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留守妇女不是神 > 第一章

第一章
林秀站在田埂上,望着眼前那片已经长到一人多高的玉米地。七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玉米叶边缘开始泛黄,像被火燎过一样卷曲着。她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手指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粗糙——那是常年与土地打交道留下的印记。
又该浇水了。她自言自语道,声音很快被无边的寂静吞没。村里大多数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留下的不是老人就是孩子。她的丈夫陈强也在其中,上次回家还是半年前的事情。
林秀弯腰拎起水桶,准备去井边打水。就在这时,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秀儿,这么热的天还在地里忙活
不用回头,林秀就知道是谁。整个赵家村,会这样叫她秀儿的只有一个人——村长赵德柱。他是村里为数不多还留在村里的壮年男人,三十五六岁的年纪,因为要照顾年迈的父母而没跟着年轻人一起外出。
德柱哥。林秀转过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赵德柱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手里拿着把镰刀,看样子是刚从自家地里回来。
陈强还没回来赵德柱走近几步,站在田埂的另一边。他和林秀之间隔着一排玉米,那些挺拔的植株像一道绿色的屏障,却又无法完全阻挡两人的视线交汇。
林秀摇摇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上个月打电话说工地忙,可能要等到秋收才能回来。
赵德柱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林秀红肿的手指上:你这手...又去搬那些肥料袋了我不是说过,这种重活等我来了帮你吗
我...林秀刚想解释,一阵风吹过,玉米叶沙沙作响,仿佛在窃窃私语。她突然觉得鼻子发酸,赶紧低下头。
赵德柱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水桶:我去帮你打水。天气预报说今晚有暴雨,你家的屋顶上次不是说漏雨吗我下午过去看看。
林秀抬头想拒绝,却看见赵德柱眼中那种她熟悉的坚持。过去半年里,这个男人帮她修过漏雨的屋顶,扛过沉重的粮袋,甚至在深夜送她发高烧的婆婆去镇上的医院。每一次,他都是用这种眼神看着她,让她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谢谢德柱哥。最终,她只是轻声道谢。
赵德柱点点头,拎着水桶大步走向井台。林秀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想起上个月赵德柱帮她修屋顶时,不小心被钉子划伤的手;想起他每次来帮忙,都会刻意保持的距离;想起村里那些若有若无的闲言碎语...
太阳渐渐西沉,林秀收拾好农具准备回家。就在这时,天空突然暗了下来,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她加快脚步,但还没走到村口,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秀儿!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雨中响起。赵德柱撑着一把黑伞朝她跑来,另一只手还拿着把折叠伞。雨水已经打湿了他的肩膀,衬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结实的轮廓。
快拿着!他把折叠伞塞给林秀,我刚从你家过来,屋顶暂时用塑料布盖住了,但玉米仓那边有点问题,雨水可能会渗进去。
林秀心中一紧。那仓里放着去年存下的玉米种,要是受潮就全完了。她顾不上道谢,转身就往玉米仓的方向跑。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赵德柱追了上来,黑伞倾斜着为她挡去大部分雨水。
玉米仓在村东头,是个半地下的土坯建筑。等两人赶到时,门口已经积了一层水。林秀颤抖着手打开仓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还好,只湿了一角。赵德柱蹲下身检查受损情况,我们把干的玉米搬到里面去,应该还来得及。
狭小的仓内,两人在昏暗的光线下忙碌着。雨水拍打着仓顶的声音如同鼓点,而彼此的呼吸声在这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林秀能闻到赵德柱身上混合着雨水和汗水的气息,那是一种与土地相似却又不同的味道。
小心!就在林秀踮脚去够高处的玉米袋时,赵德柱突然从后面扶住了她的腰。他的手掌温热而有力,透过单薄的衣料传递着温度。林秀僵在原地,心跳如雷。
仓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赵德柱近在咫尺的脸。林秀看见他眼中闪烁的光芒,那里面有某种她熟悉又陌生的东西。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雨声在提醒着世界的运转。
我...赵德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他的手还停留在林秀腰间,既没有收回也没有更进一步。
林秀知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她应该后退,应该推开他,应该...但半年的孤独像潮水一样淹没了理智。陈强的脸在她脑海中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真实存在的、有温度的男人。
就在这时,仓门被风吹得砰一声关上,黑暗瞬间笼罩了两人。林秀感觉赵德柱的手握住了她的,粗糙的掌心摩挲着她的手指。她没有抽回手,但也没有回应。
玉米...她最终只是轻声说道,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赵德柱沉默了几秒,然后慢慢松开了手:对,先把玉米搬好。
两人继续在黑暗中工作,谁都没有再说话。但林秀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当最后一袋玉米被安置到干燥处时,雨势也变小了。
应该没问题了。赵德柱打开仓门,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只有零星的雨滴还在落下。
林秀站在仓门口,夜风吹拂着她发烫的脸颊:德柱哥,今天...谢谢你。
赵德柱望着远处的玉米地,那些在夜色中摇曳的植株像一片黑色的海洋:秀儿,你知道的,我...
我知道。林秀打断了他,声音很轻,我都知道。
回村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但林秀心里明白,那条无形的界限已经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她想起白天站在玉米地里的孤独,想起赵德柱每次帮忙时眼中的关切,想起丈夫半年未归的冷漠...
村口的老槐树下,赵德柱停下脚步:明天我再来看看屋顶。
林秀点点头,没有拒绝。当她独自走向家门时,身后传来赵德柱的声音:秀儿,有事就喊我。
她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挥了挥。月光下,那片玉米地依然沉默地生长着,而林秀心中的某些东西,也像那些玉米一样,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悄然变化着。
第二章
玉米仓事件过去三天了,林秀的手指依然记得赵德柱掌心的温度。每当她独自在灶台前做饭,或是夜里躺在空荡荡的炕上时,那种触感就会从记忆深处浮上来,像一粒火种,烫得她心头一颤。
秀儿,发什么愣呢面都要煮烂了。
婆婆的声音把林秀拉回现实。她慌忙搅动锅里的面条,蒸汽扑在脸上,分不清是水汽还是自己发烫的脸。
妈,您先去坐着,马上就好。林秀把煮好的面条捞进碗里,浇上一勺昨天剩下的茄子卤。自从公公去世后,婆婆的腿脚就越来越不利索,大多数时候只能坐在堂屋的藤椅里,透过窗户看外面的玉米地。
林秀端着面碗穿过院子时,看见隔壁王婶正站在自家门口,手里抓着一把瓜子,眼睛却直往这边瞟。林秀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她知道王婶是村里出了名的快嘴,谁家有点风吹草动,不出半天就能传遍全村。
王婶好。林秀匆匆打了个招呼,低头快步走进堂屋。
那女人又在那儿探头探脑了婆婆接过碗,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甭理她,闲得发慌才整天盯着别人家的事。
林秀没接话,只是拿起扇子给婆婆轻轻扇着。堂屋的窗户正对着村道,她能感觉到王婶的目光还黏在自己背上,像沾了糖的蛛丝,甩都甩不掉。
对了,婆婆突然说,陈强来信了,德柱晌午送来的,搁你屋里了。
林秀的手顿了一下:德柱哥来过了
可不,还带了半斤猪肉,说是镇上买的。婆婆吸溜着面条,那孩子心善,知道咱家就你一个劳力,隔三差五送点东西来。
林秀放下扇子:我去看看信。
她的房间在堂屋西侧,狭小但整洁。陈强的信就放在炕头的木箱上,旁边还有一个信封,摸起来厚厚的。林秀先拆开了信,只有薄薄一页纸,上面是陈强歪歪扭扭的字迹:
秀:
工地忙,老板说干到年底能给奖金。寄了五千块钱,你先用着。妈腿疼的药别断。玉米熟了找德柱帮忙,别累着自己。

林秀把信纸按在胸口,深深吸了口气。信上的每一个字她都认识,连在一起却那么陌生。半年不见,丈夫给她的只有一页纸和五千块钱,连一句想你都没有。
她打开另一个信封,里面是一沓钞票。陈强总是这样,以为钱能填补所有空缺。林秀想起去年冬天,她高烧到三十九度,是赵德柱连夜用板车推她去镇上的医院。而陈强只是寄回一笔医药费,连电话都没打一个。
窗外传来脚步声,林秀抬头,看见赵德柱正从她家院门前经过。他似乎感应到林秀的目光,转头望了过来。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撞,赵德柱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但最终还是没有停下。
林秀看着他走远,直到背影消失在玉米地边缘。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在数赵德柱经过她家门的次数——这是这三天里的第四次。
傍晚时分,林秀去井边打水。夕阳把玉米地染成金色,风一吹,那些高大的植株就像海浪一样起伏。她正摇着辘轳,忽然听见身后玉米地里传来沙沙声。
谁林秀警觉地转身,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井绳。
玉米秆向两边分开,赵德柱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个竹篮:是我。
林秀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自从那晚在玉米仓后,他们还是第一次单独相处。赵德柱看上去也有些局促,额头上沁着汗珠,蓝衬衫的领口湿了一圈。
我...我摘了些早熟的玉米,给你和婶子尝尝鲜。他把竹篮递过来,里面是几个裹着青皮的嫩玉米。
谢谢德柱哥。林秀接过篮子,指尖不小心碰到赵德柱的手,两人同时缩了一下,仿佛被烫到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井台上的辘轳发出吱呀声,水桶已经沉到了井底。
那天...赵德柱终于开口,眼睛却盯着远处的玉米地,在玉米仓里,我...
德柱哥!林秀打断他,声音比预想的要尖锐,别提那天的事了。
赵德柱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为什么不能提秀儿,你知道我对你...
德柱!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林秀浑身一僵,看见赵德柱的母亲赵婶正站在不远处的村道上,手里拄着拐杖,脸色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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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您怎么来了赵德柱明显也吃了一惊。
赵婶没回答儿子,而是把目光转向林秀:秀儿,你婆婆的药吃完了吗我这儿有多余的。
林秀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赵婶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她的脸,话里有话的询问让她如芒在背。
谢谢赵婶,还够用。林秀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提起水桶快步离开,我先回去了,婆婆等着用水呢。
走出十几步,她还能感觉到背后两道目光——一道炽热,一道冰冷。
那天夜里,林秀辗转难眠。陈强的信压在枕头下,像一块烧红的炭。窗外月光如水,玉米地在夜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窃窃私语。她想起赵德柱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赵婶警惕的眼神,想起王婶探究的目光...这个村子太小了,小到连呼吸都会被别人听见。
正当林秀迷迷糊糊要睡着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她。
秀儿!秀儿!开开门!
是赵德柱的声音。林秀一骨碌爬起来,披上外衣去开门。月光下,赵德柱满头大汗,怀里抱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是他大哥留在村里的女儿小芳。
小芳发高烧,一直说胡话,我爸妈去县里了,能不能...赵德柱的声音里满是焦急。
快进来!林秀赶紧让开,领着赵德柱进了堂屋。婆婆也被吵醒了,摸索着点起油灯。
小芳的脸烧得通红,眼睛半闭着,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话。林秀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烫得吓人。
得先退烧。她麻利地打来一盆凉水,浸湿毛巾敷在小芳额头上,又翻出家里备着的退烧药,小芳,乖,把药吃了。
赵德柱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看着,高大的身影在油灯下投出晃动的阴影。当林秀给小芳喂药时,他的手无意识地搭上了林秀的肩膀,仿佛需要某种支撑。
我去熬点姜汤。婆婆拄着拐杖往厨房走,给两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林秀继续用湿毛巾擦拭小芳的手心和脚心,这是村里老人教的土办法。赵德柱蹲在旁边帮忙拧毛巾,两人的手指在水盆里不时相碰,又迅速分开。
谢谢你,秀儿。赵德柱低声说,我实在不知道还能找谁...
别说这些。林秀摇摇头,小芳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油灯的光晕笼罩着三人,小芳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林秀抬头,发现赵德柱正凝视着她,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在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这个男人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触碰,都在说着他无法宣之于口的话。
而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在期待听到那些话。
天亮前,小芳的烧退了。赵德柱抱着熟睡的孩子离开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林秀站在门口送他们,晨风吹乱了她没来得及梳理的头发。
秀儿。赵德柱在几步外停下,回头看她,那片玉米...快熟了。
林秀知道他说的不只是玉米。她攥紧了衣角,没有回答。
赵德柱似乎也没指望得到回应,转身走进了渐亮的天色中。林秀望着他的背影,直到被初升的太阳刺痛了眼睛才回过神来。
回到屋里,婆婆已经重新睡下。林秀却毫无睡意,她走到窗前,看着外面那片在晨光中摇曳的玉米地。那些高大的植株像一排排沉默的卫兵,守护着——或者监视着——这个村庄里所有的秘密。
包括她的。
接下来的几天,林秀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遇见赵德柱的地方。她去井台的时间改在了正午,那时大多数村民都在家吃午饭;她绕远路去地里干活,只为了不经过赵家门口;甚至在村里远远看见赵德柱的身影,她就会立刻转向另一条路。
但村庄太小了,小到连躲避都成了奢望。
这天下午,林秀正在自家玉米地里除草。七月的太阳毒辣辣地晒在背上,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她机械地挥舞着锄头,试图用身体的疲惫来驱散脑海中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沙沙声从玉米地深处传来,林秀起初以为是风声。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近,她才警觉地直起腰。

玉米秆向两边分开,赵德柱出现在她面前。他的蓝衬衫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身上,脸上带着几天没刮的胡茬,眼睛里却闪着灼人的光。
为什么躲着我他直接问道,声音低沉而沙哑。
林秀后退一步,后背抵上了一株玉米:我没有...
你有。赵德柱向前一步,近得能闻到他身上阳光和汗水混合的气息,整整四天了,秀儿。你在害怕什么
我们不该这样...林秀的声音细如蚊呐,陈强他...
陈强半年不回家,连封信都懒得写!赵德柱突然提高了声音,随即又压下来,他根本不知道你一个人扛了多少事,不知道你手上有多少茧子,不知道你夜里偷偷哭过多少次...
林秀的眼眶瞬间湿润了。赵德柱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被人看穿的震撼。在这个村子里,原来真的有人在看着她,记着她的喜怒哀乐。
德柱哥,别说了...她摇着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滑落。
赵德柱突然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粗糙的指腹轻轻刮过她的脸颊:秀儿,我知道你心里苦。我也是...
林秀僵在原地,赵德柱的手掌贴着她的脸,温度高得吓人。她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也能听见远处村道上有人说话的声音。理智告诉她应该推开他,但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动弹不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传来孩子的哭喊声:叔!赵叔!奶奶摔倒了!
赵德柱像被雷击中一样缩回手,转身就往声音的方向跑:妈怎么了
林秀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她扶着玉米秆大口喘息,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刚才那一刻,她差一点就...
她不敢想下去,只知道自己不能再单独和赵德柱相处了。这种危险的游戏,她玩不起。
傍晚回家时,林秀看见赵家门口围了一群人。她低着头快步走过,却听见王婶的大嗓门:...说是突然晕倒了,德柱背去镇上了,可怜见的...
林秀的脚步顿了一下,心里涌起一阵愧疚。赵婶虽然对她和赵德柱的关系有所警觉,但毕竟是个老人,平时对她也算和善。
回到家,婆婆正在堂屋里听收音机。见林秀回来,老人关掉了收音机,意味深长地说:赵家老太太住院了,听说是高血压。
林秀嗯了一声,去厨房打水洗脸。冰凉的水拍在脸上,却浇不灭心头那股莫名的燥热。
秀儿。婆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德柱是个好孩子,但他毕竟是村长,又是赵家的独苗...
林秀的手僵在水盆里,水珠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原来婆婆什么都知道,只是没说破而已。
妈,我和德柱哥没什么。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婆婆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但那个叹息比任何言语都沉重,压在林秀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夜深了,林秀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玉米地的沙沙声。明天,赵德柱应该会从镇上回来。明天,她可能又会在井台边、村道上或是玉米地里遇见他。明天,这种折磨人的拉扯还会继续...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枕头下,陈强的信纸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这个被玉米地包围的村庄里,林秀感觉自己就像一株孤零零的玉米,被风吹向一个方向,根却扎在另一个地方。
第三章
赵婶住院的第七天,林秀终于鼓起勇气去了镇上的卫生院。她挎着竹篮,里面装着二十个鸡蛋和一瓶自家腌的咸菜,手指不停地绞着篮子的提手。
卫生院走廊上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林秀的脚步在305病房门前停下。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她看见赵德柱正弯腰给母亲擦脸,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他的蓝衬衫皱巴巴的,后背湿了一大片,下巴上的胡茬已经很久没刮了。
林秀深吸一口气,轻轻敲门。
赵德柱转过头,看见是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快步走过来开门,身上带着汗水和药水混合的气味。
秀儿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掩饰不住惊喜。
来看看赵婶。林秀把篮子递给他,家里没什么好东西...
赵德柱接过篮子,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一蹭,像是不经意,又像是蓄谋已久。那一瞬间的触碰让林秀耳根发热,她赶紧把手缩回来,在衣襟上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
妈,秀儿来看你了。赵德柱侧身让林秀进去。
病床上的赵婶比林秀记忆中瘦了一圈,脸色蜡黄,但眼睛依然锐利。她盯着林秀看了几秒,才微微点头:难为你还惦记着我这个老婆子。
赵婶您别这么说,村里谁不知道您最硬朗。林秀站在床尾,不敢靠太近,您好些了吗
死不了。赵婶咳嗽两声,就是苦了德柱,白天黑夜地守着。
林秀看向赵德柱,发现他眼下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心里突然揪了一下。这个在田里能扛两百斤粮食的汉子,此刻看起来摇摇欲坠。
德柱哥,你去歇会儿吧,我陪赵婶说说话。林秀鼓起勇气说。
赵德柱刚要拒绝,赵婶却开口了:去吧,你两天没合眼了。我跟秀儿唠唠家常。
等赵德柱不情不愿地出去后,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赵婶的目光像两把锥子,直直刺向林秀。
秀儿啊,赵婶慢慢地说,你知道我为啥突然犯病吗
林秀摇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那天德柱回家,跟我说他不想再这么下去了。赵婶的眼睛一眨不眨,他说他看上了一个人,想正正经经地娶回家。
林秀的心跳突然加速,耳边嗡嗡作响。
我问他是不是你,他没说话。赵婶叹了口气,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赵婶,我...林秀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解释什么解释她和赵德柱之间什么都没发生但那晚在玉米仓里的暧昧,那天在玉米地里的几乎失控,还有这些日子来两人眼神中的渴望,哪一样不是实实在在的
秀儿,我不是怪你。赵婶的话出乎意料,德柱他爹走得早,我一个人把他拉扯大。这孩子从小就有主意,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林秀惊讶地抬头,看见赵婶眼中竟有一丝无奈的笑意。
陈强那小子,半年不回家,算什么丈夫赵婶突然话锋一转,但秀儿,你想清楚了吗这条路不好走。村里人的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你婆婆怎么办德柱的村长还当不当
这些问题像一盆冷水浇在林秀头上。她确实没想那么远,这些日子来,她只是贪恋那一点点温暖,贪恋有人记挂的感觉。
我...我不知道。林秀诚实地说。
赵婶盯着她看了很久,最后闭上眼睛:去吧,让德柱进来。你也好好想想。
林秀逃也似的离开病房,在走廊长椅上找到睡着的赵德柱。他歪着头,嘴巴微微张开,胸口均匀地起伏。林秀不忍心叫醒他,就坐在旁边静静地等。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赵德柱的脸上,林秀看见他眼角已经有了细纹,鬓角冒出几根白发。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肩上扛着整个村子的责任,照顾着年迈的母亲,还偷偷惦记着别人的妻子...
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滑下林秀的脸颊。就在这时,赵德柱突然睁开眼睛,正好看见她流泪的样子。
秀儿怎么了我妈跟你说什么了他一下子坐直身体,伸手想擦她的眼泪,又在半空中停住,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林秀摇摇头,自己抹去泪水:没什么,赵婶挺好的。她让你进去。
赵德柱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吧,路上小心。这两天...可能要下大雨。
林秀知道他说的不只是天气。她点点头,起身离开。走到卫生院大门口时,她忍不住回头,看见赵德柱还站在原地望着她,目光灼灼,像是要把她的背影刻在眼睛里。
回村的路上,林秀的脑子里乱成一团。赵婶的话、赵德柱的眼神、陈强半年不见人影的事实,还有婆婆日渐佝偻的背影...所有这些搅在一起,让她胸口发闷。
村口的老槐树下,王婶和几个妇女正在纳凉。看见林秀走过来,她们立刻压低声音,但零星的词句还是飘进林秀的耳朵:
...卫生院...
...赵家...
...不检点...
林秀加快脚步,但那些话语像毒蛇一样追着她。她知道,在这个巴掌大的村子里,没有什么能真正成为秘密。她和赵德柱之间哪怕最微小的互动,都会被放大、扭曲,最后变成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回到家,婆婆正在院子里晒豆角。老人抬头看了林秀一眼:去看赵婶了
嗯。林秀简短地回答,蹲下来帮婆婆翻动豆角。
德柱怎么样婆婆状似随意地问。
累坏了。林秀说,七天没好好睡觉。
婆婆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但林秀能感觉到,老人有很多话想说,只是憋在心里。
那天夜里,林秀梦见自己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玉米地里,玉米秆高得看不见天。她拼命奔跑,却怎么也找不到出路。远处传来赵德柱呼唤她的声音,但她越是往那个方向跑,声音就越远...
林秀惊醒时,窗外电闪雷鸣,一场暴雨即将来临。她起身关窗,看见远处的玉米地在闪电的照射下忽明忽暗,像一片汹涌的绿色海洋。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但天空依然阴沉。林秀去井台打水时,遇到了赵德柱的表嫂。
德柱回来了,表嫂主动告诉她,赵婶还得住几天院,他回来拿换洗衣服。
林秀哦了一声,心跳却加快了。她低头打水,假装不在意地问:赵婶病情稳定了吗
好多了,就是还得观察。表嫂凑近一些,压低声音,秀儿,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林秀的手一抖,水桶差点掉回井里:什么
德柱这孩子...哎,他从小就有主意。表嫂的话和赵婶如出一辙,他昨天跟家里人说,等赵婶出院,他有重要的事要宣布。
林秀的呼吸停滞了一秒。重要的事什么事
表嫂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多说,拎着水桶走了。林秀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耳朵,嗡嗡作响。
一整天,林秀都心不在焉。锄地时差点伤到自己的脚,做饭时把盐当成了糖。婆婆看在眼里,但什么都没说。
傍晚时分,林秀正在院子里收衣服,突然听见篱笆外有人轻声唤她:秀儿。
是赵德柱。他站在暮色中,身上的蓝衬衫被汗水浸透,手里拿着个布包。
德柱哥林秀紧张地看了一眼堂屋,婆婆正在里面听收音机。
这个给你。赵德柱把布包递过篱笆,是我妈让我拿给你的,说是...谢礼。
林秀接过布包,摸起来像是一块布料。赵婶太客气了。她小声说。
赵德柱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盯着她的眼睛:秀儿,明天...明天午后会有一场大雨。我需要在雨前去看看你家玉米地的情况,有些植株可能...需要扶正。
林秀听懂了他的暗示,心脏狂跳起来:嗯...谢谢德柱哥。
明天见。赵德柱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消失在渐浓的暮色中。
林秀回到屋里,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靛蓝色的土布,质地厚实。布下面还藏着一张纸条:明天晌午,玉米地东南角。——德柱
林秀赶紧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灶膛里。她坐在灶台前,看着火苗吞噬那张纸条,感觉自己的理智也在被一点点烧毁。
明天。明天之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第二天,林秀像往常一样早起做饭,喂鸡,打扫院子。但她的心思早已飞到了那片玉米地,飞到了晌午的约定。婆婆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吃早饭时一直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
妈,我待会儿去玉米地看看。林秀尽量平静地说,听说今天午后有雨,得看看有没有要扶的苗。
婆婆放下碗,沉默了很久才说:秀儿,陈强走了多久了
这个问题像刀子一样扎进林秀心里:六个月零十四天。
他走前说什么时候回来
说秋收时回来。林秀的声音越来越小。
婆婆叹了口气:秀儿,你还年轻...有些事,妈不拦你。但你想清楚,这一步踏出去,就回不了头了。
林秀震惊地抬头,看见婆婆浑浊的眼中竟有泪光闪烁。原来婆婆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
妈,我...
去吧。婆婆摆摆手,趁我这老婆子还没改变主意。
林秀含着泪出了门,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玉米地就在眼前,那些高大的植株在风中摇摆,像是在向她招手。
东南角是整片玉米地最隐蔽的地方,四周有土坡和灌木遮挡。林秀拨开层层玉米叶,心跳如雷。就在这时,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秀儿。
赵德柱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林秀转身,看见他站在两排玉米之间,阳光透过叶片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没穿那件常穿的蓝衬衫,而是换了一件灰色的旧汗衫,显得更加随意,更加...亲密。
德柱哥...林秀的声音颤抖着。
赵德柱向前一步,近得能闻到他身上阳光和汗水的气息:秀儿,我想了很久。有些话,今天必须说出来。
林秀没有后退,但也没有迎上去。她只是站在那里,任凭玉米叶拂过她的脸颊,像是在给她最后的警告。
我知道这不光彩,知道村里人会怎么说。赵德柱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但我控制不了自己。每次看见你一个人扛着那么重的担子,我就...
别说了。林秀打断他,我们...我们不能...
为什么不能赵德柱又向前一步,现在他们几乎贴在一起了,陈强把你扔在家里半年不管,他算什么丈夫
林秀想反驳,却找不到词句。是啊,为什么不能因为道德因为闲言碎语因为那张薄薄的结婚证但那些东西能给她的,有赵德柱一个眼神的温暖吗
秀儿,赵德柱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我不求你立刻答应什么。我只想知道...你有没有一点,哪怕一点点...
林秀闭上了眼睛。这一刻终于来了,这个她既期待又恐惧的问题。她可以撒谎,可以推开他,可以继续做那个恪守妇道的农村媳妇。但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看见赵德柱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期待时,所有的理智都崩塌了。
有。她轻声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有。
赵德柱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点燃了两团火。他慢慢低下头,给林秀足够的时间躲开。但林秀没有躲,她只是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那个迟来太久的吻。
玉米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窃窃私语,又仿佛在为他们掩护。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绿色世界里,时间似乎静止了。
当两人终于分开时,林秀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赵德柱捧着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秀儿,等我妈出院,我就去找陈强谈。我要光明正大地...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远处的玉米地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声,像是有人在快速穿行。
林秀和赵德柱迅速分开,惊恐地看向声音来源。几秒钟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陈强。
林秀的丈夫站在两米开外,身上穿着她从没见过的时髦衬衫,手里拎着一个行李箱。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女人,涂着鲜艳的口红,烫着城里最流行的卷发。
四个人在玉米地里面面相觑,空气凝固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好啊,陈强先开口了,声音冷得像冰,我说怎么提前回来给你个惊喜,结果抓到这么一出好戏。
林秀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赵德柱下意识地挡在她前面:陈强,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陈强冷笑,解释你怎么勾引我老婆还是解释你们在这玉米地里干什么勾当
那个年轻女人撇撇嘴,用尖细的声音说:强哥,这就是你说的贤惠媳妇啊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进林秀心里。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陈强,这是谁
陈强满不在乎地搂住那女人的腰:我女朋友小丽。本来回来就是想告诉你,我要离婚。
林秀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旁边的玉米秆才没摔倒。六个月不回家,一回来就带着新欢提离婚而她和赵德柱差点就被抓个正着...
你...你早就...林秀语无伦次。
早就有人了对啊。陈强理直气壮,城里生活多好,谁愿意回这穷乡僻壤本来还想给你留点面子,现在嘛...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赵德柱一眼,村长大人,你睡别人老婆,这村长还当不当了
赵德柱的脸色变得铁青:陈强,你半年不回家,秀儿一个人照顾你妈,打理庄稼,你还有脸说这种话
哟,心疼了陈强讥笑道,行啊,那我把这黄脸婆让给你,反正我也玩腻了。
林秀再也听不下去了,她冲上前,狠狠扇了陈强一耳光。清脆的响声在玉米地里回荡,所有人都愣住了。
离婚是吧好!林秀的声音出奇地冷静,现在就去找村长开证明。
陈强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你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这种没良心的东西。赵德柱站到林秀身边,陈强,我告诉你,从今天起,秀儿有我照顾。你要离婚,我马上给你办手续;你要闹事,我奉陪到底!
陈强看看赵德柱,又看看林秀,突然笑了:行啊,你们这对狗男女还挺配。他拉起那个叫小丽的女人,走,去办离婚。这破村子,我一天都不想多待。
林秀看着陈强和小丽离开的背影,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赵德柱及时扶住了她:秀儿,没事了...没事了...
怎么会这样...林秀的眼泪终于决堤,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赵德柱紧紧抱住她,任由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襟:秀儿,看着我。
林秀抬起泪眼朦胧的脸。
这不是坏事。赵德柱认真地说,现在你不用再为难了。等离婚手续办好,我们就...
不。林秀突然推开他,不行...太快了...村里人会怎么说...
管他们怎么说!赵德柱激动地说,我们光明正大...
你母亲怎么办林秀反问,她才刚出院。还有我婆婆...还有你的村长身份...
赵德柱沉默了。他知道林秀说的有道理。在这个封闭的小村庄,流言蜚语能杀人。
那...我们慢慢来。他最终妥协了,先帮你把离婚的事处理好。等风头过去...
林秀点点头,擦干眼泪。远处传来雷声,一场暴雨即将来临。两人默默走出玉米地,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但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近。
离婚手续比想象中顺利。陈强巴不得立刻摆脱这段婚姻,甚至主动放弃了家里的一切财产。三天后,他就带着那个叫小丽的女人离开了村子,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林秀站在村口,看着载有陈强的拖拉机渐行渐远,心里出奇地平静。没有不舍,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奇怪的解脱感。
结束了。赵德柱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
林秀没有回头:不,是刚开始。
那天晚上,一场罕见的暴雨袭击了村子。林秀躺在床上,听着雨点砸在屋顶的声音,想起了那片玉米地。那些高大的植株现在一定在风雨中摇摆,但它们的根深扎在土里,再大的雨也冲不走。
就像她的心,经历了这么多风浪,终于找到了归属。
雨停后的清晨,阳光格外明媚。林秀早早起床,做了赵婶爱吃的软糕,准备去卫生院探望。当她打开院门时,发现门槛上放着一株新鲜的玉米,金黄的颗粒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林秀拿起玉米,会心地笑了。她知道这是谁放的,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前方的路或许依然坎坷,但至少,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转身回屋,拿起给赵婶准备的食盒,步履轻快地走向村道。路过的村民对她指指点点在林秀看来已经无感,临近正午越来越燥热的空气,夹杂着雨后潮湿的泥土芬芳,催促着林秀再一次的加快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