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书阁 > 仙侠小说 > 月霖伤秋落 > 第一章

赵苏月早就想死了,可她不甘心地死在了大婚当日。
她身着凤冠霞帔,坐在梳妆镜前望着镜子里花容月貌的自己,闭上眼睛,流出血泪,渐渐没了生息。
侍女根本没发现她死了,说着今日天气真好,小姐真有福气,新郎官就在前厅等着,以后小姐就是侯爵夫人了。
食雅斋送来的玫瑰饼散发着香气,精雕细琢的木盒里满放着珠钗宝玉。
侍女欢喜地说道:侯爷派人送来的凤冠可真是漂亮,小姐戴着最好看了!
往日里赵苏月都会回一句,可这时赵苏月久久没有回应,侍女低头看去,赵苏月面容苍白,眼里流着血泪,鼻子也往外流血。
早就死了,只是穿着红衣未曾发现。
侍女惊慌失措,恐惧万分,跑出闺房大声嚷嚷小姐死了,却一个不小心踩到石头滑进池塘,扑棱几声,淹死了。
吉时将至,见女儿迟迟不出来的赵员外派人去叫她女儿,却得到赵苏月死状惨烈的耳语。
他立马赶去,看到女儿死状,惊恐地跪倒在地,不曾想一个女子出现,手起刀落,赵员外的头滚落在地,父女二人接连死去。
娶亲娶不成了,宾客都说赵家接连死人,是遭了天谴,惹了不干净的东西,一个两个都要离开宴席。
可一把把透着寒光的剑刃架在他们脖子上,林小侯爷目光冰冷,穿着红衣轻言道:死了也要成亲。
不想沾染晦气的王太史赔笑说家里有事要去处理,话没说完,倒在地上,喉咙里直往外冒血。
林小侯爷的指间刀刃染红一片,王员外的鲜血溅到大红囍字上,前厅鸦雀无声。
血腥味与木槿花混杂着,林小侯爷将赵员外的头和身体拼一起放高堂,又牵着赵苏月已经冰冷的手磕头,对拜免了,他说他们早就拜过了。
林小侯爷高兴,娶了心爱之人,给众人发了喜糖,糖上裹满血迹。
那双手,本就是用来杀人的。
赵苏月活了大半辈子就想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活着没成功,死了却过上了。
林小侯爷买了一堆奴仆,专门伺候一具尸体,只要仆人哪里没有做对,损伤了赵苏月的尸体,他都会将人丢到井里去喂狗。
他夜夜趴在赵苏月耳边说起自己跟她的故事,说他有多喜欢她,说他多爱她,一遍一遍,对着赵苏月的尸体,说个没完。
可赵苏月听不到了,她这一生从没被人爱过,唯一爱她的人,却只能娶她的尸体回家。
赵苏月是赵员外最看不上的女儿,她是婢女所生,待遇极差,她娘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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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时难产死了,从懂事起,她就在伺候她的姐姐们。
虽是最小的女儿,赵苏月却干着最脏最累的活,上面五个姐姐都是妻妾所生,金枝玉叶,她一个婢女的孩子,从没人拿她当过妹妹。
自她懂事来,不是在给姐姐们端茶倒水、倒屎倒尿、洗衣跑腿,就是在脂粉铺前等着开门,就是在客栈里打听姐姐们要的年轻公子消息。
有时她也给姐姐们把风,别让别人打扰了她们与郎君私会,她的小嘴牢得很,个个都信任她。
赵苏月虽是女孩却偏偏一副男孩打扮,没人拿她当女娃,她自己也不当回事。
没事的时候赵苏月喜欢去东街看人逗蛐蛐儿,一群人里属她叫喊得最卖力,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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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的模样,就好生被人夸是个俊俏小生了。
一日她给三姐把风,三姐和书生去到树林里幽会,她就在出口的路上守着,迎面走来一个比她大好几岁的少年,她拦住少年不让过去,说树林里死了人,不吉利。
少年生得眉清目秀,说起话来让人如沐春风,但偏偏是个犟种,非要说没有死人,如果有他就去看死人。
赵苏月生怕三姐回去打她,屁股上的伤旧伤添新伤,怎么也好不了,她抱着少年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死人死相多难看,恐沾染了晦气。
少年皱眉摇头,蹲下身来给她把鼻涕眼泪擦干净,说他今日不去了,让她不要哭,少年还给她一把糖,赵苏月看着糖,哇一声哭了,从来没人这么温柔对过她。
赵苏月哭,少年一下慌了,连忙把糖袋摘下来放在赵苏月手里。
从来没人对她这么好过,她问少年叫什么,少年说他叫林霖,她唤他阿霖便好。
赵苏月眨巴着红红的眼睛喊到阿霖哥哥,哥哥摸摸她的小脑袋,说弟弟乖。
三姐和她的小郎君从小树林出来以后已经是日落时分,两个人在赵苏月面前你侬我侬,私定终身。
赵苏月小心地护着藏起来的糖,生怕被三姐发现抢了去,可她哪儿知三姐根本瞧不上她那点东西。
晚上赵苏月给三姐洗澡,看到三姐身上和胸前的红晕,她早已见怪不怪。她轻轻擦拭着嫩滑的肌肤,听着三姐跟她说话。
三姐见了小郎君心情大好,说她日后攀上高枝婚配后定会记得赵苏月帮她的大忙,赵苏月信以为真,日日盼着那小郎君上门提亲。
小郎君没盼来,三姐却有喜了,她赶着赵苏月去买酸枣,脸上是幸福的笑意。
赵苏月买完酸枣回来,告诉三姐小郎君已经给柳家女儿下聘了,三姐不信她说的,非要带着她去找小郎君。
三姐死了,死在小郎君家门前,被乱棍打死的还有她腹中的孩子,高门没攀上,却丢了性命。
苦了赵苏月,她哭着抱着死去的姐姐,让姐姐快快醒来回家,她给姐姐去买酸枣,只是怀里的人渐渐冰冷,一点都不回应她的话。
那日她碰到了阿霖哥哥,带着鲜血的小手拉住他的衣袍,求他带自己和姐姐回家。
少年没有厌烦,走上前将她抱起,又一次擦去她的眼泪,小郎君府上的人不敢再怒骂,亲眼看着少年带走她和姐姐。
赵员外家里再也没人提起三姐,像是三姐从来没存在过一般,没了三姐日子还是照样过。
赵苏月又去给大姐帮忙筹备婚事,大姐不似三姐好脾气,总是动不动就打赵苏月。
大姐不愿意嫁给那个穷书生,日日拿她撒气,大姐不打的只有赵苏月的手,这手要给她干活。
她经常扇妹妹巴掌,看到赵苏月还没长开就勾人的脸肿了,她才会心满意足。
大姐长得普通又不好看,性格狠辣又暴躁,跟姐妹几个关系都不好,除了赵苏月,没人愿意跟她来往。
尽管每次都要被打,赵苏月还是会跑过去帮大姐绣嫁衣。
一次大姐绣着绣着哭了,问赵苏月是不是她生得不漂亮才会不得宠爱。
赵苏月实话实说,是她性格太差才没人愿意跟她接触,啪一巴掌打得赵苏月晕头转向。
大姐又问书生家里有多穷,赵苏月晕晕沉沉地说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给人洗衣过活,又一巴掌重重扇过来,赵苏月直接昏死了过去。
大姐大婚当日,赵苏月满脸红肿地站在人群里,看着大姐和新郎官成亲。
她问四姐:阿月以后也会成亲吗四姐说:当然了!
她又问要跟什么样的人成亲才好呢,大姐嫁给不喜欢的人,三姐为了成亲都死了,四姐捂住她的嘴,让她闭嘴。
大姐出嫁,赵苏月得了空闲,躲在角落里拿出一颗糖吃起来。
还没有将甜味在嘴里散开,一个小乞丐抢走了她那袋糖,她连忙去抢却扑了空栽倒在地上,小乞丐消失得不见踪影。
赵苏月气得直跺脚,这糖她根本不舍得吃,她才吃两颗就被抢了去。
大姐也死了,是气死的,穷书生家里可不止一个老母,还有好几个兄弟妯娌。
大姐在家里养尊处优,哪里吃得一点苦,妯娌都看她不顺眼,要她做活,她不做就骂她,她本就是个狠辣脾气,整日在跟妯娌对骂,没过一年就被气死了。
她死了后,穷书生考中了进士,又娶了一个书香门第家的小姐。
四姐带赵苏月去给野地里的大姐上香,一个土包上插着木头,上面写着大姐的名字。
大姐比三姐好点,至少还有个破烂坟,她们这边上香为大姐流泪说她没福气,大姐夫风风光光地迎娶新娘子回家。
赵苏月偷偷跑出去在河边给三姐烧纸,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就开始哭喊三姐收钱来。
河边寂静无人,她哭得畅快,哭完回家,荒草满地,一个东西将她绊倒。
低头一看,是那个小乞丐,像是被人打死的,大约死了好几天。
她揪出乞丐怀里的那包糖,犹豫了一会儿,硬撬开乞丐的嘴巴塞了一颗。
二姐和人私奔了,跟对面丘家的小儿子,两家找遍京城也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原本二姐要许配给许家的大儿子,丘小公子要娶关家的二小姐,可这两人一天夜里悄悄私奔了,这两桩婚事也就黄了。
赵苏月没事干就喜欢坐在墙上看自己家和丘家对骂。
她坐得隐蔽,一边嗑瓜子一边笑,不料一日她看得起劲,瓜子皮飞到了路过少年的头上。
少年抬头看她,赵苏月注意到目光低头看去,是阿霖哥哥。
她是跳下去的,直接就跳到林霖的怀中,她抱着他的脖子说她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好想阿霖哥哥。
少年抱着她,狐疑一下轻声笑了,道她竟是女孩。
她穿得粗衣烂布再也遮挡不了她的容貌,生得和她娘亲一样好看。
赵苏月拿出早就皱巴巴的糖袋,笑着拿出一颗糖喂给少年。
少年看着她脏兮兮的手和早已干涩的糖,没有一点嫌弃,湿润了唇碰到她的手。赵苏月瞪大了眼睛,她要和眼前这个人成亲。
赵苏月要和少年成亲,少年只是笑笑,道她还太小。赵苏月问什么时候就不小了,少年说再过几年,等她长大。
赵苏月要阿霖哥哥保证不娶别人只娶她,少年扬眉轻笑,既没同意也没拒绝。
赵苏月当是同意了,眼睛冒光,盼望着快点长大,长大就可以和阿霖哥哥成亲了。
阿霖哥哥经常来,有时候是上午,有时候是下午,有时候是晚上。
他每次来总要给赵苏月带些吃食,有时候是桃花酥、凤梨酥、桂花糕、糖蜜糕,有时候是荔枝、山楂、蜜饯。
他每次来带的都不重样,赵苏月吃得心满意足满脸饭渣。她每次递给阿霖哥哥吃食,阿霖哥哥都不要,只是带着温暖的笑意看她吃。
赵苏月总喜欢靠在阿霖哥哥怀里聊天,她脏兮兮的每次都会将阿霖哥哥衣服弄脏。
她喜欢听阿霖哥哥说起天南海北的趣事,听他讲塞外风雪,听他讲南方烟雨。
阿霖哥哥说日后要带她去看,赵苏月兴奋极了,说她要带很多馍馍和阿霖哥哥在路上吃。
林霖笑了,拭去她嘴角的饭渣。
阿霖哥哥每次出现都只有赵苏月知道,她生怕自己未来的夫婿被姐姐们抢走,她要和阿霖哥哥成亲的,谁都不能抢走。
二姐的尸体找到了,在京城外,被人脱光衣服,凌辱而死。
一旁死去的还有二姐的情郎丘小公子,是被人活活打死的。赵苏月不顾旁人目光,抱着没有遮挡的二姐大哭起来,哭天喊地,好不痛心。
赵苏月觉得二姐是姐姐里性格最好的,生得轻柔妩媚,眼含秋水。二姐从不打她,对她最是温柔。
有一天二姐拉她到自己屋内,说月儿要好好照顾自己,阿姐要走了,赵苏月问她要去哪里,姐姐悄悄说要和丘小公子私奔,说丘小公子会带她过最好的日子。
赵苏月像是守住了天大的好事,她谁也不敢告诉。
二姐要去追求幸福了,和丘小公子一起,他们会成亲,会生好多好多小孩,二姐和丘小公子琴瑟和鸣,会过上神仙般的生活,她很羡慕二姐。
可二姐却死了,丘小公子也死了,他们不会成亲,也不会有好多孩子。
赵苏月渐渐长得更动人了,可她却从不在意。
她日日趴在墙头盯着来往的路人看,看不到一点林霖的身影,阿霖哥哥已经好久没来了。
她从夏天等到了冬天,又从冬天等到了夏天,林霖都再也没出现。
一日艳阳天,五姐扔一个石头砸中赵苏月的后脑勺,问她天天趴在墙上看什么。
赵苏月摸了摸后脑勺,血液渗出,她从墙上爬下来,擦了擦血迹说想出去玩。
五姐眼睛亮了,要她再上墙去,她们一起出去玩,赵苏月不想跟五姐出去,五姐总当着众人骂她打她。
大街上赵苏月跟在五姐后面,她不敢走前面,她走前面动不动就被五姐踢一脚,再骂她两句,说她走快了,可她走后面,五姐也会回过头来踹一脚,再骂她两句。
赵苏月被五姐一脚踹到了华丽的马车前,她躺在地上,望着天空,突然觉得好苦。
她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赶紧给五姐道歉,头还没碰到地面,一双手护住了额头。
在五姐惊讶的目光下,还在磕头的赵苏月被一位华贵的少年抱上了马车,赵苏月见到了一年没见的阿霖哥哥。
一年没见,林霖又成熟了几分,赵苏月觉得狼狈,不好意思看阿霖哥哥。
她羞红的脸格外勾人,林霖问她不想跟他成亲了赵苏月说想,林霖轻笑拂去她脸上的灰尘,将她磕破的手包扎起来。
林霖道别怕,有阿霖哥哥在。
五姐被许配出去了,不过三日就成了亲。望着远去的马车,赵苏月摸着后脑勺的伤疤,跟四姐站在一起。
她问四姐自己什么时候可以成亲,四姐揽住她的肩膀说行完及笄之礼,赵苏月想着还要两年才能嫁给阿霖哥哥,她真想立马就成亲。
赵苏月看到衣物上的血渍,惊恐地发现自己要和其他五位姐姐一样了。
她奔跑到四姐的屋子里说她也是女人了,四姐一惊立马关起屋门,四姐从不让她碰私人衣物,却让她脱下衣服,拿出新织的东西系在她腰间。
四姐碎念着不能碰凉水,不能跑来跑去。赵苏月亲了四姐一口。
阿霖哥哥出现在赵家,他彬彬有礼地拜见了赵员外,拟了婚书,下了聘礼。
他坐在厅内轻轻揉搓着指尖的玉佩,华贵的气质与厅内格格不入,他明明笑的温柔却把赵员外吓得浑身哆嗦。
林霖说两年后,他要娶赵员外的六女儿赵苏月为妻,赵员外擦着汗道小女承蒙侯爷厚爱,前前后后说了不下十遍。
赵苏月不再脏兮兮的了,沐浴过后,仆人给她梳起漂亮的发髻,穿上粉紫色锦缎衣裙。
镜子里的赵苏月樱唇琼鼻、神态娇媚。
赵苏月学着四姐姐的姿势走路,学了半天后终于放弃。她的举止僵硬,要学的规矩太多。
赵苏月把发簪一拆,鞋子一脱,躺在床上。四姐姐笑她竟还是孩子心性。
赵苏月躺在阿霖哥哥怀里呢喃,说规矩太多好难学,说她可不可以不学,说她真想现在就成亲。
阿霖哥哥撩过她的发丝,温柔道不想学就不学,赵苏月开心的把头埋进阿霖哥哥怀中。
林霖将腰牌摘下系在赵苏月腰间,说整个林家从现在起都是她的,包括他。
五姐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她趁五姐夫在军营,自己在家里偷人,跟几个男人有着说不清楚的关系。
五姐夫碰不着也就闭着眼,可一日碰着就不能闭眼了,五姐被休掉送了回来。
五姐拉着赵苏月的手说她妹夫是侯爷,她不过是睡了几个男人,那个混账居然敢休她。
赵苏月抽开手,唯恐给阿霖哥哥添麻烦。
赵员外攀上侯府的高枝,立起家规来,让五姐自己选个死法。五姐哭着选了白绫,第二天就吊死在了屋内。
赵苏月推开门,看到挂在空中的五姐。这是她最讨厌的姐姐,可她还是流下眼泪,大哭起来。
四姐叫她不要哭,死都死了,哭她作甚。
林霖要走了,一走就是一年半载,他灼热的气息贴近赵苏月的肌肤,说他一定会早点回来,回来就跟她成亲。
赵苏月抱着阿霖哥哥求他带她一起走,林霖轻言道战场太凶险,不是女子待的地方。
赵苏月哭着说不要拿她当女子,林霖轻柔的擦干她眼角泪水柔声道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会一直呆在她身边。
自林霖走后,赵苏月就开始盼着阿霖哥哥回来娶她,她拉着四姐的手,要四姐教她刺绣,她要给阿霖哥哥绣手帕,四姐的手很巧,总是耐心细致地教她。
半个月后,赵苏月绣出了鸳鸯,栩栩如生,可一口鲜血吐出来,染红了手帕。
她长长出了一口气,苍白无力地抬眸,四姐冰冷地看着她,赵苏月问道:姐姐可是不愿意演了
四姐扔掉针线,叫来了郎中。
郎中说赵苏月就是好好吃药也只能活一年了,赵员外不信,请遍郎中,郎中都说中毒太深,治不好了。
赵苏月活不久的消息惊动了宫里的贵人,宫里派御医都来瞧,御医说活不久了,最多能活一年。
旁人都落泪担忧,只有赵苏月笑了,笑得惨白无比,眼泪流下。
夜里四姐来到她闺房,将四个灵牌摆放在桌子上,四姐坐下后一言不发,冷眼看赵苏月。
四姐问:我呢我什么时候死
赵苏月轻咳出血,惨笑道:你不会死,你没欺负过我。
四姐问:你早就知道我下毒赵苏月阖住眼眸说:一开始不知道。
四姐点燃香,插在香炉里,站在二姐的灵牌前:二姐没欺负过你,你为何要害死她
赵苏月凄凉道:她是没欺负过我,她害死了我娘。
四姐叹气,流下眼泪。
赵苏月自三岁起就记事了,旁人都以为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可她知道母亲肚子很大,里面有她的弟弟或者妹妹。
她还记得二姐笑盈盈地来看望母亲,趁母亲不注意一把将母亲推倒,母亲倒在地上流下一摊血,她哇哇大哭。
二姐拿起一团布塞进她嘴里,让她出不了声后悄悄走了。
三岁的小孩能有什么力气,她只知道哭。
她看着满身血迹的母亲向她爬来,摸着她的脸叫她不要哭,叫她好好活下去,然后咽气死去。
从此之后她就成了没娘的孩子,再也没人关心她的死活。
赵苏月跟狗抢饭,偷厨房的下水,恳求姐姐们给她点吃食,勉勉强强才活了下来。
到七岁时,三姐就已经把赵苏月屁股踢得坐不能坐了。
赵苏月伺候她、恭维她,可一个不小心屁股就又渗出了血。
三姐高兴了说几句好听的,不高兴了就打她,赵苏月从不敢有怨言。
赵苏月办事可靠嘴又牢,三姐很信任她,次次出去都叫她望风。
她从一开始蹑手蹑脚,到每次出来和小郎君都衣衫不整,这一切都是赵苏月给她的底气。
当赵苏月发现三姐有两个月没见血迹,她就知道时候到了。
她跟小郎君说姐姐有喜了,要小郎君娶姐姐回家。路过宰相府的时候把纸条扔进去,上面写了三姐和小郎君的事。
赵苏月回去就难过地跟三姐说没见到小郎君。果不其然,宰相府立马给小郎君定了门当户对的亲事。
她专门把小郎君这件事说给三姐听,三姐听了气急败坏要去找小郎君,可她抚摸着肚子犹豫不决。
赵苏月怕她不去,鼓励她小郎君在家里等她上门找呢,她去了就是宰相小儿子的夫人。三姐听她花言巧语昏了眼,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带着她去了,自己被乱棍打死了。
大姐经常扇赵苏月巴掌,还经常拿针扎赵苏月,有时候打得赵苏月连嘴都张不开,胳膊上都是红点,每天哆哆嗦嗦地拿勺子,只能吃流食。
赵苏月喜欢看逗蛐蛐儿,发现穷书生送给牛二家的蛐蛐儿从无败绩,她要穷书生带她去抓。穷书生腼腆地带她回家,指着草垛子后面,那里都是蛐蛐儿。
穷书生长得不好看,但是个善良的人,有点懦弱,总是被兄弟妯娌辱骂,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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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老母护着,其他人都要来欺负他。
赵苏月跟穷书生说,她大姐脾气厉害,肯定能震慑住一家子,穷书生腼腆地说等考完春闱再说吧。
赵苏月却说他想错了,娶了她大姐,他有的是机会学,说不定一举高中。
穷书生终于提亲了,赵员外立马答应。赵员外本事不行,没什么有学问的亲戚,能有个书生当女婿,求之不得。
大姐不想嫁却由不得自己,她气性大,别人说一句不对就能气一天。赵苏月怕大姐不成亲日日守着大姐,她还说穷书生的好话,哪怕被扇巴掌她也乐意。
大姐嫁过去,日日跟妯娌对骂,穷书生也不用受气了,学得更认真了。果然不出一年大姐就气出了重病,穷书生放榜那日,大姐奄奄一息。
趁着家里没人,赵苏月翻墙进去,给大姐喂药。喂完药,大姐眼含热泪说还是小妹妹好,可她刚说完就咽了气。
大夫说大姐这种病症不能喝大补的药汤,喝了会要命。赵苏月听进去了,给大姐喂的都是补药。
二姐对赵苏月最是温柔友善,可赵苏月却记着是二姐亲手害死了她的娘亲。
赵苏月知道二姐和丘小少爷互生情愫,早已私定终身。她故意将成功私奔的世俗话本扔在二姐门口。
如她所料,二姐看着乖巧却是个胆子很大的人。二姐悄悄跟她说要私奔了,赵苏月点点头,满眼羡慕,说她长大也要私奔。二姐更有自信了。
二姐私奔的夜晚赵苏月没睡,偷偷跟着他们,观察了好几天。私奔的二人晚上都睡在马厩旁边的柴房里。
赵苏月暗暗记下,用二姐闺房的笔画了两幅图。路过许家和关家她随手就扔了进去,不出三天,二姐死在了京城外。
五姐最幸运,还没等到赵苏月下手,林霖就指挥手下给五姐安排了上好的婚事。赵苏月躺在阿霖哥哥怀里,她都想放下仇恨,放过五姐了,可五姐自己送上了门。
赵苏月跪在赵员外面前流眼泪,委屈地说侯爵府规矩森严,怕出了五姐这档子事儿林小侯爷看不上她,不娶她了。
她与阿霖哥哥成不了亲事小,赵家小门小户攀不上侯爵家事大,赵员外听进去了,原本不想对女儿下死手的赵员外逼死了五姐。
赵苏月躺在椅子上,面色苍白,郎中让她喝药她就喝药,郎中要她晒太阳她就晒太阳。
她微微闭着眼眸,盼着阿霖哥哥早点回来,心里想着哪怕只见一面就行,再看一眼阿霖哥哥,这辈子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前厅在办及笄礼,后院里四姐喂赵苏月喝药,赵苏月刚喝一口就连带着血都吐了出来。
她无力地瘫在椅子上叫四姐别白费功夫,要是想毒死她也不要假惺惺地演戏。
她演了一辈子,厌倦了、腻了、烦了。
赵苏月的一辈子太短,及笄礼是办给别人看的,她坐起来都费力气。
秋日里,四姐说要走,赵苏月问她去哪儿,四姐说要出去看看,看完回来给妹妹上坟。
赵苏月流出眼泪,她还没见过塞北风雪,见没见过江南烟雨,她让姐姐去这两个地方看看,能画下来就给她烧点,四姐哀愁地看了她一眼,答应了,第二天就走了。
林霖回到京城后举国欢庆,他又一次立下赫赫战功。皇帝问他要什么,他说什么都不要,以后不出征了,娶个娇妻,过逍遥日子。
皇帝问可是赵家的赵苏月,林小侯爷得意一笑,求赐婚,皇帝没应,让林小侯爷再考虑几日。
林霖出现在赵家的时候,赵苏月躺在院子里睡着了。
满地落叶,林霖走的极轻,生怕惊扰了赵苏月的美梦。
赵苏月感到有人轻拂去颈间的落叶,睁开眼,春风满面的阿霖哥哥映入眼眸,她想坐起来却没有力气。
林霖以为赵苏月是故意的,轻轻落在赵苏月额头一吻,将赵苏月轻柔抱起来放入怀中。
赵苏月躺在阿霖哥哥怀里,听着阿霖哥哥说着明日就成亲,她眼含热泪,吊着这口气就是为了见阿霖哥哥最后一面。
她的身体自己心里清楚,今天或者明天她就会死掉,想到此处,一阵突如其来的咳嗽染红了林霖的衣袍。
赵苏月想要林霖把婚退掉,说她要死了,阿霖哥哥不能娶个要死的人,说她要去找姐姐们去了,去给姐姐们赔罪。
她搂住阿霖哥哥说下辈子她还要和阿霖哥哥成亲,这辈子的甜头都是阿霖哥哥给的,下辈子她还要吃糖,吃很多糖。
说着又咳出鲜血,赵苏月拿帕子擦拭染红的衣袍,可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了。
一滴眼泪砸到她的鼻尖,赵苏月觉得酸楚,她靠在阿霖哥哥身上问道:阿霖哥哥,我们过家家好不好
红烛摇曳的闺房内,林霖一袭红袍,赵苏月身着嫁衣,二人拜了天地,互相对拜,至此只差拜高堂。
赵苏月拭去阿霖哥哥眼角的泪水,她苍白的笑着说,阿霖哥哥不要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在林霖怀中,赵苏月睡着了,她梦到娘亲叫她阿月,搂她入怀唱歌谣,她梦到被人打骂,身上流血也不敢出声。
她梦到站在河边,真想立马跳下去,可想死又不敢,她梦到姐姐们死时的模样,脆弱又不堪一击,她梦到小乞丐,死了怀里还死死抱着糖。
画面一转,她梦到阿霖哥哥紧张的擦去她的眼泪,给她糖吃。阿霖哥哥又长高了,笑着说她年纪太小不能成亲,转而又拉着她的手问她不想成亲了
她梦到阿霖哥哥轻轻落在她额头的吻,眼角带着笑意,又看到阿霖哥哥眼眸微红掉下了眼泪。
赵苏月呢喃:阿霖哥哥不要哭,月儿会心疼的。
赵苏月吊着一口气吊到天明,林霖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她骗阿霖哥哥她还能活好几天,要阿霖哥哥等她梳妆打扮好,要他去前厅等她,拜了高堂才行。
侍女装点着赵苏月的头饰,喜悦着说赵苏月日后就是侯爵夫人,赵苏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正是花容月貌的年纪。
她看到了娘亲死在面前,忽然脑海分明,最该死的是爹爹,她流下眼泪,阖上眼眸,渐渐听不清侍女在说什么。
脑海里,模糊的少年穿着红衣,风度翩然的向她走来,轻笑着伸出手,说带她回家。
赵苏月没了气息。
(完结)