走了,说不定明哥儿还能撑到救治!
是你亲手,一步步逼死了你的儿子!
许是血脉相连,向来厌恶明哥儿的魏昭,此刻竟也流下了几滴眼泪。他哭着跪爬向明哥儿的尸体,却被几位师姐妹强行拉开。
无尘师太沉声安排道:速速调度所有手头无事的师姐妹,从即日起,为心灯诵《往生咒》十万遍忏悔。她指向角落里不显眼的石碑,塔林重地,岂容轻犯!到底是谁扰乱心灯安宁,贫尼一定让她付出代价!
荣姬面色惨白地爬向魏昭,抓着他的衣角,语无伦次:阿昭,你不能不管我!是你同意我砸的!你想办法救救我啊!
魏昭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他第一次发现,这个自己一直宠爱的女人,竟是如此面目可憎。
救你他双眼猩红,语气带着彻骨的寒意,那本王倒要问问你了,明哥儿被掌嘴后,本王明明吩咐将他关入干净的石室反省,是谁将他关进了那污秽不堪的寒水石室魏家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荣姬,本王以为你心地善良,没想到你是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他猛地甩开她,荣姬跌倒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咳嗽。就算庵里放过你,你以为魏家会放过你吗!
荣姬吓哭了,抓着魏昭的裤腿辩解:我……我只是吃醋,吃醋你对明哥儿好,吃醋余嫣想跟你争宠……我只是想让他病一场,病得重一点,病得久一点,好让你心疼她,好让你能多看我一眼……她哭喊着,试图唤起他的怜惜,阿昭,我只是太爱你了!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一时昏头,才做了错事!
魏昭双眼猩红,一巴掌狠狠扇在荣姬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本王对你还不够好吗!本王陪你赏琴,为你寻访名匠,你想要什么,本王何时不曾满足你!本王就是担心你没有名分,没有安全感,才处处偏袒你,你还不知足!
非要把人逼死,你才满意吗!哪怕我魏家权势滔天,也从来没有不把人命当回事!我何时把你惯成这个样子了!
荣姬不停地哭嚎。换作以前,魏昭定然舍不得她如此伤心,但现在,他只觉得她的哭声无比刺耳,无比烦躁。他扬起手,又欲落下。
魏老太爷及时止住了魏昭,他毕竟是自己的儿子,他还是不忍心真的将他推出去受罚。他看向无尘师太,满脸歉意。师太,这个女人,依照你们庵里的规矩,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只要留她一条命,我魏家都担着。
魏老太爷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无尘师太看向魏昭的眼里,怒意不减。可庵里上上下下百余口人,没有魏家的香火钱,她们又该如何维生
在荣姬凄厉的哭喊声中,她被人拖了下去。魏家人也被请出了山门,心灯坐化失败,是全庵上下的大事,往后一个月都要闭门谢客,专心为心灯忏悔。
魏昭抱起昏迷不醒的我,执意要亲自带去治疗。无尘师太无奈,只能作罢,随他去了。
我被送进城中最好的医馆,请了京城最有名的圣手为我诊治。浑身上下仔细检查后,除了过度劳累和心神耗损,竟查不出任何病症。可我就是醒不过来。
魏昭急得揪住医馆大夫的领口:她没病为什么不醒!你们这些庸医!若是治不好她,我让你们医馆开不下去!
大夫只能好声好气地解释:王爷息怒。夫人不醒,或许并非病症,而是心结难解,她自己根本不想醒来。人心本就最是复杂难测,有些伤,药石无医。王爷不如想想,夫人是否受了什么严重的刺激解开夫人的心结,或许才是唤醒她的唯一方法。
魏昭颓然坐在病床前,双手掩面,眼泪从指缝无声地滑落。是他害得余嫣亲眼看着儿子惨死在她面前,又不顾她的哀求,亲手毁了儿子最后的安宁。余嫣所有在乎的事情,都被他亲手毁掉了。他把余嫣的心伤得千疮百孔,又谈何治疗心病!一个失去所有希望的人,又为何还要愿意醒来!
他看着我平静苍白的睡颜,想到每次自己遇险,我红着眼眶,虔诚地跪在佛龛前为他祈祷的模样。又想到他在每次化险为夷后,我献宝式地拿出我整夜祈福抄经的厚厚纸张。余嫣从来不为自己求什么,她只求他平安,求魏家顺遂。
这样好的女子,从前自己却眼瞎地视而不见。他只顾着恨余嫣。恨因为她的存在,让自己变成被父亲拿去作换取魏家利益的筹码。可他根本不敢反抗自己的父亲,就懦弱地把气都撒在这个一心为自己好的弱女子身上。
可余嫣又错做了什么她嫁给自己的时候,甚至连爱是什么都不明白,她只知道要报恩,便毫无保留地献出自己的一切。后来他犯了错,和余嫣有了孩子。魏昭又恨,他觉得余嫣为了完成父亲的任务,勾引自己上床。能撒气的对象,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
他故意宠溺荣姬,宠溺她的琴,看余嫣伤心他爱琴都不爱儿子的悲伤表情,看儿子明明被故意责骂却依旧认错的可笑模样。魏昭心里居然会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然后他一步步,害死了儿子,逼昏了余嫣。
想到这,魏昭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父亲骂得没错,他就是个畜生!
从那天之后,他去寻了许多佛经,买了厚厚一沓的经纸。每日在我床前诵经抄经。经书晦涩难懂,他一边查阅典籍,一边慢慢地读给我听,慢慢地抄写。从读得磕磕绊绊,字迹潦草,到背得滚瓜烂熟,字迹工整。
魏昭看着平稳的心脉,和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的女人,终于又忍不住哭了。他从未感到这么恐惧,他到底还能再做些什么,才能唤回他的妻子。
直到这天,他照常来到医馆,却发现病床上空无一人。
……
我迷迷糊糊总听见有人在念经,在抄经。有些解读简直错得离谱,有些字句抄得歪七扭八,我真想告诉他他搞错了,告诉他正确的读法和笔画。
可但凡我想要醒来,面前就是明哥儿小小的、冰冷的尸体,和那被砸开的塔门。我不想醒,不敢醒。这世间的痛苦,这血淋淋的真相,让我无法面对。
佛祖,你赐予贫尼的劫,实在是太重太痛了。贫尼实在,承受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我仿佛看到了明哥儿。不是平日里顽皮活泼的明哥儿,而是身披霞光,眉间一点红莲印记的心灯。他背后的佛光刺得我双眼发酸。即便受尽苦难、坐化被故意破坏,但他的灵识依旧纯净,修得善果,摆脱了轮回。
他朝我眉间一点。刹那间,我心中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怨恨,所有的不甘,都仿佛冰雪消融,了然无痕。
我睁开眼,趁着深夜,独自离开医馆,回到青霞山上的尼姑庵。在山脚下就听到山上传来的诵经声。一路上山,站到尼姑庵门口时,涌经声停止,天边瞬间一片光明。
我昏迷了整整一个月,七七四十九天的超度往生咒,也终于念完。
无尘师太看见我,眼中含泪,哽咽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当天下午,魏昭就又找上了山。因为心灯的后事尚未完全料理妥当,尼姑庵暂时不接见任何人。魏昭就坐在庵门外,不吃不喝,一直等。
无尘师太揉着眉心找我谈话。魏施主在庵门外等了一周了,庵里也不能再继续闭门谢客了。
我双手合十,声音平静。师太放心,贫尼能处理。放他进来吧。
魏昭从未这样狼狈地出现在我面前。他冲到我跟前,一把抓住我的手,声音颤抖,带着哭腔。余嫣,我读了佛经,抄了经书,我、我悟出了很多道理,以前是我错了,是我禽兽不如,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明哥儿……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我们还能再有孩子,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我轻轻拽出自己的手,避开他的碰触。佛祖在上,施主莫要无礼。
贫尼与施主的相遇,只是贫尼必须经历的一场劫难。如今一切已经结束了,劫已渡,缘已尽。还请施主往前看,莫要回头。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魏昭细细地看着我的眼睛,试图从中寻到一丝波动,一丝旧情,可什么都没有。他嘴唇轻颤。你还在生我的气对吗我知道我对你和明哥儿的伤害太大了,你一定恨我害死了孩子……我发誓我以后一定……
我淡淡打断他的话。施主,你误会了。心灯功德圆满,脱离苦海,贫尼替他高兴,也不恨你。我们只是世间两个生灵,相遇也只是轮回中一簇因果。我对你的感情,和对路边的野草,是一样的。
魏昭受伤地垂下眼,执拗地开口:我不信!余嫣,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不然你为什么醒来后立马就要逃离我你害怕见我,就是对我远远不是对陌生人的感情!
我一定会向你证明我的真心!你若是真如你所说,就别躲着我!别不理我!
第二天开始,魏昭日日来尼姑庵听经念经吃斋饭,从早待到晚,要不是尼姑庵不接待男施主留宿,他恨不得晚上直接睡在这里。他总是找着我讲经的日子,缠着我问各种经书里的问题,比一些新入门的师姐妹学得还认真。
有人好学自是好的,我与他保持着疏远的距离,有问必答,却从未有半分私下交流。说实话,魏昭其实很有佛学方面的天赋,若非他沾染红尘世俗过深,又造下孽缘,说不定真的是一个修佛的好苗子。
见我日复一日无动于衷,他眼里的光越来越淡,脸上的憔悴也越来越明显。
直到这天早上,魏昭没来,荣姬却来了。我才知道,荣姬才从官府的牢房里出来。即便魏老太爷做了担保,无尘师太也没有因为私人恩怨折磨荣姬,而是直接交给官府处理。
她哭闹纠缠魏昭无果,就一路打听,寻到了青霞山,来尼姑庵大闹。她冲进我正在讲经的禅房,一把抓住我的衣袖,状若疯狂。余嫣,你贱不贱啊!出家当尼姑了,还勾引阿昭天天往你这跑!你这到底室尼姑庵还是窑子!你不能离阿昭远一些吗!
我拧着眉头挣开她的手,语气带着几分不悦:施主,请慎言!这里是佛门清净地,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魏施主只是来学经,贫尼从未和他有任何私下的交流,更无瓜葛。还请施主不要误会,不要污蔑佛门!
荣姬扯着嗓子,指着我破口大骂:谁信啊!你当初是尼姑的时候不就勾引阿昭娶你!现在又在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就算你剃了头,穿了这身破衣裳,该是婊子还是婊子!
我警告你!再要勾引阿昭,我就让说书的先生好好讲讲你!让所有人都看看你们青霞山是怎么把尼姑庵当窑子开的!她说着,就要去怀里掏东西。
我冷下脸,语气带着一丝警告:贫尼也要提醒施主,你刚从官府放出来,是又怀念里面的饭菜了吗!污蔑佛门,诽谤清修之人,罪责可是不轻!
荣姬气得一脸狰狞,趁我不备,啪的一声,一巴掌狠狠扇到我的脸上。
你在干什么!
禅房门被猛地推开,魏昭抱着一卷经书冲了进来。他看到我脸上的红印,双眼瞬间猩红,一个挥手,便将荣姬推倒在地。
荣姬跌坐在地上尖叫:阿昭!你看她!她还说她没有勾引你!你看你慌张她的样子!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的丑事!
魏昭脸色铁青,他一句废话都懒得跟她说,立刻喊来了王府的侍卫,不顾荣姬的哭喊挣扎,将她强行拖了出去。
他看着我略微红肿的脸颊,眼中满是歉意和心疼。抱歉,余嫣……今天我来晚了,结果就让你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让她乱说话,乱来。他想伸手触碰我的脸,却又缩了回去。
我默默后退一步,叹了一口气。魏昭,我不在意。不过我还是感谢你不让她来干扰我的师姐妹。
但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有这些麻烦。
他慌张地想要开口解释,却发现根本找不到任何借口。
我继续说道:其实我醒来后就原谅你了。你这阵子也读了不少经书,该明白人各有志,各有各的道。与你在世俗的纠缠,我痛苦,却不后悔,因为明哥儿的到来,曾是我最大的慰藉。可一切已经结束了。
我回归佛门,我的理想和目标就是修成佛果,摆脱这轮回之苦。而你现在,只会干扰我清修。
你可以对我有感情,这是你的事情,我无权干涉。但你当明白大爱无私,你的这份执念,你的这份追逐,只会给我带来负担,给我带来新的烦恼。你确定你还要继续这么做吗
魏昭眼眶湿润,嘴唇颤抖。余嫣,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帮他捡起散落在地的经书,递给他。如果你真的喜欢佛学,日后我依旧欢迎你来听我讲经,与我辩经。但你自己也清楚,佛门不是你的路,你身上还背负着魏家的责任,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最近魏家人来庵里祈福,多数都是为魏老太爷求健康。看样子,老太爷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魏家的家业,你难道不管了吗你不可能永远任性地来跟我耗着,不是吗
魏昭终于忍不住眼泪,捂着脸,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上气不接下气。余嫣……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真的对曾经自己对你和明哥儿的伤害……很抱歉……我那个时候不分青红皂白地恨你,恨父亲……觉得是你们让我变成换取魏家利益的筹码……
我点点头,我知道的。
我懦弱……不敢反抗父亲……就把气都撒在你和孩子身上……但你们其实什么都没有做错……是我的错……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再次点头,嗯,我相信你是真的悔过。可人生就是这样,不是每件事情都有后悔的机会。我接受你的道歉了,你也承受了你因为不珍惜带来的惩罚。这就可以了。
他不停地抽泣,声音哽咽。所以……我们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我第三次点头,平静得不能再平静。是的,错过就是错过,再也没有机会了。
魏昭崩溃地大哭,哭声在禅房里回荡。
我默默退出去帮他关上门。站在门外,双手合十望着天空。佛祖,但愿贫尼做得是对的。
从那之后,我很少再见到魏昭了。
通过山下偶尔来上香的香客,我听到了城中的一些传闻。说魏家因为老太爷病重退位,发生了很大的变故,但魏昭手段狠厉,行事果决,竟力挽狂澜,保住了魏家的大半家业。
没了我的祈福,魏家有难是魏家的劫数。但魏昭的能力依旧是魏家的保障,没有谁离了谁就过不下去的说法。
偶尔我还是能见到他来听我说经。他不再会刷存在感似的凑上去问东问西,更喜欢静静坐在后面,听我讲经,听我辩经。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郁,却也多了一分成熟与稳重。
只是听来庵里求姻缘的小姑娘们聊八卦。说京城里有位年轻的权贵,手段了得,性情冷淡,不问世事。不管多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投怀送报都无动于衷,每天就是府邸、衙门和寺庙来回跑。
也有人说这位权贵喜欢上了青霞山尼姑庵里的一位师太。
还有人说,这位权贵的结发妻子病重死了,他修佛只为替妻子祈福,为死去的儿子超度。
我笑着听听。红尘之事,纷扰复杂。传言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