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债
你哥需要这个机会,他是我们林家的希望。
妈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我,但语气里没有一丝商量,只有命令。
我坐在餐桌对面,面前是刚端上来的热汤,腾腾白气模糊了妈的脸,也模糊了我的视线。机会。什么机会我哥,哦,她指的是林川。
什么机会
我问。声音有点干涩,像喉咙里卡了什么东西。
去美国进修,他导师争取来的名额,但费用很高,家里一时拿不出那么多。
爸放下筷子,补充道。他的表情很严肃,像是在讨论一项重要投资。
我心里咯噔一下。费用很高。上次林川换肾,掏空了家里大部分积蓄。我读大学的学费,妈让我自己贷款,说家里要供林川读书。后来我工作了,每个月大部分工资都要寄回家,说是帮家里还债,给林川后续的医疗费。
多少
我捏紧了筷子,指尖有些发白。
一百万。
妈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一百万只是个小数目。
一百万。我工作五年,省吃俭用,加上之前给家里还债剩下的,存款总共不到三十万。一百万,对我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我没有一百万。
我摇头。
你没有,但你可以去借。
爸说。你是林家人,林川是你哥。一家人,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互相帮忙这么多年,什么时候都是我帮林川!一直都是我被要求牺牲,去帮忙。
我十八岁那年,林川体检查出肾有问题。需要换。医生说直系亲属配型成功率高。我和爸妈都做了检查。只有我,百分之百匹配。
妈当时握着我的手,哭着说:溪溪,你哥是男孩子,以后要撑起这个家。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爸怎么活妈求求你,帮帮你哥。
我那时候小,听到求求你,看到妈哭,心软得一塌糊涂。虽然害怕,还是答应了。手术前,我一夜没睡,看着天花板,想着要从我身体里取走一个器官。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我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而是某个人的备用品。
手术很成功。林川恢复得很好。而我,术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容易疲惫,稍微累一点就会腰疼。医生说要好好调养,不能干重活,要注意休息。
但我没法好好休息。手术费欠了亲戚朋友很多钱,家里催着我还。妈说:溪溪,你哥现在身体不好,不能劳累。家里这些债,只能靠你了。你多加加班,多挣点钱,早点把债还清。
我就像一个被抽了一半血的血袋,还没回过劲来,就被要求立刻投入工作,去赚钱,去填补因为抽血造成的亏空。
我错过了考研的机会,放弃了喜欢的艺术专业,选了一个毕业就能找到高薪工作的专业。大学四年,我一边读书一边兼职,学费生活费基本自己承担,还要给家里寄钱。
毕业后,我进入一家大公司,拼命工作。刚开始工资不高,妈很不满意,打电话来说:你看看林川,年纪轻轻就做到部门主管了,工资是你几倍。你是不是没努力你哥身体不好,以后负担重,你得多帮衬他。
我那时候已经是部门里最拼命的那个了。常常加班到深夜,身体透支,脸色苍白。有一次在办公室晕倒,同事把我送去医院。妈知道后,第一反应不是关心我身体,而是问:住院花多少钱医药费报销了吗可不能给你哥添负担。
出院后,我没敢告诉她医生嘱咐我要注意身体,只能继续拼命。我升职加薪,工资终于可观起来。我以为,付出这么多,总该换来一点点认可或者心疼吧
但没有。我的付出,在他们看来理所当然。林川的一切成就,都是他们骄傲的资本。而我的辛苦和牺牲,只是为了保障这份资本的稳定。
现在,林川要一百万去美国。
去哪儿借网贷吗我现在的收入,贷一百万还五年,每个月光利息就…
我没有说下去。那意味着我未来五年,可能都要过着比现在更清苦的日子,甚至可能要卖掉刚攒够首付的小公寓。
你不是有个男朋友吗家里挺有钱的。
妈突然提起。
我僵住了。我的男朋友,许泽。他家境确实不错,人也温柔体贴。我没怎么跟他提过家里的情况,只说父母偏爱哥哥。他知道我辛苦,但不知道我被压榨到这种程度。
我不能问他借。
我几乎是立刻拒绝了。这是我的底线。我和许泽在一起,是平等的爱恋,不是为了找个提款机。
为什么不能他不是喜欢你吗喜欢你就应该愿意帮你分担。
妈的语气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冷酷。再说了,等林川留学回来,前途无量,将来提拔提拔许泽,也不是不可能。这笔钱,就当是提前投资了。
听到投资两个字,我感觉胃里一阵翻涌。投资。他们把我当什么一个可以随意变卖的资产,一个用来为他们更重要的资产(林川)换取利益的工具
我抬头看着他们,爸妈的脸上没有一丝愧疚或犹豫,只有对林川前途的殷切和对我懂事的期待。那眼神让我感到彻骨的寒冷。这种眼神我太熟悉了,从小到大,每当我被要求把好吃的让给林川,把新衣服让给林川,把他们的关爱让给林川时,他们都是这种眼神。理所当然的偏爱,和理所当然的牺牲。
林川自己呢
我问。他已经工作几年了,加上家里之前给他的钱,他自己没有积蓄吗
爸妈对视一眼,妈叹了口气:他那孩子,身体一直不太好,花钱的地方多。而且他要忙事业,没你想得那么轻松。这点钱,他哪里拿得出。
身体不好换肾手术已经过去几年了,他每年体检都显示恢复良好。忙事业他住着市中心的大公寓,开着豪车,出入都是高档场所,这些钱哪里来的他之前读研的学费生活费,我出了大部分。他手术的后续康复费用,我出了大部分。他工作的启动资金,我出的。现在,他要出国深造,又要我来出钱
我感觉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喘不过气来。压抑了二十多年的委屈、愤怒、不甘,像地下的岩浆一样翻腾。
凭什么
我盯着他们,一字一句问,声音很轻,但带着颤抖的冷意。凭什么林川的一切,都要我来牺牲凭什么我的健康,我的前途,我的生活,我的感情,都要为他让路
妈的脸色瞬间变了。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发出巨大的声响。
林溪!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什么叫凭什么我们生你养你,你现在有工作有能力了,让你帮衬一下家里怎么了你哥是咱们林家的长子,他有出息了,将来也能拉拔你!
爸也皱着眉:就是。你一个女孩子,将来迟早要嫁人。家里的事,你哥是主要的。你帮他是应该的。
嫁人所以我就是一个过渡品一个在嫁人前负责给家里贡献,嫁人后就和家里关系不大的外人
你们要的不是帮衬,
我感觉眼睛有些湿润,但我努力睁大,不让眼泪掉下来。你们要的,是我的命。十八岁,你们要我一个肾。现在,你们要我把未来,把我可能拥有的幸福,全部拿去换林川的前途。
说得这么难听!
妈提高了声音,什么你的命一个肾而已,医生不是说不影响正常生活吗现在借点钱,将来林川发达了,会忘了你的好吗
忘了我的好
我苦笑一声。你们什么时候记得过我的好我生病住院,你们问的是医药费。我升职加薪,你们问的是能给家里多少钱。我大学四年没要家里一分钱,你们觉得理所当然。林川随便买个昂贵的东西,你们都夸他有眼光有品位。
你胡说什么!我们怎么不疼你你哥小时候身体不好,我们精力都在他身上,可能对你疏忽了点,但哪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妈的辩解听起来那么苍白无力。
爱这就是你们的爱建立在一个孩子的痛苦和牺牲之上,而另一个孩子心安理得地接受一切。
我看着爸妈充满指责和不满的脸,突然觉得一切都变得可笑。我一直以来努力想要证明自己,想要得到他们的认可和爱,就像一个傻瓜。他们的心,从来都只偏向林川那一侧。我无论做什么,付出什么,在他们心里,都比不上林川的一根汗毛重要。
餐桌上的热汤已经凉了。白气散去,妈那张扭曲着怒容的脸清晰地呈现在眼前。那不是一个母亲的脸,那是一个冷酷的债权人,一个精明的商人,她眼里只有利益,只有她的优质资产——林川。
我站起身,椅子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一百万,我没有。
我说。
林溪!你敢说没有
妈的语气带着威胁。
我不能去问许泽借。
我重复。也借不到那么多。
你!
妈气得浑身发抖。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忘了是谁把你拉扯大的你哥供你读书,你现在反过来不认了
我哥供我读书
我觉得好笑又心酸。我大学的学费生活费,都是我自己半工半读辛辛苦苦赚来的。反倒是我!是我给林川的救命钱,康复费!是我给他出的读研的钱!是我给他攒的启动资金!是我牺牲健康,牺牲前途,牺牲我的一切,来供养他!
我声音越来越大,二十多年的压抑在此刻找到了宣泄口。我看到爸妈惊愕的眼神,他们可能没想到我敢这样说话。
你、你疯了!
妈指着我,手指颤抖。
我没有疯。我只是前所未有的清醒。我看着他们,看着这个我一直想要融入、想要得到爱的家庭,突然觉得无比陌生。这里不是我的港湾,这里是吞噬我的深渊。
你们从来没有爱过我。
我说出这句话时,感觉胸口的巨石碎裂,冷风灌了进去,带来剧痛,但也带来一丝解脱。你们爱的只有林川。我只是你们为了林川而创造出来的一个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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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妈的脸瞬间铁青。爸猛地站起来,像是要打我。
你给我闭嘴!
爸吼道。
我没有闭嘴。我后退一步,泪水终于模糊了双眼,但我没有哭出声音。我只是盯着他们,把这幅画面刻在脑子里:他们愤怒、冷酷、只关心林川的嘴脸。
这二十多年,我欠你们的,十八岁那颗肾已经还清了。
我说。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雹一样砸在地上。你们欠我的,这辈子恐怕都还不清。
我转身,走向门口。
站住!
妈在后面喊。你敢走你走了就不是林家人!
我没有回头。林家人这些年我拼尽全力想要成为的,却从来不是。他们的家庭,他们的爱,他们的资源,都只属于林川。我只是一个外来的、可以被随意牺牲的血库。
林溪!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帮你哥这个忙,将来他要是有个不好,你就是罪人!你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妈的声音变得尖锐,带着诅咒般的恶意。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
我不会安心
我低声重复了一句,然后,我平静地说出了那句话,那句话一旦说出口,就没有回头路。
从今天起,我就当,没有你们这对父母,也没有林川这个哥哥。
门打开,我走了出去,没有再看一眼屋里的两个人。
门在我身后关上,隔绝了他们的叫骂和我的泪水。
外面是冰冷的空气,我站在路边,感觉自己像一个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伤痕累累,却终于离开了那个随时会让我毙命的沙场。
自由,是如此沉重而痛苦。
第二章
牺牲的代价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直到双腿发麻,直到手机里塞满了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全是爸妈和林川发来的,有指责,有威胁,也有试图用温情挽回的虚伪话语。
溪溪,你别意气用事。妈知道你辛苦,但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妈。
一百万的事可以再商量,你先回来好不好别让爸妈担心。——林川。
林溪,你要真这么绝情,以后出了什么事别怪我没提醒你!——爸。
我一条条看过去,只觉得恶心。商量从十八岁到现在,他们什么时候跟我商量过永远是命令。威胁我的命已经被他们拿走了一半,还有什么可以威胁的罪人在他们眼里,我早就是个不听话、不够懂事的罪人。
我把手机关机,找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点了一堆东西,却一点胃口都没有。我坐在角落里,看着窗外霓虹闪烁的街景,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遗忘的孤魂。
过去二十多年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回放。
林川从小身体就不好,经常生病。妈总说,你哥是男孩子,体弱,你要多让着他。所有好吃的,林川先挑。好玩的,林川先玩。我的玩具,随时可以被他拿走,被他弄坏,我不能哭不能闹,因为他身体不好,不能刺激。
我五岁那年发高烧,烧得很厉害,爸妈却在家照顾生病的林川。邻居看不下去,让我妈把我送去了医院。妈在医院里还在念叨林川一个人在家怎么办。医生批评她怎么能把一个高烧的小孩放在家里,妈的回答是:她哥也生病啊,他更需要人照顾。
那一刻我就明白,在她心里,我的生命比林川的轻。
我努力学习,考第一名,拿奖状,想让他们高兴。他们只是点点头,说:嗯,还不错。你哥这次考试进步很大。
林川成绩平平,他们却能找出无数个理由夸他,说他聪明,只是没用功。
高中的时候,我喜欢的男生约我去看电影。妈知道了,大发雷霆,说: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帮衬家里!谈什么恋爱你哥现在学习压力大,你别在外面给我惹是生非!
而林川,高中就谈恋爱,妈却说:年轻人谈恋爱正常,但他要是有女孩子耽误他学习,我是不会同意的!
同一件事,到了我和林川身上,标准完全不同。
最深刻的痛,还是那场手术。
我进了手术室前,护士给我打吊针,药水冰凉地流进身体里。我害怕得全身发抖。爸妈在门口,妈过来握了握我的手,说了句好孩子,然后就去看林川了。他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爸妈围在他身边,安慰他,给他削苹果。他们甚至没注意到我一直在看着他们。
我被推进手术室。灯光晃眼,冰冷的手术器械。麻醉药注入身体,我失去了意识。再醒来,钻心的疼痛从腰部传来。我躺在病床上,虚弱得抬不起一根手指。
爸妈出现在我病房里的时候,我以为他们是来看我的。结果他们只是来看看我的状况,确认手术成功,然后就急匆匆地去了林川的病房。他们说林川醒了,需要人照顾。他们离开后,我的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护士进来给我换药,看到我哭了,以为我是疼的,安慰我说很快就好了。她不知道,心里的痛,比身体上的痛要厉害得多。
术后恢复期,林川病房里总是很热闹,亲戚朋友送来的补品堆满房间。我这边冷冷清清,偶尔有同事朋友来看我,爸妈也很少过来,说忙着照顾林川。他们送来的汤,也是顺路从林川那边带过来的,有时候甚至是他喝剩下的。
医生查房,嘱咐我要注意休息,补充营养。妈在旁边听着,等医生走了,她说:医生的话也不能全听。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你得赶紧好起来去上班,给你哥挣康复费呢。
我当时的身体还很虚弱,根本没办法长时间坐立。但我不敢反驳。我怕他们生气,怕他们更不喜欢我。我就像一个被驯服的动物,即使身体在抗议,精神上也麻木地接受了他们的安排。
我提前出院,回到家里,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因为我的房间给了需要静养的林川。他身体好了很多,却依然享受着特殊的待遇。我腰部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却要自己去洗衣服,自己去厨房做饭。
那段日子,我感觉自己不像个人,像一个被利用完就丢在角落的物品。
我以为,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总该能换来一点点温暖吧
但没有。
我赚钱还债,我供林川读书,我给他出钱买车买房的首付,我承担他的医疗费。我在公司拼命,拿命换钱。我的身体越来越差,黑眼圈,腰疼,头痛。我去看医生,医生说我过度劳累,免疫力低下,劝我休息。我告诉爸妈,他们只是皱眉:你别夸大其词。年轻人累一点算什么谁上班不累你哥身体才真叫不好呢。
他们看不到我的付出,或者看到了也觉得理所当然。他们只看到林川,看到他的不容易,看到他的有出息。
甚至我的感情。许泽是个很好的男人,他尊重我,心疼我。他察觉到我家庭的问题,但他不知道具体有多严重。我不敢让他知道我有一个随时准备把我榨干的家庭。我害怕他会因此看轻我,害怕他会觉得自己找了一个麻烦精。
然而,爸妈竟然想把我拖下水,让我去向他要钱。这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这不仅是钱的问题,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也是对我与许泽关系的污染。他们想把我卖个好价钱,连我的感情也不放过。
快餐店里,我看着手机屏幕上爸妈和林川发来的那些消息,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有点凄厉,引得旁边的人侧目。
不安心罪人
他们永远不知道,我经历的真正的不安心,是我躺在手术台上,把身体的一部分送给一个不领情的哥哥,送给一对只爱他的父母时的恐惧和绝望。
他们永远不知道,我背负的真正的罪孽,是我一次次压抑自己的痛苦和反抗,助长了他们的偏爱和剥削。我是他们罪恶的同谋,因为我的软弱和渴望爱。
但是现在,不演了。
我站起来,走出快餐店。外面雨下得很大,冰冷的雨点砸在身上,我没有打伞,也没有躲避。雨水冲刷着我的脸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在雨中走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会再为他们牺牲一分一毫。我要活下去,为自己而活。
至于那一百万,那林川的前途,那爸妈的期待和威胁,都见鬼去吧。
我掏出手机,开机,拨通了许泽的电话。
喂,溪溪你没事吧我给你发了很多消息,你手机怎么关机了
许泽焦急的声音传来。
许泽,
我说,声音在雨声中有些模糊,但异常坚定。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我把家里的事情,把那场手术,把这些年的牺牲和压榨,把爸妈要我向他借一百万的事情,全部告诉了他。没有隐瞒,没有修饰。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我以为他会震惊,会害怕,会因此远离我。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然而,他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溪溪,
他说,声音很轻,但充满了心疼和愤怒。你这二十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不是质问,不是恐惧,是纯粹的心疼。
我以为…你会觉得我很麻烦。
我哽咽了一下。
麻烦怎么会
他提高了声音,你受了这么多苦,怎么是麻烦我只是心疼你,怎么这么傻,被他们这样欺负!一百万算什么就算没有他们这件事,你需要钱,我也会给你!但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溪溪。
我知道。
我说。
你没事就好。
许泽说,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我告诉了他我的位置。挂了电话,我站在雨里,感觉自己像被救赎了一样。不是被许泽的钱救赎,而是被他的理解和心疼救赎。他没有用我的痛苦来衡量我的价值,没有因为我的家庭而嫌弃我。
在我最黑暗的时刻,他没有站在我的对面,而是站在了我这一边。
这比一百万更重要。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爸妈和林川发来的最新消息。
你回来!不回来我就去你公司闹!——妈。
林溪,你知道对你哥多重要吗你就这么狠心——爸。
溪溪,我真的需要这笔钱,不然我的前途就完了。——林川。
他们的世界依然围绕着林川,围绕着钱,围绕着他们的利益。他们依然没有意识到,他们失去的,是一个女儿,一个妹妹,以及所有可能性。
我没有回复。我打开微信,找到家庭群,点开。
手指悬在屏幕上。我犹豫了一瞬。断绝关系,意味着彻底失去。即使这份拥有带来的是无尽的痛苦,但也曾是我唯一拥有的家庭。
但是,我已经说出了口。而且,我再也无法回到过去了。回到那个被剥削、被无视、被当作工具的生活。
没有意义了。
我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出去。
从今以后,与林家恩断义绝,再无瓜葛。过去的,我不再追究。未来的,你们好自为之。
发送。
然后,我拉黑了所有林家人的联系方式。微信,电话。全部。
雨还在下。我站在雨里,感觉自己的心像被挖走了一块,空荡荡的,却也轻松了一点。
我抬起头,看向远方,那片模糊在雨雾中的城市天际线。
我的未来,在那里。没有他们,也许会很难,但至少,是属于我自己的了。
第三章
沉寂与回响
接下来的日子,出乎意料地平静。平静得有些不真实。
爸妈和林川的电话打不进来,微信也无法联系。他们刚开始可能气急败坏,但我决心已定,没有给他们任何机会。他们尝试联系我的同事和朋友,但我的朋友都知道我的情况,选择保护我。同事那边,我早就做好了准备,提前跟几个关系好的说了家里的复杂情况,让他们遇到骚扰就说不知道我的去向。
我换了手机号,搬了家。许泽帮了我很多。他没有过问我家里后续有没有再来找麻烦,只是默默地帮我找房子,搬家,甚至在我状态不好的时候请假陪我。
我知道,断绝关系不是解决所有问题的万能药。身体上的损耗是真实的,腰部依然偶尔会痛,精力不如从前。心理上的创伤更深,噩梦缠绕,梦里总是十八岁那年手术室冰冷的灯光,和爸妈模糊而冷漠的脸。
但还好至少那种持续性的、每天都在被剥削的痛苦停止了。我不再需要每个月把大部分工资寄回家,不再需要担心何时又会被提出新的、令人绝望的要求。我可以为自己攒钱,可以支配自己的生活。
这是一种艰难的自由。像挣脱了沉重的镣铐,虽然皮肤被磨破,流着血,但终于可以大步向前走了。
我在新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工作依然忙碌,但我学会了不再拼命过头。我开始关注自己的身体,按时吃饭,规律作息,甚至开始做一些温和的运动。腰部的疼痛还在,但没有以前那么频繁和剧烈了。
我很少想起林家的人。不是遗忘,而是刻意隔离。每当脑海里闪过爸妈或者林川的画面,那种被压榨、被利用的痛苦就会袭来,像潮水一样要把我淹没。我必须立刻把注意力拉回现实,拉回到眼前的生活。
许泽一直在我身边。他给了我很多温暖和支持。有时候我会想,我这样的人,带着一身的伤痕和不堪的原生家庭,真的配得上他吗我把这个疑虑告诉他,他只是抱住我,说:溪溪,你配得上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那些伤害你的人,是他们不配拥有你。
我有时会在网上看到一些关于原生家庭、关于重男轻女、关于牺牲的故事。每次看到,都感觉像是在看自己的过去,那种痛苦和共鸣让我常常沉默流泪。我也会在这些故事下面看到各种评论,有人骂不孝,有人骂父母,有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这才知道,原来有那么多人,和我一样,困在不健康的家庭关系里挣扎。
我没有把我的故事写出来,也没有在任何地方公开说过。对我来说,那是伤疤,我只想让它慢慢愈合,而不是一次次揭开,暴露在阳光下。
一年后,我收到一条陌生的短信。
我是林川。我需要你帮忙。
我看着这条短信,心跳漏了一拍,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林川。这么久了,他终于联系我了。不是关心,不是道歉,而是需要你帮忙。多么熟悉的方式。
我没有回复。我把短信删掉,把这个号码拉黑。
过了几天,我又收到一条短信,是另一个陌生号码。
林溪,是你哥。家里出了点事,急需用钱。你是他唯一的妹妹,你不能不管。
家里的事。急需用钱。又是钱。
我没有回复。继续拉黑。
然后是更多的短信,更多的陌生号码。有时候是林川自己,有时候是爸妈。他们的语气从开始的需要帮忙变成了你怎么这么狠心,再到你必须负责。
负责负责什么负责他们自己做出的选择吗
我依然没有回复。只是默默地拉黑,删除。他们的信息像苍蝇一样烦人,但已经无法对我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我像是在看一出荒诞剧,看着他们因为自己的贪婪和冷酷而陷入困境。
从短信里,我零零碎碎拼凑出一些信息。好像是林川投资失败,欠了一大笔钱。或者是因为他之前身体的问题复发,需要高昂的治疗费。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们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他们自己的选择造成的。他们为了林川的前途,为了他林家希望的身份,可以牺牲我的健康和未来。现在,这个希望遇到了问题,他们第一个想到的,依然是榨干我这个曾经被他们抛弃的女儿。
这让我感到一种病态的荒谬。他们不顾一切地栽培林川,以为他是稳赚不赔的投资,结果投资失败了,又回来找那个被他们当垃圾一样丢掉的备用品,希望能从我身上再刮一点油水。
我没有幸灾乐祸,只有深深的疲惫。这种家庭关系,扭曲到让人绝望。
有一天,我接到公司前台的电话。
林总,楼下有几个人找您,说是您的家人。
前台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
家人。我的心猛地一沉。他们竟然找到公司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看向楼下。隔着十几层楼的距离,我看到了三个人影站在大楼门口,正是爸、妈和林川。他们看起来有些狼狈,不像以前那样体面。
我握紧了拳头。愤怒、屈辱,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涌上心头。他们就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总是在你以为安全的时候,再次出现,提醒你那些无法愈合的伤口。
我回到座位上,拿起内线电话。
前台,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告诉楼下的人,我不认识他们。请他们离开。如果他们拒绝,就报警。
前台可能被我的冷酷惊到了,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声。
几分钟后,前台又打来电话,声音更急促:林总,他们不肯走,而且开始闹了,说您不孝,说您欠他们的!
欠他们的我欠他们什么我欠他们一个健康的肾欠他们二十多年的压榨和剥削
我站起身,走向电梯。我的助理想跟着我,我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
这不是我的战斗,是我的终结。
我乘电梯下楼。电梯门打开,我看到大厅里围了一圈人,前台保安正在试图阻止爸妈和林川。
妈看到我,立刻冲了过来,指着我鼻子就骂:
林溪!你个没良心的!我们养你这么大,你现在有出息了就不认我们了你哥出了事,你竟然见死不救!你还是不是人
爸也跟着上前:你知不知道你哥现在病得很重,需要钱住院你怎么能这么冷血
林川站在他们身后,脸色苍白,眼神里带着一丝祈求,但更多的是一种习惯性的依赖和理所当然。他看着我,似乎在说:看,我真的需要你。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我站着,任由他们的污言秽语像脏水一样泼在我身上。
我没有争辩,没有哭闹。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三个人。
看妈那张充满怨毒和愤怒的脸,看爸那张假装痛苦实则冷漠的脸,看林川那张苍白、无辜又理所当然的脸。
这些脸,曾是我二十多年噩梦的根源。
等他们稍微停歇了一下,我终于开口了。我的声音很轻,但在喧闹的大厅里,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
二十年前,我十八岁,你们要我一个肾,救林川的命。我给了。
大厅里安静了一瞬。
这些年,你们要我赚钱给林川读书,给林川治病,给林川买房,给林川创业。我给了。我透支身体,放弃前途,没有自己的生活,像一个工具一样被你们使用。
我停顿了一下,看向围观的人群,也看向爸妈和林川。
十八岁那场手术,医生说,我的肾功能受到了影响,不能过度劳累。这些年,我累死累活给你们赚钱,我的身体落下了一身的病。
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腰侧。
这里,到现在还常常疼。
我看向妈和爸。
你们有没有关心过我的身体没有。你们只关心我每个月能给家里寄多少钱。
我看向林川。
你有没有想过,你今天拥有的一切,是建立在我的痛苦和牺牲之上你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甚至问我借钱,从来没有一句感谢或者心疼。
林川想要说什么,我抬手打断了他。
现在,你们说你生病了,需要钱。又来找我。像找一个用之不竭的提款机,一个取之不尽的血库。
我的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
但是,我给完了。
我说。我的健康,我的金钱,我的感情,我的未来,都被你们一点一点地,甚至是强行地,拿走了。
你们掏空了我。
我看着他们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你们榨干了我。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多余的肾可以给你。没有多余的钱可以给你。没有多余的爱可以给你。甚至连同情,都没有了。
妈的脸涨得通红:你胡说八道!我们怎么榨干你了我们是生你养你的父母!
父母
我重复这个词,语气里满是嘲讽。真正的父母,会要求一个孩子牺牲自己的健康和未来去成就另一个孩子吗会把一个孩子的爱当成理所当然的剥削资本吗会找到孩子工作单位来撒泼打滚,只为了钱吗
我环视四周,看着那些震惊、同情或只是看热闹的脸。
这就是我的家庭。这就是我的父母,我的哥哥。
我说,他们把我当成一个工具,一个可以随时牺牲掉的备用品。他们剥夺了我的一切,现在在我决定不再被他们控制时,他们就来指责我不孝,来毁掉我的名声。
我看向爸妈和林川。
你们想要钱,想要救林川。但我告诉你们,我不会再给一分钱。你们要的,我已经用我二十多年的人生和健康来偿还了。我谁也不欠。
至于你们,
我看着他们,眼神像冰一样冷,从我决定断绝关系的那一刻起,你们在我心里,就已经死了。
你们的死活,与我无关。
这句话像一枚炸弹,在大厅里炸开。所有人都沉默了。
爸妈的脸色从铁青变成了死灰。林川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反驳,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保安上前,对他们说:三位,请离开。否则我们真的要报警了。
妈还想说什么,爸拉住了她。他们知道,再闹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我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了他们的心窝,不是因为孝道被戳破,而是因为他们发现,这个曾经任他们摆布的工具,彻底失控了,而且说出了让他们无法反驳的真相。
他们最后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有怨恨,有不甘,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
然后,他们转身,在保安的驱赶下,灰溜溜地离开了大厅。林川低着头,跟在他们身后。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门口。
大厅里依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身体里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我笑了。笑得很轻,带着一种解脱的疲惫。
这不是胜利。没有胜利。只有两败俱伤后的满目疮痍。
但我知道,我已经赢得了最重要的东西——属于我自己的,不再被别人掌控的人生。
我转过身,走向电梯。身后是窃窃私语,但我听不到了。
那些声音,那些指责,那些痛苦,都将随着他们的离去,慢慢地,慢慢地,沉入我心底的深渊。
也许永远不会消失,但至少,不会再浮上水面,将我吞噬。
我按下了电梯按钮。门开。我走了进去。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在狭小的电梯间里,我终于允许自己,无声地流下了眼泪。
这些泪水,为过去二十多年的痛苦和牺牲,为那个再也回不来的十八岁女孩,为那份永远得不到的爱,也为那份终于得到的,沉重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